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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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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矮个子少年,也援救不及,踉跄后退,眼看剑将入胸口,高个子少年却忽然收手,剑落。

他伸手来搀他。

他仰头看他。

忽然一剑飞来,钉入当年那高个子少年的胸口,血花飞溅里有宏大的声音沉声道:“弃剑手软者,处死!”

那寒冷彻骨的声音,钉入心的冰湖深处,永不融化。

……

冰树上,高个子少年的尸体高高挂着,矮个子少年怔怔盯着他,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想哭,但他不敢哭,泪如果真流了下来,他便过不了最后一关,成不了记名弟子。

巡视者第一次,慢慢抱起了双臂,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寒冷。

当年那个矮个子少年,也没有哭。

当年那个少年,捡起了剑,默默回头,走进半山的小树林里,在那里成为了一名记名弟子,再过三年磨练,成为正式弟子、外堂管事、内堂管事、直到今天。

那少年,是他。

那因为弃剑被杀的高个子少年,是他的孪生哥哥。

……

巡视者忽然不想再巡视下去了,之后的事,也用不着他多管。

和别人的想象不同,雪山不是越往上越见高人,相反,山顶是第一关,能下山的,才有活路。

他站在半山上,遥遥看山脚,快要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个小木屋,那里,是外门弟子走向内门的必经通道。

只有进入内门,才真正算是宗门的人,宗门会为其承担一切生死要务。

想到当年走进那小屋子所经受的一切,漠然的他,也禁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

体内某个要紧地方,开始及时痛起来,提醒他“绝情忍性”的真义。

他站在那里,深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慢慢往下,往下。

真气在体内沉到一定程度,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知道,到了。

在那里,属于男人的最重要位置,有一根针。

断性,锁阳。

他又吸一口气,以真气,将感觉到的那根针,慢慢往上拔。

这寒冷地域,他脸色涨红,浑身颤抖,额头渗出滚滚的汗,汗珠噼里啪啦坠落地面,融入雪堆不见。

五官因剧痛纠结在一起,近乎狰狞,他忽然吐出一口长气,踉跄向后一退。

背靠在冰面上,他瑟瑟颤抖好一会,才平复了下来。

用真气再次查探一下,他发现,那针上移了大概一粒米粒的距离。

这让他有点高兴,觉得这次进展迅速,以往只能移动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离将这根针拔出要害部位还很远,但他相信,有生之年,总有希望做到。

这个方法,是他付出了极大代价,才从门中老人那里得来的。拔针极不容易,因为很难控制针的轨迹,很容易刺伤内脏。据说门中很多暴毙的人,都是因为悄悄拔针没有成功。

针是无法完全拔出体内的,时日久了牵扯要害,剥离不开。所有偷偷拔针的人,都只是希望将针移到别的不要紧的部位,总比堵在那里,日夜痛苦要好。

有没有人成功?他不知道。他希望自己是一个。

他靠着冰壁,好一阵才平复了体内的剧痛,每一次拔针都如酷刑,让他们这些历遍苦痛的宗门中人,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觉得能将这针完全转移的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强悍,最坚忍,最不可动摇的男子。

他开始再次向山上走,循环走过的路,走回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雪山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走下山的那个人。

他不仅下到雪山的山脚,甚至走出了山脚,走向更遥远的大荒。

他是宗门的禁忌和不可逾越,当年单剑独行的身影,阴影般覆盖在所有人心头。骄傲的宗门,因他深受百年来未有之耻辱,至今宗门上下,对于此事,都心照不宣,讳莫如深。

他想起自己一剑穿心的兄长,在心中微微叹息。

他人有他人的命,我们都是平庸的人,只能服从于森严的命运。

不过,他有没有成功呢?

……

他走到山上,半个时辰正好,手下将那些新上山的婴儿从雪地里扒了出来,正在一个个测试呼吸。

都已经死去。

他很失望,又叹:“一年不如一年!”

