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醒世恒言-第5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那亲眷们人人哀感,无不洒泪。内中也有达者说道:“人之生死,无非大数。今
日生辰,就是他数尽之日,便留在家里,也少不得是死的;况他志向如此,纵死,
已遂其志,当无所悔。虽然没了尸首,他衣冠是有的,不若今晚且回去,明早请
几个有法力的道士,重到这里,招他魂去。只将衣冠埋葬,也是古人一个葬法。
我闻轩辕皇帝得了大道,已在鼎湖升天去了,还留下一把剑、两只履,装在棺内,
葬于桥山。又安知这老翁不做了神仙,也要教我们与他做个空冢?只管对着穴口
啼啼哭哭,岂不惑哉!”子孙辈只得依允,拭了眼泪,收拾回家。到明日重来山
顶,招魂回去。一般的设座停棺,少不得诸亲众眷都来祭奠。过了七七四十九日,
造坟下葬,不在话下。
且说李清被这两跌,晕去好几时,方才醒得转来,又去细细的摸看。原来这
穴底,也不多大,只有一丈来阔,周围都是石壁,别无甚奇异之处。况且脚下烂
泥,又滑得紧,不能举步,只得仍旧去寻那竹篮坐下,思量曳动绳索,摇响铜铃,
待他们再绞上去。伸手遍地摸着,已不见了竹篮,叫又叫不应,飞又飞不去,真
个来时有路,去日无门,教李清怎么处置?只得盘膝儿坐在地下。也不知捱了几
日,但觉饥渴得紧,一时难过。想道古人啮雪吞毡,尚且救了性命;这里无雪无
毡,只有烂泥在手头,便去抓一把来咽下。岂知神仙窟宅,每遇三千年才一开底
里,迸出泥来,叫做“青泥”,专是把与仙人做饭吃的,尽也有些味道,可解饥
渴。吃了几口,觉得精神好些,却又去细细摸看,只见石壁擦底下,又有个小穴,
高不上二尺。心下想道:“只管坐在泥中,有何了期?左右没命的人了,便这里
面有甚么毒蛇妖怪,也顾不得,且是爬将进去,看个下落。”只因这番,直教黑
茫茫断头之路,另见个境界风光;活喇喇拚命之夫,重开个铺行生理。正是:
阎王未注今朝死,山穴宁无别道通。
李清不顾性命,钻进小穴里去,约莫的爬了六七里,觉得里面渐渐高了二尺
来多,左右是立不直的,只是爬着地走。那老人家也知天晓日暗,倦时就睡上一
觉,饥时就把青泥吃上几口。又爬了二十馀里,只见前面透出星也似一点亮光。
想道:“且喜已有出路了!”再把青泥吃些,打起精神,一钻钻向前去,出了穴
口,但见青的山,绿的水,又是一个境界。李清起来伸一伸腰,站一站脚,整衣
拂履,望空谢道:“惭愧!今朝脱得这一场大难!”依着大路,走上十四五里,
腹中渐渐饥馁,路上又没一个人家卖得饭吃。总有得买,腰边也没钱钞,穴里的
青泥,又不曾带得些出来。看看走不动了,只见路傍碧靛青的流水,两岸覆着菊
花,且去捧些水吃,岂知这水也不是容易吃的,仙家叫做“菊泉”,最能延年却
病。那李清才吃得几口,便觉神清气爽,手脚都轻快了。又走上十多里,忽望见
树顶露出琉璃瓦盖造的屋脊,金碧闪烁,不知甚么所在。飞撚的赶到那里去看,
却是座血红的观门,周围都是白玉石砌就台基。共有九层,每一层约有一丈多高。
又没个阶坡,只得攀藤扪葛,拚命吊将上去。那门儿又闭着,不敢擅自去扣,只
得屏气而待。直等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方才有个青衣童子开门出来,喝道:
“李清!你来此怎么?”李清连忙伏地叩头,称道:“青州染匠李清不揣凡庸,
冒叩洞府,伏乞收为弟子,生死难忘!”那童子笑道:“我怎好收留得你!且引
你进去恳求我主人便了。”那青衣童子入去不久,便出来引李清进去。到玉墀之
下,仰看壁上华丽如天宫一般,端的好去处。但见:朱甍耀日,碧瓦标霞。起百
尺琉璃宝殿,甃九层白玉瑶台。隐隐雕梁镌玳瑁,行行绣柱嵌珊瑚。琳宫贝阙,
飞檐长接彩云浮;玉宇琼楼,画栋每含苍雾宿。曲曲栏干围玛瑙,深深帘幕挂珍
珠。青鸾玄鹤双双舞,白鹿丹麟对对游。野外千花开烂熳,林间百鸟啭清幽。
李清去那殿中看时,只见正居中坐着一位仙长,头戴碧玉莲冠,身披缕金羽
衣,腰系黄绦,足穿朱舄,手中执着如意,有神游八极之表。东西两傍,每边又
坐着四位,一个个仙风道骨,服色不一。满殿祥云缭绕,香气氤氲,真个万籁无
声,一尘不到,好生严肃。李清上前,逐位叩了头,依旧将这冒死投见的情节,
表诉一遍。只见中间的仙长说道:“李清!你未该来此,怎么就擅自投到?我这
里没有你的坐位,快回去罢!”李清便涕泣禀道:“我李清一生好道,不曾有些
儿效验。今日幸得到了仙宫,面见仙长,岂肯空手回去?我已是七十岁的人,左
右回去,也没多几时活,难道还再来得成?情愿死便死在阶下,断然不回去了!”
