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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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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遥有胡六娘为耳目,对乌桓族中的贫富分化情势早已了解。在盟约达成后的酒宴上,陆遥立即就故技重施,以高官厚禄大肆招引部民。此举真是无往而不利,瞬间便征集了数百人投军,几乎占到了在场乌桓人男性总数的三成以上。再加上次日清晨各部渠帅派遣来作为人质的子侄辈,竟然达到了七百人。
这七百人中,隐隐有首领样子的是张赭和张纯。两人都姓张,但并非兄弟亲族。乌桓人氏姓无常,常常以部落大人健者名字为姓,也有依据读音近似转用汉姓的。张赭和张纯二人恰好都选了张姓而已。
张赭出身于罕山部,其人武艺高强、骑术更是精妙,也能使用一丈八尺的长矟作战,是罕山部中仅次于乌延的的猛士。他带领着二百余人占据白山部的营门要隘,防备各部渠帅作乱。当刘飞高举乌延的首级以震慑罕山部的部众时,他毫不犹豫地带人投降了,动作之快简直让刘飞措手不及。但在乌桓人看来,这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张纯则是某个小部落渠帅的幼弟,以质子的身份被送到陆遥麾下。此人年约二十许,是个汉化极深的乌桓人,更是胡族中极罕见的、能够流利书写汉家文章者。仅从姓名来说,张赭的“赭”,只不过是乌桓人喜好的色彩而已;而张纯不仅使用汉姓,更给自己起了颇具深意的汉名“纯”,足见两人的差异。
陆遥对这两人都很赞赏,与他们一番细谈之后,便将二人和他们亲近的数十名部下拔擢为自己的亲卫。其余的乌桓战士被陆遥均分作了两支。一支由刘飞统领;而另一支的首领人选,则很让众将校们吃了一惊,居然是那名勃篾部里抓到的俘虏、罗马人图里努斯。
这场在广昌县山间草甸的集会,到了次日中午就结束了。乌桓各部小帅彼此商量着,迫不及待地要出动兵力掳掠罕山部。陆遥则无意参与这场乌桓人之间的战斗。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越来越临近,陆遥的时间很紧迫,他打算尽快带着新募得的军队回萝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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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变成夜猫子了啊……不行了,倒也,倒也!若有什么错字别字,各位爷明天记得提醒螃蟹。
最后一句:吾兄楚江汉的大作《静胡沙》恢复更新了,有兴趣的朋友还请移步一观。




第一百十一章 常山(一)
既然双方都各有目标,便不必多做耽搁。这一日早晨,陆遥告别了乌桓诸部渠帅,拔营离开了广昌县西南角的这处山间草甸,沿着山路逶迤向北。
这支从代郡乌桓中招募的新军排成纵队前行,就像是一条飞蛇穿行在深山大壑之间,忽而从苍茫的林海中掠过,忽而沿着万丈悬崖盘旋而下。此刻正值夏季的丰水期,山溪涧水奔腾起伏,当溪流靠近的时候,可以听到河滩上的大小石块被水流冲击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而当溪流往远处去的时候,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压倒了水声。
山路曲折难行,前队往往会把土路踩踏得泥泞不堪,所以行军的速度并不很快。大约两个时辰后,约摸走了二十里路的样子,人马已进入一处峡谷。这道峡谷大约两里宽,峡谷以外不远,就进入地势比较平坦的地域。于是陆遥排出斥候警戒,让队伍在靠近谷口的一处开阔地停下来饮马休憩。因为很快就要继续行军,所以大家都只食用干粮,并不起灶生火。
近千名精壮汉子沿着溪水一字排开,有人饮食、有人喂马、有人跃入溪水沐浴、有人彼此角力争竞。乌桓人或许是优秀的战士,但毕竟未经军法部勒,人数一朵,便难免显得喧闹而杂乱。
昨日凌晨,陆遥带着数十人秘密潜入乌桓大营时,也曾行经此处。当时众人无不小心翼翼,唯恐被乌桓人的游骑发现。此刻却已经一举慑服乌桓二十五氏族,大张旗鼓地挟卷千军而去,没有半点顾忌。
这场景落在乌桓人以外的将士眼里,未免生出些感慨;而一些军官们联想到了更多。自入代郡以来,这支小小的晋军战必克捷,数日之内就已牢牢掌控了以代王城为中心的大片地域,并向祁夷水上下游拓展势力。铁蹄所至之处,胡儿无不降服。这是在数十年来胡人滋蔓如草的代郡取的战绩,是在鲜卑强族的眼皮底下取得的战绩!大晋自永熙以后,何尝有过如此军威?
