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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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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渺的从父、冀州刺史丁绍处获得一定的支援。至于其他的,便只能由陆遥随机应变,完全无法事前预料了。刘琨授予陆遥便宜行事的权力,正是为此。
想到这里,陆遥喃喃地道:“便宜行事……”
或许是因为在一处站得太久,他的战马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四蹄连连蹬踏地面,作出腾跃之势。这是一匹肩膀宽阔、四肢强健的公马,有着光润的杂色毛皮。因为没有骟过,它的脾气很是暴烈。但陆遥多年征战,骑术已磨练得甚是高明,他轻松地保持着身体平衡,伸手抚摸着青骢马修长的马颊,很快将之安抚下来。
陆遥继续沉思:便宜行事这个四个字可不简单。其语出于《史记》,言萧何“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萧何身为汉初三杰之一,四百年大汉朝廷的第一任相国、百僚之首。高祖对他的能力毫无保留地信任,遂有“便宜施行,上来以闻”之事。刘琨将这个权力授予陆遥,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刘琨对陆遥绝对信赖,允许他在特殊环境下按照自己的判断独立行事。
陆遥在邺城的行为就是便宜行事的范围。过去数日内,凭借着在连场恶战中积攒下的声望、功绩和人脉,他成功地与邺城诸多文武官员达成了协议。从他们手里得到的东西,必将有利于弹汗山之行。
但陆遥也会想到:刘琨对自己的信赖,究竟能到什么程度?在此次离开晋阳后的第一夜,薛彤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重又浮现在陆遥的脑海。那柳宜中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我陆道明自问尽忠王事,越石公怎么会不满意?他若果真有所不满,又怎么会托付重任予我,允我便宜行事?
陆遥又叹了口气。他隐约记得史书记载有刘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又说他“素奢豪,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这些词句,陆遥在晋阳大战后的几个月里,已经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哪怕柳宜中所说全属虚妄,但越石公在取得辉煌胜利之后不久,迅速暴露出了他的性格缺陷却是事实。
同样按照史书来推断,再过一年,匈奴汉国就将掀起对洛阳的大举进攻。在王弥、石勒等人的配合下,断断数年间,西晋王朝如烈日融冰,瞬间土崩瓦解,从河北到中原,汉家百姓尸骨堆积如山。在这样的大乱之中,自己又会迎来怎样的人生呢?是生?是死?是成为中流砥柱,立下不世之功,做轰轰烈烈的大事?还是湮没无闻,就此成为所谓“穿越者之耻”?
或许因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复杂环境,陆遥少有地彷徨了。这完全不同于隔着千载时空,阅读文字时的感受;他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力量太过微弱,纵然依靠未来的记忆,得以稍许了解历史的大势,依然难以在汹涌大潮中把握方向。
