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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五奉天(完结)-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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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看了眼仍孜孜不倦地折磨济绍王的齐小锋,叹了口气。
三人一路疾走,哪知战斗已经结束,幸存的流民正拿着刀剑清理战场。那些没死透的士兵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死亡来临,只能发出最后的惨呼。
凤西卓微微侧过头。
一个汉子从快活楼跑出来,走到道士身边道:“里面人全死了。”
凤西卓愕然,“不可能。你有没有看到厢房里的几个女子?”
汉子见青松道人不说话,忙答道:“厢房里面没有,外面倒躺了一排,不过全都死了。她们身边还有几具男尸,细皮嫩肉,好象是公子哥。”
凤西卓想起那些女子当时视死如归的神情,猛一踱脚,自责道:“我早该想到,我早该阻止!”
青松道人劝慰道:“天道有常,万物来去自有定律。凤姑万勿因此自责。”
忽然——
西南处,一辆体态臃肿的马车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黄叔喜道:“来了。”
凤西卓抢在流民动手前,闪身跃到马上,勒停马车,转身道:“绿光,你们怎么才来?”
绿光急道:“有军队杀进来了!”
发千钧(上)
凤西卓一怔,忙道:“你们没事吧?”
绿光摇摇头道:“马车太大,为了迁就它我们在林里绕迷了路。我和路叔出去找路时,才发现有军队从兴槐方向赶来。”
青松道人忙道:“有多少人?多久会到?”
绿光道:“林子太密,看不出人数,但起码有两千人。我们怕被他们追上,一路猛赶,他们穿着盔甲骑马,走得不快,大概离这里还有一里。”
青松道人道:“你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里呢?”
绿光道:“是留在原地看守马车的洪水说曾在这个方向看到黑烟升起。”
凤西卓看着遍地横尸,猛一拍腿道:“糟糕!原来那时候济绍王让人放烟是通知驻守在兴槐城的军队。”
黄叔道:“如今义军元气大伤,不宜与他们硬碰硬,我们还是避其锋芒为上!”
青松道人眼神突变,道:“义军?”
原来黄叔为了尊重他们,故意将‘流民’二字用‘义军’来代替。
黄叔道:“暴君苛政,弄得天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戚、胜两州早有义军揭杆而起。道长何不顺势而为,也为更多受苦的黎民尽份心力?”
青松道人迟疑道:“可是……”
黄叔拉住他的袖子,轻声道:“他们杀了那么多官兵,已是无路可走。难道道长忍心弃他们于不顾?”
凤西卓见他们还在拉拉扯扯,急道:“再说下去可以和兴槐赶来的军队一起篝火做晚饭啦。快走是正经。”
青松道人面色一整,“贫道目光短浅,多谢黄施主提点。”说着,一转声,提气于胸,声如洪钟,“当今天子无道,上不尊天地神圣,下不爱黎民百姓,引得四方战乱,无数无辜命丧黄泉。让天下有家者无家可归。让天下白发翁妪送黑发人。让天下子女欲养亲而亲不在。其恶行罄竹难书,东海难尽!贫道虽力薄势微,但天地不薄,百姓不微!我们要团结起来,与更多受苦的人一起共讨尚虐!”
流民们先是静默,随即爆呼。
凤西卓小声对绿光道:“没想青松道长的口才一点也不轻松,厉害得很,出口成章。”
绿光笑道:“什么出口成章,老早打好的腹稿。你不见那么多人没一个犹豫反对吗?”
凤西卓见人人脸上流露的都只真诚和热烈,“那又怎么了?”
“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若是没经过一番劝导说服,哪里能这么齐心。”绿光道。
凤西卓恍然道:“弄了半天,青松道长是借题发挥啊。”
黄叔凑过来道:“莫要小瞧义军,等发展壮大后,衣食住行都是生意。”
凤西卓无语。怪不得黄叔愿意配合青松道人,为他提供可借之题,原来是打着长远合作的打算。有这样的属下,长孙世家想不成为首富都难。
青松道人正说得兴起,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将他的意图剖析地一清二楚。“我们既为长远打算,便不争这一时之利。狗王爷的手下要赶来救他,我们就偏偏不让他们救!与他们捉一捉迷藏!”