陆遥找了个片背阴的河湾坐下,取出干粮食用。乌桓人除了游牧以外,也有以耕种为业的,通常作物以青罚Ш蜕撑钗鳌K角喾',也就是五谷当中的稷米。以之蒸熟压制成的糕饼,可以长期保存。身在此世,能吃饱就已是福气了,因而原不该嫌弃此物口感粗劣,可是啃了几口之后,居然在饼里吃出混杂的大块砂砾来。陆遥哪提防得了这个,一嘴下去,几乎被崩掉半颗牙。
正捂着嘴抽冷气,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装水的皮囊。
“请用。”刘飞在陆遥面前盘膝坐下。
刘飞原是成都王麾下骁将。成都王的势力灭亡之前,他恰好根据卢志授意投入汲桑军中,从而逃过一劫。由于他确有过人才武,又骁勇善战,很快便凶名远扬,短短几年里就成为汲桑的得力膀臂……然后他便在邺城建春门外暴起反戈,送了汲桑的性命。陆遥整编汲桑降众时,将他与同为成都王死士出身的白勖纳入麾下。很快他又将卢志的谋划向陆遥全盘托出,更亲自带领部下斩杀了白勖的亲信十余人。
这样一个人,对形势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误。他总是站在胜利者一边。
近日的连场战斗中,刘飞立下不少战功。曾经纵横大河两岸的的河北巨寇,收拾起代郡的小毛贼来简直是无往而不利。陆遥这才令他与自己一同深入乌桓大营,而刘飞果然不负所望。
陆遥扯开扎着皮囊的绳索,仰脖猛灌几口,冰凉的山泉立刻使牙齿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多谢。”陆遥向刘飞颔首示意。
刘飞微笑道:“我记得前日夜里,将军接到胡寨主传讯时,曾询问长史的意见。长史对曰,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此刻回想此番压服乌桓的经历,果然如此,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将军果然好手段,邵公也是好眼光。”
“能够制服乌桓,得益于胡大寨主的手段,非我之功也。那乌延也算得乌桓人中的英雄。可惜,志大才疏、时运不济。”陆遥摇了摇头。“只是,胡大寨主传来的消息、邵公所说意料外、情理中之事,却并非指的乌桓……那件事,远比小打小闹的乌桓人更重要。”
刘飞浓眉一挑:“哦?”
陆遥瞥了刘飞一眼,将水囊细细扎紧,递还给他。虽然刘飞有些刻意地表示亲近,可对于这种太擅于审时度势的人,陆遥内心深处总有几分疏离感。此等人,重用可也,厚赏可也,但未必适合太早地推心置腹以待。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吐了口气,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组织言辞。过了半晌,他慢慢地道:“回到萝川之后,我会立即召开军议。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再细说吧。”

代郡西北,有大山曰常山。
常山原名恒山,汉时因避文帝之讳而改名为常山。此山乃五岳之中的北岳,发源于阴山山脉,横跨塞外。东连太行,西跨雁门,南障三晋,北瞰云代,东西绵延五百余里。上古时帝王巡狩封禅,常及于此。而汉末以后,国政失驭,这片苍莽群山就被层出不穷的盗匪所盘踞,朝廷百般奈何不得。
近岁以来,北地胡风渐炽,常山贼寇里也渐渐增加了许多胡人,势力进一步地增长。他们在常山的千峰万壑中搭建了许多粗劣建筑,形成了数十座连绵的山寨。上万人于山寨之间且耕且牧,俨然形成了北疆绝域、国中之国。
诸多山脉之中规模最大的,便是位于大茂山的总寨。此地建筑极多,又有城塞、高楼之属,颇显气派。只是马贼们的工匠手艺粗糙,许多木料甚至都没有抛去树皮,看上去横七竖八,十分丑陋。
就在陆遥与乌桓各部结盟,率军自广昌北返的时候,常山总寨之外马蹄踏地之声急如雨点。眨眼的工夫,一骑直奔上来。
午时阳光颇烈,幸有山间清风徐来,可解酷暑,山寨正中的一条大路恰对着风口,便被许多马贼们占据了用以乘凉。这些马贼们性格粗野,喧闹的声音沸反盈天。饮酒作乐者有之、樗蒲者有之、暴躁挥刀格斗者有之,乱哄哄地堵了一路。可是马上的骑士竟然丝毫不减速,旋风般一路踏了过去!
