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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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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的,闻得李一帖名头,那一个不来拜从门下,希图学些方术。只见李清再不看
甚医书,又不亲到病人家里诊脉,凡遇讨药人来,收了铜钱,便撮上一帖药,又
不多几样药味。也有说来病症是一样的,倒与他各样的药;也有说来病症是各样
的,倒与他一样药。但见拿药去吃的,无有不效。众皆茫然,莫测其故,只得觅
个空间,小心请教。李清道:“你等疑我不曾看脉,就要下药。不知医道中,本
以望闻问切,目为神圣工巧,可见看脉是医家第四等,不是上等。况小儿科与大
方脉不同,他气血未全,有何脉息可以看得?总之,医者,意也。无过要心下明,
指下明,把一个意思揣摩将去。怎么靠得死方子,就好疗病?你等但看我的下药,
便当想我所以下药的意思。那大观本草这部书,却不出在我山东的,你等熟读本
草,先知了药性,才好用药。上者要看本年是甚司天,就与他分个温凉。二者看
害病的是那地方人,就与他分个燥湿。三者看是甚等样人家,富贵的人,多分柔
脆;贫贱的人,多分坚强,就与他分个消补。细细的问了症候,该用何等药味,
然后出些巧思,按着君臣佐使,加减成方,自然药与病合,病随药去。所以古人
将用药比之用兵,全在用得药当,不在药多。赵括徒读父书,终致败灭,此其鉴
也!”众等皆拜,谢教而退。岂知李清身边,自有薄薄的一本仙书,怎肯轻易泄
漏?正是:
小儿有命终须救,老子无书把甚看。
李清自唐高宗永徽五年,行医开铺起,真个光阴迅速,不觉过了第六年,又
是显庆五年、龙朔三年、麟德二年,乾封二年、总章二年、咸亨四年、上元二年、
仪凤三年、调露一年、永隆一年、开耀一年,一总共是二十七年了。这一年却是
永淳元年,忽然有个诏书下来,说御驾亲幸泰山,要修汉武帝封禅的故事。你道
如何叫做封禅?只为天下五座名山,称做五岳。五岳之中无如泰山,尤为灵秀,
上通于天,云雨皆从此出。故有得道的皇帝,遇着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亲到泰
山顶上,祭祀岳神,刻下一篇纪功德的颂,告成天地。那碑上刻的字,都是赤金
填的,叫做金书。碑外又有个白玉石的套子,叫做玉检。最是朝廷盛举。那天帝
是不好欺的,颂上略有些不实,便起怪风暴雨,不能终事。这也不是汉武帝一个
创起的,直从大禹以前,就有七十九代,都曾封禅。后来只有秦始皇和汉武帝两
个,这怎叫得有道之君?无非要粉饰太平,侈人观听。毕竟秦始皇遇着大雨,只
得躲避松树底下;汉武帝下山,也被伤了左足。故此武帝之后,再没有敢去封禅
的。那唐高宗这次诏书,已是第三次了。青州地方,正是上泰山的必由去处,刺
史官接了诏,不免点起排门夫,填街砌路,迎候圣驾。那李清既有铺面,便也编
在人夫数内,催去着役。
其时青州自有了李清行医,羞得那幼科先生,都关了铺门,再没个敢出头的。
若教他去做夫砌路,万一小儿们有个急病,一时怎么就请得他到,讨得药吃?因
此合郡的人,都到州里去替他禀脱。少不得推几个能言会语的做头,向前禀道:
“现今行医的李清,已是九十七岁近百的人,有甚么气力当夫?我们情愿替他出
钱,另雇精壮少年应役,仍留他在铺里,也好保全我一州的小儿性命!”原来李
清开铺这一年,依还说是七十岁。因此人只认他九十七岁,那知他已是一百六十
八岁了。从来律上凡七十以上的,即系是年老,准免差役。所以合郡的人,借这
个名色,要与他雇工替役,仍留他在铺行医。岂知州刺史是岭南人,他那地方,
最是信巫不信医的,说道:“虽然李清已有九十七岁,想他筋力强健,尽好做工,
怎么手里撮得药,偏修不得路?不见姜太公八十二岁,还要辅佐周武王,兴兵上
阵。既做了朝廷的百姓,死也则索要做,躲避到那里去?总便他会医小儿,难道
偌大一坐青州,只有他幼科一个?查他开铺以来,只得二十七年,以前的青州人
家小儿,也不曾见都死绝了。怎么独独除下他一个名字,何以服众?”随他合郡
的人,再三苦禀,只是不听。急得那许多人,就没个处置。都走到李清铺前商议,
要央个紧要的分上,再去与州官说。李清道:“多谢列位盛情!以我老朽看来,
到不去说也罢。你道一些小事,有何难听。那州官这等拘执,无过虑着圣驾亲来,
非寻常上司之比,少有不当,便是砍头的罪过!故此只要正身著役,恐怕雇工的
做出事来,以后不好查究。做官的肚肠,大概如此,断然不肯再听人说。但我揣
度事势,这诏书也多分要停止的。在麟德二年一次,调露元年又一次,如今却是
第三次。既是前两次不来,难道这一次又来得成?包你五日里面,就有决裂。不
若且放下胆,凭他怎生样差拨便了。”众人听了这篇说话,都怪道:“眼见得州
里早晚就要佥了牌,分了路数,押夫着役,如火急一般,那老儿倒说得冰也似冷。
若是诏书一日不停止,怕你一日不做夫!我们倒思量与他央个分上,保求顶替,
他偏生自要去当。想是在铺里收钱不迭,只要到州里去领他二分一日的工食哩!”
都冷笑一声,各自散去。岂知高宗皇帝这一次,已是决意要到泰山封禅,诏下礼
部官,草定了一应仪注,只待择个黄道吉日,御驾启行,忽然患了个痿痹的症候,
两只脚都站不起来,怎么还去行得这等大礼?因此青州上司,隔不得三日之内,
移文下来,将前诏停止。那合郡的人,方信李清神见,越加叹服!
原来山东地面,方术之士最多。自秦始皇好道,遣徐福载了五百个童男童女
到蓬莱山,采不死之药,那徐福就是齐人。后来汉武帝也好道,拜李少君为文成
将军,栾大为五利将军,日逐在通天台、竹宫、桂馆,祈求神仙下降。那少君、
栾大也是齐人。所以世代相传,常有此辈。一向看见李清自七十岁开医铺起,过
了二十七年,已是近百的人,再不见他添了一些儿老态,反觉得精神颜色,越越
强壮,都猜是有内养的。如今又见他预知过往、未来之事,一定是得道之人,与
董奉、韩康一般,隐名卖药。因此那些方士,纷纷然都来拜从门下,参玄访道,
希图窥他底蕴。屡屡叩问李清,求传大道。李清只推着老朽,元没甚知觉,唯有
三十岁起,便绝了欲,万事都不营心,图个静养而已,所以一向没病没痛,或者
在此。方士们疑他隐讳,不肯轻泄。却又问道:“寿便养得,那过去、未来之事,
须不是容易晓得的。不知老师有何法术,就预期五日内当有停止诏书消息?”李
清道:“我那里真是活神仙,能未卜先知的人。岂不知孔夫子萍实商羊故事!只
是平日里,听得童谣,揣度将去,偶然符合。盖因童谣出于无心,最是天地间一
点灵机,所以有心的试他,无有不验。我从永徽五年,在此开医铺起,听见龙朔
年间,就有个童谣,料你等也该记得的。那童谣上说道:‘上泰山高,高几层?