凤西卓道:“明明是逃跑,为什么听了他的话后,我竟感觉跑得还不错。”
绿光笑道:“所以青松道长才是青松道长啊。”
青松道人指挥几个流民的小头头收拾整装,又跑去林子找齐小锋。
凤西卓叹道:“我有点不想看到济绍王。”
黄叔道:“天理循环,屡报不爽。”
绿光正与路叔、洪叔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便见一个少年拖着血淋淋的一团东西从林里出来。
绿光看了一眼,侧身扶马低头干呕。
凤西卓与黄叔等人虽不至如此,但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齐小锋拖着一团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红肉绕着战场走了一圈,所到之处,无人不白眼唾弃,更甚者还亲自冲上来赏两脚。
绿光颤声问道:“那个人……到底死了没有?”
凤西卓目光一凝,叹道:“还会颤抖,没有。”
绿光道:“这,这也太恐怖了。”
青松道人眉头微微一皱,“小锋,我们要走了。”
齐小锋冷着脸,起脚将那团肉踢到一旁,“是,师父。”
有流民叫道:“不杀他?”
齐小锋露齿一笑,森冷阴霾,“何必杀他。他这个样子,别说手下,就连爹娘都不认得了。”这样的人,就算不杀,也迟早要死。杀他,反而是解脱。
凤西卓耳朵一动,听到济绍王发出一阵类似于嘶吼的叫声,只不过不是从嘴巴里发出,而是胸喉。他现在大概后悔为何不让凤西卓干干脆脆地勒断脑袋吧。
齐小锋冷道:“你不是很喜欢咬舌吗?用牙肉试试吧。”
绿光抖着凤西卓的袖子,“我们还是快走吧。”
凤西卓也不想再呆下去。一个心计深沉的师父,一个心理变态的徒弟,两个人都非善类,还是少打交道的好。于是朝青松道人抱拳道:“相逢总是匆匆。凤西卓祝各位旗开得胜。”
青松道人回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珍重。”
黄叔见她们都不愿与他们深交,只好暗暗打消拉关系的念头。
算算时间,兴槐军也快到了。凤西卓不再含糊,驾着马车一路朝东北方赶去。
林复从稀朗渐渐密集。
绿光想起适才景象,还心有余悸,“那个究竟是什么人啊?”
凤西卓遂把济绍王和他的恶行一一道来。
绿光道:“这样说来,济绍王也活该有此下场。”
凤西卓道:“恩,所以只能由他去。”
“万一,我是说万一哦,万一那个兰郡王也是这样的人怎么办?”绿光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失笑,“怎么可能?”能教出萧晋、陈虞昭和陈元殊这样义子的,决非这等荼民为乐,不思进取之人。
“所以说是万一嘛。”
“那,就干掉他。”
“那万一他比什么济绍王好一点,但还是很可恶呢?”
“那,就打他一顿。”
“然后呢?”
“然后……”凤西卓佯作认真思考,“然后罚他不准吃饭,把饭省下来给百姓吃。”
绿光干脆直接问道:“那你会不会离开缅州?”
凤西卓怔了下。她来之前想的一直是萧晋如何如何,陈虞昭如何如何,倒忘了兰郡王府的真正主人是兰郡王。
正在愣神之际遇,耳中隐隐听到马蹄声在身后纷至沓来。
凤西卓心思一收,连忙抢过绿光手中的缰绳一抖,“驾!”
绿光讶道:“怎么了?”
凤西卓道:“追兵来了。”
过了会,黄叔从车厢里探出头,“追兵起码有几百人。”
绿光惊异地看着凤西卓。他们几个人中黄叔武功最高,但没想到凤西卓竟然似乎还略胜一筹。
“不行,我们骑马走。”凤西卓果断地一掌劈断拉绳。
黄叔等人不敢迟疑,从车厢中蹿出来。
凤西卓拉着绿光跳上其中一匹马,“走!”
