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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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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绝不可那样做!想他,盼他,到头来折磨他。不!可是,众弟兄又将如何看待自己?不能失去弟兄们,多少年来,出生入死,风餐露宿,用鲜血泡出来的兄弟情谊不能丢掉啊!

眼看三星已偏西,用不多久天就要亮了。怎么办?飞毛腿也想到同康志一起逃走,可怎么到他房子里去?老天要是有眼,一举成功,给他生个孩子……她想入非非,百感交集中她举棋不定。

李秀娟默坐一旁,观察着飞毛腿,见她时而啜泣,时而叹息,坐卧不安。

许久,飞毛腿走了出去。

关押康志的房门突然开了,闪进一个人来,到他面前说:“我救你出去!快走。”

“你是谁?”康志惊异道。

出现一个蒙面人,月光很暗,连唯一露出的双眼都看不清。

“走!”蒙面人不肯报姓名,前面引路。

康志紧随其后,绕过几间房舍,来到高高的围墙下。

“你踩上我的肩膀,翻墙过去。”蒙面人突然提出一个使康志疑惑不解的要求,“让我摸摸你的脸。”

“摸脸?”康志没往深处想,匪巢里也不容他深想。不管蒙面人是何种原因,冒生命危险搭救自己,这一点要求总该满足他的。于是,他探过头去。

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轻轻地抚摸着。这双手使他脑际迅速闪过一幕:夏天,董水月用手托着自己脸,说:“你的胡须像草茬子,真硬!”

眼前这双手,让康志觉得神秘。

忽然,蒙面人的手由凉变热,并颤抖起来,月光中可见蒙面人眸子中泪花闪烁,身居匪巢这位陌生人,大义搭救又不肯露出真名实姓,摸脸,为何要摸脸啊?

“我们一起走,到我们部队……”康志说。

“不!”那双手忽然松开,蒙面人推他一下,“快走,你快走吧!”

“告诉我你的姓名,我们追剿这股匪徒时,好认出你。”康志觉得如此要求并不过分,然而,蒙面人仍然沉默不语。

这时,院内的流动哨提着马灯从前院向后院走来。看起来僻静、缺少灯光的后院,胡子是不放心的,要巡视巡查。

“来!”蒙面人蹲在大墙下说,“跳过围墙,朝东北方向走,别处炮台都能看见你。”

康志蹬着蒙面人的肩,双手扳住墙顶,将要攀上的一瞬间停住,说:“好汉,我有件东西留给你,将来我们见面以它为凭证。”哗啦一串像铜钱的东西落下来,蒙面人接住,揣到怀里。

“那个女兵,求你替我保护她!”康志说完攀墙,忽然感到自己脚脖处,被湿热的东西吮吸着……他离开了蒙面人的肩,“好汉,我们后会有期!”

飞毛腿回到卧室,手伸向怀里,摸到那串东西,用不着掏出,她便知那是什么。她对它太熟悉了,十几年前就熟悉——它是康志的长命锁,用七个铜钱穿起的。铜钱上面的字她清楚地记得:开元、嘉庆、永宁、康熙、乾隆、、光绪。

“大爷!”胡子敲窗户,惊慌地说,“那个灰狗子(兵),不见了!”

“妈的,一群废物!”飞毛腿怒骂道,披衣出去,抽出手枪朝天鸣放。

胡子集中院子,见怒气冲冲的飞毛腿手按枪柄,凶神恶煞一样盯着他们,个个如鼠见猫,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妈的,昨晚谁瞭高(看守)?”飞毛腿问。

“大爷,是、是我,”一个胡子哆哆嗦嗦出列,跪在大柜脚前,磕头求饶道,“大爷,我没放仰(睡觉),穿泡箭杆(屙稀屎)的工夫,他就影了(跑)。”

飞毛腿抽出手枪,拎着来回踱步,众胡子心悬到嗓子眼,只要那黑色马靴猛然停下,失职的胡子便要命归西天。嚓!嚓!黑色马靴不停地移动,跪地的胡子瘫软如泥,吓尿了裤子。

“看在你平日忠实,从没出过闪失,”飞毛腿说,“割去顺风(耳朵)!”

“谢大爷不杀之恩。”胡子连磕三个响头,爬起来走向已掏出短刀的秧子房当家的。两声惨叫后,那个胡子疼昏在地上。

“弟兄们!跑了个当兵的,底细叫他掏了,冤家定来报复。分头准备,挑(走)!”

