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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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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士卒漠然提醒众人:“该咱们啦!”
说话的是倪毅的部下阿多。阿多是个极其瘦小的黑脸汉子,神情有些呆滞。倪毅的个子已经较常人稍矮一些,阿多比倪毅还要矮小半个头,故而显得头颅和周身骨骼都特别粗大。他是上个月投军的流民,没名没姓,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大伙儿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阿多,就这么一直叫着。
身为这个混乱年代中卑微如虫蚁的贱民之一,因为随时会死,所以悍不畏死。这个没名没姓的阿多,偏偏是倪毅的几名部下中最凶狠的一个。适才的血战中,他和倪毅各自杀了一名贼军,分别把首级挂在腰带上。倪毅的十人队原本有七名士卒,战死了两个,又杀了两个敌人,不赚不赔。
倪毅虽然年轻,却是从巴蜀转战到河北的老卒,自然彪悍不下于人。他点了点头,把长枪握紧:“陆将军已经把敌人冲垮了,咱们乞活军怎么能落后?赶紧上,砍几个脑袋去!”
交织成一片的厮杀呐喊声里,乞活军仿佛翻卷的漩涡汹涌澎湃,向汲桑的部下们发起一次次的进攻。在每次攻势的最前沿,陆遥等人纵骑冲杀,立即将几处尚在负隅顽抗的贼军击溃。远远望去,但觉人如虎,马如龙,旗幡如云卷动;旗下英豪掠阵疾驰,气冲云霄!
小半个时辰之后,除了小部分敌人仗着骑兵之利远遁,其余人等都被数量远占优势的乞活军挟裹包围,进退不得。兼之陆遥等人以降人为先导,高举汲桑首级四处劝降,更令彼辈士气低靡,再没有丝毫战意。最终,随汲桑奇袭乞活军的两千余精锐的悍贼,降者超过半数,不降的尽数被杀。乞活军的将士们杀得手滑,就连投降稍慢的、没有及时放下兵器的,也顺手砍了不少。
这时约莫辰时将过,巳时未至。邺城内的浓烟滚滚遮蔽了半个天空,以至于阳光都显得灰暗。许多飞灰慢慢飘落,落在遍野的尸体上、血泊上,给赤红的地面加了一层黯淡的灰色。这些飞灰洋洋洒洒,难免吸入一点,便叫人喉咙止不住地发痒。
当李恽等乞活军将校灰头土脸地从建安驿中赶出来的时候,却见陆遥从汲桑降卒中挑选出了三百余名特别精悍的,正将之重新编伍,打算要入城作战。
李恽在建安驿的防御战中又受了两处轻伤,此刻在左右士卒搀扶之下,勉强赶到建春门城阙之下。见得这场面,他慌忙单足连跳地抢上前去,拉扯住陆遥所乘战马的缰绳,低声道:“道明,彼辈都是积年恶贼,全无道义可言,如何放心用来厮杀?……道明不可轻信了他们!”
从过去一日的经历来看,李恽实在不能算是优秀的将领,但他的确待人诚恳关切,是个难得的忠厚之人。
但陆遥自不会告诉李恽,这三百人几乎全都是昔日成都王司马颖部下将士,因为成都王兵败,才不得不流落到汲桑部下效力。其中,为首的刘飞、白勖等人都是卢志在汲桑军中早早布置的死士,队伍中更有陆遥的老相识……陆遥微笑着看去,只见昔日成都王麾下骑督陈沛脸色通红,浑身不自在地站着。
就在适才片刻时间里,陆遥已经把这三百人打散整编,再杂以适才随他冲阵的晋军骑士,将之分做了三队。第一队由陆遥亲自率领,另两队的队主是薛彤和沈劲。陈沛、刘飞、白勖等降众中威望较著者,分别担任副职。这些人都是转战南北的强贼巨寇,论凶猛善战,便是晋阳军中丁渺所部的精锐骑兵,只怕也有所不及。若将他们引为己用,堪称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当然,陆遥并不指望这些横行惯了的贼寇眨眼就成为忠诚可靠的战士。想要彻底收服他们,定然还需长期的过程。但是,在如今的局面下,其实根本不用这些骑兵投入作战,只要让城内的贼寇们见到这些人,就足以使石勒、黄国之流崩溃了。
他俯身拍了拍李恽的胳臂道:“放心!”