……

雪山上有四季分布,山顶是冬,而山脚是春。

这里的湖水很清澈,草地如绵毯,花并没有开在花园里,盛放得到处都是,冬天和春天的花,都挤挤挨挨开在一起,让人在为山顶仙气敬慕的同时,又禁不住疑惑,这里或许才是真正的仙地。

花丛里还有很多白狐狸,多到让人觉得,是不是全大荒的白狐狸都被养在了这里。那些狐狸被圈养久了,个个显得温柔娇憨,翘起的雪白大尾巴掩住乌黑的眼珠,在花丛中轻盈跃过,如一蓬蓬软云,覆盖在草地上,雪白的裙裾中。

裙裾被风吹起,蒲公英一般悠悠散开,和山顶的紧张肃杀比起来,这里的气氛悠然自在。

裙裾的对面,有并拢的许多双靴子,一个禀报事务的姿态。

事情汇报已经告一段落,所有人在等待裁决。

裙裾上落了一搬深紫的花叶,一双雪白的手伸了过来,细细将花叶拈去,似乎整理衣裳,比这些人的等待回复要重要得多。

一只狐狸爱娇地蹭在她手边,她摸了摸它的头。

“记名弟子失踪?”

“是。”有人恭敬地答,“已经又派了一位外门弟子,前往玳瑁。”

“记名弟子在何处失踪?”

“七峰山。”回话的人声音小心翼翼,“连同带去的所有从属……”

抚摸狐狸的手一顿,但随即恢复了从容,那狐狸却似忽然受惊,尖嘶一声向外蹿出。头顶上一簇深紫的花,簌簌碎了很多花叶。

她静静看狐狸逃走,毫无烟火气地手指一弹。

半空中的狐狸身子一顿,随即坠下,落入深紫花丛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坑,狐狸堕入坑中。

风将泥土掩起,明年那花定然开得更美。

“死便死了吧。”她更加没有烟火气地道,“慕容,你这事办得不太妥当。”

一个中年男子微微躬身,“是,稍后属下便前往刑堂领责。”

她淡淡“嗯”了一声,忽然又道:“药坛那事办得怎样了?”

“维持住了。暂时没有人死亡,但……不排除还是有可能会死。”

“不是说,已经从沉棺骨殖上,寻找到解决方法了吗?”

“但又发现了其余毒素。”

“我们没必要救那家人的性命,但他们的武功和我们曾出同源,他们所遭受的反噬,将来便可能是我们的遭遇。告诉药坛多用心,需要人手随时增派。”

“是。”

“没有恶化也是喜讯。传讯给他,让他加紧了。”提到这个“他”,她语气微微沉郁。

“是。”答话的人更加小心。

“他最近还在帝歌?”

“是,听说他限制了女王权柄,应该已经有所打算……”

“不要说应该。”她打断。

众人噤声,半晌有人轻声道:“他会的。我们履行了保护职责,他应感恩。”

“南宫。”她无甚表情地道,“这么虚伪的话,就不用说了。”

又一阵沉默。

“最近山下有什么变化?”半晌,她又似乎很随意地问出一句。

她问得随意,别人却不敢答得随意,立即有人道:“无事。只是……”

“有后续,就不要说无事。”

“是。”那人低头,觉得今日她似乎心情不好,“有一点不顺。寻找优秀根骨孩子越来越难,连弃婴也很少能找到。下山办理此事的管事,行事也不如当初顺利。”

“原因何在?”

“靠近我们的沉铁翡翠部,和姬国蒙国,最近都出现了一个‘乐善堂’,专门收留弃婴和无家可归的少年。据说是来自商国的大富商所为,本意不过是行善,却影响了天门的计划。正想请夫人代为请示宗主,是否要对该堂实施制裁。”

“管事们可有异常?此人行事可有故意针对我等处?”

“管事忠诚无可挑剔。至于那富商有无针对——不管他针对不针对,他影响了天门宗门延续大计,就是死罪。”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忽然出现的乐善堂,”女子说话从无沉吟和犹豫之色,思考也像在下决定,“命专人予以观察,若有不轨,立即铲除。”

“是。”

她站起身,其余人都退后一步,都知道,这便是谈话结束了。

雪白的裙裾拂过紫色的花丛,落了一裙的紫云英花瓣,花瓣随她的步伐轻轻悦动,几个翻覆之间,化为一片濛濛紫雾不见。

她的自然花园里,什么颜色的花都有,但她永远只在紫色花下停留。

眼看她将转过拐角,那先前被称为慕容的男子,忽然扬声道:“敢问夫人,宗主近日可好?神功大成之期已近,我等当早日备礼,为宗主贺。”

两句话有点怪异,听来毫无关联。

四周依旧无声,气氛却忽然肃杀了些,满园紫云英簌簌落得更快。

她停也不停,头也不回。

“宗主一切安好,你们准备着就是。”

她的身影冉冉消失于花丛深处,所有人长吁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有人默然,有人冷笑,有人目光闪动。