当夜,胡子马队离开老龙眼匪巢。

李秀娟双眼被蒙住,给人掫上马背,胡子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去,将来的命运如何,她全然不知。

飞毛腿始终驰骋在队伍的前面,紧挨她的坐骑——金鬃马旁是匹菊花青马,两匹马并驾齐驱,朝白音塔拉草原深处奔去。



胡子马队急急冲冲风风火火地离开老龙眼匪巢,进入了广漠的白音塔拉荒原,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一样疾速前进。

昨天夜半,上香的胡子报告,关押在后院的那个兵不见了,搜遍整个院落未见踪影。土窑高墙深院,四角炮台昼夜有人把守,关押康志的房前又设下流动哨,'奇‘书‘网‘整。理提。供'一个伤口未愈的人,怎能跑得出去?但是,康志确确实实的逃走了。

匪巢暴露,面临危险,飞毛腿下了立即挪窑(转移)的命令。

早春猎猎寒风,吹透单薄衣裳,李秀娟瑟瑟发抖,坐在马背后部,身子直朝下滑,抓着鞍鞒的手一刻也不能松弛,稍稍放松,就可能落到马下,马蹄扬起浓重苦涩味儿,碱土细尘不时钻进鼻孔,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出发前,大柜飞毛腿特意叮嘱弓长子道:“你和她同骑一匹马,照顾好她。”

“是,大爷。”弓长子从飞毛腿卧室押出李秀娟,按胡子规矩,出入匪巢,或是跟马队挪窑,绺子外边的人都要青布蒙眼,一路甭想看到什么,到达目的地后,方可去掉蒙眼布。

“攥住!”弓长子叫李秀娟抓住鞍鞒,坐在自己身后。

她的眼睛蒙着,外部世界一片漆黑,只感觉出马队在行进,偶尔听到遥远天际夜莺呖呖浅啼,预示着黎明将至。

胡子深夜突然挪窑原因,她心里清楚,康志夜半逃出匪巢,意味着他会赶回驻地,带队伍来消灭这绺胡子,解救自己。现在,胡子马队要逃到哪里去,自己将来命运如何,正像眼前情景一样,黑乎乎没有一丝曙光。

忽然,李秀娟觉出手被人紧紧地攥着,是只温热的手,肯定是小胡子弓长子的。她对这个小胡子,不像对其他胡子那样憎恶,或者说少了些恨,并且有了点同情和怜悯。自己和康志被二柜双龙掠进匪巢以来,由于押在大柜飞毛腿卧室,便与匪首的贴身侍者马拉子(专门给大柜牵马的人)弓长子有些接触。他悉心地照料,并且透露了不少情况。

那只不安分的手对李秀娟摸挲,她心房猛然紧缩。虽然他才十六七岁,充其量还是未成年的小大人,落草为寇,终年马背颠簸……但是,他毕竟进入了青春躁动的年代,知道了对女性爱慕和渴求。做医生的比常人更能理解到了不安分也很难安分时节男孩内心的隐秘,她警告他说:

“再不老实,叫你们大爷啦。”

弓长子猛地缩回手,狠抽了坐骑一鞭子,在一阵疯狂驰骋后,马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小胡子发自内心深处的叹息甩过来,而后溶进辚辚车轮声中。又过了很久,马蹄叩地变得扑扑嚓嚓,干燥的尘埃中,间或闻到股股清新味道,时时掺杂进青苔和地衣的水锈味儿。

“或许,马队到了低洼草塘边。”李秀娟想。

白音搭拉荒原的腹部地带,河流稀少,芦苇塘、涝洼地、水泡子星罗棋布,它们像珍珠镶嵌在干旱广漠的原野上,略带苦涩的碱水,养育了栖居荒原的动物、鸟类、昆虫和植被。

滚动的车轮陡然停止,从马队前头传来大柜的命令,先压下来。

“压下?”李秀娟不懂胡子这句黑话。

弓长子勒住马,挺直身子眺望,喃喃地说,“可别在这烂泥塘子里呆一夜。”

李秀娟断定胡子要在此停留,听得见胡子跳下马,枪械叮当碰撞,马摇晃头铁嚼子磕牙的锒铛,贪嘴的马刷刷啃着草。

“下来吧!”弓长子扛麻袋似地将李秀娟弄下马背,放在草地上,塞过一包东西,“啃富吧!”