身处大军簇拥之中,陆遥却丝毫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少昂扬的意态。哪怕对自己应走的道路已经绸缪多时,可将要踏出这一步的时候,他只感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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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亲娘,总算和原来的存稿对接上了。汗……
明天不休息,照常更新。
第六十九章 北上(二)
六月初五,晚。
陆遥离开邺城的第六天。
夜色渐深了,数十堆营火熊熊燃着,在火光照耀下,从各队抽调出来的三百多名士卒正和民夫们一起搭设营帐。稍远处,传来嘿呦嘿呦的号子声,那是另一批负责筑垒的将士在忙碌。
陆遥从繁忙往来的将士们中间穿过,绕着村社的外围巡视了一番。在几处路口和高坡上亲自派驻了岗哨,又和负责巡哨的伍长认真交待注意事项。待到巡视完毕,他又另外派遣了几路暗哨作为补充,再按照惯例,传令全军不得解衣,兵器甲胄都要安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此刻虽非战时,但仍须谨慎小心,对各种突发情况严加防范。陆遥可不会忘记:那汲桑虽死,却被石勒收拢了贼寇大部安然退去。此君又得到邺城掳掠来的人力物力,实力只有更加强盛。这个可怕的敌人此刻行踪不明,陆遥行军在外,实在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待到安排的差不多了,他才在何云的带领下,和一众亲兵往营地北侧的几栋房舍走去。
此地乃是司州广平郡平恩县境内一个叫做霍家邑的村社,整个村社曾经规模不小的样子,但如今破败得非常厉害,居民也只剩下极盛时的半数不到,约摸两百多号人。待到大军安营扎寨,刚好将村社半包围在内,并征用了部分房屋。
村社紧挨着邺城往冀州方向的官道,西面大约五里是漳水河岸,往北去距离冀州的广宗城大约六十里。
邺城到信都的路途共五百余里,根据陆遥的计划,强行军大约得走上十天。由于全军都是新编而成,各项安排都没有先例可以遵循,必须临时一一指定,种种繁杂的事务让各级军官忙的团团乱转。
这五百里路被大致分成十段,沿途经过三个郡国所属的四个县。朱声带领着若干轻骑,和李恽所派遣的几名向导提前一天出发。他们首要的任务,是勘定沿途的地形和道路状况,为后继的大队人马选择适合的通行方式。另外,他们携带着以车骑将军幕府名义发出的关文,一路上与地方官员、宗族乡老交涉,及时征用民夫、筹备补给。
全军大部队作为第二拨,共计骑卒八百、步卒五百、辎重车辆若干,由诸将分别统带,于次日编队启程。每日辰时起行,申时止步,步卒大概要毫不停歇地行进五个时辰,而骑卒需要照顾战马,往往更加辛苦。即便到了申时,也并不能立即歇息。除非是县城,否则没有那个村社、坞壁能够直接接纳一千多人的,故而将士们还需安营扎寨。
就如今日在霍家村,所有士卒都须得参与挖沟、立寨、起垒、埋锅造饭等繁琐的工作。这些事宜前后耗费两个时辰以上,一直要到亥时,将士们才能够入睡。
通过五十里强行军和其后大负荷的劳动,可以不断地强化军队的纪律性和意志力。行军途中,因为体弱不支、毅力不足而掉队的,自然就会被剔除出去。而表现出色的,也会迅速得到提拔。途中还有几次出现了降卒心怀不满,企图煽动同伴逃亡的事件。对此,陆遥毫不犹豫地诛杀为首者,借以震慑全军。
陆遥从乞活军中调来的部下,包含了曾与他在建春门南侧城台一同作战的两百人,其中有不少伤兵。重伤的自然不可能跟随陆遥,但若干轻伤的将士,比如那位大腿根中箭的姜离也都跟了来。陆遥将这些轻伤的士卒编为一组,另外又派了两名羊恒部下的小吏。他们堕在本队之后一日,作为第三拨前行,主要负责沿途收拢掉队的士卒,也负责遣散前一程留下的民夫。
这样过了六天,行程也过半的时候,陆遥对部队的掌控力度已经显著地加强了。彼此互不熟悉的将士越来越熟悉,各级军官逐步提拔充实,各项军令军规都渐渐被士卒所了解和接受,而士卒的服从性也随之提升。
