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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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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练绘:万万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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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说法出自《资治通鉴》卷237元和元年八月条
②延资库:是一种备边库。


☆、第68章 六八延资库 
千缨得了许稷安慰;却还是无法放心,她见许稷匆匆牵了驴离开;回过神拐进廊内,却见练绘正站在廊下。
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踏空;就跌进庭院里。
练绘本想抓住她;但反应太迟了,伸出来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做。
千缨痛苦地捂住崴了的脚,抬首盯住台阶上的练绘。练绘被她盯得讪讪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我今日请许侍郎来,没有恶意。”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千缨恨不得拿头撞墙,她可真是个草包啊;怎么连这种事都会暴露给对方呢?万一练绘说出去;三郎可就完蛋了!她将头埋下去,忽地又抬起来,放低了声音哀求道:“求你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好不好?求求你了……”
她姿态低微得可怜,却让练绘进退两难,尴尬得不知要怎么办。
他之前就对许稷有过怀疑,因王夫南对许稷的态度太过微妙,且其本身对断袖之癖很是嫌恶,不可能忽然对男人产生好感,所以他怀疑过许稷的性别。前日从千缨口中得知这一事实,不过是得到确证罢了。
他有意料之中的惊讶,然却并没有要揭发许稷的打算。
千缨见他不答话,更觉心焦。她知练绘是个面冷心硬的家伙,做事手腕几乎算得上狠毒。栽在这样的人手里,简直无望——她如此一想,眼泪开闸般地滚落下来,且越哭越起劲,架势比樱娘还要可怕。
练绘霎时手忙脚乱,樱娘哭的时候尚能用饴糖哄骗,可眼前是个成年女性,糖总无法奏效吧……况且他也没有糖。
他勉强说了几句安慰话语,想教她相信自己并不打算揭发许稷,可哭到兴头上的千缨压根听不进去。
夜风冻人,廊下灯光昏昧,练绘耳廓都红了一圈。
尽管在官场中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按说在为人处世上应十分圆滑才对,但他并不擅长与女性相处,这简直是他致命软肋。
一直以来,千缨都与他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扮演得体大方的宦门夫人身份,陡然变成面前这个模样,让他格外不知所措。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练绘蹲在台阶上腿都麻了。他忽然伸过手去,指尖将碰未碰到她时,千缨霍地抓住了他的手。
练绘脑子顿了一下,想缩手已经迟了!千缨抓着他的手抽抽搭搭地哀求道:“你一定、一定不会说出去吧……”
练绘赶紧摇头,一想好像摇错了,就又赶紧点头。
千缨到这会儿才哭明白,眼前这个铁面御史似乎也没有那么恶毒,但她仍是有些不放心,反复确认了几次,这才稍稍松口气。
她霍地松开手,练绘的手瞬时暴露在冷风里。
好冷!他这才惊觉到她的体温有多烫……尴尬将手收回,却见她站了起来,但很显然,崴了的脚已经肿了。而他经历内心一番斗争最终打算去扶时,这位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娘子,硬是忍痛一踮一踮地走回去了。
练绘站在夜风涌动的走廊里发呆。他回过神反思一番,觉得自己似乎应当学一学“什么时候应当伸手”的本事。
——*——*——*——*——
许稷急匆匆赶回度支,步子不停往里走,却见公房已被人占去。度支员外郎一把拉住她:“侍郎要小心哪!”
许稷朝里瞥了一眼,只见延资库使夏元珍正在翻她的秋收判卷,老气横秋,姿态十分嚣张。
所谓延资库,是设于大明宫内院的专库,又称为备边库。该库是独立于左藏库和内库的第三大库,初设是为专掌军费,并且一定程度上与内库争夺财利,因此曾一度受到宦官的强烈反对。
不过如今延资库的收入来源却是户部、度支及盐铁三司的定额拨给,早已失去了与内库争夺财利的作用。而领延资库事的夏元珍,也与阉党有扯不清的关联。
夏元珍是以节度使拜相,又兼延资库使,官资高许稷一截,态度嚣张些自在情理之中。
她上前一步,做足了表面功夫,一揖道:“夏相公深夜至此,敢问可有要事?”