那仙长只是摇头不允。却得旁边的替他禀道:“虽则李清未该到此,但他一片虔
诚,亦自可怜!我今若不留他,只道神仙到底修不得的了。况我法门中,本以度
人为第一功德。姑且收留门下,若是不堪受教,再遣他回去,亦未迟也!”那仙
长才点着头道:“也罢!也罢!姑容他在西边耳房暂住。”李清连忙拜谢。一头
走到耳房里去,一头想道:“我若没有些道气,怎得做仙家弟子?只是当初曾与
子孙们约道,遇得仙时,少不得给假回去,报知你等。今我再三哀禀,又得傍边
这几位仙长相劝,才许收留,怎么又请回去?万一触忤了他,嗔责我尘缘未净,
如何是好?且自安心静坐,再过几时,另作区处。”那李清走到西边耳房下,尚
未坐定,只见一个老者,从门外进来,禀道:“蓬莱山霞明观丁尊师初到,西王
母特启瑶池大宴,请群真同赴。”并不见有人陈设,早已几乘鹤驾鸾车,齐齐整
整,摆列殿下。其时中间的仙长在前,两傍的八位在后,次第步出殿来。那李清
也免不得随着那伙青衣童子,在丹墀里候送。只见仙长觑着李清分付道:“你在
此,若要观山玩水,任意无拘。惟有北窗,最是轻易开不得的,谨记!谨记!”
说罢,各各跨上鸾鹤,腾空而起。自然有云霞拥护,箫管喧阗,这也不能备述。
岂知李清在耳房下,凭窗眺望,看见三面景致。幽禽怪鸟,四时有不绝之音;
异草奇花,八节有长春之色。真个观之不足,玩之有馀。渐渐转过身来,只见北
窗斜掩,想道:“既是三面都好看得,怎么偏生一个北窗,却看不得?必定有甚
奇异之处,故不把与我看。如今仙长已去赴会,不知多少程途,未必就回,且待
我悄悄的开来看看,仙家那里便知道了?”走上前轻轻把手一推,呀的一声,那
窗早已开了。举目仔细一观,有恁般作怪的事!一座青州城正临在北窗之下。见
州里人家,历历在目。又见所住高房大宅,渐已残毁,近族傍支,渐已零落,不
胜慨叹道:“怎么我出来得这几日,家里便是这等一个模样了?俗语道得好:家
无主,屋倒柱。我若早知如此,就不到得这里也罢!何苦使我子孙恁般不成器,
坏了我的门风!”不觉归心顿然而起。岂知叹声未毕,众仙长已早回来了。只听
得殿上大叫:“李清!李清!”那李清连忙掩上北窗,走到阶下。中间的仙长大
怒道:“我分付你不许偷开北窗,你怎么违命,擅自开了?又嗟叹懊悔,思量回
去。我所以不肯收留者,正为你尘心不断故也。今日如何还容得你在此!便可速
回,无得溷我洞府。”那李清无言可答,只是叩头请罪,哀告道:“我来时不知
吃了多少苦楚,真个性命是毫厘丝忽上挣来的。如今回去,休说竹篮绳索已被家
里人绞上;就是这三十多里小小穴道中,我老人家怎么还爬得过?”仙长笑道:
“这不必忧虑,我另有个路径,教人指引你出去。”那李清方才放下了这条肚肠,
起来拜谢出门。只见东手头一位,向着仙长不知说甚话。仙长便唤李清:“你且
转来!”李清想道:“一定的又似前番相劝,收留我了。”不胜欣然,急急走转
去跪下,听候法旨。你道那仙长唤李清回来,说些甚么?说道:“我遣便遣你回
去,只是你没个生理,何以度日?我书架上有的是书,你可随意取一本去。若是
要觅衣饭,只看这书上,自然有了。”李清口里答应,心里想道:“原来仙长也
只晓得这里的事,不晓得我青州郡里的事。我本有万金家计,就是子孙辈连年送
的生日礼物,也有好几千,怎么刚出来得这两日,便回去没有饭吃了?”只是难
得他一片好意,不免走近书架上,取了一本最薄的,过去拜谢。那仙长问道:
“书有了么?”李清道:“有了!”仙长道:“既有了书,去罢!”李清正待出
门,只见西手头一位,向着仙长,也不知说甚话。那仙长把头一点,又叫道:
“李清你且转来!”李清想道:“难道这一番不是劝他收留我的?”岂知仍旧不
是,只见仙长道:“你回去也要走好些路,才到得家里;便到了家里,也不能勾
就有饭吃,你可吃饱了去。”早有童子,拿出两个大芋头来,递与李清吃。原来
是煮熟的鹅卵石,就似芋头一般,软软的,嫩嫩的,又香又甜,比着云门穴底的
青泥,越加好吃。再走过去拜谢。那仙长道:“李清!你此去,也只消七十多年,
还该到这里的。但是青州一郡,多少小儿的性命,都还在你身上!你可广行方便,
休得堕落。我有四句偈语,把与你一生受用,你紧记着!”偈云:“见石而行,
听简而问,傍金而居,先裴而遯。”
李清再拜,受了这偈语,却教初来时元引进的童子送他回去。竟不知又走出
个甚的路径来,总便不消得万丈麻绳,难道也没有一些险处?原来那童子指引的
路径,全不是旧时来的去处,却绕着这一所仙院,倒转向背后山坡上去。只见一
个所在,出得好白石头,有许多人在那里打他。李清问道:“仙家要这石头何用?”
童子道:“这个是白玉,因为早晚又有一个尊师该来,故此差人打去,要做第十
把交椅。”李清便问道:“这个尊师,是甚么名姓?”童子道:“连我们也只听
得是这等说,怎么知道?便知道,也不好说得,恐怕泄漏天机,被主人见罪。”
一头说,一头走,也行了十四五里,都是龟背大路,两傍参天的古树,间着奇花
异卉,看不尽的景致,便再走两里,也不觉的。又走过一座高山,这路径渐渐僻
小,童子把手指道:“此去不上十里,就是青州北门了。”李清道:“我前日来
时,是出南门的,怎么今日却进北门?我生长在青州已七十岁了,那晓得这座云
门山是环着州城的。可知道开了北窗,便直看见青州城里。但不知那一边是前路?