陆遥指了指那些骑兵,用最大的声音说话,以让周边所有的人都听到,包括乞活军将士和那些忐忑不安的降卒:“李将军无须多虑,陆某自有分寸。岂不知,时局如此昏乱,千万黎民生计艰难?我相信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全因为不想饿死才屈身从贼。他们之中,谁生来就是贼寇?谁又愿意做一辈子贼寇?”
陆遥返过身去,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朗声道:“从今日起,尔等都是我牙门将军陆遥的部下了。过去的事情,我陆某人绝不追究。我会有粮给你们吃,有饷给你们拿,只要你们服从命令,杀敌立功!”
这番话与其说是给挑选出的三百降卒,不如说是讲给其余汲桑贼寇残部听的,远远地传开了去,顿时引起被分作几处看押的降众门一阵轻微骚动。
“无须耽搁,发放兵器!”陆遥一挥手,立即人授予兵器甲胄给这三百人,并将马匹也配备齐全了。
半刻之后,三百骑兵如同狂风般卷过建春门,直扑邺城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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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量调整状态中,谢谢各位不离不弃。螃蟹顿首。今晚争取加更一章以表心意。
第六十三章 腐鼠(一)
陆遥从睡梦中惊醒。
虽然天色黯淡的很,但从阳光透过窗棂洒落的角度,估摸着将近辰时了。这场好睡,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犹自觉得不足。自从穿越以来,他自感精力过人,素来醒的很早,但从前夜到昨夜,整整十二个时辰连场恶战,委实太过紧张,使他难得地感到了疲累。
起身看看周围的环境,赫然是一片芙蓉帐暖的华美景象,分明是哪位女郎的香闺。而自己甲胄未褪、周身血染,实在太不协调。陆遥猛力摇了摇头,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他挺身下榻,左肩、右肋和腰侧的几处伤口似乎已经收口,可是血痂粘连着衣物,令他每走一步都感觉疼痛。
身为牙门将军,却每次作战都亲冒矢石、身当锋镝,这其实并非陆遥所愿,实在是时势所迫,不得不如此。陆遥虽然是个穿越者,却自知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也想不出怎么把支部建在连上。一次次的战斗,只让他深深体会到每一名将士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正如兵法有云:兵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说的是士卒的勇气最难以把握,人的情绪心态往往因时、因地而异,战况残酷万变,而勇与怯,完全对立的两种心理反应有时会莫名地集于一身。陆遥与乞活军的将士们算不上很熟,彼此也无统属,故而什么奖赏激励之类,非他所适用。他所能做的,便只有用自身的奋勇作战来鼓舞将士而已。
总算自己的身手算得出众,身体的底子也很好,若是常人,只怕经不起这样的伤势损耗。陆遥皱起眉头,小心地将粘连在伤处的衣服一点点撕扯开,随即大步迈出房门。
这里是红袖招,也是昔日建春门外扼守要道的大型堡垒建安驿。乞活军兵马大集之后,便将之征用了。昨日清晨遭到汲桑突袭时,李恽等人便是据守在此。
那一场大战中,陆遥阵斩汲桑,又领军入城。先逼退了燮安所领的偏师,随后又设下埋伏,重创了黄国所部。剪除了贼军左右羽翼之后,陆遥与田甄、田兰等乞活军大将联兵大进,与石勒的本部人马接连打了几场硬仗,最终迫得他逐步退出邺城。
但陆遥心里明白,他毕竟是并州来人,在魏郡身属客将。若是表现的太过活跃,想必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众将校都会有所不满吧。于是待到战局大致底定,他便借口疲惫,领着自家收编的兵马若干离开邺城,返回建安驿附近扎营。