满园的狐狸惊惶地四处飞蹿,不时有一只白狐,无声倒地死去。

天光在雪光的反射下亮到逼人,这里繁花似锦,祥和如仙境。

……

她走入一座外表简朴的小木屋,推开门,向里走,再向里走。

一路向下,再向下。

步伐缓缓,步伐轻轻,却毫不停留。

在道路的尽头,她站定。

这里依旧是普通人家装饰,有床有桌有窗甚至有厨房和净房。

看上去像是最普通的夫妻睡房,只是窗里永远透不进太阳的光线,头顶木板缝隙里暗藏的夜明珠,代替了灯火。

床上百子戏花帐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俗气,这种民间夫妻用来求子的帐子,挂在这里,充满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帐子内,绰绰似有人影。

她随意地卸掉披风,如同所有回到家中的妻子,“我回来了。”

没有回音。

她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道:“你渴不渴,想不想喝?”

没有回音。

她自顾自喝了几口,捧着空杯出了一会神,道:“今天慕容问你了,你想不想见他?”

没有回音。

她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见就不见。哦,对了,”她好像忽然想起来般,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今天我惩罚了慕容。”

没有回音。

“哦,你问什么事?”她淡淡道,“当然是办事不力。虽然他是你弟弟,但门规就是门规,亲弟弟也得按规矩来是不是?”

没有回音。

她忽然笑起来,“你责的对。是,我是在假公济私,我故意的,我就是故意处罚慕容,怎样?”

她将茶杯一搁,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床边,稍稍撩开帘子,有点激烈,但语气依旧平静地道:“对,我不喜欢慕容。他是我们的亲戚,很亲近的血缘关系,但我永远不能忘记……”她顿了顿,“……因为他,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床上依旧毫无声息。

她撩开帐子,爬进去,双手捧住了里面的人的脸,哀伤地道:“慕容,我们唯一的孩子,因为他没了,你要我如何喜欢他?”

她身子忽然一顿,似听见什么诛心之语,半晌,声音终于激烈地响起。

“你说我根本不是在意孩子?你说我只是在找借口?嗯?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妻子,护着你的弟弟?”

帐子内毫无动静。

她忽然猛地向前一冲,将帐内的人扑倒,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在捶打床板,帐帘一阵震动,稍稍露出的缝隙慢慢合拢,隐约露出一抹雪白的长发。

床板依旧在轻轻震动,隐约夹杂着暧昧的喘息,喘息的间歇,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

“……我要去传信给……我不信我找不到他……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这无上宗门,未来基业,都是他的……他怎么可以不活着!”

……

雪山的冰风,吹不到黑暗的玳瑁。

上元城附近一座庄园,在玳瑁独有的微微发灰的迷雾中矗立。

附近村人都知道,这是属于一位翡翠部贵人的地产,这贵人很少过来,平常庄园都空着。

此时庄园也一片黑沉沉的,似乎没有人,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注意到在庄园深处,闪烁着零星的灯火。

那点灯火擎在一个中年汉子手里,他正就着灯火,细细看一部有些古旧的册子,看了半晌,忍不住摇头惊叹:“果然不愧是世外宗门!随随便便拿出来的东西,就如此惊人!”

他对面坐着衣裳朴素的男子,气质干净,眼神却幽邃,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大哥,他们给的东西,我劝你不要随便学。”

“为什么?”十三太保中的大太保屈少宏,有点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剑谱。

这里对外称是翡翠贵族的私产,其实却是十三太保的诸多隐秘私产之一,十三太保多年来,在玳瑁诸部中居于末位,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私产,在玳瑁可称第一,只是很多私产,都记在了别人的名下而已。

这是二太保简之卓的意思,他崇尚韬光养晦,一击必杀。

“这种宗门的筑基方式,和别家不同。”简之卓道,“一般都极为残酷,尤其天门清心寡欲如此,肯定有绝情忍性的独家修炼法门。你我这种基础不够,需要在红尘中打滚的凡人,还是不要逞能练他们的心法为好。小心走火入魔。”

“你说得也对。”屈之宏立即有点不安地将册子拿开,“看那天门弟子的冷漠,也不像什么有情有义的人,只是帮了一个小忙,就给出这样的谢礼。也未必就怀了好意。”

他想了想,又道:“你说天门这种世外宗门,从来不涉人间烟火的。怎么忽然会派人下山,寻一个普通江湖势力的麻烦?”

简之卓笑了笑,晃动的烛光里,他的笑容,不可捉摸。

“难道你……”屈少宏看着他的笑容,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在借刀杀人!”

