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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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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距离既近,便有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沁人心脾,令陆遥的精神为之一振。这个少年,想必就是山贼所说的裴郎君了。当代的世家贵胄子弟多有喜好熏香敷粉的,但是这少年在荒山野岭里还如此讲究,非第一流的高门子弟莫办。
陆遥心头一宽,体力倒是恢复了些,居然能稍许动弹。他挣动了一下身躯,诚心诚意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陆遥已经尽力大声了,但是发出的话语声依旧很轻微。他心中懊恼,怕是有些失礼。
“不必客气。”少年倒是不以为意,他微微颔首,随即起身招呼道:“来一个人,替他上药,动作要快。我们带上他赶路。”
“郎君,此人来路不明……”卫选犹豫了一下。
裴郎君皱了皱眉:“何用尔辈多言?带上他,我有话要问。”
“是!”




第九章 太行(上)
很快有人给陆遥上了药,把各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又将陆遥扶出草棚。强烈的阳光令陆遥不由眯缝起了眼睛。
卫选拉扯着陆遥,把他扔到马背上,又将缰绳塞到他手里。或许是适才因为陆遥的关系受到了主人的斥责,他的动作很是粗鲁,以至于陆遥身上几处伤口都大痛起来。
周围有十余人正在收拾行李辎重,很快就上马出发了。这些人老少皆有,甚至还包括两名作婢女打扮的女眷。
男子身着统一服色,行动矫健,确实是豪族亲信部曲的作派。而四周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足以证明这些精锐的战士下手狠辣。山贼们竟敢贸然向这等人物下手,实在是狗眼无知,死的不冤。
这些人每人都配有马匹,沿着山间一条无名小路前进。这条山路是采药的农夫、猎户等在数百年的探索中勘察出的,十分险峻。它像是一条灰白色的飞蛇,穿行在高山深谷之间。有时候,他们上升到山巅,左右两边都是蒸腾的云气。骑士们放慢速度,下马步行;有时甚至不得不用绳索将马匹前后相连,小心翼翼地相继前进。有时候,道路又急速地向下延伸,从峡谷里穿过。密集的原始森林和巉岩遮挡住了阳光,森寒的溪水在路面上漫流,使得道路湿滑,行进的速度更加缓慢。有一匹驮马滑进了路边的深潭里,护卫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拖出来。
陆遥注意到,无论护卫们多么手忙脚乱,那位裴郎君始终端坐在马上。他的话也很少,只是偶尔向前方的护卫询问一些关于行进路线的问题。而他的护卫们也很安静,沿途彼此交谈的话语简短而明确,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前行,与通常为了排遣寂寞而说笑不停的行旅截然不同。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渐黯淡。在这种险峻的山区里,走夜路是极其危险的,某个落脚点没有掌握好,就会出现坠落悬崖的惨剧。因而护卫们再次降低了行进的速度,并且派出前哨去寻找适合宿营的地点。
陆遥起初无力地趴伏在马背上,此刻却已经挺直身躯,自如地控马前行。这使得不少护卫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事实上,他的各处外伤也已基本愈合。敷在伤口上的药物确实都是上等药材,然而此刻显得格外黏糊糊的,让人很不舒服。不过陆遥并没有把包扎取掉的打算。这要是让护卫们发现,就未免太耸人听闻了。陆遥可没打算被人当怪物看。
大约又行了两三里地,这队骑士偏离了道路,在山坳停下了脚步。这里有一处背风背阴的小块平地,距离泉水不远,是扎营的好地方。
先期到达的护卫已经劈砍荆棘,清理出了小块空地。其他人一齐动手,搭建营帐、饮马汲水、整备当晚休息、饮食的用度。