停歇小憩间,飞毛腿和四梁八柱站在土丘,居高临下俯视前方薄雾笼罩中的屯落。

“二弟,”飞毛腿命令二柜双龙说,“带几个弟兄去望水(侦察),快些回来。”

“跟我来!”二柜双龙听到望水命令,像抽足了大烟,一激凌,衰惫面容迸出虎虎神采,拔出手枪跃上马背,两个胡子抖擞地跟随着,朝沉寂小屯扑去。

顷刻,马蹄声消失了。小屯响着狗吠,东南西北地咬成一片,遽然枪响,一片幽长悲怆的狗叫,消失在浓重雾霭里。

李秀娟咽下两口干硬的玉米饼子,问身旁的弓长子,他们要干什么?回答是冷冰冰的不知道。眼睛被蒙着,外部世界给她唯一的信息,就是透进蒙眼布碎星一样的点点红光。

康志被一个蒙面人救出老龙眼匪巢后,连夜赶回部队驻地,向首长汇报了门达镇侦察情况和遭胡子绑架过程。骑兵团立即做出决定,大部队去攻打门达镇,让康志率一支精干小分队前往老龙眼,追剿飞毛腿匪徒,救出李秀娟。

骑兵赶到老龙眼,胡子已经逃走,留下的只是空空荡荡的院落。康志来到胡子大柜飞毛腿的卧室,木椅上还有割断的几股麻绳,说明秀娟曾被捆绑在这里。她现在怎么样啦?他不愿意这样想:送进胡子大柜的卧室,无恶不作的胡子头,不会放过一个到手的姑娘。

数日前他们同坐的那辆勒勒车被胡子遗弃在院落里,车耳板上,阳光中有片血迹闪烁紫色光环,那是小陈的血。

古老破旧的勒勒车行驶在白音塔拉的荒原古道上,装扮成赶车夫的蒙汉混血儿战士小陈,沉醉在大自然旖旎风光之中,呖呖莺声,嘤嘤鸟鸣,金嗓子百灵鸟深沉地唱起古老的恋歌。小陈心底里勃发出炽情,甜甜地唱起一首情歌:

在金色的大地上,

伊敏河流水溶溶,

我这颗忠诚的心哟,

只为一个人而跳动……

勒勒车上,开始康志和李秀娟保持一定的距离地坐着,辗过一片干草甸子,荒道愈加坎坷,勒勒车醉汉一样左摆右摇,他俩很难坐稳,时时磕磕碰碰撞撞,偶尔肩与肩磨擦,间或头与头相触,时不时地撞个满怀。勒勒车像似故意开着玩笑,以此来打破恋人间的沉默。这一次次躯体碰撞,使之神往悠然,两颗心不安地激动起来,不约而同地盼着碰撞来临,企望颠簸得再剧烈些,彼此多么需要猛烈的撞击啊!

勒勒车真能捉弄人,爱之火被它点燃后,不去呼风助燃,相反却四平八稳起来,淤沙的土路很软松。

西下沉日带走了荒原喧闹,月儿泻出淡淡的柔光,草地恬静得迷人和深沉。他们完全沉迷在舒缓静谧气氛里,沉湎在小陈那深厚粗犷撩人心弦的情歌里,他们相依相偎得更紧。微风掠起她的秀发,调皮地挠着恋人的脸颊。

小陈牺牲在胡子的枪口下,秀娟被胡子带走。

“秀娟,你在哪里啊?”空空的院落使康志感到茫然,深为落入魔掌的秀娟命运担忧。胡子抢先一步逃掉了,没留下一点踪迹,漫无边际地去搜寻是徒劳的。偌大白音塔拉草原,想把几十个隐藏的胡子找出来,真比登天还要难。

这时,又一队骑兵赶来了。

“康排长,团部要我们来援助你。”骑兵张连长说:“门达镇已被我军占领,首长指示,剿灭飞毛腿后立即回去,有新的任务。”

飞毛腿跑了!