“大昌元年元月至今年八月前,除纳外,度支欠延资库共计一百九十六万五千七百一十四万贯匹,因积欠数多,已具申奏。”夏元珍旁边一个书吏一板一眼说完,底气满满地看向许稷。
区区一介流外官嚣张至此,也不难猜出夏元珍的态度了。既然对方强势又流氓,那摆君子脸就没意义了。
许稷直截了当回说:“此事某是知道的。不过这积欠是前两任度支使留下的烂摊子,某暂时顾不上,因度支眼下也很困难,实在无力支付这积欠。”
她摊开来说度支没钱还不起,夏元珍能怎么办?抢吗?
没错,夏元珍今日就是抢钱来的。
众所周知,两税是度支最大的收入来源。而这阵子度支上上下下刚忙完秋税征收,正是有钱的时候,不趁这时抢更待何时?
“秋税快收完了吧?”夏元珍又翻翻她的判卷,“实收五百五十余万缗,填这积欠绰绰有余啊。”
“度支所配明年支用预算远超五百五十余万缗,秋税都不够用,哪里来的余钱可以还延资库的积欠呢?”许稷实话实说。
“不给也行。”夏元珍显然做好了十足准备而来,“往后两税每贯割一百文到延资库,便不再问你要这积欠。”
这才是真正目的吧?
许稷顿时没耐心再往下谈。夏元珍这是明摆着要瓜分两税税额,且胃口大得惊人。尽管他说可以不用还积欠,贸一看减轻了度支的负债,但实际上却是张开血盆大口来吞税赋。
两税每贯割一百文是甚么概念?度支每收一贯钱,就要给延资库一百文。从原先的吃定额,到吃分成,怎么算度支都亏。
她又不是不懂这其中猫腻!
许稷神色寡淡地说:“不知户部与盐铁两司的延资库积欠还了没有?倘若户部、盐铁都给足,某必想尽一切办法还清。”
但如果户部、盐铁司都不打算还,她为甚么要还?她又不是冤大头。
她连忙又说:“天已不早,还请夏相公先回去罢。各司有别,夏相公占着度支的主事公房说出去怕是不好听。”
夏元珍武职出身,见许稷这样无赖恨不得揍她一顿,但眼下还不到时候收拾她。他领着书吏甩手出了门,留了一众度支留直官员面面相觑。
许稷忙上前将案上判卷收起来,员外郎朝外看了一眼,关了门道:“这就完了吗?”
怎么可能?夏元珍初任延资库使,定想着要做出点成绩来,如此轻易就放过她,这不天方夜谭么?
“还没完。”许稷将度支抄锁进小屉,“叮嘱下去,倘若下月十五我不在度支,原定两税交付太府寺的计划就取消。”
“是怕延资库强行征没吗?”