经过每天宿营之后不断微调,队伍编制至此大概成型。全军编成四队,分别由陆遥、丁渺、薛彤、沈劲四人统领。
陆遥本队共计三百骑,主要军官除了何云楚鲲以外,还有晋阳军的老班底、随同陆遥出使邺城的勇士数人,分别是擅于枪术的雁门马邑人萧石、云中郡军人世家出身的老卒杜钦,还有一个骑术十分了得的汉化鲜卑人后裔杨兴。陆遥记得他给自家起了个字号曰“霸先”,实在是霸气的很,叫人印象深刻。这五名军官带领的士卒以乞活军的精锐为主,并择降军之中壮勇可靠者充实入内。另外,朱声带领的数十名斥候骑兵也归陆遥直属。
其它三队,丁渺沈劲两队是骑卒,薛彤带领全部的步卒。这三队也都是乞活军与汲桑降卒混编而成,刘飞、白勖、陈沛等汲桑旧部中较有威望者都在其中,并担任了相当的职务。这样的用人未免显得大胆,但都是在他职责范围内,可以全权决定的。只要这些人日后累积军功,自然也会成为陆遥能够放心使用的中坚力量。至于他们成都王麾下的旧日背景,陆遥完全将之视若浮云。
此刻,具体负责全军值夜戒备的就是刘飞。陆遥可以看到这名姿容魁伟的骑将正立马于营寨西侧的一处乱石滩,与那里的几名岗哨谈着什么。刘飞的眼力极佳,很快注意到陆遥凝视着他所在的方向,于是微微俯首,抬起臂膊在胸前,向陆遥行了半礼。
陆遥举手回了一礼,随即踏入北面的院门里去了。
营寨北侧的那栋宅院,原本是霍氏族长的居处。陆遥的一千多人马虽然不算什么大军,但对于这个区区地方村社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威风。是以族长一待陆遥来到,就屁滚尿流地将自家房舍让了出来,自己挪到别处去住。
整个霍家邑的居民统共就这么点,便是族长的屋宇也规模有限,前后两重,进门就是大堂,左右有厢房和马厩。大堂里绕墙点起了松明火炬,照得十分敞亮。堂上摆着一张硕大的木制桌案,案上摆放着烤饼、肉羹等物。
在大堂上,一名相貌清矍、颇有恂恂儒者风度的中年文士负手而立,正与薛彤侃侃而谈。
陆遥快步走近,只听这中年文士说道:“……薛将军有所不知,河北一带,自古是农业发达的富饶之地。虽经汉末乱世,但曹魏数十年经营,便已基本恢复两汉时的盛况。至本朝开国初年,吏奉其法,民乐其生。太康年间,魏郡、广平、阳平这三魏地区与冀州合计,户数高达四十四万,占天下户口总额的六分之一以上。若考虑到屯田军户和富家豪右隐匿的僮仆部曲,这数字恐怕还要大幅增长。邵某记得清楚,这四十四万户每年所缴纳的户调,就高达粮一百三十万斛,绢一百万匹、绵一百万斤……”
“邵公又在指点江山了……”陆遥哈哈一笑,迈步入得厅堂:“天色已晚,怎不先用些食物?莫非……唉,想必是因为军中诸物粗劣,连像样的食物都筹备不出。还请邵公千万不要见怪呀。”
被陆遥称为“邵公”的这名文士名唤邵续。他是受邺城诸文武委托,前往冀州通报军情的使者。贼寇攻陷邺都、杀死宗室亲王,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故而羊恒、李恽等人急忙遣人向洛阳和周边州郡飞报。其中,邵续身为前往信都的使者,恰与陆遥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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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邵续(上)
这时虽已暮色沉沉,但丁渺、沈劲等将官都各自忙于军务,尚未赶得及来这里用餐。此刻堂上就只有薛彤与邵续二人谈笑甚欢的样子。看到陆遥前来,两人各自施礼。陆遥连忙抢上几步,将邵续扶住。
陆遥虽从军多年,但少时秉承家学,对世家谱牒也有了解,自不会将周召公后裔、世代冠冕的安阳邵氏族人当作寻常书生看。更何况,还有更巧的,这位邵续先生不仅是魏郡安阳的大名士,说来还与陆遥另有渊源:昔年邵续曾任成都王司马颖参军,也是成都王的重要幕僚之一!