“大哥,小心隔墙有耳。”简之卓笑容温淡。

屈少宏闭上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简之卓笑得有点无可奈何,轻声道:“天门要找的是耶律祁,说耶律祁侵犯了他们的尊严,必须惩处。但天门的人,可没见过耶律祁。”

“所以你把目标指向了影阁的穆先生?让天门的人误以为穆先生是耶律祁?但天门的人发现不对怎么办?还有你为什么对影阁这么重视,一定要先除去影阁?你把目标转移到凌霄门不好吗?凌霄门欺压我们很久了。”

“天门要面子,不肯明说找耶律祁,只指出了一个特征,而我也只是说,影阁的穆先生,似乎有点像天门要找的人。我并没有肯定,天门自己找过去,如果不对,与我何干?”简之卓笑得温和又狡黠,“至于为什么指向影阁,而不是更为势大的三门四盟,是因为我觉得,和三门四盟相比,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影阁,才是我们将来最需要小心的对手。”

“真的?”屈少宏神情有点难以置信。

“我们隐忍多年,甘心在玳瑁江湖势力中居于末位,就绝不能允许在关键时刻,冒出一个新势力,来和我们争夺最后的胜利果实。”简之卓淡淡道,“有没有天门,我都会动手,早迟而已。”

“不对啊!”屈少宏忽然想起什么,惊道,“穆先生不是在玉楼洗汤池的时候,被雷生雨背叛重伤,下落不明吗?罗刹门护送的,你不是说是女王手下的英白吗?你把天门的人,指向英白那一行人做什么?”

“谁说罗刹门那批人,护送的是英白?”简之卓笑得讥嘲。

“什么意思?”

“别忘了,打听的消息是说,女王和我们接头,被人围攻,英白因此失散。真相如何我们自己清楚,十三太保从来没有和女王接头过,有人在散布假消息,将矛头引向我们。所以接头是假,围攻是假,英白也是假。这时候需要护送的人是谁?只有重伤被属下背叛追杀的穆先生!”

“原来如此……”

“所以……”简之卓笑得淡而肃杀,眼底闪动着淡淡的恶意,“有人把祸水引向我们,我们自然也可以引回去。女王陛下、穆先生,等着接九重天门的招吧!”

……

景横波又喝醉了。

许是这杀戮战场,四面刺客中喝酒论风云,有种别样的刺激;许是这茴香豆和牛肉的战争,别有意趣,牵动了她的注意力,又许是这穆先生,有种让人不知不觉,放下心防的能力,又许是玳瑁的局势过于让她关注,反正莫名其妙地,她又醉了。

她有个毛病,醉了就喜欢运动,喜欢又蹦又跳大喊大叫,发泄到累了之后自然倒头睡觉。

她倒还知道,不能冲到战场上去出手,第一反正有人挡刀何必便宜他们;第二她晚上恢复了本来容貌,一露面就露馅了。

王进等人还在拼杀,还在庆幸那个猎户女儿倒乖巧,晓得自己躲在马车里死活不出来,至于那些接近马车就倒霉的刺客,王进自然以为都是“英白”出的手,心中对女王座下大将战斗力更增几分佩服。

景横波抬头看看车顶,车顶在转,看看地面,地面也在旋,四面都转得人发晕,似乎这逼仄的空间,要将人挤到喘不过气来。

她决定跑远点透透气,一个闪身,出了马车,已经在远离战场的一处山坡下。

背后忽然多了一个人,趴在她背上,她傻傻地回头,“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背上,穆先生笑得又羞涩又微邪,“你背我出来的啊。你说带我出来看看夜景。”

“啊?”景横波捧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哦……”

“我们要看夜景。”他提醒她,“你这样挡住我,我看不见。”

“哦。”她站起身,背着他。

背着他的时候,心中忽然流过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一幕,似乎,也许,好像,发生过?

喝醉酒背人……

哪里像,又哪里不像。

喝醉酒的脑筋总是打结的,她梳理不开,只得摇摇晃晃,背着他转东转西看星星。

“你看,星星好亮!”

他抬头看看天上,今夜天色并不算好,除了西北方向永远的霾云之外,头顶只有几颗暗淡的星,在云层缝隙里很没存在感地明灭。

“是啊,好亮。”

她在的地方,无星光也生亮。

“你看,月亮好美!”