许稷抬眸看他一眼,员外郎瞬时闭了嘴,只“喏”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
许稷往案后一坐,抿唇看向面前不断跳动的烛火。
之前她一直想着如何抢利权,却忘了还要时刻提防着旁人来夺。
夏元珍倘若借左神策军的便利强征怎么办?左神策军中尉陈闵志一定很乐得报上次的夺财之恨。
而她要找谁援助?南衙吗?还是御史台?人望不够当真是步履维艰。
——*——*——*——*——
许稷在度支愁如何守财时,远在泰宁的王夫南亦要面临将使府拱手让人的事实。
调令已经下来,他即将离开这待了将近四年的地方。
而右神策军完成了征讨河北的使命浩浩荡荡回京,路过泰宁,杨中尉却歇了个脚,与曾经的部下王夫南叙旧。
“兔崽子,乐不思蜀是不是?这么一块风水宝地,你够逍遥啊。”杨中尉甫进使府,见着王夫南就是一脚。王夫南机智躲过,回道:“非也,实际很穷,能使唤的活人都没几个。”
杨中尉露骨地说:“拥一镇而治,有兵有钱没人管,不就是土皇帝吗?你也就哭哭可怜罢了臭小子。快给我烫酒,这天冷得跟冰窟似的。”
王夫南令人前去烫酒,在杨中尉对面坐下来。
使府酒菜一般,杨中尉也没说甚么。常年征战在外的人,对饮食都不是太在意,有酒足矣。
曾经的上下级你一杯我一盏。天高皇帝远,杨中尉借着酒意将朝中一群庸辈骂了个遍,又觉得自己活着没劲,说河北打是打下来了,不知道哪天又乱了。
“老子起码还能活个四十年,想想这四十年内河北还会再乱,老子还要一遍遍来打就来气。”他自暴自弃道:“真想一把火全烧掉一了百了。”
“照中尉的想法,要烧的不止河北。”
“对,边上那一圈也都不是好东西。老子就不明白了,一个个调过去的时候都是好儿子,乖得不行,转头就变成逆子,这不有病么!”杨中尉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闷了一口酒道:“你要是没底下那根东西,老子就收你做儿子了,到时候把你调过去,肯定不会反。”
他“哎”了一声,为错失一个好儿子惋惜一阵,忽又道:“你那子孙根是不是没用哪,怎么到现在连个儿子都弄不出来?”
王夫南被他说得噎住,想了半天说:“恩?”
“反正你也快回京了,我先回去替你物色一两个女子,回来就把事办了吧!”杨中尉粗暴地替王夫南做了决定。
“不不不。”
“你有了?”
“中尉。”王夫南忽然一本正经道,“倘若我是个断袖怎么办?”
杨中尉一口酒径直喷到了他脸上,反应过来抬手就朝他脑袋挥过去:“打不死你!”
王夫南拿过帕子很是嫌恶地擦掉脸上的酒:“如此激动至于吗?我喜欢的又不是中尉。”
“那 是谁?”杨中尉瞥他一眼,“千万别是左军的人,那样处理起来太麻烦了。”顿了顿又严肃地说:“右军的吗?右军有点姿色气概都是有妇之夫,你勾搭哪个有妇之 夫吗?诶那更麻烦……”最后自暴自弃:“算了,随便是谁,反正别是我手下的就行。说吧,如果我能帮着罩一罩,绝对罩着。”
王夫南太了解面前这个人的脾气了。直爽、不屑心计、认定谁就掏心掏肺,倘若不是个阉人,恐也是威名赫赫无人敢说三道四的大将军。
“大帅这次征伐的军费就是他筹措的,合作愉快吗?”
杨中尉瞬时想起那个被陈闵志打脱了下巴、低头哈腰的白头发臭小子。
“他啊?”杨中尉满脸惊愕,“那白痴哪里值得喜欢,你真是让猪给拱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许稷:你们……等着。
妇男:耶!我要回京啦!我可以回京啦!


☆、第69章 六九度支符 
杨中尉全然不信王夫南看上许稷一事;站起来借酒意将王夫南训了一通;说他脑子被驴踢坏了只会讲胡话云云;最后不了了之。
此话题到右神策军离开泰宁也没有再被提起过;杨中尉临走前只说:“你回去了其实也没甚么好;听说江南淮南眼下民怨很重,骚乱更是常有的事,说不定你刚回去就要被调去平江淮啦!”
做朝廷将军,与一镇之帅相比;几乎没有自主权,中央指哪就得打哪儿。倘若是御外敌卫家国也是值得的,但如今都是些什么事?内乱不断,地方上个个都揣着鬼心思;身为朝廷将军,干的活不过是扫害虫罢了。
可这害虫扫得完吗?就怕会如蝗虫一样;铺天盖地一瞬间全都涌来。
到那时;怕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用吧。
“蕴北啊。”杨中尉忽然一本正经地感慨;“这真是个窝囊得令人想自怨自艾的时代啊。”他忽然严肃起来,配上那张爬了许多皱纹的方脸,倒也有几分饱经风霜的味道。
烈烈秋风将他露在铁甲外的红衣吹起来,显得有些萧索壮烈。
他 转过身看一眼后面浩浩荡荡的右神策军,将铁盔戴起来,啐一句:“鬼地方真是冷死了,回长安去了。”说罢翻身上马,又看一眼王夫南,莫名其妙叮嘱道:“你小 子以前不是问过卫征到底为何而死的吗?因他太单纯正直啦,又太守规矩!你要也到他那位置,可千万别学他!你年纪轻轻我很可惜你啊,知道吗,我可是想收你做 干儿子的,都怪你那死老爹太固执啦。”
王夫南想说些甚么,最后却只是开口道:“中尉一路顺风,回京再叙。”
杨中尉大笑,猛地一夹马肚:“走了!”