邺城中多少年来营建的无数华美建筑,泰半都已毁于祝融之灾,许多地方的火势至今还熊熊不熄。剩下一些未曾过火的里坊,也都被贼寇们破坏得不像样子。更不要说城中百姓伤亡极多,大量尸身曝露在外,如果三五日内不能及时清理埋葬,极易引发瘟疫。故而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诸将、自羊恒以下的原新蔡王官署和魏郡大小官员,都不得不在建安驿暂且栖身。陆遥等人作为并州使者,也得到了其中一处奢华的院落休憩。
放眼四望,红袖招果然亭台楼阁连绵,极显奢华。只不过此刻楼宇间往来的都是铿锵甲士,肃杀之气四处弥漫。不远处的主楼上,可以看到乞活军主将、扬武将军李恽的将旗高悬。而在稍远处,邺城上空的滚滚浓烟不散。
门外负责值守的楚鲲抱着长刀在门口瞌睡,脑袋慢慢地垂下去垂下去,撞到刀柄以后再霍然抬起来,接着再慢慢地垂下去。少年人难免渴睡,何况值夜辛苦,从前日算起,他已经快二十个时辰没有阖眼了,再怎么也坚持不住。偏偏陆遥有事要问,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此举把楚鲲吓了一跳。他猛地跳了起来,一边左右张望,一边伸手去拔刀,直到看见陆遥才有些脸红地笑起来。
陆遥信步向主楼走去:“此刻局势如何?”
“今日凌晨时听说,贼寇已然全面撤离邺城。除了沿途留少许悍贼据守各要地为掩护,其主力挟裹大批民众往内黄县退去。薄盛、田兰等将军正驻军于城中恢复秩序,寅时前后收复宫城,正向三台进发。”楚鲲随在陆遥身后,应声禀道:“计算时间,此刻说不定已经夺回三台了。”
陆遥略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邺城被贼寇劫掠一夜,城中大火此时还在熊熊燃烧,此时遣军入城看似节节胜利,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在陆遥看来,宜将剩勇追穷寇,遣军马追击贼人,夺回被挟裹的百姓才是正理。
须知汲桑虽死,贼军实力尚存,而且石勒犹在!对石勒的才能,陆遥觉得再怎么高估都不过份。数月前的晋阳大战中,陆遥明明已经斩杀乔晞,击溃匈奴偏师。这石勒却能硬生生地统合各部重整旗鼓,随即展开反攻,几乎把陆遥逼进绝路。
而昨日的邺城战场上,陆遥挟战胜之威、高悬汲桑之首,又以贼军降卒为前部强攻猛打……即使如此,依然没能扰乱石勒的部众,被他且战且退,安然撤出邺城西去。想到又被这华夏大患逃走了,陆遥很是气馁。
更重要的是,贼军此番大掠邺城,将魏晋两朝数十年积存的物资、财富、兵甲一扫而空,其收获之丰富,简直难以想象。若是让他们安然退回老巢休养生息,再整编挟裹入来的败兵、流民……只怕数月之后规模会翻上几倍,那时可就悔之莫及了。
转念一想,乞活军或许是急于想确定新蔡王的生死吧。毕竟所谓乞活,其主导者都是追随着司马腾远离故土的并州士人,许多都是昔日并州官宦世家出身。司马腾前后主政并州七年之久,与这些人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而若是司马腾不在,乞活军何以自处便成了绝大的难题。
“丁将军和老薛他们几个呢?”陆遥又问道。
“一早就出门去了。他们打算为此战中牺牲的弟兄们找个适合的葬地。”楚鲲看了看陆遥,又道:“薛将军特地吩咐莫要唤醒您,让您多多休息……他说,他会安排的妥帖,待落葬之时会来相请。”
陆遥点点头,又摇摇头。此番前来邺城时,根本就不曾想到会陷入战事。唉,结果却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连番恶战。昨夜清点兵马,随自己东下太行的三十名精锐将士,如今存者不过半数。丁渺更是失去了他的得力臂膀、谯国子弟丁瑾。虽然说乱世人命不如草,朝夕相处的同袍离世而去,毕竟叫人心伤。
叹了口气,他向楚鲲道:“先贤有言道:事死如生,事亡如存。非是奢靡,只为了体现一片心意罢了。你去转告丁、薛二位将军,虽然咱们身在乱世,可丧葬之仪不要太过简陋。”
“是。”楚鲲转身将去。
陆遥拍拍自己的额头,忽又将他唤了回来:“对了,对了……”
“这事无须你再跑一趟。看看哪个兄弟在附近的,遣去传个话就行。我还有件事要问你,说完了你便去休息罢,莫要累坏了。”陆遥伸出一根手指:“卢志卢子道,现在何处?”