门达镇很快建立起镇政府,康志被留下来,任区中队队长,主要任务是肃清白音塔拉草原上的土匪胡子。

区中队在康志的率领下,在白音塔拉草原上与胡子展开艰苦卓绝的斗争。先后消灭了老北风、久战等好多绺胡子,唯独飞毛腿至今未落网。门达镇区政府所管辖的二十几个自然屯,屯与屯相距遥远,道路荒漠,地广人稀,又多沟壑土丘,适于胡子隐藏和栖居,给剿匪带来重重困难。

康志去县里参加联防会议两天,门达镇区政府就接到三次匪情报告。他急忙从县里骑马赶回来,刚迈进区政府大门,区长见面便说:“康队长,你可回来啦,胡子这几日太嚣张了。”

区长将连日来发生的匪情告诉康志,大壕甲村村长家遭胡子袭击,五口人全部被杀害,区政府通信员去送信,在黄花甸子被胡子枪杀,沈家屯的工作队员被胡子包围,两人无一幸免。

这几起凶杀发生地点不同,大壕甲村到沈家屯相距六十多华里,从报案人讲述的时间上看,几乎同一时刻发生的惨剧。如果白音塔拉草原只是飞毛腿绺子,他们不可能同时几地作案。如此看来,还有一个胡子绺子活动在白音塔拉草原。一个绺子也好,两个绺子也罢,为确保新生政权的稳固,和土改工作顺利进行,必须彻底清除匪患。

“县委指示我们,要动员各方面力量,撒下天罗地网,消灭飞毛腿胡子马队。”康志传达了县联防会议精神后,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们区中队几次出击,都未见飞毛腿马队的踪影,他们很可能隐藏在白音塔拉荒原的更深处。那里适于胡子栖居。我建议,区中队化整为零,分头深入到那些屯落去消灭胡子。”



在门达镇区委会研究剿匪方案的同一时刻,飞毛腿马队攻下一个屯子,占领了地主高家土窑。

在胡子马鞭监视下,高家老老少少,男佣女仆忙得脚踢后脑勺,磨米碾面,剁鹅宰鸡勒狗,招待惹不起的吃走食的爷们。

正房腾出来做大柜的卧室,墙壁挂上刀枪,土炕上铺着狼皮褥子。一间幽雅,转瞬间变成阴森可怖并充满匪气的虎穴狼窝。

大柜飞毛腿靠着椅背,高跷二郎腿,天蓝色呢帽低垂盖住眉眼,闭目养神。攻打下大户人家后,一切事情都由手下四梁八柱各负其责,分头去办,大柜自然用不着费心劳神。

松了绑,去掉蒙面布的李秀娟靠近窗户坐着,马背上颠簸实在有些累了,背贴着冰冷土墙,眼向窗外望去,院子里一派忙碌,杀猪的人嘴叼着锓刀,双手用力向外拽着猪肠子肚子、心肝肺。几个女人刷碗涮碟,摆放八仙桌子。倘若不去看拎鞭子来回走动的胡子,说高家正张罗着办喜事,准有人相信。

咯咯,一只芦花公鸡墙上墙下,满院飞逃,它不甘被捉住。于是周旋起来,主人穷追不舍,几番追逐,芦花公鸡熬尽体力,膀子耷拉下来就擒。只见那锋利菜刀寒光一闪,鸡头滚向一边,无头的鸡身喷着鲜血走了几步,晃晃悠悠地倒下,不再挣扎了。

“谁他妈的宰的凤凰(杀鸡)?”二柜双龙拎着马鞭子走近杀鸡人,怒目瞪圆,吼叫道,“快放屁!”

“是我杀的。”杀鸡人倒吸了口凉气,刀上的鸡血簌簌的滚落。

“妈的B!”二柜双龙挥鞭就捆(抽),一时间声声惨叫,杀鸡人倒地翻翻乱滚,鞭子雨点似地抽来,鲜血透过衣衫,现出道道鞭痕。

李秀娟不忍看,胡子折磨人,成为他们的特殊癖好,无端打人,更是家常便饭。杀鸡为他们吃,不领情不道谢,反倒挨顿鞭打。其实,李秀娟有所不知,杀公鸡犯了大忌的。胡子视公鸡为当家的。当着他们的面杀公鸡,就认为你恨他们当家的,(大柜、二柜即是绺子当家的)这还了得?