轰然冲撞声中,也不知翻了多少张桌子,倒了多少架胡床。群贼四散而逃,许多污言秽语顿时震天价响,而骑士沿途扬鞭催马,只向山寨的高处急走。不过片刻时间便连过三道哨卡,来到一座独立于千丈危崖的厅堂前。
“大当家,火急军情飞报!”
骑士跃下马来,高声通禀。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绢布卷轴双手捧起,俯首急趋入内。待到堂中一人伸手接了卷轴,他便深深叩首,小步退后出去了。
接过卷轴的是个黑衣青年。这青年大约二十出头年纪,肤色白皙如雪,鼻梁高挺,眉眶深邃略显柔媚,双眸却精光闪耀,显得威势逼人。配上他高挺的身材、举手投足间的勃勃英气,无疑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
黑衣青年漫步入座,打开卷轴来看,口中念道:“六月十五日,晋军横扫代县,乌桓震恐。罕山部大酋乌延于灵丘山中草原招聚乌桓二十六氏族渠帅会盟,欲以统合诸部,聚众对抗晋人。晋将陆遥率精锐潜入灵丘山,当场斩杀乌延,迫降各部。双方当夜会盟,自白山部难楼以下各部渠帅,皆献质子于晋。”
念了几句,黑衣青年将卷轴往案几上一掷,露出讥诮的表情:“乌桓人恐怕是过了太久的安逸日子吧,全都养成了毫无血性的废物。拥众近万的大族居然甘心受制于人,着实令人羞耻……太真兄,你以为如何?”



第一百十二章 常山(二)
这座厅堂的规模并不大,纵横都不过两丈许,但身处其中骋目所及,四面轩窗外的群峰起伏如怒涛,更兼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返顾立足之处,但见高楼危立于层云之下,恍若一叶浮舟蹈海,自觉渺小卑微之感不得不油然而生。
厅堂之内绝无多余家具陈设,原木铺设成的地板上,唯置一几、二榻而已。几上摆着纹枰一面,黑白棋子若干错落。
黑衣青年大步落座,挥袖扫开棋子,将那封文书推向对面。
在案几的一面,端坐着另一名青年。这青年同样二十余岁年纪,风神俊秀一如前者,而文质风雅过之;偏又身着白衣,与前者恰成鲜明的对比。白衣青年拿起卷轴扫视了一眼,笑道:“吾兄是在说笑么?乌桓降服,实在是由于当下的局势已将他们迫进绝路。彼辈不得不如此尔,与其勇气无关。”
黑衣青年劈手又取回卷轴来看。
半晌之后,他才慢慢道:“太真兄所言有理。你这位同僚,好心计。”
被称为“太真兄”的,不是温峤是谁?这位平北大将军长史月前受命为刘琨的正式使者,将要代表越石公前往弹汗山,参与决定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谁属的祭天大典。为了确保温峤此行达到目的,刘琨才派遣陆遥先期出发,向冀州刺史丁绍求取相当的兵力为声援。
孰料陆遥这一去,正撞上汲桑贼寇攻打邺城,东燕王司马腾殒身,河北局势就此天翻地覆。待到终于赶到代郡,只能兵行险招,强行扫平各部胡族来展示朝廷威力。说到底,陆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替温峤营造有利局势。
可谁也想不到,温峤竟然白龙鱼服,施施然来到这数十年来贼寇盘踞的常山上。
听得黑衣青年这般说来,温峤微笑端坐,露出几分考教的神色。黑衣青年也不介意,便思索着道:“代郡土著部落近百,看似犬牙交错,彼此互无关联,但其实背后仍有大概分野。简单来说,东部平舒一带趋向于段部鲜卑,中部的代县各族原为拓跋鲜卑中部大人旧领,而西部广昌、当城一带则多属我常山军名下。自晋军入代郡以来,以迅雷之势四出攻伐,接连剿灭多家地方势力。此举大胆之至,绝然不合常理,故而段部措手不及。而我介于太真兄的情面,又勒令部众偃旗息鼓,不得与之对抗……”