成都王将起兵讨伐讨长沙王司马乂时,邵续是当时成都王幕府中少有的保持冷静者。他进谏言道:“续闻兄弟如左右手,今明公当天下之敌,而欲去一手乎。续窃惑之。”但当时成都王坐拥四州之地、数十万大军,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无数名臣大将簇拥之下,连曾经视若腹心的谋主卢志都受到了排挤,如何会听得进这些?成都王遂以士衡公为河北大都督,起兵二十余万南下。最后的结局……哪里还用多说。而邵续因其谏言不纳,故而早早辞官归乡,侥幸避过此后的劫难,极显明智。
此后不久,邵续又被抚军将军、都督青兖诸军事、兖州刺史苟晞征为参军。据说苟晞挥军转战青兖二州,剿平无数匪寇,期间多赖邵续建策之力。然邵续对苟晞施政严苛、残忍好杀的习性深感不喜。于是不久后再度辞官归隐。
对这位当代名士,陆遥可不敢怠慢,立即亲自出面迎接,又陪同着走了数里。怎奈那时正是陆遥被军中琐事缠身的当口,实在无暇多所照应。待尽了礼数,陆遥便安排他跟着薛彤的步卒和中军辎重一同前行。
本朝采取世兵制,士卒地位低下仿佛奴婢,哪怕是军官的地位也不能与士人相提并论。故而众人对这位邺城使者颇有些敬而远之,何况自薛彤以下诸人都是性格豪迈的厮杀汉子,原与读书人没甚么言语好说。
没想到的是,邵续的侄儿邵竺,竟然便是陆遥等人在内黄解救的被掳掠孩童之一。邵竺与他的难兄难弟冉瞻在军中重逢之后,立刻就厮混作了一处,形影不离。原来陆遥等人还是邵竺的救命恩人,因为有这份渊源在,邵续对军中诸将都热情的很,言语也谦和有礼。
跟随着大军一同走了数日,众人更发现他饮食衣着也不讲究,朴素的像个穷酸,全不似其他士人那般。
薛彤与他攀谈了才知道,邵续其人不同于当时刻意追求潇洒通脱的文人风度,此君言谈质朴,且又博览经史、颇通经济实务。更妙的是,他还通晓天文术数、玄象阴阳之言,话中常有玄学妙理,顿将普遍少文的军中将校们唬得一愣一愣。
这几日,邵续与众人闲聊时,一会儿说太白昼见主什么什么、一会儿说月犯建星又主什么什么。陆遥有现代人的常识,对此倒没有特别感受。此类天人交感之说在当时以为是不可动摇的至理,但陆遥自然敬而远之。
想不到此刻入得厅堂,正听到邵续谈论政事,竟然对国朝税赋、户口的数字信手拈来,仿佛熟极而流。原来此君还是一位深通庶务的有能官吏么?陆遥不禁对此君颇生了几分兴趣:“想不到邵公除了玄学术数,也熟悉琐碎的政事……我曾听说,这些俗务非名士所宜,邵公却何以留心于此?”
邵续淡然笑道:“如今的所谓名士风流,徒然随情任性、无拘无束,却对于家国百姓却没有丝毫的益处。邵某乡野鄙夫,唯知经济尔,无能效法彼等高士。”
“经济”者,经世济民也。邵续这么说,显然是对自己在实务上的能力十分自信了。
“经世致用,匡济时艰,此是儒者之道也!”陆遥赞叹一声,径自落座取了食物来吃,抱歉地道:“我实在是饿狠了,先吃点垫垫肚子。两位随意,不用管我。”
薛彤连连点头:“邵公,关于河北农事,还请继续指教。”
邵续客气了一句,捻须思索着慢慢道:“三魏之富,源自于历代以来的辛苦经营。建安九年起,前魏武皇帝先后四次向邺城移民,并在魏郡设典农中郎将,由名臣裴潜、石苞等主持屯田。邺城附近,原有战国时西门豹所修建的漳水十二渠遗址。武皇帝将之修复,自漳水河道距离邺城十八里处起,每隔三百步修筑一座低墱,共计十二墱,并在靠墱的上游南岸开渠引水,合计十二渠,号曰天井堰……”
“左太冲作魏都赋,有‘墱流十二,同源异口’之词句,莫非说的就是这天井堰?”陆遥努力咽下一口烤饼,涩着嗓子插言道。
“陆将军说的不错。天井堰成,灌溉良田数万顷,三魏咸得其利,邺城这才有了霸府之称。”邵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色沉了下来:“可惜左太冲为文繁缛华丽而无实质,他虽然夸耀天井堰的盛况,却不曾提到本朝开国至今四十三载,从未曾维护这座水利设施!至太康九年时,曾经规模宏大的天井堰,其灌溉作用已不及盛时十分之一。当年三十二郡国大旱,三魏地区深受其害,饥民就食兖州者三万余人。”
“……既然田亩无力灌溉,粮食生产便因此而衰败。”邵续返身回到厅堂里,随手取了一枚烤饼:“两位请看!”