那一边是后路?可指示我,待我日后再来叩见仙长,只打这条路上来,却不省费
许多麻绳吊去云门穴里去?”问未绝口,岂知飕飕的一阵风起,托地跳出一个大
虫来,向着李清便扑。惊得李清魂胆俱丧,叫声:“苦也!”望后便倒,吓死在
地。可怜:身名未得登仙府,支体先归虎腹中。
说话的,我且问你:尝闻得古老传说,那青泥、白石,乃仙家粮糗,凡人急
切难遇,若有缘的尝一尝,便疾病不能侵,妖怪不能近,虎狼不能伤。这李清两
件既已都曾饱食,况又在洞府中住过,虽则道心不坚,打发回去,却又原许他七
十年后,还归洞府,分明是神仙了,如何却送在大虫口里?看官们莫要性急,待
在下慢慢表白出来。那大虫不是平常吃人的虎,乃是个神虎,专与仙家看山守门
的。是那童子故意差来把李清惊吓,只教他迷了来路,元非伤了性命。那李清死
去半晌,渐渐的醒转来,口里只叫:“救命!救命!”慢慢挣紥坐起看时,大虫
已是不见,连青衣童子也不知去向。跌足道:“罢了!罢了!这童子一定被大虫
驮去吃了,可怜!可怜!”却又想道:“那童子是侍从仙长的,料必也有些仙气,
大虫如何敢去伤他?决无此理。只是因甚不送我到家,半路就撇了去?”心下好
生疑惑,爬将起来,把衣服整顿好了,忽地回头观看,又吃了一惊:怎么那来路
一刬都是高山陡壁,全无路径?连称:“奇怪!奇怪!”口里便说,心中只怕又
跳出一个大虫来,却不丧了这条老命。且自负命跑去。约莫走上四五里,却是三
叉路口,又没一个行人来往,可以问信。看看日色傍晚,万一走差路头怎了!正
在没摆布处,猛然看见一条路上,却有块老大的石头,支出在那里,因而悟道:
“仙长传授我的偈语,有句道:‘见石而行。’却不是教我往这条路去?”果然
又走上四五里,早是青州北门了。进了城门,觉得街道还略略可认,只是两边的
屋宇,全比往时不同,莫测其故。欲要问人,偏生又不遇着一个熟的。渐渐天色
又黑,只得赶回家去。岂知家里房子,也都改换,却另起了大门楼,两边八字墙,
好不雄壮!李清暗道:“莫非错走到州前来了?”仔细再看:“像便像个衙门,
端只是我家里。难道这等改换了,我便认不得?想我离家去,只在云门穴里,不
知担阁了几日,也是有数的。后面钻出小穴来,总是今日这一日,怎么便有这许
多差异的事?莫非州里见我不在,就把我家房子,白白的占做衙门?可道凡事也
不问个主。只可惜今日晚了,拚到明日,打进状词,与他理会。随你官府,也少
不得给官价还我!”只得寻个客店安歇,争奈身边一个钱也没有,不免解件衣服
下来,换了一贯钱。还觉腹中是饱的,只买一角酒来吃了,便待去睡。终久心下
徬徨,这夜如何睡得着。李清在床上翻来覆去,自嗟自叹,悔道:“我怎么倒去
抱怨仙长?他明明说我回去将何度日,教我取书一本,别做生理。又道是:我回
去,就也未有饭吃,把两个煮熟的石子与我。岂不是预知已有今日了。”便去袖
里把书一摸,且喜得尚在,只如今未有工夫去看。
待到天明,还了房钱,便遍著青州大街上都走转来。莫说众亲眷子孙没有一
个,连那染坊铺面,也没一间留下的。只得陪个小心,逢人便问。岂知个个摇头,
人人努嘴,都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有甚李清,也并不曾见说云门山穴里有人下
去得的。”只教李清茫然莫知所以。看看天晚,只得又向客店中安歇。到第二日,
又向小巷儿里,东抄西转,也不曾遇着一个。但是问人,都与大街上说话一般。
一发把李清弄呆了,想道:“我也怪前日出来的路径,有些差异,莫非这座青州
城是新建的,不是我旧青州,故此没个熟人相遇。天下云门山只有一个,绝无两
个。我何不出了南门,径到云门山上一看,若云门山无异,这便是我旧青州了。
再慢慢的访问,好歹究出甚的缘故来!”忙忙的奔出南门,径住云门山去。将至
山顶,早见一座亭子,想道:“这路径明明是云门山的,几时有个亭子在这里?
且待我看是甚么亭?”原来题着:“烂绳亭。开皇四年立。”李清道:“是了!