“这一来,代郡各部不知所从,瞬间便出现巨大的真空状态。乌延才会以为有机可趁,以为可以登高一呼,从者云集……”黑衣青年冷笑两声,继续道:“乌延这老儿野心勃勃,早就想一统乌桓各部,与北疆强豪分庭抗礼,于是就搞出了会盟各部、共拒晋人的鬼把戏。嘿嘿,他的罕山部拥众两千,而彼时晋军也不过两千,若他真有决心对抗朝廷,何不直接出兵厮杀一场?偏是他心怀叵测,想蛊惑乌桓其余部落为他冲杀搏命。可惜,乌桓各部的分裂状态,持续已有百年,那些部落小帅龟缩在一隅之地只图自家富贵,哪有兴趣响应乌延?稍有外力相加,乌延便为各部抛弃,雄图霸业都化作噩梦。”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乌桓素来自主,有其独特的往来范围,鲜与外人交流。我很好奇,你们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与难楼这样的大部落酋长结成同盟?”
温峤只答了六个字:“伏牛寨,胡六娘。”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原来是黑衣青年砸了下案几,怒骂道:“又是这多事的女人……如果说我们常山军的豪杰都是山中的豹子,这胡六娘根本就是狡诈的狐狸!”
太行山南北的寇盗彼此大有渊源,往来也很频繁。伏牛寨更是长期为常山贼和代地的各部胡族提供销赃、走私贩卖等种种渠道,故而胡六娘虽然身在并州南部,却对幽州的代郡各方势力了如指掌。
温峤此番能找上门来,其中多有胡六娘牵线搭桥之功。而她居然还替朝廷出力,推动了晋人与代郡乌桓的同盟?在太行山上屹立不摇数十年的绿林魁首,难道投靠了朝廷?
温峤悠然道:“伏牛寨原与我等并无纠葛。只是,去年匈奴人派遣大军攻入太行山中,一把火烧了伏牛寨。时值并州大饥,寨众数百人难以支撑。吾任上党太守之后,遂以粮秣接济之,又许胡六娘原地重建伏牛寨,这才得胡大寨主允诺相助。此番牙门将军陆遥北上,胡大寨主果然得力的臂助。”
黑衣青年仰天翻了个白眼:“匈奴人何其蠢也!”
温峤微笑道:“刘渊气魄虽雄,却无治政理民之才,而其部下匈奴酋长多是粗疏之辈,眼中除了匈奴本族以外全无其他,所行多有乖谬……好在如此,否则你我便要头痛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仿佛极其欢畅。
笑了片刻,黑衣青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喃喃自语道:“乌延志大才疏,难楼则是见利忘义之徒,这两人且不去提。但是乌桓全族另有二十余渠帅在场,这些渠帅合计掌握了两千余落的实力,多年来不服王化,桀骜惯了,哪有那么容易被降服?”
不待温峤回话,黑衣青年霍然站起,从墙角取了一卷地图回来,唰地展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划了个长长的弧线。
“原来如此……晋军首领陆遥前往灵丘山中的乌桓白山部驻地,而其部下则以萝川代王城为据点出兵攻打,两日之内,降服代郡胡族小种六家之多。细究其行军轨迹,先往东,随后往南,顿兵于大野川沿岸。大野川对岸的走马坪、涑水渡、壶流滩等地,正是乌桓各部现下的驻地。各部渠帅远在灵丘山会盟,部众散居无备。若彼等竟敢违逆朝廷,陆某人只需一声令下,乌桓小部立时就面临举族灭亡之灾。以此为胁,何愁乌桓不服?”