陆遥对农事并不熟悉,他看了看邵续所持的烤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露出莫明的神色。
倒是薛彤的反应快些:“这……这是糜子?”
所谓糜子,就是黍的一种。此物用以种植,产量极低,故而汉时便已少见。但因为其耐干旱和恶劣气候的特点,偶尔也用于新垦荒地播种。
“正是。”邵续叹了口气:“如果仅仅灌溉不利倒也罢了。更严重的是,近年来我大晋各地频现灾异,气候酷烈,常见严寒干旱。河北数郡曾经的膏腴之地,如今比岁不登,谷禾尽毁。许多百姓唯有食用糜子度日。如霍家邑这样的村社本应勉强维持着小康。可现在,他们甚至在接待陆将军这样的朝廷高官时,都拿不出麦子和粟米了。邵某亲眼所见,有些地区的百姓,已经要收集桑椹、野果来果腹。黎民百姓生活之艰苦,早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陆遥冷笑道:“邵公,此情此景虽与天灾相关,其实乃是人祸。邵公博通故事,应当知道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又在干什么。”
邵续垂头不语,慢慢地将手中的烤饼放回到粗陶的大盘里。发现手上沾了些饼屑,他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手指,将饼屑也抖进盘里。过了半晌,他才道:“朝堂诸公的所作作为,非吾一布衣所能置喙。邵续斗胆,倒想要问问,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将军您又将有何举措?”
薛彤向堂中迈了一步,周身甲胄轻响。
而陆遥轻咳了一声,提起水壶灌了几口,清清嗓子:“邵公,您莫非搞错了什么?陆遥不过是并州刘刺史麾下小将尔,邺城局势亦非我所能置喙。实不相瞒,我等皆受越石公所命,将要往北疆一行……对了,此行乃是为了拓跋鲜卑四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不知邵公可有耳闻?”
邵续回头看了看面色肃然的薛彤,轻笑道:“昔日吾与士衡公、士龙公有同僚之雅,深相接纳,本以为堪为通家之好。怎奈陆将军言不尽意,实在令邵某失望。”
夜风透过窗棂,将大厅四壁的松明火把吹得摇晃,映得陆遥诚恳的面容上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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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邵续,陆之队第一位文人幕僚出场。大家鼓掌欢迎!此君在历史上乃是东晋朝廷在河北难得的汉人政权领袖。虽是文人,却曾率军与石勒往来鏖战,坚持的时间比刘琨更久。可惜江左小朝廷忙于内乱,不遑救恤,遂使英雄蒙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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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邵续(下)
邵续的诘问,令薛彤有些紧张。但陆遥却沉静一如既往,他将盛放食物的大盘稍推远些,双手互握于身前,似乎是在盘算着该如何回答。
此刻若探求他细微的心理状态,或许可以说,他反倒隐约有几分欣慰吧。邵续带着被陆遥等人解救的侄儿来此,这几日又是如此客气谦和的态度,足以使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陆遥非常清楚,邵续的话语更像是带着欣赏的试探。
这代表着自己穿越以来坚持不懈的努力没有白费。通过在晋阳、在邺城的一次又一次胜利,自己确实已经奠定了善战之将的声名,具有了超过并州地域范围的、初步的威望。这威望足以使士卒们更习惯于服从指挥,使将校们更信任他的判断,也使得河北士人如邵续之类,开始将陆遥纳入他们的眼光。
只不过,不同于蜀汉先主在接到孔融的信函时,那种“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的自豪,陆遥对于当代的士族高门,从来就没有太多好感,真正令他产生兴趣的,只是邵续本人而已。
这并非因为邵续的身份,甚至也不是出于邵续所表现出的熟稔政务,而是因为邵续在谈到民生凋敝时的一个细小动作:当他手指上沾了许多饼屑时,并未随便挥却,而是下意识地将之抖回盘里,拢成一撮。
这样的举动,非深悉黎民疾苦者莫办。大晋开国以来奢靡成风,有几个官员能珍惜粮食到这个地步?别说那群搜刮民脂民膏之辈,就连陆遥自己,都做不到!