霎时尘土漫天,王夫南往后退了两步。他站在这个位置送过许多人,有州府的人、有泰宁军的人、有朝廷的来使……现在也该轮到他自己了。
他似乎明白杨中尉与他提卫征的缘由。因他从这里到京城,即将接替的位置,就是当年卫征身为朝廷将军最后的位置——右神策军大将军。
这是他年幼时就一直企盼着的位置,意义深重,但也意味着更残酷的权力争斗。
卫征曾止步于此,为忠义奉上自己的头颅,那么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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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四,东都干冷得不像话,许稷觉得脸都要被风吹破了。她抬手捂着脸,站在东都中书省外冷得直跺脚,一小吏终于走了出来:“许侍郎快进去吧。”
许稷跟着他往里走,接连穿过三道门,拐进廊内继续往前走了百来步,才到中书令的公房。
许稷连忙弯腰脱了靴子放在外面,进去后径直躬身禀报道:“下官许稷前来奏元中二年支度国用计划。”
言罢站直了摸出度支奏抄,朝主位看过去,却是愣了一愣。
中书省内阴冷非常,外面天光惨淡,以至于里面也昏昧十足,不过许稷还是认出了中书令旁边那人。
“不用这么着急,你先坐。”裴中书说完,又令庶仆上茶,随后转向旁边那人:“国老不妨也听听看吧。”
被称作国老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许稷,见她坐下来埋头翻奏抄,于是伸手移了一下面前的烛台。裴中书反应过来,忙喊庶仆给烛,很随和地问许稷:“从长安赶过来,觉得东都更冷吧?”
许 稷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有些手忙脚乱,于是捧起茶杯灌了一口温烫茶水,定定神直入主题:“元中元年度支收春秋两税共计一千二百六十四万三千五百六十一缗, 以各司所报八月都帐为基础,元中二年各司支用预算如下……又以各州县计帐为依据,元中二年各州县征税定额如下……”
公房空而阴冷,冬天独有的寂静令人发慌。裴中书不插话,李姓国老也不出声,从头到尾只有许稷一人在讲讲讲,讲得她都快要冻死了。
她负责认真、一丝不苟地全部汇报完,却仍是低着头,沉默地等待结果。
庶仆将奏抄拿过来递给裴中书令,裴中书翻了翻问旁边的人:“国老怎么看?”
李国老却寡着一张脸道:“如今战事灾荒频繁,哪能按着度支的计划拨?支度国用编出来随便看看就行了,没甚么所谓。”
他虽说得不客气,但这却是事实。现在的临时支用太多了,像百年前那样严格按照计划执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裴中书道:“也是,奏抄先留下吧。”
于是这份由度支严格按照天下计帐及八月都帐编制、经过尚书省两位仆射勾检过的度支奏抄,得了个“能看得过去就行”的结论,就这样留在了中书令案头。
许稷闷声不吭站起来,躬身深深一揖,道:“下官告退。”
“去吧。”裴中书道。
许稷闻言转过身,却听得李国老道:“年轻人别将自己的努力太当回事,与其抱怨‘辛辛苦苦编制出来的计划为甚么得不到肯定’,不如想想怎么去应付伸过来要钱的手。”
许稷的背影顿了一顿。其实早在提交给尚书省左右仆射勾检时,就已经被说过“干嘛这样当回事,随便做做就好了”,现在再听类似的话已经无所谓了。
她不难过,只是有点失望。
许稷头也不回地留了一句“下官谨记国老教导”就出了门。
她弯了腰在门口套靴子,呼呼朔风像夹携了沙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
她不着急走,就这么背对门站着。
公房内传来说话声。
裴中书道:“我起初以为尚书省提个这样年轻的孩子上来是胡闹,但看样子做得还不错,但太认真死板了,也算不得太好。”又说:“如今朝中青黄不接,快要撑不起来了,国老如何忍心放着不管哪?当真要一直在陇西老家避居了吗?”