通常来说,行人在外的条件总是恶劣的。反正都是露宿,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了。但是世家贵胄子弟出行却不是这样。这批人对营地的布设极其尽心,各个方面都做到一丝不苟。尤其是那裴郎君所在的帐幕,搭建完成后还由骑队中的女眷负责内部的陈设。四周更有步障之类围绕,护卫们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设立营地尚且如此,此后休憩饮食等方面,陆遥又一次见识了大规矩、大讲究。如果是个普通的士卒,面对这种处处强调等级森严的规矩,就算吓不到半死,也会被折腾个半死。
陆遥也帮着搭一把手。护卫们起初对他还有些防备。但陆遥驾轻就熟的动作,绝对是老行伍才有,很快就打消了他人的疑虑。待到大致收拾停当,大家已经互通姓名,彼此攀谈几句。
陆遥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他在草棚中动弹不得时,随着裴郎君进来的两名护卫。这两人是裴郎君的护卫首领,口才出色、擅于交流的一个是王德、持弩的那个叫卫选,都是京兆人士。他们在投入裴郎君部下之前,曾是军中精锐武士,各有不俗的武艺。
据这些人的说法,此地是上党东南部,靠近羊肠坂的群山深处,具体位置他们也说不清楚。裴郎君和他的护卫们来自洛阳,原本要去并州。近两年来并州军与匈奴激烈作战,道路不靖,为了避免麻烦,他们雇佣了山民作为向导,打算抄小路越过太行山,直抵上党。谁知这两天胡人突然大举出动,他们预计将经过的几处山中要隘都出现了胡人的游骑探马。因而这拨人只好原路返回。
直到今天出现了山民作乱,护卫们猝不及防,几乎令裴郎君受伤。护卫惊怒之下,将那批山民尽数诛杀。这一来,他们失去了向导,已经不可能继续前进,只好先往太行山中一处山民聚集的所在,重新找一批向导,然后才能上路。
这番话里当然有语焉不详之处。而当陆遥有一次问到他们主人的详细来历时,护卫们立刻噤口不语,陆遥便不再多问。反倒是有护卫羡慕地请教,陆遥转眼就生龙活虎,是不是有什么医家秘方。
前后忙乱了一个多时辰,月亮已经升上了树梢。
陆遥在一株大树下盘膝静坐,竭力平复如潮水起伏不定的心绪,同时也慢慢地整理伴随重生而来的、太多太多的信息。
前一世作为无助小人物的记忆,这一世作为落魄世族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狠狠地纠结缠绕在一起。海量的信息冲击下,思维和意识被粉碎成了无数小块,忽而彼此排斥,忽而彼此纠结,带来种种错乱。陆遥毫不怀疑,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必然导致自己精神分裂,陷入到长久的谵妄中去。
好在没人打扰陆遥。他凭着极出众的耐心和毅力,渐渐地让自己脱离了混乱,渐渐将脑海中的一切澄清。身经百战的并州军军主和来自后世的小职员,两份截然不同的意识开始缓慢而精密地融为一体。
这样的工作极度消耗精力,而进度之缓慢更是令人发指。半个时辰之后,猛烈的疲劳感迫使陆遥停止了努力。他仰面朝天躺了半晌,起身来到水潭边捧起泉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泉水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水面渐渐地平息,映出一张瘦削而冷峻的面容。这就是我,陆遥对自己说。
月光洒落在宁静的水面,映出陆遥的倒影,他面有风霜之色、眉宇冷硬如铁,象煞了一个沙场悍卒。左侧的脸颊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处,这是无名小寨的血战给他留下的纪念。陆遥试着咧了咧嘴,长长的疤痕也随之蠕动,使得他的表情看来总有些凶悍粗野。好在他的双眼依旧那么明亮,似乎更多了几分锐利的光芒。
陆遥伸手在水面轻轻拨动,水波荡漾开去,打碎了倒影。
前世的记忆在渐渐苏醒,但并不完善。就像是面对一个失去检索功能的信息库,要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查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部分,非常困难。
作为一个业余的历史爱好者,陆遥简单读过《晋书》和《资治通鉴》等史料,对这段历史有些大概的了解。