陆遥近期以来地位渐高,故而时常提醒自己待人接物要细心谨慎,注意观察分析。尤其是这样的场合,通过这样的细节,正可以判断出邵续的性格。
这就够了,既然确定邵续的善意,也了解他的为人,那两人的谈话便可以深入一些。
陆遥沉吟片刻,慢慢地道:“陆某乃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属官,既受我家主公之命,便要全力完成之。是以,除了代郡弹汗山之行,陆某并无考虑什么特别的举措。邵公,先贤有云,不及跬步无以至千里。遥也鄙陋,不敢妄作千里之念。所想的,所做的,眼下便只是这区区跬步而已。”
“果真如此么?”邵续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可惜什么?又可恨什么?”虽然明知这是苏秦张仪之舌辩套路,但陆遥自不吝于凑个场。
邵续一拍案几,眼神炯炯地注视着陆遥:“可惜少年英雄,就要丧身于胡儿之手!可恨万里边塞,将要烽火四起,百姓将要再遭劫难!”
这句话说出来,薛彤顿时冷哼一声:“邵先生,未免太过无礼!”
陆遥也不禁失笑:“邵公,何必危言耸听?”
邵续双手按着案几,向陆遥微微躬身:“此非虚言也。邵某不才,愿试为将军剖析其中的道理。”
陆遥的部下都是并州战乱中崭露头角的军人,能够斩关夺城的勇将多矣,却没有谁能够为他分析局势、抽丝剥茧的。数月前的团柏谷之战便是如此,全军上下竟无一人能提醒他胡谷水能绕过监视、直抵团柏谷。此战胜利之后,论者多以为陆遥用兵如神,他自己却清楚,若非何云的侦骑侥幸探查到了石勒敌前移动的真相,几乎全军上下便要陷没了。
自投入越石公麾下以来,陆遥的胜利一场接一场,部下越来越多,他所肩负的责任也越来越重。尤其在面临着复杂形势的时候,他需要有人能提供不同视角的分析。须知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纵使做不到另辟蹊径,至少也能帮助他开拓思路。
按照大晋制度,牙门将军可以自置属官,其中文职者有功曹、主簿各一。这两个职务陆遥始终都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邓刚在他的辎重营里倒曾容留了几个读书人,陆遥寻他们谈过,不过是寻章摘句老雕虫罢了,至多能抄录些尺牍文书。
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然而真正能够参谋军机要事的人物可遇不可求。这位邵续邵嗣祖先生,其有意乎?其可任乎?
陆遥抖擞精神:“好,敢情先生详解其理。”
邵续正襟危坐,道:“自秦汉以来,中央朝廷应对夷狄之法,最善者莫过于以夷制夷。数百年来,成汤统西域而郅支灭,常惠用乌孙而匈奴败,皆用此策之善者也。国朝上承汉魏之制,设护匈奴中郎将、护乌桓校尉、护鲜卑校尉等职以镇抚北疆,群氓无知曰,吾道一以贯之。然而,势异时移,昔日的良策到如今,已成为天下之乱源。”
“何以如此?原因有三。一曰武功不振。前汉之武功强盛,远迈本朝。卫青、霍去病三度引军北征,斩杀胡儿数以十万计,使匈奴不敢于漠南立王庭;窦宪去塞三千里,勒石燕然而返。以此威严,方能驱使胡儿如走狗。然,此等赫赫军威,本朝未尝有也。胡族不受教化,畏威而不怀德。朝廷无威则彼等无惧,既然不惧,又岂会长久甘心受人驱策?故而邵某可以断言,如今的北疆各族外示以尊奉朝廷,其实心中早怀异图。”
“二曰虚实尽曝。近岁以来,朝廷施政无方,诸王争衡作战,国家元气日渐折损,人力、物力、财力、军力都已大不如前。然而,当权者急于击败政敌,驱使胡人服役作战的情况却有增无减,将原先的以夷制夷之策,用做了以夷制华夏!彼等既入中原,得窥中华虚实,自然便会愈加轻视我朝。且不说北疆乌桓‘数被征发,死亡殆尽,今不堪命,皆愿作乱’。早数年前,成都王曾令宁朔将军招集五部匈奴之众,引会宜阳诸胡,以为外援。那宁朔将军,便是如今势大难治的匈奴大单于刘渊。有此殷鉴在前,后人本当审慎,可东海王所能得逞于洛阳,靠得又是王浚于幽州,司马腾于并州征发鲜卑突骑,并力南向。此等胡儿,贪求中国珍货,计获事足,旋踵必然为害!”