“我回来又能怎样?回来藩镇就不闹了吗?两党就不斗了吗?”李国老冷冰冰地说着,“几十年过去,实在看腻了。”
实实在在努力过发觉毫无建树,才是真难过。
许稷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肺疼,牵扯到胃,再到四肢,指尖都觉得不舒服。
这位李国老,是十年前致仕回陇西安度晚年的朝廷老臣,是当年卫征出事没有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岳父,是没有向丧夫的女儿伸出援手的父亲,是她的外祖父。
许稷被寒风刮得有点理智错失,她听不太清里面人说话的声音,努力闭了闭眼,偏头却看见西山日落,洛阳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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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两税交太府寺入左藏库之日。
一大早度支员外郎就盯着门口不停抱怨:“咦,怎么还不来哪!”
“许侍郎去东都还没回来吗?”、“没有哪!说是今日要回来的,倘若下午还不回来,就只能通知太府寺改日了。”、“还要改日吗?已经拖过了啊,太府寺又该抱怨了,眼下正是急着用钱的时候哪!”、“那能怎么办,许侍郎说她倘若不在西京,就延后。”
员外郎忠心耿耿地与同僚解释利害关系,并坚守到了下午,见许稷仍没有回来的迹象,遂打算去通知太府寺延后。
然而本来下午并不留直的度支郎中却忽然出现,拦了员外郎道:“做甚么去?”
“通知太府寺延后……”
“这种事哪有延后的道理,许侍郎在不在不是一样吗?”度支郎中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好今日交就得交,速去准备!”
“可——”
“可甚么可?出了事我来担,快去!”度支郎中拍了他一下,转过身朝外看了一眼。
员外郎很是为难,但几位同僚却是一片附和:“是啊别等了,太府寺那群人烦着呢,都来催了十几遍了,赶紧结束吧,我们也好回家睡个好觉嘛!”
员外郎被逼无奈之下,只好照做。
好在没甚么大波折,太府寺的验入程序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就在他要松一口气时,却遥遥见一伙人朝这边走来。
员外郎眼尖认出夏元珍的手下来,顿时大叹不妙!
“延资库的人到这做甚么?”太府寺少卿嘀咕了一句。
说话间延资库一众人已走了过来,并道:“某等奉命前来取度支的延资库积欠。”说罢立刻出示了度支文符,合理合法道:“限今日出纳结清。”
员外郎闻言不要命地跳起来:“不可能!这度支文符一定是假的!”
太府寺少卿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一步,使出迂回之计:“今日太晚了,天都快黑了,还是明日吧。”
“没听到吗?限今日出纳!”说着将度支文符移近一步。
“可是……”
“太府寺哪来这么多话?度支下符,你依符奉行①不就行了吗?”领头那人说罢往前一撞,气势汹汹。
太府寺少卿懵了一下:“等等,我要勘合木契②。”
没料木契竟也倏地递过来,太府寺少卿一合,果真没错,于是疑惑看向度支员外郎。
员外郎也是一惊,但他笃定这些全是假造的!定是延资库趁许侍郎不在、两税又刚入库之际前来强收!他瞪大眼,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太府寺少卿手里的一只雄木契,塞进了嘴里。
“干甚么!”