外面的哭爹喊娘声传进屋子,惊醒刚刚入睡的飞毛腿,一串铜钱从衣襟里滑落地下。

手疾眼快的弓长子伸手去拾,被飞毛腿的皮靴踩住,喝道:“拐(坐)一边去!”随后自己拾起那串铜钱,急忙揣入怀中,惶然地看眼李秀娟,起身走出屋。

李秀娟看清是个长命锁,她熟悉它,并在康志那儿见到过几次。铜钱的红线自己用纱布染上颜料,代替原来破旧的红线。听说这是康志的护身之物,他无比珍贵地保存着它。他说,这串铜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护身神符,我们不信迷信,保留它为怀念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初恋的人董水月。现在怎么在飞毛腿手里,是逃离土窑时掉下的,还是被胡子搜刮来的?胡子大柜的马鞍马镫镀着金,还会稀罕这几枚破旧铜钱?飞毛腿如获至宝地收藏着它又为了什么?

李秀娟沉思起来,良久才从纷乱思绪中理出头绪来,一个女孩杀死门达镇警察局长,割去秀发,脱掉女儿装,上山当了胡子,又升为大柜。忽一日,她发现自己的恋人被捉进匪巢,便在夜里悄悄放走他。临别,康志留下极其珍贵的长命锁。假设如果成立,那么飞毛腿肯定就是当年的董水月。

夜已深了,胡子们仍在喝酒,划拳行令,十分热闹。

飞毛腿带着几分醉意,提前离开餐桌回到卧室,扯过一床被子,合衣蒙头躺下。

“你一定认得康志,并亲手放走了他。”李秀娟为早些弄清飞毛腿的身份,揭穿说,“你们过去同住在门达镇,青梅竹马……”

“不!”飞毛腿矢口否认道。

“……后来你落草为寇,他参加了部队,从此你们天各一方……”

“别说啦。”飞毛腿生硬地制止了李秀娟,猜测如此准确,使飞毛腿大吃一惊,开始不安起来。如此下去迟一天早一天,她会认出自己是董水月来。

飞毛腿开始后悔,那天负伤就不该让这个女兵知道自己是女人,结果麻烦事来了。一旦自己是女人这一秘密泄露出去,叫绺子里的人知道,几十个五毒俱全的弟兄,将如何对待他们昔日的大柜,就可想而知了。既然自己冒险蒙面放走了康志,早晚一天也要放女兵出去,让他们去团聚,去白头偕老。

数日接触,李秀娟摸透了飞毛腿的脾气,她在胡子面前是个堂堂男子汉,是握着生杀大权的首领。在背后,她却常常唉声叹气,毕竟是个女人啊。

院子里渐渐静下来,酒足饭饱的胡子们都钻进厢房去睡觉,除了马嚼草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李秀娟靠墙坐着睡着了,并做了一个梦,康志带一队骑兵来了,消灭了这绺胡子。战斗结束,她向康志跑去,即将投入他的怀抱时,猛地站住脚,康志正和一个女人拥抱在一起。啊!是她,董水月!她醒了,眼角凉丝丝的,梦里自己流泪啦。是激动,还是伤心,天知道。

“爹——爹!”窗外响起女孩的呼救声,院子一阵骚动。吱呀门在开启,零乱的脚步,忽明忽暗的马灯光,女孩的声音从喂马的草栏子里传来。

“行行好吧,二爷。”一个苍老的伴有哭泣的声音苦苦求饶道,“放了她吧,她才十四岁啊!还是个孩子。”

“妈的B!”粗鲁的恶骂中,哗啦啦子弹推上膛,恫吓说,“全他妈的滚回屋去放仰(睡觉),谁坏了爷爷的好事,叫他脑袋开瓢!”

“放开我……啊,妈呀……”

女孩呼爹喊娘,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叫后,哭喊声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听不见了。

“大爷,不好啦,一队骑兵包围了村子。”上香的胡子来报告。

“来人呐!”飞毛腿一骨碌爬起来,三步并两步蹿出屋去,掏出二十响盒子炮,三声枪响过,四梁八柱抢先围过来,接着众胡子们拎枪集合在院心里,“弟兄们,响马壳了(被包围了),准备打。”

众胡子各自抄起武器,蜂拥到围墙上,各守一处,乌黑的枪嘴探出射口。





一场拼杀即将开始,高家土窑内外出现一阵可怕的沉静。康志将区中队部署在土院外各个要害处,形成包围,待天亮后,一举进攻,拿下高家土窑。

飞毛腿面对如此险情,却表现出一种大将风度,同四梁八柱来到围墙顶上巡视,神情泰然地鼓励众胡子,然后钻进土炮台,透过小小的瞭望窗口,观察外边动静。只是天太黑,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是灰狗子还是蹦子(警察)。她绝没想到,是康志带区中队来围剿。