根据他已恢复的部分记忆可知,此刻身处的西晋光熙元年,就是公元306年。这是西晋惠帝司马衷在位时的第九个年号,也是最后一个年号。在这一年里,持续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终于进入尾声。东海王司马越击败了中原和关中的反对势力,奉惠帝还洛阳,掌控朝政。与此同时,割据益州的氐人李雄即皇帝位,建立大成国。加上匈奴刘汉与在凉州辛苦经营的张轨政权,后世所谓的“十六国”已有三家初见端倪。
陆遥按着额头,待要再多想起一些,一时却毫无头绪。千奇百怪的信息像泛滥的洪流般在脑海中往来激荡,伸手去捞的时候,却总是扑空。




第十章 太行(下)
“我家郎君有请。”这时一个声音在陆遥的耳边响起。说话的是中午那个持弩的护卫。
陆遥怔了怔,才想起应了一声,起身随他前去。
裴郎君在距离宿营地数十丈外的高处铺设了毡毯,在那里接见了陆遥。这时他又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宽袍,内衬白绢衫,腰系玉带。玉带上两颗明珠闪耀,极显雍容华贵。身边居然还有美貌婢女捧着熏香炉子伺候。
他斜倚在胡床上,用手中玉如意一指陆遥,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的很是倨傲无礼。皆因本朝士庶有别,而军人地位更加低下,身为士族子弟的他愿意与陆遥面对面交谈,已经算给足了对方面子了。而陆遥在回答之前,须得大礼参拜,否则便是严重的无礼之举,士族可以当场责打处置。
陆遥不禁心中暗叹。原以为自己宁折不弯的性格已被残酷的生活砥砺殆尽,可是当自己来到千载之前,面临这种上下森严的封建等级制的时候,仍然感觉到了极度不适应。
心中闪念,陆遥的举动却丝毫不见迟滞。在这个时代的陆遥的记忆,清楚地告诉了他该怎么做。他撩起衣角,顿首跪拜在地:“并州军主陆遥,见过裴郎君。多谢郎君相救之恩。”
“顿首”即双手着地跪伏,引头至地,稍顿方起。这是周礼所述九种叩拜姿势中较正式的,隆重程度仅次于拜见君王和祭祀祖先所用的稽首之礼。陆遥行礼如仪,身形如馨之折、如衡之平,每个举止细节都一丝不苟。因他已说明是为感谢救命之恩,这样的大礼并不显得屈居人下,反透出不卑不亢的态度。
陆遥身材颀长高挺,相貌也勉强算得英俊,虽然脸上的伤疤使得神态有几分可怖,但配上冷峻的眼神,反而透出刚毅的质感。而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地合乎礼节典章,显示出他绝非寻常无知兵卒。
裴郎君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不宜太过慢待眼前这人。他坐正身形,欠身还礼,言语中那种居高临下的傲然态度消减了不少:“举手之劳尔,陆将军无须客气。”
“午时将军还是个周身浴血的将死之人,此刻竟已行动无碍,真是奇迹。”他饶有兴趣地说。
陆遥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有劳郎君挂念。在下自幼习武,体魄尚健,每有伤患,痊愈的总比常人快些。”
裴郎君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陆将军,某乃司州人士,前来并州投亲。途中遭遇胡骑肆虐,前行无路,故而意欲退还本乡。只是,某夙夜忧心并州亲友安危,辗转难眠。陆将军能否为我说说,究竟前方战况如何?并州的局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陆遥没有拒绝这个要求的道理,他叹息一声,应道:“当前并州的局势,可谓鱼游沸鼎、朝不保夕。”
“什么?”包括裴郎君在内的众人,同时抽了一口冷气。他们北上的路途被胡人所阻,早已对并州的局势抱持悲观的态度,但陆遥做出这样的断言,仍然让他们难以接受。
裴郎君疑虑地道:“并州有宗室大藩坐镇,带甲数万,拥山河之险。虽有匈奴作乱,终究不过纤芥之疾。陆将军此言,岂非太过危言耸听?”
“郎君有所不知。就在数日前,并州军三万雄兵在大陵遭到聚歼,数十年纠合之精兵强将一朝尽丧。东瀛公坐守壶关,存亡不知。所谓带甲数万云云,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侍立在裴郎君身后的一名护卫忍不住插言:“陆将军,这是你亲眼所见么?”