云层偶尔移动,露出一抹月色,模模糊糊的,还染着点斑驳的晕红,像不洁的血帕。

“是啊,很美。”

他盯着她的耳垂,洁白圆润,似有玉色和月光色。

“你看,三个飞着的人!”她雀跃指天,大声挥手,“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别跑!姐在这里!在这里!”

他皱眉抬头看天,天上当然没有人,只有流星飞过,一束追光,刹那过天际。

他在这一霎闭目合手,忽然想许个愿。

大荒传说里,对流星许愿,可得上天垂怜。

女帝本色 第五十五章 同心


他从不信这些,然而此刻,他想虔诚求一回老天。

他的手才合上,就被那喝醉酒的家伙大力拉开,她的嚷声简直可以刺破他的耳膜。

“干嘛睡觉?干嘛睡觉?快看啊!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

“是的,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我看见了,挺亮。”他和声哄她,皱着眉,不大明白这怪模怪样的名字指谁,听起来像外号,女人的外号。

她的姐妹?

“小透视!”景横波对着一闪而过的流星,拼命蹦跳挥手,“你晓不晓得,姐要称霸大荒啦!姐做女王啦!姐从天而降,万众膜拜,走到哪桃花朵朵开啦,你快来和姐学一学……”

他拉下她的手,她执拗地又举上去,第二颗流星闪过,特别亮,似呼啸的剑,猛地插过了山那边。

“男人婆!”景横波喊声更高,“嘎嘎嘎姐做女王啦!姐称霸大荒啦!姐现在是你们当中牛逼第一啦?你服不服气?服不服气?快过来喊一声女王陛下,我就赏你一万打美男!你就不用愁嫁不出去啦啊哈哈哈哈……”

“一万打美男是多少?”他在她身后,静静地问她。

“一万乘以十二啦。”她嘚瑟地大笑,“十二万啊哈哈哈哈,男人婆你要不要感谢我?”

他默默算了下大荒的男人总数……

“小蛋糕!”她忽然惊喜地叫一声,他抬头看,就看见一抹流星,躲躲闪闪地从天际越过。

“哈哈哈就知道是你!”她指着那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流星,笑得前仰后合,“德行!永远这么贼!喂,你去哪旮旯啦?告诉你,姐做女王啦!姐有御厨啦!以后再也不用求你做菜抢你的菜啦,以后你就没得嘚瑟啦,你到哪里去?你来大荒啊,我允许你拜我的御厨做师傅,将来给你一个做蛋糕的机会哈哈哈哈……”

旷野风过,呼啸若哭,将她的笑声吹散,荒烟蔓草里,到处散落着她的笑。放肆涤荡,没完没了,听着让人以为,这人一定无忧无虑过这一生,未经任何雨横风狂,如温室花般被娇养长大。

他不再仰头,若有所思,轻轻用手捂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衣领在一阵蹦跳中,不知何时又绽开了。

那一大波的流星,簌簌如无数白色细线,划裂这刻深青色的天空,在天涯的另一头消失。

“你们别走,别走啊……”她还在笑,挥手追着那星光跑,似要伸手挽住那流失的一切。

笑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呜呜的呜咽。

“小透视,你别走,你停下来帮我看一看……看一看这些没良心的人,他们的心有多黑……给我看看他,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金刚石?大理石?花岗岩……”

他伸手去抚摸她头发的手顿住,在半空中悬了一阵子,慢慢落下来,落在胸口。

胸口,衣裳之下有假皮,假皮之下有……

一丝裂痕在体表,在内心,在长久煎熬的岁月里。再在一次次相遇中,被有心无心地撕裂。

痛到极处便是麻木,不如眼前那人可以痛快地哭。

“男人婆,你别走……”她蹦累了,嘚瑟累了,跪在地上,抠紧冰冷的枯草,“姐不嘚瑟了,姐也不嘲笑你了,姐告诉你姐其实没那么好过……你笑我也没关系,你来给我复原,帮我复原到一开始,不,复原到研究所,我们回去,不做女王,不做皇帝,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遇见……或者你来复原了我,我要做原来那个景横波……”