不怕上不得,到怕不得登。三度征兵马,旁道打腾腾。’三度去登不得。果然前
两度已验,故知今次断无登理。大抵老人家闻见多,经验多,也无过因此识彼,
难道有甚的法术不成!”这方士们见他不肯说,又常是收钱撮药,忙忙的没个闲
暇,还有那伙要赈济的来打搅,以此渐渐的也散去了。
明年高宗皇帝晏驾,却是武则天皇后临朝。坐了二十一年,才是太子中宗皇
帝。坐了六年,又被韦皇后谋乱。却是睿宗皇帝除了韦后,也坐了六年,传位玄
宗皇帝。初年叫做开元,不觉又过了九年。总共四十三年。满青州城都晓得李清
已是一百四十岁。一来见他医药神效如旧,二来容颜不老,也如旧日,虽或不是
得道神仙,也是个高年人瑞。因此学医的,学道的,还有真实信他的,只在门下
不肯散去。正是:
神仙原在阎浮界,骨肉还须夙世成。
话分两头,却说玄宗天子,也志慕神仙,尊崇道教。拜着两个天师,一个叶
法善,一个邢和璞,皆是得道的,专为天子访求异人,传授玄素赤黄,及还婴
氵斥流之事。这一年却是开元九年,邢、叶二天师奏道:“现有三个真仙在世,
一个叫做张果,是恒州条山人。一个叫做罗公远,是鄂州人。一个叫做李清,是
北海人。虽然在烟霞之外,无意世上荣华,若是朝廷虔心遣使聘他,或者肯降体
而来,也未可知!”因此玄宗天子,差中书舍人徐峤去聘张果,太常博士崔仲芳
去聘罗公远,通事舍人裴晤聘李清。三个使臣辞朝别圣,捧着玺书,各自去征聘
不题。
原来李清尘世限满,功行已圆,自然神性灵通,早已知裴舍人早晚将到,省
起昔日仙长分付的偈语:“第四句说道:‘先裴而遁。’这个‘遁’字是逃遁之
遁,难道叫我逃走不成?明明是该尸解去了。”你道怎么叫做尸解?从来仙家成
道之日,少不得该离人世,有一样白日飞升的谓之“羽化”,有一样也似世人一
般死了的,只是棺中到底没有尸骸,这为之“尸解”。惟有尸解这门,最是不同,
随他五行,皆可解去。以此世人却有不知道他是神仙的。
且说李清一个早起,教门生等休挂牌面,说道:“我今日不卖药了,只在午
时,就要与汝等告别!”众门生齐吃一惊,道:“师父好端端的,如何说出这般
没正经话来?况弟子辈久侍门下,都不曾传授得师父一毫心法,怎的就去了?还
是再留几时,把玄妙与弟子们细讲一讲,那时师父总然仙去,道统流传,使后世
也知师父是个有道之人。”李清笑道:“我也没甚玄秘可传,也不必后人晓得。
今大限已至,岂可强留。只是隔壁金大郎又不在此,可烦汝等为我买具现成棺木,
待我气绝之后,即便下棺,把钉钉上,切不可停到明日。我铺里一应家伙什物,
都将来送与金大郎,也见得我与他七十年老邻老舍,做主顾的意思。”众门生一
一领命,流水去买办棺木等件,顷刻都完。那金大郎也年八十九岁了,筋骨亦甚
强健,步履如飞,挣了老大家业,儿孙满堂,人都叫他是金阿公。只有李清还在
少年时看他老起来的,所以原呼他为大郎。那日起五更往乡间去了,所以不在。
李清到了午时,香汤沐浴,换了新衣,走入房中。那些门生,都紧紧跟着。李清
道:“你们且到门首去,待我静坐片时,将心境清一清,庶使临期不乱。问金大
郎回了,请来面别,也不枉一向相处之情。”众门生依言,齐走出门,就问金大
郎,却还未回。隔了片时,进房观看李清,已是死了。众门生中,也有相从久的,
一般痛哭流涕;也有不长俊的,只顾东寻西觅,搜索财物。乱了一回,依他分付,
即便入棺。原来这尸,也有好些异外。但见他一双手,两只脚,都交在胸前,如
龙蟠一般,怎好便放下去?待要与他扯一扯直,岂知是个僵尸,就如一块生铁打
成,动也动不得。只得将就抬入棺中,钉上材盖,停在铺里。李清是久名向知的,