员外郎扭头拔腿狂奔,冷风将他一张圆脸吹得通红,幞头也散了,因嘴里塞了木契眼睛瞪得极圆,面目痛苦得近乎狰狞。
不能让他们得逞!不能让他们得逞……
一块石头朝他后脑勺飞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茂茂:我是李国老的重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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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依据:“凡太府出纳,皆禀度支文符,太府依符以奉行,度支凭按以勘覆,互相关键,用绝奸欺”——《旧唐书》卷一百三十五 列传第八十五
② 木契:分雌雄,勘合使用。太府寺手里的应该全是雌木契。


☆、第70章 七零斧钺祸 
跑得快要断气的员外郎闻得一声“站住”;还没来得及迈出下一步;脑后钝痛骤然袭来;他死撑着往前走了两步;却两眼一黑栽倒了过去。
血从黑发中涌出来,幞头落在地上;将其仰面翻过来;嘴里却还死死咬着那木契。延资库的人弯腰去拿那木契;骂骂咧咧道:“他娘的都咬坏了!毁木契可是重罪,真是找死!”又瞥一眼度支那群小吏:“砸晕了,快送去让医官看看吧。”
度支司几个小吏慌得要命;因都知道抢木契这种事不在理,并且对方实在凶恶,也不敢挺身出来说上一二,抬起那员外郎就往医所跑。
太府寺少卿被延资库的流氓架势给吓着了,非常乖顺地收起“逃跑”的心;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动。他仔细一想,这事不论度支赢还是延资库赢都不重要;要点是他严格按照程序验入了两税,而延资库拿来的木契既然能合上,文符也没有问题,他有什么理由不进行出纳呢?
程序上来说并没有问题,届时哪怕许稷回来气急败坏要追究,也束手无策。
太府寺少卿心中一权衡,下定决心要坑一回度支时,却见左神策军也到了,一看就是延资库的帮手!他暗自庆幸,好在他想通了,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于是立刻换了姿态,对延资库言听计从,并按照那文符将度支的积欠出纳给延资库。
天已暮,西京城被阴云沉沉压着,坊市内涌动着干冷的风。皇城内几乎只剩下一些留直官员,其他都该吃吃该喝喝,回去度寒冬去了。
许稷赶回在城门关闭前回了长安,借着身份特权一路回到皇城,刚到尚书省门口,就有庶仆急急忙忙跑了来:“郑员外出事了!”
“怎么了?”许稷脱掉大氅问道。
“今 日太府寺催得急了,李郎中便让郑员外去太府寺验入秋税,可没想到半路杀出延资库的人,还给出文符木契,信誓旦旦说是侍郎这里给出的,要太府寺按符出纳度支 积欠。太府寺少卿刚合完木契,郑员外觉得不对抢了木契就跑,这一跑就给砸了!恰中后脑,血流了好多!”庶仆绘声绘色还原当时情形,“某等将郑员外送去医馆 他都快不行了,眼下还昏着呢,送回家去了,还不知会怎么样……”
“太府寺按符出纳了吗?”
庶仆沉痛道:“当时不仅有延资库的人,还有左神策军的人。度支这边李郎中回家去了,郑员外又被砸成那样,还被安了个恶意毁损木契的罪名,所以……”他摆了一张苦脸接着道:“度支这儿没人能撑住场子,太府寺少卿又是个看眼色行事的,就给了……”
混蛋!许稷拎着大氅憋了口气道:“将李郎中喊过来!”
“喏!”庶仆拔腿就往外跑,许稷转头就往政事堂去。
这时一直在偷听的盐铁司使掸了一下落到肩头的枯叶,弯唇笑了一下。身为户部、度支、盐铁三司使之一,他过得实在太窝囊了,眼下看许稷吃瘪自然觉得解气。
许稷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顺义门街,夜晚的槐杨柳树随风晃动看着阴森森,礼部南院窜出来几个去太常寺偷酒的小官,犬吠声很快平息下去。
政事堂守门吏卒被许稷吓了一跳,他正守着火炉烤豆子,就看得许稷兀自推开门进了政事堂,也不待通报就像头牛一样冲了进去。
吏卒瞬时丢了豆子出去拦,却到底迟了一步。
许稷麻利地脱掉鞋子闯进公房,她本要找赵相公,进去却见夏元珍也在!