“推马壳(推八门)!”飞毛腿命令翻垛先生道。

胡子遇到被包围,或是出发前,或是行进中迷了路,都要靠精通天文地理和八卦图的翻垛先生推八门29定出行走或突围方向,推开哪个门,就按哪个门的意思做。

“达摩老祖,请指一条明路!”翻垛先生摊开纸牌,迅速推开一个门——死门。他道:“讨账要奔伤门去,行围采猎死门强。”意思是说要与来攻打者决一死战,方能冲出重围,化险为夷。绺子朝哪个方向突围,要靠翻垛先生摆八卦图,即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推法与八门相同。

“离方开。”翻垛先生报告结果,指出了行走方向,朝南走。

高家土窑大门正好朝南开,不然就是劈墙,也得按推开八门所指的方向走。

外边迟迟不进攻,胡子们惴惴不安。

“大哥,”总催沉不住气了,“下令冲出去吧,球子挂(日出)后,他们的快上快(机枪)、叫天(炮)一起打来,土窑……”

生死攸关时刻,四梁八柱眼盯着飞毛腿。是冲锋陷阵,还是负隅顽抗,胡子们万分焦急地等大柜决断。

“双龙呢?”直到这时飞毛腿才发觉二柜不在场,如此紧要关头,二当家的双龙却不在,飞毛腿面现愠色,问:

“他人在哪儿?”

胡子们面面相觑。

“你们都哑巴了吗?”飞毛腿见他们知情不举,愤然作色道。

“在那儿!”总催手指亮着灯的高家小姐闺房说。

飞毛腿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虫子一样在花格窗户上爬行,时高时矮,隐隐约约可听见女孩满是童音的浅浅呻吟。这一切让呆立窗外的飞毛腿看得清楚明白,不由得怒火中烧。倘若不是二柜,她非一脚踹开门不可,将他从女孩身上拉下来,做(杀)了他。

“唉,造孽啊。”飞毛腿无可奈何地离开,没去踢门,也没去惩罚他,因搞女人收拾二柜,会引起众兄弟不满。自己的房里不也有一个女人吗?玩弄女人的遗风、陋习,是已故匪首大德字留下的,延续至今未绝。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胆大妄为,生死时刻还有心去拈花惹草,身为大当家的自己难推卸责任。她突生想法,突破重围后,先放走女兵李秀娟,定下规矩:不准横推立压(糟蹋女人)。从四梁八柱做起,违者杀头。

飞毛腿重新来到围墙,发现有人影悄悄移向土窑,她麻利掏出手枪,用腿弯压上子弹,什么时辰攻击也不是随便的,待翻垛先生看星相而定。

“三九兑上有横事,祸伤人亡要当心。”任先生观一阵星相,寻找到了最佳时刻,“到时候啦。”

飞毛腿掏出观音铜佛像托在手中,念道:“菩萨宽恩,弟子又要开杀戒,保佑我们吧!”说罢,朝外点射两枪,发出战斗命令。

枪响后,二柜双龙拎着裤子跑上炮台,见飞毛腿气囊囊的样子,顿生几分恐惧,悄悄找了一射击孔。

区中队两次攻击,都被胡子猛烈火力压住。胡子依仗土院高墙利守的优势,躲在暗处,形成了犄角之势,这样区中队就很难攻下土窑。

康志命令部队先隐蔽起来,待天亮后目标清楚了再打。胡子见对方不打枪,也停止了射击。

“大哥,我……”战斗的空隙,二柜双龙凑近飞毛腿身旁,想解释解释为何来迟。

“别说啦!”飞毛腿疾言厉色,不容双龙说下去。双方交战的关头,谈及女人一类的事情,胡子认为不吉利。

“咱们不撤,灰狗子攻不进来。”足智多谋的水香说,“不过要拖到天亮对咱们就不利了,万一有援兵到来,或是他们带来迫击炮,土墙土院不堪一击。”