“刘刺史大败匈奴之事,我虽然僻处深山,也曾听得传言。更听人说起,这位陆将军乃是并州刘刺史麾下爱将,以火攻之策力挫匈奴大军,斩杀名王大将,又因文武双全被举为茂才。看他折冲樽俎必以兵事为备的这番行事,果然思虑缜密。乌延这厮倒也栽得不冤。”赞叹了几声,黑衣青年话风一转:“可是,就算慑服乌桓,也无助于刘刺史掌控代郡。太真兄,你可知段部鲜卑实力何等雄强?他们素将代郡视为禁脔,绝不会坐视刘刺史得手的。”
温峤微笑道:“这也未必……”
“段部鲜卑大人段务勿尘官拜辽西郡公,其主力虽然远在辽西,但在邻接代郡的上谷、广宁两郡可以随时动员超过八千名精锐战士。更何况站在他身后的是声威赫赫的幽州王浚王彭祖!”黑衣青年炯炯注视着温峤,加重语气道。
幽州之地数百年来都是中原朝廷面对胡族政权的前线,凡主政幽州的,必都是通晓军事的名臣大将。便以当前来说,执掌幽州之人乃是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幽州刺史博陵公王浚。王浚字彭祖,是名门太原王氏子弟。其人在北疆为官多年,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鲜卑段部大人段务勿尘和宇文部大人素怒延,与鲜卑结成了紧密的联盟。
王浚驱使胡族为爪牙四处征讨,号令所至之处,北疆胡族无不偃服,势力强盛无比。昔日曾受东海王之邀挥兵南指,以骑兵两万征讨成都王司马颖,沿途势如破竹,一举攻陷邺城,底定乾坤,威名遂得以震动天下。就连东海王司马越对王浚也不得不以盟友相待,不敢屈之为下属。
王浚大军纵横河北之时,刘琨与豫州刺史刘乔作战失利,连父母都陷在刘乔手中。幸亏王浚借了八百突骑给刘琨,才最终反败为胜。刘琨、王浚二人之势力差异,由此可见一斑。纵使刘琨官拜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但无论威望和实力,较王浚这等势倾天下的雄豪相比,依旧逊色不少。
刘越石再有雄图大志,难道能绕过幽州刺史,去占据不属于他辖区的代郡么?难道能绕过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去插手隶属于东夷一支的乌桓事宜么?陆遥是并州军的将领,无论他在代郡闹出多大的响动,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而王浚之势,较之于小小的牙门将军更犹如泰山压卵。一旦王浚有所行动,陆遥手中所有的优势必然付诸蔑如。
黑衣青年所说,无疑乃是正理。
可温峤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黑衣青年:“代郡乃幽州辖地,陆道明生事于此,自然会令得王彭祖不快。可王彭祖若有应对,必然使段部鲜卑为前驱。段部鲜卑对代郡形势保持何等态度,吾兄可曾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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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一更。




第一百十三章 常山(三)
“太真兄又何须多此一问?”黑衣青年默然片刻,隐有几分讥诮地问道:“段务勿尘虽然官拜辽西公,然其权力、地位皆由王彭祖而来,故而一举一动无不唯王彭祖马首是瞻。难道并州诸公无以应付王彭祖,却妄想辽西公与幽州刺史之间……”
“这是不是妄想,难道慕容兄你还不明白?”温峤打断了黑衣青年的话:“我只问一句,若段部鲜卑其实无意于代郡,慕容兄待要如何?”