“三曰徒尚权谋。国朝兵威不振,虚实又尽入胡族眼底。边疆大吏所能用来制服胡族的,就只有些权谋小术。王元伯以刺客、卫伯玉以诈谋,皆如此类……”
邵续所说的王元伯,乃是朝大名士王衍的祖父、曾任幽州刺史的王雄。曹魏青龙年间,鲜卑大酋、附义王轲比能实力强盛,引起王雄的忌惮。于是王雄遣刺客韩龙暗杀轲比能,遂使鲜卑联盟分崩离析。卫伯玉则是被贾后冤杀的本朝名士卫瓘。卫瓘任幽、平二州刺史时,考虑到北疆东有乌桓,西有拓跋鲜卑,其力皆足以为害,于是设计离间二族,使他们产生嫌隙,进而互相厮杀,实力由此削弱。
邵续举此二人为例,言下却颇有些不屑。陆遥皱眉道:“诱之以名爵利禄,驱之以彼此攻伐。有不从者,枭其首脑以分其势。这些手段既然为朝廷常用,便是因为他们值得一用。”陆遥受越石公之命前往弹汗山,不也是为了借拓跋鲜卑两分的局面来牟利么?如果说这是权谋小术,可越石公居晋阳一隅之地与雄长北地数百年的匈奴对抗,兵不过万余,城池不过数座……除了以这权谋小术来应付,陆遥倒很想听听邵续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邵续应声道:“权谋之术确有其用。然而,此等小道纵得逞于一时,可为万世之法乎?可一可二,可以再三再四乎?”
他稍许压低嗓音:“就之于此刻,禄官、猗卢,皆鲜卑雄主也,十年以来,拓跋鲜卑虽分三部,却势力日趋强盛,拓地千里,多赖两人之文武干才。这两人固然彼此争竞,却同样都胸怀大志,有南下牧马之心。而拓跋鲜卑自拓跋沙漠汗入洛以来,又多有深通汉地虚实者。陆将军,你真以为,他们会是那种为了小利而出卖鲜卑本族的人物么?退一步来说,就算猗卢愿意为大单于之位付出任何代价,以晋阳之窘迫,又能拿什么来交换呢?陆将军,如果您只是打算前往弹汗山搬弄手段,以平衡拓跋鲜卑东西二部的实力,我可以确定此举必会触怒鲜卑各部大人,最终定然失败。”
陆遥的脑海中,立时便浮现出数月前在晋阳城中那个凶暴、剽悍而又狡狯的鲜卑大酋,耳边听得邵续悠悠地道:“譬之以战国,山东六国四公子门下尽有侯嬴毛遂之辈、鸡鸣狗盗之徒,纵横家、兵家、名家投奔其门下者数不胜数;可是,最终能够履至尊而制六合者,却是商君变法之后国力蒸蒸日上的强秦。易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归根结底,真正决定北疆形势的,只在于实力……唯有自强,方能制人!”
陆遥霍然起身,绕过案几站到邵续身旁:“邵公之言,深合我意。却不知,可有‘自强’之法?”
邵续顿了顿,正色道:“将军早已成竹在胸,何必问我?”
邵续吊了陆遥半天胃口,最后却反将了一军,还是要陆遥说出他的谋划来。
陆遥愣了愣,他转过身去,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过了许久,才深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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