顷刻便传遍了半个青州城,主顾人家都来吊探。众门生迎来送往,一个个弄得口
苦舌干,腰驼背曲。有诗为证:百年踪迹混风尘,一旦辞归御白云。羽盖霓旌何
处在?空留药臼付门人。
却说通事舍人裴晤,一路乘传而来,早到青州境上。那刺史官已是知得,帅
着合郡父老,香烛迎接。直到州堂开读诏书,却是征聘仙人李清。刺史官茫然无
知,遂问众父老。父老们禀道:“青州地方,但有个行小儿科的李清。他今年一
百四十岁,昨日午时,无病而死。此外并不曾闻有甚仙人李清在那里。”裴舍人
见说,倒吃了一惊,叹道:“下官受了多少跋涉,赍诏到此,下聘行医的仙人李
清,指望敦请得入朝,也叫做不辱君命。偏生不遇巧,刚刚的不先不后,昨日死
了,连面也不曾得见。这等无缘,岂不可惜!我想汉武帝时,曾闻得有人修得神
仙不死之药,特差中大夫去求他药方,这中大夫也是未到前,适值那人死了。武
帝怪他去迟,不曾求得药方,要杀这大夫。亏着东方朔谏道:‘那人既有不死之
药,定然自己吃过,不该死了;既死了,药便不验,要这方也没用。’武帝方悟。
今幸我天子神明,胜于汉武,纵无东方朔之谏,必不至有中大夫之恐。但邢、叶
二天师既称他是仙人,自当后天不老,怎么会死?若果死,就不是仙人了。虽然
如此,一百四十岁的人,无病而死,便不是仙人,却也难得!”即便分付州官,
取左右邻不扶结状,见得李清平日有何行谊,怎地修行的,于某年月某日时,已
经身死,方好复命。刺史不敢怠慢,即唤李清左近邻佑,责令具结前来,好送天
使起身。那些邻舍领命出去。内中一个道:“我们尽是后生,不晓得他当初来历
详细,如何具结?闻说止有金阿公是他起头相处的,必然知他始末根由。昨日往
乡间去了,少不得只在今日明早便归,待他斟酌写一张同去呈递,也好回答。”
众人齐称有理,同回家去。恰好金老儿从乡间归来,一个人背着一大包草头
跟着,劈面遇见。众人迎住道:“好了,金阿公回也!你昨日不到乡间去,也好
与你老友李太医作别。”金老儿道:“他往那里去,要作别?”众人道:“他昨
日午时,已辞世了!”金老儿道:“罪过!罪过!我昨日在南门遇见的,怎说恁
样话咒他?”众人反吃一惊道:“人也死了,怎么你又看见?想是他的魂灵了。”
金老儿也惊道:“不信有这等奇事!”也不回家,一径奔到李清铺里,只见摆着
灵柩,众门生一片都带着白,好些人在那里吊问。金老儿只管摇首道:“怪哉!
怪哉!”众门生向前道:“我师父昨日午时归天了,因为你老人家不在,这灵柩
还停在此。”又递过一张单来,道:“铺内一应什物家伙,遗命送与你做遗念的。”
金老儿接了单,也不观看,只叫道:“难道真个死了!我却不信。”众邻舍问道:
“金阿公,你且说昨日怎的看见他来?”金老儿道:“昨日我出门虽早,未出南
门,就遇了一个亲戚,苦留回去吃饭,直弄到将晚,方才别得。走到云门山下,
已是午牌时分。因见了几种好草药,方在那里收采,撞见一个青衣童子,捧个香
炉前走,我也不在其意。不上六七十步,便是你师父来,不知何故,左脚穿着鞋
子,右脚却是赤的。我问他到那里去,他说道:‘我因云门山上烂绳亭子里,有
九位师父师兄专等我说话,还有好几日,未得回来哩。’他又在袖里取出一封书,
一个锦囊,囊里像是个如意一般,递与我,教带到州里,好好的送甚裴舍人,不
要误了他事。即今书与锦囊现在我处,如何却是死了?”便向袖中摸出来看。众
门生起初疑心金老捣鬼,还不肯信,直待见了所寄东西,方才信道:“且莫论午
时不午时,只是我师父从不见出铺门,怎有这东西寄送?岂不古怪!”众邻舍也