剩下的三匹马正好黄叔三人一人一匹。
身后奔跑的隆隆声越来越近。
倏得十几枝箭头疾射而来。
凤西卓头也不回,云袖一卷,箭矢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卷了去。“我挡住他们,你们先跑!”
绿光死死拉住她,道:“不行!我们奉公子之命送姑娘到缅州,姑娘若有半点损伤,我们如何向公子交代!”
黄叔三人应和道,“不错。”话音一落,三人便齐齐倒掠,朝追兵方向迎去。
凤西卓急得猛一甩手,大片袖子便从绿光手上撕了下来,“凤姑……”
凤西卓挥着半个膀子,足点马臀,人影如风,绿光哪里追得上。
黄叔眼前的追兵各个脱了盔甲,怪不得马快不少。他们刚交上手,便觉面上凉风一拂,对手的头颅齐齐飞天。后面的追兵大惊失色,猛勒缰绳。
只听空中一声冷笑,凤西卓倏地出现在众人视线,蚕丝飘飞,血迹未干!
追兵中忽一人大喊道:“是她杀了济绍王!谁杀了她,赏金万两!”
众赏之下必有勇夫。当下,万两赏金的诱惑让早为金钱折腰的官兵将生死暂抛脑后,一个个挥舞大刀,面目狰狞地催马砍到。
凤西卓单脚踏在死去的追兵马上,手朝地上凭空一吸,一把大刀便落入手中。她看着铺天盖地砸下的刀影,嘴角勾起一抹蔑笑,刀在手中嗡嗡作响。
黄叔站在身后,见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只剩一道银光,如割麦般朝前推出数丈!所到处,身首异地,血肉飞溅,一片红糊。
“呕。”刚赶到的绿光忍不住真的吐了起来。
刹时,场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依然站在马背上,神情肃穆的少女。
只有凤西卓自己暗暗叫苦。上次强行施展剑气已伤经脉,这次再度施展不但威力倍增,连伤势也是加剧。她此刻能稳稳当当地站住靠的不是武功,而是意志!
发千钧(下)
追兵清一色地把刀横在胸前,如同盾牌,脚步微不可见地后移。鞋底磨蹭石子的零碎声响像无形的锉刀,细致而尖锐地磨砺着所有人的神经。
但不包括凤西卓。
此刻她嘴巴里的血水似涨潮,在后颚处前仆后继,血腥味从鼻子一直顶到脑门。好几次她忍不住想要张嘴,一想到身后的人,终究又吞了下去。手中的刀重愈千斤,冷汗不断地从手和刀柄的缝隙中渗出。
一定要做点什么。说也罢,打也罢,哪怕是喝一声。这样对峙下去,先倒下的一定是她。她在心底不停地催促自己。但灵魂与躯壳此刻分成两个主宰,一个仍然活着,一个业已麻木。
绿光和黄叔率先看出她不对劲。就算是威压,未免也压得太久了。
绿光一个筋斗翻到凤西卓身前,与她同立一匹马上。她的身形比凤西卓略高,因此将众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凤姑娘,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要供养,杀了他们倒没什么,只是那些远在千里的亲人难免受累受苦。想来他们今日不过是受人驱使,并非有意与我们为难,不如放他们一马?”肩膀被重重推了一下,她感到凤西卓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了过来。
果然是受伤了!她心头一震。
黄叔等人站在他们身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黄叔抢在另两人发声之前,道:“绿光所言甚是,还请凤姑娘网开一面。”说罢,朝兀自楞在原地的追兵道,“你们还不放下刀!”
追兵面面相觑,有几个手掌松动,刀竟真得落在地上。有一便有二,顿时,落刀声此起彼伏。
凤西卓下唇猛然一抖,“呕。”
绿光只觉背上一热,湿了一片。
黄叔等人看着白马背上黑血,暗叫:要糟。
果然,有追兵眼尖,叫起来,“那个人不行啦!我们并肩子上!万两赏金就是咱们的了!”地上的刀瞬息被捡得一干二净。
黄叔当机立断喝道:“绿光带凤姑娘走!”