难怪他提出质疑。虽然大晋立国以来边患频频,但是一战损失数万人马仍是极其罕见的情况。这种惨烈的败局,必然导致边疆形势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对于目前衰弱的朝廷中枢而言,这样巨大的损失,几乎是无法弥补的。
对于裴郎君本人而言,若果真晋军遭到如此惨败,他不仅要尽快返回洛阳,更有诸多事宜必须预作绸缪。陆遥的答复是否真实,干系十分重大。
陆遥愀然作色道:“非唯亲眼所见,更是亲身经历!”
裴郎君轻咳一声,止住了那护卫追问。他笑了笑,客气地道:“陆将军,你既为并州军的军主,想必了解大陵之战的前后经过。可否为我一叙?”
陆遥躬身道:“吾试言之。”
他随手取了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画出了简单的并州地形:“并州之乱,源在匈奴。匈奴大单于刘渊于永兴元年起兵,其势力范围大概包括以离石为中心的西河国西部,和以黎亭为中心的上党南部。这两处都是山高林密、地形复杂的所在,刘渊恃之以对抗朝廷,虽然沐猴而冠自称汉王,其实一山贼尔。”
“今年并州大饥,匈奴粮草不济。刘渊不得不率军就食于黎亭,依靠邸阁存粮度日。而东瀛公趁此良机向匈奴发动进攻,并州诸军尽数出动,兵力共计四万两千人,号称二十万,军威煊赫为北地数十年所未见。”
“东瀛公亲率精兵一万屯驻壶关,遣偏将朴漠率领精锐骑兵南下,威胁黎亭的匈奴单于庭;积射将军聂玄率军一万、越骑校尉陈永领兵万余为后继,自太原南下,攻打隰城等地,阻绝离石的匈奴援兵;武卫将军淳于洛领兵一万,经祁县、京陵直取介休,意图将匈奴汉国从中割为两段。”
裴郎君沉吟道:“这三路合击之策,确实是针对匈奴的弱点而设。若我是刘渊,只怕也要手忙脚乱。有强盛兵力,又有得力的战术,为何会失败呢?”
“我军三路并进,貌似声势浩大,然而主将互不统属,各军毫无配合;庞大兵力分散在自大陵至西涧的宽大正面,也难以有效掌握。东瀛公夸张兵力,张布罗网,企图威吓敌军,使之未战先怯。但匈奴大单于刘渊精通兵法,轻易就抓住了我军的破绽,发动猛烈反击。其策略,无非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敌人。”
“刘渊的兵力虽然远不及并州军总数,但是对我军的每一路而言,都有足够的优势。他利用其内线作战的优势,集中全部兵力以攻代守。首先佯败诱敌,令聂玄于大陵陷入伏击。击溃聂玄之后,再乘胜强攻陈永所部。”
“由于聂玄败得太快,当匈奴骑兵突击的时候,陈永校尉的人马甚至没有进入临战的状态……”陆遥本人就是越骑校尉陈永的部下。陈永所属的一万人马只顾行军,甚至连斥候都没有派出,最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匈奴大举袭击,瞬间溃败。这场面实在令他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道:“大局既然倾覆,我身为小小军主,只能领兵且战且退。我们沿着浊漳水向东面突围,打算往壶关靠拢,途中得知武卫将军淳于洛的兵力也遭到匈奴奇袭溃败,侥幸偷生者百无一人。战死的将士尸骨堆积如山,为我亲眼所见。而到了夜里,成群的野狼出没于平原,嚼吃尸骸!”