“按将军您的吩咐,将他拘在营中牢牢看管,不教有机会与外人沟通。朱声朱队主亲自跟着,寸步不离。”
话音未落,拐角处一人如飞也似狂奔过来,连声大叫:“将军!将军!不好了!”定神看去,那人不正是朱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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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的更新很不给力,一者因为工作很忙,精力不济;二者也因为下一阶段的情节尚须完善,再次向大家说声抱歉。不过现时已大致考虑好了,也算安然渡过瓶颈期,呵呵,可喜可贺。无论如何,螃蟹都会用认真的态度来写作,还请大家始终帮助和支持我。
第六十四章 腐鼠(二)
看着朱声仓惶的神色,陆遥顿觉不妙。
他一个箭步迎向前去,将朱声拉到路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看周边并无他人,才问道:“怎么了?”
朱声应声答道:“启禀将军,卢志……卢志不见了!”
陆遥猛然间头晕目眩,扶着身边的矮墙才勉强站定。好吧,好吧,果然如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身为昔日成都王司马颖赖以图谋天下权柄的谋主,卢志所谋极大。而他从死牢中脱身不过半日,翻掌之间就将纵横大河南北的汲桑贼寇剿灭,其纵横捭阖之能更为陆遥所深悉。太史公云:“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疆晋而霸越。”在此刻的魏郡,卢志便是子贡这样的人物。若任他放手施为,渐渐尘埃落定的宗室诸王之乱必然再生波澜!
可是,这样做合适么?
自永宁元年以来,朝廷诸王争权,各起大军攻战。中原大地兵连祸结,胡汉各族百姓,无不度日艰难。偏偏那帮豪门世家、高官大吏,又只知道屁民可欺,他们有贩卖人丁牟利的、有敲骨吸髓收税的、有公然抢*劫来发家致富的……在他们毫不留情的操*弄之下,无数百姓走投无路,只能沦为盗匪。
在这些盗匪之中,又有強豪乘势而起,冀州有汲桑、石勒,青州有刘伯根、王弥。他们所经之处肆意地抢掠、搜刮、杀戮,像滚雪团一样迅速地扩张规模,用暴力手段将一个个村社化作废墟,然后挟裹百姓加入到贼寇队伍之中,又给更多的百姓带来噩梦般的苦难。而当这些贼寇与胡人政权相结合,就产生了更加可怖的破坏力。最终将整个大晋王朝的虚弱、腐朽暴露无遗。
与此同时,庞大的匈奴帝国分裂之后二百五十年,北疆胡族重新聚集起了足够的力量。无数凶残而贪婪的胡人正在磨刀霍霍,就像草原上的狼群逐渐逼近猎物那样,等待着属于他们的盛宴。他们中的部分人,那些近百年来逐步迁居到河北与关中的匈奴人、氐人、羌人、乌桓人和羯人,早就已经从大晋朝廷的肢体上割下一块块鲜美的血肉来了。
膏腴之地沦为战场、汉家儿郎死伤枕藉,大晋政权持续失血,然而陆遥抬首四顾,简直是一片举世昏昏,武将怕死、文官爱钱、帝室昏昧、盗贼蜂起……更可怕的还有卢志之流,他全心全意都扑在了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对抗之上,眼中根本就看不到大晋王朝危在旦夕,心里丝毫都不曾同情过无辜受难的黎民百姓!