飞毛腿根据水香的建议,立即做出决定,趁夜色突围出去。

胡子兵分两路,一路由二柜双龙率领,顺着马道云集墙顶,跳墙逃走。另一路由飞毛腿率领,强行冲出大门,杀开一条血路。

“弟兄们,压!”飞毛腿驱马在先,马缰绳系在鞍鞒上,抡着双枪,冲出大门……

深灰色的天空浮云渐白,金色光带扩展开去,船桨一样的百灵鸟翅膀划碎深红色的光流,又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早晨。

胡子们冲出高家土窑,进入荒漠后,才摆脱解放军区中队的追杀。

苍凉的大漠,沙子堆积成一座座近似透明的坨岗,光秃秃,缺少绿色植被覆盖。此处是白音塔拉草原上最有名的险恶地带——骆驼愁。方圆数十里内没有村落、河流、水塘,连耐饥渴的骆驼到此都犯愁,何况一日都离不开水的人和马。

区中队将胡子赶进这险恶地域,便不再追杀。无非是从两个方面考虑,胡子进了骆驼愁,等于走上绝路,水源缺乏,人马不击自溃,不消自灭。区中队如果进入那种地方,万一被胡子纠缠住,自然也难以生还。

胡子选择骆驼愁,也是孤注一掷,其他退路都被区中队封住。飞毛腿见众弟兄被追击得狼狈不堪,死伤严重,队伍必须在短时期得到休整,补充弹药,恢复体力。

总催清点人数马匹,拉起绺子以来高家土窑一战损失是最惨重的一次,马匹人员伤亡近半,绺子的灵魂和图腾——装殓大德字灵位牌和遗物的木柜,途中丢失。

“大哥……”飞毛腿深感内疚,觉得对不起恩重如山已故的大德字,发誓道,“大哥,我们每年照样用兵的血祭你的亡灵。”

翻垛先生之死,令飞毛腿心如刀割。绺子中,除了小匪弓长子,就是这年老的翻垛先生是知己。稍微使她欣慰的是女兵李秀娟安然无恙,脸部被火药熏黑外,左手背只给流弹擦破点儿皮。

一顿早餐胡子吞掉所带食物和仅存的几葫芦水,至于下顿吃什么,喝什么就无心后顾了。奔逃厮杀,胡子个个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吃罢东西,往马肚子底下一钻,抱枪便睡。

融融阳光,松软的沙砾,将胡子赶进梦乡。荒荒野漠,人迹罕至,不用担心有什么人来骚扰袭击。远近布下岗哨,只管安稳睡觉。

飞毛腿翻来覆去睡不着,忧心忡忡,绺子向何处去?按原路返回,恐有兵埋伏,朝前走吧,荒漠穷无尽头。人缺粮,马缺水,用不多久,绺子将自消自灭,陈尸荒野。当然,与其说坐地等死,不如朝前走。

“挑”!中午,飞毛腿沙哑地喊了声。

胡子一听到大柜这声最令人振奋的字眼,一骨碌爬起来,眼里顿生激动光彩,飞身上马,抖动缰绳,狠命发挥的威力,追随大柜,扬起漫天尘沙,朝前快速驰骋。他们将生的希望寄托在马腿上,走出荒原,找到水源……沙子热得烤人,马蹄踩上去如同踏在烧红的锅底上,嗞嗞啦啦地响。焦渴的马,显得烦躁不安和桀骜不驯,奔跑速度明显减慢。

黄昏来临,整个荒漠依然像个热蒸笼,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茫茫沙漠尚无尽头。

胡子一改往日威震四方的雄风霸气,个个蓬头垢面,双眸射出恶毒蓝光,发疯发狂,贪婪地环视四野,仿佛要搞掉和毁掉广大的世界。水啊,水,哪怕草叶上有一滴水,就连那棵草一起吃掉。假若哪位兄弟身上有水,就扑上去。渴,太渴了。嗓子风干,嘴唇龟裂,像风干多年的老榆树皮,流出鲜亮的血。身躯晒蔫的蒿草一样枯萎挺立不直,坐不稳鞍子,摇摇晃晃。

沙漠之中,总算出现一小块草地,浅浅的绿色燃起他们的希望,大多有生命的地方都有水。如果苍天有眼,神奇地造就一个救命的水坑。草地近了,绿也疏淡了,草稀稀的,连缀起来从远处看才是一片葱绿。这是耐旱的沙打旺草,沙漠植物生命顽强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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