绿光连忙应声,正要转身扶她,却发现凤西卓自己从马背上滑下,从蹲势慢慢站起,握刀横看追兵。
追兵鬼打墙般纷纷刹住脚步。后面‘哎哟’声连绵不绝。
黄叔担心地看着她,“凤姑娘,你……”
凤西卓歪身站着,刀尖抵在地上,冲着神色惊疑不定的追兵淡然道:“信不信,我还能再杀一片?”
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脸颊两侧甚至透着股青气。好象眼前还站着的她,一眨眼就会倒下去。但没有人敢赌。
——因为输不起。
绿光从马上跳下,站在她旁边。看惯了那张娇艳面容上的漫不经心,才发现当她收起嘻嘻哈哈时,竟刚毅坚韧得如此令人心折!
以前的她,好象一朵闲散的云,四处飘荡,姿态万千而随心所欲。如今寒风吹散了那层笼罩的云雾,终于露出藏在内里的锋芒。夺目,逼人,且见血封喉!
血从鼻孔流入嘴角,凤西卓抬手抹去有些瘙痒的血水。明明这样狼狈,却依然气势凛人到无人敢踏雷池一步!只有她自己知道,吐出淤血的她,还有一战之力。只有一战!
“我要赶路,时间不多。打还是走,一个字。”手中的刀轻轻转了一个角度。森冷的寒光自刀身射进每个人的眼和心里。
追兵去意已萌。
但队伍中有人突然冒出一句,“强弩之末,何足惧之!”
凤西卓眼神一厉,人突然跃起,那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军刀在其手中犹如三味真火粹炼千年的神兵利器,光是看,已目眩神摇。
那人显然不防凤西卓在重伤之下还能进攻,且一下子便瞄准了自己。等他领悟过来时,刀已经到了近前。若此刻刀下的只是一个普通兵士,那早已死了千万回不止,可惜他不是。
他毫不犹豫地横斜里抓出一个人顶在面前,脚下一个浮云荡,朝后荡了开去。
凤西卓显然没预料到对方竟是个高手,等刀插入那个临时被抓出来挡刀的替死鬼时,目标已飘出三丈开外。
绿光与黄叔虽然轻功不及凤西卓,但反应不弱,在她拔刀的刹那,正好一左一右地护在两侧。
“你怎么样?”绿光瘪嘴看着她,几乎要哭出来。
凤西卓扯了扯嘴角,“不太舒服。”
岂止不舒服,在旁人眼里,她看上去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而且这口气多得很悬!
“我乃顺平王帐下五品军校,你们护王不力已是死罪。此刻不速速拿下人犯更待何时!”那人缩在其他人身后,喝道。
凤西卓一听‘顺平王’三字精神一振,冷笑道:“你还真是懂得如何激励我奋勇杀敌。”
那军校还没理解她话中含义,便见她挥着钢刀,在绿光和黄叔的护卫下,朝他杀来。
凤西卓等人虽然人单势孤,但各个身手不凡,且气势如鸿,追兵被杀得胆寒,往往三五成群窝在一处,出刀不出力,战势反倒缓了下来。那军校气得跳脚,百般叫骂仍是无用后,反倒静下来。显然是看出双方角力,他的赢面更大。
远处又有马蹄声。
“援兵到了!”那军校喜得大叫。
士兵各个振奋精神,下手顿时利索起来。
此刻莫说绿光,连凤西卓的心都渐渐冰冷起来。没想到她行劫半生,最后竟是被别人打劫阵亡。心头坚持的意念稍懈,眼前立刻一片模糊,手麻木地出招,不知对方何处。
刷刷,箭风如电。
相继有士兵倒下。
那人骇然叫道:“是弩弓?来者何人?”
回答他的是一轮更密集的箭雨!
场上形势瞬间倒转,追兵泻洪般朝前逃去。
绿光拉着凤西卓往旁跳去,随即手上一松,“啊!”