陆遥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与卢志合作,哪怕卢志开出足以令任何人心动的价码,也打动不了陆遥。对于这名昔日曾动摇天下的大谋士、陷害江东陆氏宗族子弟数十条性命的大仇人,陆遥随时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如果考虑现实的问题,陆遥如今乃是并州刺史刘越石麾下的牙门将军,而越石公正是东海王司马越得力臂膀。万一卢志与自己的往来被人泄露出去,东海王必定震怒,而越石公只怕也难做的很。
自邺城战事告一段落之后,陆遥便不曾再与卢志见面,只令朱声带了若干可靠的部下将他紧密看管。卢志所在的营帐周围,有并州将士加以监察,甚至饮食起居都不容他单独行动。而刘飞、白勖等昔日由卢志派遣的成都王麾下死士,陆遥则格外示以亲厚,邀他们与自己一同住在建安驿内,一来免得彼等再生二心,二来,也正好隔绝他们与卢志的关联。
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完善,陆遥原打算待诸事底定之后,再细细思忖该如何处置卢志。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在朱声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陆遥下意识地咯咯按压着掌沿,竭力压抑自己的焦躁情绪:“你说,你说。究竟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现的?”
朱声满面羞惭,猛地跪倒在地:“将军……”
身为陆遥特别信重的部下之一,朱声对卢志的背景十分清楚,更深深了解此人的特殊意义。陆遥将看管卢志的任务交给他,本是看中了朱声的机敏性格。结果他仅隔了一天,就让卢志给逃走了!朱声简直恨不得伏剑以血耻辱,他在石板地面上咚咚地磕了两个头,额前顿时鼓起青紫的大包。
待要细述,陆遥突然踏前两步绕过了朱声,匆匆地道:“此事回头再说。你赶快回去,且将降兵们安顿好了。没有我的军令,营中绝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另外,楚鲲!”
“在!”
“辛苦你走一趟,立即召回丁渺、薛彤、沈劲等人。”
陆遥的话说得又低又急促,朱声和楚鲲尚未来得及答话,他也不理会。他径自微笑着向前,提高了嗓音道:“李将军!”
原来是李恽匆匆忙忙地急赶过来,这时已经抬脚跨过院门。
邺城防军的高级军官几乎都已没于战乱。此刻,李恽便是魏郡上下毫无争议的武官第一人,手掌数万大军,魏郡数十万百姓安危集于一身。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李恽的行动气派与两天前大是不同。只见他的身旁两列持戟甲士鱼贯而列,从院门口一直排到陆遥跟前。一件件铁兜鍪、筒袖铠散发着金属色泽,显得十分威严。
李恽本人的状态却似乎不怎么好,他眼窝深陷,颇显憔悴,神情里带着过度亢奋的异样光彩。陆遥刚躬身施了半个礼,便被李恽紧走几步带到路边去了。
“道明,新蔡王薨了!”
“是么……”陆遥只是微微颔首。昨日汲桑石勒贼寇就已这般宣扬,此时不过是最终确定了他的死讯而已。对于司马腾这个一手导演了并州、邺城两处糜烂局势的罪魁祸首,他实在没法调动起多少哀恸之情。
李恽看看陆遥显得过于平静的面庞,又加了一句:“新蔡王薨了啊!弟兄们找到了他的尸身,唉,真是惨不忍睹……”
李恽捶着胸膛,连连顿足、叹气,陆遥却插言问道:“却不知石勒贼寇如今在何处?李将军可有遣军马追击?”
“啊……这倒尚未详查。汲桑既死,贼军丧胆,谅他们也无能为……且待完全收复邺城之后再处理吧。”李恽敷衍地答了一句,继续道:“新蔡王身死,乞活上下无不悲痛。我想过了,须得令将士们速速披麻戴孝,以显赤子之诚。还要立即上表朝廷,以示我军忠忱之意……奏章上就说我乞活军感激殿下恩养之德,人人效死,故而诛杀匪首汲桑。贼军余部潜逃,我军将大举追剿,誓要为新蔡王报仇,与贼寇不死不休!”