“那自然是……”黑衣青年随口说了半句,忽然止住了。
他将手掌按在几上,上半身稍许前倾,逼视着温峤。这是两个幅度极小的动作,可厅堂内的气氛却突然凝重起来,纵使身着宽袍大袖的服饰,也掩盖不了他猛兽蓄势般的姿态。很显然,温峤的这句反问,真正问到了最关键处。
面对着黑衣青年简直堪称狰狞的眼神,温峤却好整以暇。他甚至有心思侧身将适才被黑衣青年洒落在地的棋子一枚枚拾起,重新收拢在两个漆制的小罐内。玉石质地的棋子与棋子互相磕碰,发出“哗哗”的轻响。
“又是胡六娘!”黑衣青年咬牙道。
“并州连年饥馑,刺史府也没有余粮啊。既然要承担伏牛寨数百男女老幼的耗费,总得换回些有用的。”温峤淡淡地回了句。
温峤既然这般说来,黑衣青年已知自家的绝大秘密终究是落在了他人眼中。并州挟新败匈奴十万之威插手代郡,更对北疆形势如同烛照,显示出充足的准备。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有些畏惧。而另一方面,他是精通兵法的大行家,深知那名叫做陆遥的将军在代郡狂风般的攻掠是何等厉害。这需要组织、协调、侦察、作战各方面的能力都臻至极高水准,纵然以他惯常的自负,也不得不赞叹钦服。
可是……果真就要这样放弃么?黑衣青年将地图细细叠起,折成一个工整地方块。
“要论心机、策谋,我们北疆人原不是你们的对手。”他神情冷峻地看着温峤,离席而起:“可惜,这里是北疆。”
“北疆又如何,请恕温峤愚鲁,还请细细说来。”
“太真兄自然眼光如炬,我也无须多做隐瞒。段部虎视辽西数十载,强敌不外乎拓跋与慕容而已。拓跋鲜卑两强内斗,正合段部之愿,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禄官势力大张,将拓跋鲜卑统一。因而,段部对于支持猗卢的并州越石公并无恶意,也不打算在代郡与那位陆道明将军发生冲突。”黑衣青年猛然站定,话语渐渐严厉:“但是,段部容得代郡乱局,我常山军却未必容得!”
他一字一顿地道:“太真兄,万里北疆不同于中原、不同于汉人勾心斗角的朝廷中枢。北疆人没有你们那些弯弯绕的心计,从不作口舌之争。在这里,一应权谋机巧都是虚妄。千年以来,我们都靠实力说话,力强则胜、力弱则亡!段务勿尘怎么想,我根本就不在乎。无论谁想要图谋代郡,先得问问我们常山军将士掌中长矟答应不答应!”
仿佛是与黑衣青年杀气腾腾的言语相呼应,就在他说话的片刻工夫,天色陡然变得深黯如墨。下个瞬间,狂风大起,呼呼地直卷进厅堂里,将四面窗棂吹得往复摆动,发出咣咣的撞击声响。
温峤愣了一愣,便听到轩窗外惊雷轰然连响,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这场豪雨来得突然,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密雨瓢泼。豆大的雨点前后相随如线,打在檐上啪啪作响。
二人所处的厅堂位于常山深处的千丈奇峰上,原本就仿佛高可接天。此刻抬眼望去,浓黑的云层好似伸手可触,滚滚轰雷几乎在耳边响起。
温峤叹了口气:“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大当家,你便取一支长矟来,我问它一问可好?”
黑衣青年轻声冷笑,啪啪拍手。
厅堂的侧面有道小小耳门,黑衣青年鼓掌声起,耳门后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随之,数人从屏风后鱼贯而出。看打扮形貌,这些人胡汉皆有,年齿也高下不一;但个个都气势慑人、十分彪悍。
“温长史,容我为你介绍。这是杨飞象,这是郝果、这是飞豹吐吉立、这是折尔达、这是葛恩。这五位,便是除我以外,常山军中势力最大的五名首领。”
“幸会,幸会。”温峤微微颔首。
那杨飞象是个体魄庞大壮硕、满脸胡茬子横生乱长的粗汉,半裸上身,斜披一条羊皮老袄,露出毛绒绒的胸膛。他咚咚地大踏步站到温峤榻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温峤,咧嘴大笑:“哈哈,中朝人士到底和我们这些老粗不同,近看了更觉俊俏!”