她宁愿不要遇见。

她宁愿回归最初。

最初的自己,明亮天真,不懂这世间的爱与恨,不背负这路上的血与刃。

他身子微微一颤,向后滑退,也跪坐于冰冷地面。

一抹血痕,无声无息点染在唇角。他抬手轻轻抹去。

这世上戕心之痛,莫过于,深爱的那个人,宁愿将你忘掉。

莫过于,她在你身前痛哭,你只能在背后沉默,给不了温暖的正面怀抱。

……

最后一抹星光将消散。

她伸手抓握,握不住这秋夜冷寂的空风。

“小蛋糕!你回来!”她爬着追上几步,伸手徒劳地空中抓挠,那缕星光从指缝中漏去。

“回来帮我瞧清楚,这大荒到底有多少咱们看不清的东西,看清楚回去的路,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身体渐渐伏低,靠着那冰冷土地,喉间声音破碎,不知是歌还是哭,黧黑的泥土上草根寸寸碎裂,露一截惨白的根。

这一路隐忍,一腔心事,一抔咽下很久的热血,压在心底最深处,用嬉笑来掩盖,直到这一日被冷酒燃着,冲胸臆而出,借这满天星火,呐喊在宇宙尽头。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拉了拉她,拉不起也便算了,手摸摸索索,垫在了她的脸下,以免她的脸被地上细石磨伤。

一霎那横流的热泪,便湿透了他的手掌。

那些滚烫的液体,流过手掌的一刹,他浑身颤了颤,如被热流灼伤。

长空幽冥,星云飞动,湛清苍穹之下,旷野荒草丛中,他用身体,轻轻覆盖了跪坐的她。

便挡这四面八方冷风一刻,也好。

便背对着相拥这一刻,也好。

他和她坐拥天下,走在峰巅,却走不进人生的圆满,尝不得这红尘幸福的平凡。

她贴着那双温暖的手掌,便似心寻着归依,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都化为眼底滔滔的液体,流过手掌,流过袖口,流过他紧紧贴着她脸,垂落的乌发。

那些被泪水沾湿的乌黑的发,渐渐褪去颜色,现一抹月色般的银白。

她偶然一侧脸,似乎看见,不禁一怔,停了哭泣,大声抽噎几声,伸手捞了他的发来看。

他忽然惊觉,身子一直,发从她指间溜走。

她坐直,双手撑地,呆滞而疲倦地盯着地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也坐直身体,一侧身,指间薄刃寒光一闪,那抹银白的发梢,齐齐截落。

风一吹,散在天地间不见。

此时她正转身,他指间薄刃已经收起,一双眼睛,乌黑而坦荡地迎着她。

她的目光落在他整齐的黑发上,微微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刚才只是错觉。

下一瞬,她晃了晃,倒在他膝上。

他双手接住,她闭上眼睛,喃喃道:“小透视,男人婆,小蛋糕,来来来,我们再拼三百回合……”

她在他膝上滚几滚,口齿不清嘟囔几句,翻了个身要睡。

她醉酒就这节奏,闹完就睡。

他伸臂轻轻揽住了她,将她换了个面对西北的方向。

她很快在梦里浮沉,梦里没有女王,没有国师,没有大荒,只有研究所那间小小宿舍,有三个死党一只幺鸡,有热气腾腾的美食,一群人头碰头抢着海底捞。

曾经无比厌倦的生活,此刻却觉得如此温馨难得。

她笑出了眼泪。

“真好……”

美梦让她不愿醒来,但梦里,有个人一直在她身后,有个声音,静静和她说:“横波,将来,如果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记住永远不要找我。”

她在梦里,隐隐约约曾睁开眼,看见天尽头,西北方向,那些层叠的霾云不知何时被吹开,露出一抹雪白的峰顶。

……

这个梦没能做完。

她睡不了多久,忽然觉得一阵寒意逼近,一睁眼,就赶紧闭上。

好亮,好刺眼。

前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亮着,刺得人头昏眼花,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她抬手想挡光,却骇然发现那光似有穿透力,照得手掌一片惨白。

有股寒意幽幽地逼过来。她酒后发寒,竟觉得无法抵受,猛地打了个寒噤,喃喃道:“好冷……”

身后稍稍暖和些,她侧头,看见穆先生的脸,他的银面具反射着一片银白的雪光,嘴角平平地抿着,似乎……心情很坏。

“怎么了……”她迷茫地问,觉得身子虚软无力。

“你现在能不能瞬移?”他问她。

景横波感觉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走不远。”

她眯眼看了看旷野,远处那些白亮的点,围成了一个圈。如果这都是人的话,就说明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这旷野本来四通八达,哪里都可以跑,但现在对方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围,反而哪里都跑不了,因为对方围的距离很远,她此刻瞬移,移不出包围的范围,只是将自己更快地送到包围圈里。

她有点奇怪,刺杀不是应该悄悄潜进,忽然出手吗?怎么这些人生怕不被人知道一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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