说到这里,陆遥的语气渐渐沉重。在讲述的过程中,他也回忆起朝夕相处的袍泽弟兄们一一战死在眼前的经过,这种心理压力不是他人能够想象的。或许身经百战的并州军军主能够坦然面对这种痛苦,但是对于苏醒不到半天的公司职员陆遥来说,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情绪的波动。
“除了东瀛公在壶关的军队以外,并州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已被歼灭。此后,匈奴大举追击,我们这些残兵败将与敌军纠缠数日,最终死伤殆尽,之后的情形便不能尽数了然。”陆遥将树枝一掷,长叹道。
裴郎君和他的护卫们仿佛受到陆遥的感染,一时无语。良久之后,裴郎君才慢慢开口,并不再谈并州局势,只道:“陆军主果然是知兵之人,对战场形势的分析擘肌分理,十分精辟。我虽不知军旅之事,也觉听得清晰明白。”
陆遥负手施礼,以示不敢当其夸赞。
“若陆军主所说属实,则匈奴势力大炽,并州的局势很快就会糜烂不可收拾。郎君,我们须得尽快返回洛阳,越快越好。”一名护卫焦急地说。
每个人都知道,陆遥所说的必然属实。在当前的危险局势下,只消动作稍慢,就很可能会陷入匈奴人的天罗地网之中。万一裴郎君有失,众人百死莫赎其罪。
裴郎君摩挲着玉如意,眼波流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却不回话。
于是众人皆不敢多言,屏息静待。
正在鸦雀无声的时候,北方远处的山林间忽然传来连声金铁交鸣之响!
“有敌人!”护卫们勃然变色。




第十一章 重逢
纵然身处深山之中,护卫们也从不曾失去警惕。他们在营地的四面都布置了值夜的暗哨,严密保护裴郎君的安危。此刻正是北方的哨位所在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听那声音密如急雨,似乎是遭遇了相当强悍的敌人。
随侍在裴郎君身边的护卫共有六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反应极其迅速。两人立即锵然拔刀,向北侧的哨位急奔过去。另外四人则遮护在裴郎君身前,形成了一堵人墙,同时连声催促他快快转移。
裴郎君倒是镇定自若,行动一如平常。即使在这时候,他还没忘了牵着身边小婢的纤纤素手一起。
陆遥忽然动了!
他原本正襟危坐,突然弹起,合身向那裴郎君扑去。
护卫们齐声怒喝,纷纷出手拦截。然而陆遥从极静到极动的变化迅若雷霆,四名护卫竟然没能拦得住他。而其中一人手腕一麻,掌中刀已然到了陆遥的手里。
陆遥直迫裴郎君身前,挥刀。
裴郎君漆黑的眼眸中已然映出陆遥挥刀的身影。
刀刃破风声中,一支从漆黑夜色中飞来的长箭在刀锋之下中分为二。
这时陆遥伸手握住裴郎君的臂膀,触手之处,只觉柔若无骨。他顾不得那许多,道了声:“得罪!”随即发力,将裴郎君拉扯向自己身后,两人一同向后翻滚。
裴郎君飞出丈许,惊呼着跌倒在地。与此同时,他原来所在的地面上“笃笃”连响,赫然已深深地扎了三箭。
说时迟,那时快,陆遥刚刚拉着裴郎君躲过连珠数箭,护卫们舍死忘生地扑了上来。几人面色狰狞,刀光霍霍,倒像是把陆遥当做大仇人一般。
陆遥曾与匈奴第一高手刘聪鏖战数十回合,身手何等高绝,几名护卫虽然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哪里放在他的眼里?他随手舞刀,便将这几人逼退。随后便听得裴郎君在身后顿足叫道:“他是为了救我!你们退下!”
陆遥正待响应,北方密林里忽传来一声大吼:“贼子敢尔!”
这一声吼,仿佛深山之中起了个炸雷也似,惊得远近数里的宿鸟群飞。
陆遥却不止吃惊,更是大喜。他长啸一声,扬声道:“老薛!何云!是你们么?”
与放哨的护卫恶斗的原来是薛彤。而施展连珠箭狙杀裴郎君的,自然是精擅箭术的何云。
陆遥逼退刘聪之后,陷入了深度昏迷,薛彤、何云便带着陆遥遁入深山,在一处废弃的草棚将陆遥安置下来。此后数日,陆遥始终昏迷不醒,各处伤口也出现了化脓的症状。两人都觉得非常焦虑。何云是猎户出身,略懂些草药医术,便与薛彤一齐前往山间挖掘草药。
两人原打算快去快回,谁知山中路途难辨,竟然迷失了方向,足足花了几个时辰才回到原处。更令他们惊怒交加的是,陆遥竟然被人带走了!