他拉住陆遥的臂膊问道:“道明,你看如何?你放心,并州诸君的赫赫功绩,我一定会如实讲述,绝不会亏待道明。”
陆遥突然有些烦躁。邺城战事方息,各色人等便俱都心怀鬼胎。陆遥自家后院起火跑了卢志,正在焦头烂额不提。而李恽这番言辞,分明也含着试探之意。
眼见四周都有李恽的精锐部下环侍,绝无不相干的行人,陆遥笑了笑,徐徐地道:“李将军,何必如此作态?”
李恽闪过一缕惊讶的神情,随即作色道:“道明,你是何意?”
“哈,你知我知,毋庸多言。”
李恽摇头道:“道明在说什么?吾实不知。莫非……有什么误会?”
陆遥见他如此故作矜持,不禁觉得愈发可笑。
那新蔡王是何等样人,李恽、陆遥俱都深悉。陆遥已然转投越石公麾下,倒也罢了。李恽在这几个月里积攒的怨言,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如果说乞活人众东下邺城时对新蔡王抱有期望,那现在他们拥有的就只是绝望而已。从某种诡秘不可言的角度来看,或许被贼寇杀死的新蔡王,才是最好的新蔡王。
当然,如按本朝律令深究罪责,主将身死,如李恽这样的部属都要遭受严惩。可这些年来中原混战,多少名王显宦殒身,新起的高官有谁受过惩处?只消牢牢把持军队在手,便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而李恽对此显然充满了自信。
流亡魏郡数月以来,两万户并州流民中的相当部分,是在李恽的一手主掌之下组织起来。虽未必能做到吮痈舐痔,但收拢人心的举措他也并没有少做。更何况薄盛、赦亭、陈午等校尉等都是他的心腹干将,极其忠诚可靠。新蔡王既死,黄河以北的局势势必陷入混乱。手绾乞活军大权的李恽却及时表现了与贼寇势不两立的态度,如能效鹰犬之用,当使朝廷大喜过望,必将成为大力扶植甚至是拉拢的对象。
李恽其人,素来是有些热衷名利的。只不过此前新蔡王有眼无珠,重用周良、石鲜等一干庸人,压得他无法出头罢了。而眼下,那批尸位素餐的废物被汲桑贼寇一扫而空,李恽终于等到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如此一来,李将军,我实在是应该恭喜你才对。”陆遥口中说着恭喜,言语中却殊无喜意。邺城被贼寇所掠,百姓遭难者数以万计,李恽心中想的却只是如何借此机会谋取更高的地位、扩张自己的势力……或许他曾经是个忠厚君子,但如今陆遥看到的,赫然只是一个被权势和爵禄迷晕双眼的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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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腐鼠(三)
李恽震惊地看看陆遥,只觉得这名青年将军的眼神深邃无比,难以逼视。深藏自己心底的种种盘算在此人眼中,竟然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过了半晌,李恽才苦笑着说:“昔日在并州时,我就觉得道明清鉴有识,非寻常可比。数月不见,你越发……唉,越发精明了呀……”他跺了跺脚,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道明,你可愿留在河北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这个提议实在是陆遥完全没有想到的,他一时愣住了。
李恽流露出热切地神态,一迭连声地道:“道明,我想了想,你本是牙门将军,我邀请羊德容、蔡子尼二公与我联名上表,凭道明的功勋,定可保举为三品以上的重号将军……放心,前日你救了羊德容的性命,此事他断无不允之理。”
羊德容乃是车骑将军长史羊恒,陆遥逃出魏郡牢城时救下的那位。而蔡子尼是从事中郎蔡克,昔年曾向成都王恳请赦免士衡公、士龙公及其他陆氏宗族子弟的,陆遥倒是多年不曾见他。
李恽想了想,继续道:“当然,我等武人以兵力用事,官位只是虚名罢了。至于实际的权位……道明若肯屈尊,我当视若兄弟肱股,愿以全军副贰相待,位在田甄、田兰、薄盛等人之上。另外,此战过后,我当尽速整编原来的邺城防军,纵然沙汰老弱无用之辈,至少也会新得两万人马,若道明有意,这两万人都可以由你率领。对了,对了!道明此刻还有并州秀才身份……这样,若道明打算主政一方的,凡乞活辖境可任择一大郡,我愿保举你为郡守!”