道:“真也是希见的事!他已死了,如何又会寄东西?却又先晓得裴舍人来聘他,
便做道魂灵出现,也没恁般显然!一定是真仙了。”金老儿问道:“什么裴舍人
聘他?”众邻舍将朝廷差裴舍人征聘,州官知得已死,着令结状之事说出。金老
儿道:“原来如此。如今他既有信物,何必又要结状。我同你们去叩见州官,转
达天使。”众人依着金老儿说话,一齐跟来。
金老儿持了书与锦囊,直至州中,将李清昨日遇见寄书的话禀知。州官也道
奇异,即带一干人同去回覆天使。那裴舍人正道此行没趣,连催州里结状,就要
起身。只见州官引众人捧着书礼,禀是李清昨日午时,转托邻佑金老儿送上天使
的,请自启看。裴舍人就教拆开书来,却是一通谢表,表上说道:“陛下玉书金
格,已简于九清矣。真人降化,保世安民,但当法唐虞之无为,守文景之俭约。
恭候运数之极,便登蓬阆之庭。何必木食草衣,刳心灭智,与区区山泽之流,学
习方术者哉!无论臣初窥大道,尚未证入仙班;即张果仙尊,罗公远道友,亦将
告还方外,皆不能久侍清朝,而共佐至理者也。昔秦始皇远聘安期生于东海之上,
安期不赴,因附使者回献赤玉舄一双。臣虽不才,敢忘答效?谨以绿玉如意一枚,
聊布鄙忱,愿陛下鉴纳。”
裴舍人看罢,不胜叹异,说道:“我闻神仙不死,死者必尸解也。何不启他
棺看?若果系空的,定为神仙无疑。却不我回朝去,好复圣上,连众等亦解了无
穷之惑。”合州官民皆以为然。即便同赴铺中,将棺盖打开看时,棺中止有青竹
杖一根,鞋一只,竟不知昨日尸首在那里去了。倒是不开看也罢,既是开看之后,
更加奇异。但见一道青烟,冲天而起,连那一具棺木,都飞向空中,杳无踪影。
唯闻得五样香气,遍满青州,约莫三百里内外,无不触鼻。裴舍人和合州官民,
尽皆望空礼拜。少不得将谢表、锦囊,好好封裹,送天使还朝去讫。到得明年,
普天下疫疠大作,只有青州但闻的这香气的,便不沾染。方知李清死后,为着故
里,犹留下这段功果。至今云门山上立祠,春秋祭祀不绝。诗云:观棋曾说烂柯
亭,今日云门见烂绳。尘世百年如旦暮,痴人犹把利名争。
        
   

第三十九卷  汪大尹火焚宝莲寺
第三十九卷  汪大尹火焚宝莲寺
         
削发披缁修道,烧香礼佛心虔。不宜潜地去胡缠,致使清名有玷。
念佛持斋把素,看经打坐参禅。逍遥散诞胜神仙,万贯腰缠不羡。
话说昔日杭州金山寺,有一僧人,法名至慧,从幼出家,积资富裕。一日在
街坊上行走,遇着了一个美貌妇人,不觉神魂荡漾,遍体酥麻,恨不得就抱过来,
一口水咽下肚去。走过了十来家门面,尚回头观望,心内想道:“这妇人不知是
甚样人家?却生得如此美貌!若得与他同睡一夜,就死甘心!”又想道:“我和
尚一般是父娘生长,怎地剃掉了这几茎头发,便不许亲近妇人。我想当初佛爷,
也是扯淡!你要成佛作祖,止戒自己罢了,却又立下这个规矩,连后世的人都戒
起来。我们是个凡夫,那里打熬得过!却可恨昔日置律法的官员,你们做官的出
乘驷马,入罗红颜,何等受用!也该体恤下人,积点阴骘,偏生与和尚做尽对头,
设立恁样不通理的律令!如何和尚犯奸,便要责杖,难道和尚不是人身?就是修
行一事,也出于各人本心,岂是捉缚加拷得的!”又归怨父母道:“当时既是难
养,索性死了,倒也干净!何苦送来做了一家货,今日教我寸步难行。恨着这口
怨气,不如还了俗去,娶个老婆,生男育女,也得夫妻团聚。”又想起做和尚的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住下高堂清舍,烧香吃茶,恁般受用,放掉不下。一路胡