大陵突围以来,他们全靠着陆遥的带领,最终逃出生天。此刻陆遥性命危急,却在他们眼皮底下被人带走,生死不知,这让他们怎么能接受?薛、何二人顿时勃然大怒,一路追踪而来,誓要找回陆遥。
二人一路急追,何云所擅长的追踪觅迹之术派上了大用场,居然紧随着裴郎君等人来到了宿营的地点。薛彤与暗哨撞个正着,双方都是紧张焦虑的时候,顿时就恶斗起来。而何云是狠辣果决的性子,立刻放箭袭击敌人的头目。
若非陆遥已然恢复,这两边眼看就要你死我活地恶斗一场了。
陆遥费尽口舌,终于将薛、何二人的身份解释清楚,又为了适才的贸然行动向裴郎君致歉。
护卫们对二人莽撞的举动极其不满,裴郎君倒是不介意。他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是误会,何必计较?陆军主适才谢我救命之恩,此刻你也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呢。”
适才他被陆遥一把扯倒在地,衣袍沾上了泥污。眨眼工夫,他已经回帐中换了一身新衣出来,依旧气度雍容。或许是因为陆遥除了展现出对兵法的了解之外,又显示了杰出的身手,他对陆遥的态度愈加亲切,言谈之间,倒像是熟稔的朋友一般。
这种高门大族子弟别的能力或许平庸,但是待人接物的才能是自幼千锤百炼而出的。看似简单的话语中不知蕴了多少深意在,你若将他们的客气当真的话,必然要吃大亏。陆遥这么告诫自己,小心翼翼地对答着。
对于洛阳高门,陆遥有种本能的排斥感。因而裴郎君几番流露出招揽之意,都被他不着痕迹地带偏了话题。不过他毕竟从军多年,平日接触的都是些粗鲁无文的丘八,谈吐本领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仅仅对答了片刻功夫,额头上就见了汗。
他与裴郎君谈话的当口,薛彤和何云二人却又裴郎君的护卫对峙起来着。何云的连珠四箭着实将护卫们得罪狠了,一名护卫戟指何云怒骂:“臭小子!你可知道自己差点伤了谁?若我们郎君有失,你便是有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何云虽然年少,却是在战场砥砺出的桀骜性子,顿时反唇相讥。双方大吵起来,几乎要到兵刃相向的地步。陆遥只得告退,顺便把薛彤和何云二人带离现场,约定明日同行。
三人在距离裴郎君一行人营地不远处,找了一个避风的崖底。
过了片刻,裴郎君遣了一名婢女来,送上了毡毯等物。陆遥连声称谢不止,客气地将那婢女送走。
三人捡了些枯草干柴,点起了一堆小小的火头。又打了些水,用头盔装着,挂在火上煮热。柴禾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火焰渐渐升起。大家围坐在火堆边,彼此看看,忍不住哈哈一笑,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何云笑着笑着,忽然又嚎啕大哭起来。陆遥和薛彤知道他悼念死去的同袍弟兄,俱都恻然。
薛彤往火堆里扔着柴禾,突然问道:“道明,你要跟着裴郎君去洛阳么?”
“嗯?老薛为何这样想?”陆遥反问。
“那位裴郎君的举动气势非凡,绝非一般世家子弟。我见过并州别驾、主簿之类的官员,气派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薛彤沉声道:“他很看重你,这是难得的机会。”
陆遥微微点头:“河东裴氏是能与琅琊王氏相比肩的高门。八裴八王,并为天下名士。更不要说其家与东海王联姻,地位崇高。若能得裴氏青眼,仕途上的确会走的轻松许多。”
“咱们可是战场厮杀的好汉子,自有一刀一枪拼来的战功。何必趋炎附势去和高门子弟厮混?军主,你看看刚才那些护卫们的样子,明明你是要救人,他们却像防贼一样防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货色……”
何云忍不住发表意见。才说了几句,薛彤喝道:“适才不正是你整出的事情么?大人说话,黄口小儿插什么嘴?”