李恽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将下来,最后啪地拍掌,目光炯炯地盯着陆遥:“如何?”
陆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这是卢志之后,第二个为了招揽自己而不遗余力之人。昔日的落魄败兵,此刻却成为他人大力招揽的对象,实在令陆遥荣幸的很。放在陆遥的前世,那就像是从往各大招聘网站投简历的屌丝,摇身一变为各大猎头公司排队约期面谈的金领那样的巨大飞跃。
但陆遥并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是那种令人一见倾倒的经天纬地之才。卢志的许诺,只不过是他为局势所迫,不得不展现的姿态,陆遥从来就没有将之当作一回事。而卢志既然寻机逃跑,显然他也不曾指望真的能够与陆遥合作。
至于李恽,他的承诺想必要比卢志可靠的多。此番汲桑石勒贼寇作乱,三魏之地不知有多少官员遭难,空出的官职不计其数。若得到有力人士的举荐,将军、郡守之类,委实不难。
可是,李恽开出的条件固然很显诚意,但陆遥并不动心。
陆遥此番东行,担负有刘刺史特别给予的任务。待到邺城事了,他便要奔赴北疆,参与拓跋鲜卑的的弹汗山祭天大典。此行事关重大,非李恽所能知晓。如果自己因为贪图李恽的招揽而误了并州大事,乡论清议必有背主之讥。这对于自己的名望,是个巨大的打击。
说来惭愧,陆遥虽然是个穿越者,却既不擅长格物致知的科学技术,也自问没有什么经世济民的大略。午夜梦回时分,他甚至几度感慨:来得匆忙,不曾带上笔记本电脑。在此世,他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对于历史大势的约摸了解罢了。在五胡乱华将起、华夏大地将会化作人间地狱的巨大压力下,陆遥最初想到的只是保命。其后,随着他在并州渐渐站稳脚跟,才谈得上所谓“雄心壮志”。而若想要实现那些“雄心壮志”,无论是割据自守保一方平安也好、尊王攘夷匡扶天下也好、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也好,都离不开个人的名望。
名望二字说来虚无缥缈,却有实际的作用。
有名望,才能在朝廷体制之中获得适当的地位;有名望,才能振臂一呼志士景从。远的不说,只看汉末三分时,袁绍、刘表之徒,中人之才耳,却能虎踞一方,跻身群雄之列,所依赖的不就是他们多年积累的名望么?
从版桥之战、晋阳之战,陆遥尽心竭力,战必争先,一次次地出身入死,这才渐渐打出了骁勇善战的名声。其后受命出使邺城、北疆,陆遥也有意继续提升自己的名望,从而结交更多的人才,并在朝廷体制之内尽快向上攀爬,获取更大的权力。若因为贪图眼前得利而丧失了得来不易的良好声望,那为此付出的心血与努力岂不尽都白费了。这等孤注一掷之举,陆遥实在不敢也无意为之。
再者说,同是身处危局,越石公愈挫愈勇,身居前敌,尽显英风锐气;而李恽却满足于收复邺城,忙于自家的算计。这样的行为,较之于司马腾又高明到哪里?这便怨不得陆遥将他看得低了。纵然李恽以副贰相待,陆遥也不愿意屈身为他下僚。
陆遥稍许沉默了片刻,撩起袍服,向李恽郑重其事地行礼。
李恽惊喜地伸手搀扶,却听陆遥道:“重德兄如此厚爱,遥感怀五内,必定铭记在心。怎奈我受刘刺史简拔之恩,见为并州属官,刘刺史于我,乃君父也。故而,实不敢另怀他念……”
“哦……”李恽失望地拖长了嗓音,应了一声。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灰暗,自嘲地笑笑:“也是,我李恽不过是行伍出身的粗人,哪里能和越石公这样的天下俊彦相比,想必道明是看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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