凤西卓顺势朝后倒去,正当她准备摔得灰头土脸时,腰上突然一紧,身体不自主地被反拉向前,凌空摔到一个温软的怀抱里。她奋力睁开眼,却看到紫气骤然放大的面孔。
来不及寒暄,头上蓝天白云一转,鼻前吹过一丝清香,怀抱似乎换了人,温软不再,却轻柔得让人沉醉。“西卓。”短短一声轻唤中,似乎夹杂无数心疼与懊恼。
她拼命地眨了眨眼,却只看清一双比宝石更瑰丽的黑眸。
情如麻(上)
恍惚间,嘴里好象被塞了一颗圆圆的东西,有点甜,顺着唾液滑落喉咙。
“西卓。”耳朵暖洋洋的。
张开眼,师父顶着一脸雪白的胡须坐在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师父……”她努力伸出手,胡子在指尖几寸处,“师父。”
似乎谁在叹息,她想转头,背上却传来一股暖流,缓缓地冲击奇经八脉。胸口疼痛骤减,说不出的舒服。
“师……父……”越来越重的眼皮,终于战胜了对师父的思念与渴慕,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天上人间无数回。等她醒时,正是半夜。从窗户望出去,半边明月骑在屋檐上,亮得刺眼。
“你醒了。”
凤西卓朝发声处眨眨眼,又眨眨眼。
那个俊雅出尘,温文似水的人依然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
凤西卓道:“我在做梦?”
不是做梦,怎么会看到应该远在千里日理万机的首富公子捧着一碗热粥在她面前?
不是做梦,怎么会一眨眼就从生死一线的战场上移到这样一座幽静的房间?
不是做梦,为什么她竟有种身处梦境的迷茫和喜悦?
梦完师父梦长孙月白……难道她连在梦中都不愿意见师兄么?师兄果然应该好好检讨,为何当师兄会当到如此失败的田地。
长孙月白摇了摇头,憔悴的眉眼在刹那绽放神采。
凤西卓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的可信性,半晌,松了口气,“果然,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死字似乎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的唇微微一颤,“我来晚了。”不敢想象若当时再来晚半分……捧粥的手指慢慢缩紧。
这样的心疼懊恼,似曾相识。
凤西卓呆了呆,“我们几时约定好的?”来,是一个概念。晚,是另一个概念。但似乎在今天之前,她既不知道他要来,更不知道他何时要来,又何来来晚之说?
长孙月白头侧了下。乌黑的眼眸正好对准她的眼睛。
明知道他看不见,凤西卓脸上依然一红。他有双极漂亮的眼睛,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干净,纯粹,不带杂质。如深潭,不见其底。似浩海,不见边际。
她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目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回扫荡,“那个,粥是给我的吗?”
长孙月白走了两步,在她床沿坐下,“请。”
凤西卓用双手将自己慢慢撑坐起,接过粥道:“谢谢。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醒?”
“我只是吩咐他们半个时辰送一碗热粥。”
她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这是哪里?”看这间屋子这么干净,难道是退回了兴槐城?
“东恒的天衣坊。”
这么快就到了缅州?“我睡了几天?”
“五天。”
她舀粥的手微微一僵,“你一直守在这里?”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
她不敢再看,低头呼噜呼噜喝了两大口粥,稳了稳心跳,才轻声道:“你怎么会来?”
长孙月白眼睛对着她,“来送你。”
绿光和天卫送行,她还能勉强借口说长孙世家待客至诚。但主人亲自远送千里,就算她再无知,也知道这绝对大大超出待客的范畴。“为什么?”她问时是脱口而出,等时却虚汗直冒,好象期待,又像害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五味杂陈究竟是哪五味。
长孙月白只是扬了扬嘴角,伸出手,“再来一碗?”
她下意识地将碗递到他手上,“不,不用了。”
长孙月白站起身,“你早点睡。”
凤西卓应了一声,见他步子不大不小,精确地走五步到门前,打开门,“等下。”
他回过头,门外吹进来的风适时撩起长发,如延伸的藤蔓,自下颚贴过。捋过长发的风顺势扑在她面上,带着不知名的清香。
她听到自己狠吞了口口水。思绪被风刮得不着南北,“晚、安。”最后化成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他浅笑如春山含黛,眼下的疲惫与劳累在一笑中氤氲成薄雾。
在门重新关上的一柱香后。
她才想起,他似乎并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
半夜辗转,半夜难眠。
凤西卓翌日顶着一对灰眼圈开门。
门外绿光、黄叔等人站成一排,见她出来,人人松了口气。
凤西卓伸了伸胳膊,“事实一再告诉我们,正义必胜!那群衰人怎么样了?”