思乱想,行一步,懒一步,慢腾腾的荡至寺中。昏昏闷坐,未到晚便去睡卧,心
上记挂这美貌妇人,难得到手,长吁短叹,怎能合眼。想了一回,又叹口气道:
“不知这佳人姓名居止,我却在此痴想,可不是个呆子!”又想道:“不难!不
难!女娘弓鞋小脚,料来行不得远路,定然只在近处。拼几日工夫,到那答地方,
寻访消息,或者姻缘有分,再得相遇,也未可知。那时暗地随去,认了住处,寻
个熟脚,务要弄他到手!”算计已定,盼望天明,起身洗盥,取出一件新做的绸
绢褊衫,并着干鞋净袜,打扮得轻轻薄薄,走出房门。正打从观音殿前经过,暗
道:“我且问问菩萨,此去可能得遇?”遂双膝跪到,拜了两拜。向桌上拿过签
筒,摇了两三摇,扑的跳出一根,取起看时,乃是第十八签,注着上上二字。记
得这四句签诀上云:“天生与汝有姻缘,今日相逢岂偶然。莫惜勤劳问贪懒,管
教目下胜从前。”
求了这签,喜出望外,道:“据这签诀,明明说只在早晚相遇,不可错过机
会。”又拜了两拜,放下签筒,急急到所遇之处。见一妇人,冉冉而来;仔细一
觑,正是昨日的欢喜冤家,身伴并无一人跟随。这时又惊又喜,想道:“菩萨的
签,果然灵验,此番必定有些好处!”紧紧的跟在后边。那妇人向着侧边一个门
面,揭起班竹帘儿,跨脚入去,却又掉转头,对他嘻嘻的微笑,把手相招。这和
尚一发魂飞天外,喜之不胜。用目四望,更无一人往来,慌忙也揭起帘儿径钻进
去问讯。那妇人也不还礼,绰起袖子望头上一扑,把僧帽打下地来。又赶上一步,
举起尖趫趫小脚儿一蹴,谷碌碌直滚开在半边,口里格格的冷笑。这和尚惟觉得
麝兰扑鼻。说道:“娘子休得取笑!”拾取帽子戴好。那妇人道:“你这和尚,
青天白日,到我家来做甚?”至慧道:“多感娘子错爱,见招至此,怎说这话!”
此时色胆如天,也不管他肯不肯,向前搂抱,将衣服乱扯。那妇人笑道:“你这
贼秃!真是不见妇人面的,怎的就恁般粗卤!且随我进来。”湾湾曲曲,引入房
中。彼此解衣,抱向一张榻上行事。刚刚肤肉相凑,只见一个大汉,手提钢斧,
抢入房来,喝道:“你是何处秃驴?敢至此奸骗良家妇女!”吓得至慧战做一团,
跪到在地下道:“是小僧有罪了!望看佛爷面上,乞饶狗命,回寺去诵十部《法
华经》,保佑施主福寿绵长!”这大汉那里肯听,照顶门一斧,砍翻在地。你道
被他一斧,还是死也不死?原来想极成梦,并非实境。这和尚撒然惊觉,想起梦
中被杀光景,好生害怕。乃道:“偷情路险,莫去惹他,不如本分还俗,倒得安
稳。”自此即蓄发娶妻,不上三年,痨瘵而死。离寺之日,曾作诗云:“少年不
肯戴儒冠,强把身心赴戒坛。雪夜孤眠双足冷,霜天剃发髑髅寒。朱楼美女应无
分,红粉佳人不许看。死后定为惆怅鬼,西天依旧黑漫漫。”
适来说这至慧和尚,虽然破戒还俗,也还算做完名全节。如今说一件故事,
也是佛门弟子,只为不守清规,弄出一场大事,带累佛面无光,山门失色。这话
文出在何处?出在广西南宁府永淳县,在城有个宝莲寺。这寺还是元时所建,累
世相传,房廊屋舍,数百多间,田地也有上千馀亩。钱粮广盛,衣食丰富,是个
有名的古刹。本寺住持,法名佛显,以下僧众,约有百馀,一个个都分派得有职
掌。凡到寺中游玩的,便有个僧人来相迎,先请至净室中献茶,然后陪侍遍寺随
喜一过,又摆设茶食果品相待,十分尽礼。虽则来者必留,其中原分等则。若遇
官宦富豪,另有一般延款,这也不必细说。大凡僧家的东西,赛过吕太后的筵宴,
不是轻易吃得的。却是为何?那和尚们名虽出家,利心比俗人更狠。这几瓯清茶,
几碟果品,便是钓鱼的香饵;不管贫富,就送过一个疏簿,募化钱粮。不是托言