杨飞象迫得太近,温峤几乎能看到他满嘴的黄牙和牙缝间挂着的几缕肉丝,那血盆大口中的臭气更熏得他几乎晕去。再听杨飞象这番言语……饶是温峤养气功夫不错,也顿时脸色铁青。
“我请出这五位首领与温长史见面,乃是想告诉阁下一件事。”黑衣青年继续道:“五百里常山之中,有居无定所、往来剽掠的马贼,也有据险而守的山寨。数十家各有传承,彼此也有恩怨,然而在面对外敌的时候,我们从来都拧成一股绳。我方才所说,乃是五位首领一致的意见……那陆遥陆道明若想掌控代郡,便来厮杀一场罢。”
温峤连连苦笑。
本以为已然说动常山贼的这位大当家,莫要与朝廷冲突,为段部鲜卑行那火中取栗之事。岂料风云突变,明明作战毫无意义,黑衣青年却必欲一战而后快。饶是温峤机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飞象踏前一步狞笑道:“何须多话?待我先取这厮狗命祭旗!”
黑衣青年微微抬手作势,将杨飞象止住,自己却沉默着并不言语。
这时雷电稍歇,厅堂里一片黯沉,也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堂中长久寂静无声,只听到某处檐瓦松动了,在风雨中发出嘎吱声响。屋外的狂风暴雨正沿着交叠的山壑肆虐,大股雨水从破开的窗格间倾泻进来,噼噼啪啪地溅落到地面上。
过了许久,黑衣青年才慢慢地继续道:“温长史,阁下乃是贵客,我并无意得罪。阁下不妨在常山上盘桓数日,待厮杀一场之后,你我再议其它不迟。”
面对着这样的局势,温峤不禁神色渐渐凝重。他稍躬身施礼道:“常山乃是元岳,温某早有意游览一番。至于山下事务,便请诸位随意施为。”
常山贼出动了。
这支纵横于北地二十载无人可制的庞大马贼队伍,号称要用晋军将领的头颅、用全部晋军的鲜血来为代郡各部胡族报仇。他们传檄五百里常山召集人马,仅仅一天时间,就聚集起了超过四千人的庞大队伍,由常山东麓的白羊峪山峡汹涌而出,直逼代郡。沿途,不断有躲避晋军攻打而逃离故地的胡族部落加入其中,待到进入代县境内,队伍已经扩充到了六千余骑。两万四千铁蹄滚滚踏地而来,势将撼山动岳。
代郡上空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常山一代,自古以来就是群盗聚集的渊薮。汉末时,黄巾渠帅张燕聚集少年为寇盗,转攻于山泽之间。其后,兵力日渐增强,依托常山国、赵郡、中山、上党、河内诸郡连绵贯通的群山,与孙轻、王当等巨寇结盟,形成了覆盖整个太行山脉的山贼联盟。他们屡败官军,先后与公孙瓒、袁绍、吕布等群雄交战,极盛时期众达百万,号称“黑山军”。黑山军的核心活动区域,就在常山。
张燕的黑山军主力最终为曹操所招募,但其余部据守连绵群山与朝廷对抗的,不在少数。山民们桀骜尚武的风气流传至今,丝毫都不见削弱。如果说伏牛寨之类太行南部的山贼,特点是狡狯诡诈;那么以常山贼为魁首的北疆群盗,就是凶残暴虐的代名词。
这支强悍的马贼队伍将是陆遥所部入代郡以来面临的最强之敌,如果打不赢这一场,想要控制代郡就是空谈。
而陆遥迅速做出了反应,他尽起麾下精锐,从萝川出发,沿着祁夷水向上游推进,直至代县以西五十里处。他在正对着白羊峪群山的平野上布阵,准备迎接一场真正的大战。



第一百十四章 龙城(一)
永嘉元年七月六日。辰时。
常山贼的距离还极远。广袤的平原上,尖锐的唿哨声此起彼伏,那是双方派出的斥候骑兵正在数十里的纵深范围内互相追逐,彼此较量骑术和勇敢。
双方的斥候都是三五人一队,也有艺高胆大的选择单枪匹马。他们人马都不着甲,靠着速度优势反复包抄、前插,试图贴近敌人的本队观察。敌对双方的斥候骑兵有时候相遇,就会立刻爆发激烈的厮杀。直到胜利者砍下对手的头颅挂在马鞍前,继续他的侦察。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的规模会逐渐扩大。由三五骑对三五骑,逐渐上升到数十骑对数十骑。而当百骑规模的战士投入战场时,大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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