陆遥和薛彤都已年近三十,而何云才十七岁,年纪既轻,官职也差了很远。薛彤这么一说,何云撇撇嘴,缩到角落去睡了。
陆遥笑了笑:“老薛,小儿辈莽撞,你莫与他计较。”他端起架在火堆上的头盔,喝了一口水,露出了思忖的表情:“人生道路的选择,如人饮水,甘苦自知。看起来清冽的水,说不定苦涩无比。而甘甜的泉水呢,或许有毒……”
薛彤接过头盔,也喝了一口。他叹气道:“道明,我明白你的意思。贸然攀附权势,的确是一条危机重重的路。”
“是啊……”陆遥注视着头盔上方蒸腾起的水汽,徐徐地道:“陆士衡公、陆士龙公殷鉴在前,我不能不多考虑。”
薛彤随意点了点头,正待应和几句,忽然跳了起来:“陆士衡?陆士龙?道明,你……你是江东陆氏子弟?”
陆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衫,神色肃穆地向薛彤拱手施礼。
“薛兄说的没错。在下陆遥陆道明,正是吴郡陆氏嫡脉子弟。家祖讳抗字幼节,官拜东吴大司马、荆州牧;家父讳景字士仁,乃东吴末帝乌程侯之婿,任偏将军、中夏督之职,吴亡时战没于军中。”
他看了看瞠目结舌的薛彤,继续道:“陆氏族人昔日跟随跟随陆士衡、陆士龙二公北来,最终却得罪小人,几乎被屠戮殆尽。我是在朝廷斧钺之下偷生之人,着实不愿多生事端。故而先前未曾自承身世,还望吾兄勿怪!”
薛彤想要起身回礼,却不防脚下拌蒜,跌了一跤。一起出身入死的袍泽弟兄竟然是名门之后、东吴皇帝的血脉,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震撼了。
当时人物品评首重门第,江东陆氏嫡脉这个身世背景虽不入北方豪门之眼,却足以让寻常人仰慕;何况陆遥是东吴末帝孙皓的外孙,血脉高贵毋庸置疑。至于陆遥的叔父陆机、陆云二人,号称太康之英,更是天下知名的大名士、大才子。
“怪不得……怪不得……我早该想到的……”他喃喃地道:“道明,你有这样的见识和才能,怎么会是寻常黔首出身;更何况,你居然还和匈奴第一高手刘聪是故交……原来是江东陆氏子弟!”
“既然知道我的出身,老薛该明白我的苦衷了吧?”陆遥长叹道:“洛阳像是是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昔年陆士衡公、陆士龙公何等的惊采绝艳?一旦到了洛阳,就身不由己。最终身败名裂。遥也不才,文不成、武不就,官职不过军主,部下一人亦无……我如何敢去投那谭浑水?”
薛彤怔了怔,犹豫地道:“道明,虽然这些年来社稷残破,但如今东海王执政中枢,洛阳气象似乎与往日不同。东海王素有贤王之称,又有大贤王衍王夷甫辅佐,幕府之中更是四方俊彦齐集,如谢鲲、阮修、王敦诸君,都是天下闻名的高士俊彦。若是经营得法,大晋中兴可期……”
“哈哈哈……哈哈哈……”陆遥突然连声咳嗽,大笑起来。
他与薛彤相识虽然不过数日,但共同出生入死过好几回,彼此的了解很深。
在陆遥的眼里,薛彤性格勇毅刚强,堪为军人典范。然而他也有一个显著的缺点,便是对于光大家族门楣有着过于强烈的愿望。薛氏乃蜀亡后强令内迁的宗族,薛彤或许因此颇受歧视。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光宗耀祖,任何艰难险阻,都可以不顾。这便是当他发现裴郎君看重自己之后,劝说自己跟随裴郎君前往洛阳的原因。
然而在陆遥看来,洛阳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不仅因为他以陆机、陆云的遭遇而顾忌,更多的,是因为陆遥来自前一世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大晋朝的国都很快就会成为异族攻略的目标。数年时间里,昔日的繁华所在战事不断,尸骨成山。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他一点也不希望以洛阳作为自己崭新人生的起点。
这个理由当然没法对薛彤说,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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