黄叔道:“死伤泰半,那个军校死在紫气姑娘的鞭下。”
凤西卓笑道:“那这次我们不但没亏,还大赚特赚咯。”
绿光拉住她的手,眼眶微红,“都怪我们保护不力。”
凤西卓最怕这样的场面,连忙打哈哈道:“哪里不力了,我还记得最后是谁抱住我拼命往旁边摔呢。”
绿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凤姑娘还记得啊。”
“记得。我那时想,是脑门着地变笨好呢,还是面门着地毁容好呢。”
绿光掩嘴笑道:“我记凤姑娘当时是朝后倒的。”
凤西卓叹气道:“其实我是想斜着摔的,好歹耳朵摔破了一只还有一只。可是你实在抱得太紧,我也只好听天由命啦。”
黄叔劫后余惊未平,道:“幸好公子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凤西卓见他们大大小小都挂了伤,皱眉道:“你们的伤势……”
绿光道:“都是皮外伤。倒是凤姑娘,若非公子随身携带神回丹,又为你连着推宫过血三天,恐怕……”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大有其中后果自知的意味。
其实经过一夜反复思索,她早褪去初醒时的迷茫与迟钝。回想认识长孙月白起的那一刻,自己似乎就无时无刻不处于上上宾的优待。衣食住行,样样妥当得不着痕迹。送行千里,相救于千钧一发危际!人非草木,她若再无动于衷,那她不叫凤西卓,改叫笨死走好了。
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好象一个常年在街上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之徒被突然出现的白发神仙告知,他前世是天上大官,因为体恤凡间才下来受劫,如今功德圆满,又可以回天上享受逍遥去了。受宠若惊到不真实。虽然有废门为桥梁牵线在前,但依然牵强附会了些。
她认识长孙月白不久,却也知道他绝非因一见便钟情之人。
谢绝了绿光的相陪好意,她决定一个人走走。心如乱麻,总要找个地方一个人慢慢理清。有绿光在身边,这团乱麻只会越来越乱。
“咳。”
凤西卓蓦地抬头,见紫气站在不远处,紫红劲装,英姿飒爽,将身后鲜花比得无地自容。她站起来抱拳道:“紫气姑娘,多谢前日相救之恩。”对紫气,她总有种近不能,远不得的感觉。好象带刺的蔷薇,固然美丽,却只能远观。
紫气走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应该谢公子。”
凤西卓笑道:“这个自然。”如果不是长孙月白,恐怕紫气宁可跑去北夷学牧羊,也决不会跑来救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
紫气见她笑,脸色更沉,“公子为了你替你疗伤,运功过度,曾竭力晕厥。”
凤西卓笑容顿失。
紫气面色微缓,“你不要辜负公子。”
生平第一次听到自己竟与‘辜负’二字相牵连,心虚莫明。凤西卓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公子自从懂事起,便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旁人能看见前方无路,知道旁边有水,能看书识字,能挥墨成画,但公子只能在想象与记忆中勾勒景象。因此公子喜静,他讨厌旁人在他身边时刻提醒这边去不得,那边有什么。他的世界很小,容纳的只有他自己。老爷与夫人想尽办法,都不能令走出封闭。直到有一天,慕怀星前辈来到长孙世家。他对公子说了很多人,很多故事。从那以后,公子不再抗拒这个世界,他开始用耳,鼻,手来代替眼。他开始学习如何融入人群。也从那时起,他的生命中多了一个名字……”
凤西卓身体一僵。
“凤、西、卓。”紫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潇洒肆意的凤西卓,疾恶如仇的凤西卓,自在无碍的凤西卓。每年,新雍便会传来很多关于你的消息。公子常常不厌其烦地一听再听,或许对你来说,半月宴是你第一次见到公子,见到我们,但对我们来说,你早已经生活在我们之中。”
凤西卓感到肩上眨眼间扛了两只大铁球,比当初尚信锁她的那个大千倍重万倍。
紫气一顿,看她的目光骤然尖锐如锥,“你若负了公子,天涯海角,我必与你清算!”