塑佛妆金,定是说重修殿宇;再没话讲,便把佛前香灯油为名。若遇着肯舍的,
便道是可扰之家,面前千般谄谀,不时去说骗;设遇着不肯舍的,就道是鄙吝之
徒,背后百样诋毁,走过去还要唾几口涎沫。所以僧家再无个餍足之期。又有一
等人,自己亲族贫乏,尚不肯周济分文,到得此辈募缘,偏肯整几两价布施,岂
不是舍本从末的痴汉!有诗为证:人面不看看佛面,平人不施施僧人。若念慈悲
分缓急,不如济苦与怜贫。
惟有宝莲寺与他处不同,时常建造殿宇楼阁,并不启口向人募化。为此远近
士庶,都道此寺和尚善良,分外敬重,反肯施舍,比募缘的倒胜数倍。况兼本寺
相传有个子孙堂,极是灵应,若去烧香求嗣的,真个祈男得男,祈女得女。你道
是怎地样这般灵感?原来子孙堂两傍,各设下净室十数间,中设床帐,凡祈嗣的,
须要壮年无病的妇女,斋戒七日,亲到寺中拜祷,向佛讨笤。如讨得圣笤,就宿
于净室中一宵,每房只宿一人。若讨不得圣笤,便是举念不诚,和尚替他忏悔一
番,又斋戒七日,再来祈祷。那净室中四面严密,无一毫隙缝,先教其家夫、男
仆,周遭点检一过。任凭拣择停当,至晚送妇女进房安歇,亲人仆从睡在门外看
守,为此并无疑惑。那妇女回去,果然便能怀孕,生下男女,且又魁伟肥大,疾
病不生。因有这些效验,不论士宦民庶眷属,无有不到子孙堂求嗣。就是邻邦隔
县闻知,也都来祈祷。这寺中每日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布施的财物不计其数。
有人问那妇女,当夜菩萨有甚显应。也有说梦佛送子的,也有说梦罗汉来睡的,
也有推托没有梦的,也有羞涩不肯说的,也有祈后再不往的,也有四时不常去的。
你且想:佛菩萨昔日自己修行,尚然割恩断爱,怎肯管民间情欲之事,夜夜到这
寺里托梦送子?可不是个乱话!只为这地方,元是信巫不信医的,故此因邪入邪,
认以为真,迷而不悟,白白里送妻女到寺,与这班贼秃受用。正是:
分明断肠草,错认活人丹。
原来这寺中僧人,外貌假作谦恭之态,却到十分贪淫奸恶。那净室虽然紧密,
俱有暗道可入,俟至钟声定后,妇女睡熟,便来奸宿。那妇女醒觉时,已被轻薄,
欲待声张,又恐反坏名头,只得忍羞而就。一则妇女身无疾病,且又斋戒神清;
二则僧人少年精壮,又重价修合种子丸药,送与本妇吞服,故此多有胎孕,十发
九中。那妇女中识廉耻的,好似哑子吃黄连,苦在心头,不敢告诉丈夫。有那一
等无耻淫荡的,倒借此为繇,不时取乐。如此浸淫,不知年代。
也是那班贼秃恶贯已盈,天遣一位官人前来。那官人是谁?就是本县新任大
尹,姓汪,名旦,祖贯福建泉州晋江县人氏。少年科第,极是聪察。晓得此地夷
汉杂居,土俗慓悍,最为难治。莅任之后,摘伏发隐,不畏豪横。不上半年,治
得县中奸宄敛迹,盗贼潜踪,人民悦服。访得宝莲寺有祈嗣灵应之事,心内不信。
想道:“既是菩萨有灵,只消祈祷,何必又要妇女在寺宿歇,其中定有情弊。但
未见实迹,不好轻举妄动,须到寺亲验一番,然后相机而行。”择了九月朔日,
特至宝莲寺行香,一行人从簇拥到寺前。汪大尹观看那寺,周围都是粉墙包裹,
墙边种植高槐古柳,血红的一座朱漆门楼,上悬金书扁额,题着“宝莲禅寺”四
个大字。山门对过,乃是一带照墙,傍墙停下许多空轿。山门内外,烧香的往来
挤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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