夏元珍好像料到她会来告状似的,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仍是低头享用政事堂公厨的美味。赵相公停箸看了一眼极不友善的许稷:“怎么了?”
许稷丝毫不惧夏元珍,径直禀道:“延资库假造度支文符及木契窃两税。”
夏元珍敛了笑意,看向许稷,瞬时转移了重点:“窃两税?度支司积欠延资库的,如今不过是还清了而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也被许侍郎抹黑成是窃取,延资库也太冤枉了吧?还有你手下的人是怎么做事的?抢夺木契企图毁损,这是重罪吧!”
“那木契——”
许 稷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元珍打断:“许侍郎千万别到这里来告状,欠钱的怎么都不占理,明白吗?”他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十足:“延资库做甚么用的?备边军费,倘若 边境告急,到时你度支给不出钱来,请问边军吃甚么穿甚么?度支、盐铁、户部司谁都不给钱的话,延资库设了做甚么?喝西北风吗?积欠之风绝不能惯着!”
他说完看了一眼赵相公:“相公以为此理可对?”
赵相公面上毫无波澜,于案上拿了一只菓子吃了,抬头看向许稷:“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此事……”
他话还没说完,许稷一躬身,行了个礼就出了公房。
什么叫做“就算不是一派也能和睦相处”,今日她所见就是典例。赵相公心里一定也是火大,但活得久的人都不会像她这样怒气冲冲,尽管再三克制,她仍咽不下这口气。
延资库现在真的是备边库吗?!敢不敢将底账拿出来查查看!看看到底拿去做了甚么事!
两税被夺,政事堂面上和和气气,甚至对她说不要在意,可转眼钱不够用就又要训她没本事!
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许稷深吸一口气,披上大氅出了政事堂大门。
走回尚书省,天越来越冷,长安城像是被锁进了冰窟。
度支李郎中被庶仆喊了来,此刻正在外面候着,见许稷来了,赶忙迎上去解释,努力撇清自己。
许稷沉着气听他说完,却没有发作。因他撇得太干净了,抓不到可以治他的把柄,不过许稷至少看穿了他的阵营与立场,那么就等待时机到来吧。
她走出门,李郎中亦跟了出去。她忽止住步子:“你在此等我,我回来之前不要去别处。”
朔风冷冽如刀,李郎中看着许稷远去,杵在顺义门大街上冻得直跺脚,回头一看,却见有庶仆正盯着他。
许稷不回来,李郎中就只能干冻着。
许稷带上度支吏卒出了含光门往长安县郑员外家去。刚到门口,就听得嚎啕哭声。许稷身边的吏卒顿时有些害怕:“万一郑员外……”
许稷知这人能信能用,却没想到他忠心到这程度。她短促呼了一口气,一团白雾涌进黑幕里。
她带了吏卒往里去,却看见一小娃跑出来。那小娃撞到她,满脸眼泪鼻涕,继而大哭起来,拼命打许稷:“你们欺负我阿爷呜呜呜……阿爷不认得我了……坏人赔我阿爷!”
许稷心头一紧,僵在原地不动。
忽有一庶仆迎上来,那庶仆看一眼她服色,瞬时明白过来,即刻冲进去知会夫人。庭院内似乎霎时安静下来,许稷在外面等了有一阵,那小娃也哭累了,抓着许稷的袍子低低抽噎。
员外夫人走了出来,见到许稷行了一礼:“不知官人到此,是有何事?”
她镇定不迫,看上去十分冷静,但眼眶分明是红的。
一旁吏卒道:“侍郎闻得郑员外受了伤,遂过来看看。”又忐忑地问:“员外醒了吗?”
郑夫人平静地说:“醒了。” 她说罢将小娃拉过来,转身领许稷等人往厢房去。几人刚踏进门,就听得里面传来“不给!不能给!”的声音。
小娃又大哭起来,郑夫人捂住了他的嘴。吏卒警觉听出这是郑员外的声音,大叹不好,却见许稷兀自走了过去。
郑员外坐在床上,头缠着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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