情如麻(中)
凤西卓在原地呆站许久,久到两条腿几乎陷进土里生根发芽。
紫气的人已经离开,但声音却缭绕不散。
她吐出口气。看来自在山是风水宝地,不然怎么会一离开,各种各样的事便千奇百怪地前仆后继。
她昨夜想得很透彻,透彻到领悟出自己对于长孙月白,不是没有好感的。不然不会每次见到他,心头都留出一角荡漾着淡淡欣喜。只是她这头刚领悟了一点,那头却告诉她对方已经站在终点。这样的差距,望而生畏。
天上碧空如洗。
心中乱绪成灾。
她捶了捶站得酸痛的腿,准备寻找解决心灾的途径。
“我想见长孙公子。”凤西卓随手拉住一个布坊的仆人。
等他领到地头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与她住得不远。左右隔着一堵墙,是一边打喷嚏,另一边被传染的距离。
她敲了敲门。
“请进。”声音夹着丝轻哑,一如昨晚,只是那时他的笑容太温柔太明媚,以致她根本不曾意识那声音中不经意流露的倦意。
推开门,长孙月白侧卧躺椅,发簪歪斜,黑发随意地披散至腰际。这是他最不设防的时候,不露笑容,眼神暗淡,俊颜憔悴难掩。
他头微侧,抬起眸子,瞬息墨黑有神。“西卓?”
若非曾亲耳听说,谁能想象这样的眼眸竟然看不见。她在心中复叹一回,迈入门槛,轻轻关上门,“咳,是我。”
“你不该下床的。”他掀起薄被,身上穿戴齐整,仍是昨晚那一身。
“无妨。自在山的内功生生不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能痊愈,绝对耐打。”凤西卓说着,上前抢在他弯腰穿鞋前把鞋子抓到手里,道,“你该不会在躺椅上睡了一夜?”是担心她的病情反复,以便能及时起身?捅破那层纸后,便发现他的关怀无处不在。
长孙月白掠过她的问题,伸出手指,“我帮你搭脉。”
“你先躺好。”她连鞋带手缩在身后。
两个人在无声中角力。
看着他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凤西卓率先败下阵来,放下鞋,将手递了过去。
长孙月白搭脉默然半晌,道:“还要休养。”
“到了兰郡王府,晓晓、邢叔他们会照顾我的。”凤西卓冲口而出,却又因他脸上的黯然后悔不迭。
她自小到大,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关怀。自在老人虽也关心她,更多的却是作为师父与长辈的包容引导。与慕增一则情同兄妹手足,且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若非大事,平时极少往来。而其他如晓晓、邢叔等人,则是以她马首是瞻,由她操心得多。所以这样单方面被呵护,反而令她不自在,不自在到忍不住口不择言。
他微微一笑,道:“兰郡王府中名医如云,月白过虑了。”
凤西卓努力想找回自己来之前打好的腹稿,不然再说下去,只怕她最后愧疚到自尽,也还没提到来意。“长孙公子对凤西卓的救命之恩、提点之德、顾全之情,凤西卓铭记在心。他日若有用的上凤西卓之处,敬请直言,水里来火里去,上刀山下油锅,但凡公子说的,凤西卓无不照办!”她前半生谢过不少人,但将谢辞说到这份上的,惟长孙月白一人而已。
长孙月白淡然道:“我以为从我称你西卓,你叫我月白那日起,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凤姑娘。”
最后的‘凤姑娘’三个字,他虽说得不咸不淡,却好象一枚针,从她心的这端里穿到那端,中间留下一个洞,顿时空虚如注。
不过幸好,凤西卓的反应够快,脸皮够厚。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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