昔日樵夫曾遇见仙人下棋,他看得一局棋完,不知已过了多少年岁,这斧柄坐在
身下,已烂坏了,至今世人传说烂柯的故事。多分是我众子孙,道我将这麻绳吊
下云门穴底,也去遇了神仙,把绳都烂掉在山上,故建立这座亭子,名为烂绳亭。
无非要四方流传,做个美谈的意思。看他后面写着开皇四年立,却不仍是今年的
日月,怎么城里人家就是这等改换了?且再到上边去看。”只见当着穴口,竖个
碑石,题道:“李清招魂处。”李清吓了一跳道:“我现今活活的在此,又不曾
死,要招我的魂做甚么?”又想了一想道:“是了!是了!见我下到这般险处,
提起竹篮上来,又不见了我,疑心道死了,故在此招我的魂回去。”又想一想道:
“咦!莫非是我真个死了,今日是魂灵到此?”心下反徬徨起来,不能自决。想
道:“既是招魂,必有个葬处;若是葬,必在祖茔左右。人家虽有改换之日,祖
宗坟墓,却千年不改换的。何不再去祖坟上一看,或者倒有个明白。”下了云门
山,一径的转过东门,远远望见祖坟上,山势活似一条青龙,从天上飞将下来的。
想起:“《葬经》上面有云:‘山如凤翥,或似龙蟠,一千年后当出仙官。’看
我家祖坟有这等风水,怎么刚出得我一个,才遇见仙人,又被赶逐回家,焉能勾
升天日子。却不知这风水,毕竟应在那个身上?”到了祖坟,不免拜了两拜。只
见许多合抱的青松白杨,尽被人伐去。坟上的碑石,也有推倒的,也有打断的,
全不似旧时模样。不胜凄感,叹道:“我家众子孙,真个都死断了,就没一个来
到坟上照管?”单有一个碑,倒还是竖着的,碑上字迹,仿佛可认,乃是“故道
士李清之墓”七个字。李清道:“既是招魂葬,无过把些衣冠埋在里面,料必是
个空冢。只是碑石已被苔藓驳蚀几尽,须不是开皇四年立的,可知我死已多时了。
今日来家的,一定是我魂灵,故此幽冥间隔,众亲眷子孙都不得与我相见。不然,
这上千上万的人,怎么就没一个在的?”那李清满肚子疑心:“只当青天白日,
做梦一般。又不知是生,又不知是死,教我那里去问个明白?”
正在徬徨之际,忽听得隐隐的渔鼓简响,走去看时,却是东岳庙前一个瞎老
儿,在那里唱道情,聚着人掠钱。方才想起:“临出山时,仙长传授我的偈语,
第二句道:‘听简而问。’这个不是渔鼓简?我该问他的。且自站在一边,待众
人散后,过去问他便了。”只见那瞎老儿,止掠得十来文钱,便没人肯出。内中
一个道;“先生,你且说唱起来,待我们敛足与你。”瞽者道:“不成!不成!
我是个瞎子,倘说完了,都一溜走开,那里来寻讨?”众人道:“岂有此理!你
是个残疾人,哄了你也不当人子。”那瞽者听信众人,遂敲动渔鼓简板,先念出
四句诗来道:“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桥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
满地愁。”念了这四句诗,次第敷衍正传,乃是“庄子叹骷髅”一段话文,又是
道家故事,正合了李清之意。
李清挤近一步,侧耳而听,只见那瞽者说一回,唱一回,正叹到骷髅皮生肉
长,复命回阳,在地下直跳将起来。那些人也有笑的,也有嗟叹的,却好是个半
本,瞽者就住了鼓简。待掠钱足了,方才又说。此乃是说平话的常规。谁知众人
听话时一团高兴,到出钱时,面面相觑,都不肯出手。又有身边没钱的,假意说
几句冷话,佯佯的走开去了。刚刚又只掠得五文钱。那掠钱的人,心中焦躁,发
起喉急,将众人乱骂。内中有一后生出尖揽事,就与那掠钱的争嚷起来。一递一
句,你不谦,我不让,便要上交厮打。把前后掠的十五文钱,撒做一地。众人发
声喊,都走了。有几个不走的,且去劝厮打,单撇着瞽者一人。
李清动了个恻隐之心,一头在地上捡起那十五文钱,交付与瞽者,一头口里
叹道:“世情如此硗薄,钱财恁般珍重!”瞽者接钱在手,闻其叹语,问道:
“你是兀谁?”李清道:“老汉是问信的,你若晓得些根由,到送你几十文酒钱。”
瞽者道:“问甚么信?”李清道:“这青州城内,有个做染匠的李家,你可晓得
么?”瞽者道:“在下正姓李,敢问老翁高姓大名?”李清道:“我叫做李清,
今年七十岁了。”瞽者笑道:“你怎么欺我瞎子,就要讨我的便宜。我也不是个
小伙子,年纪倒比你长些,今年七十六岁了。只我嫡堂的叔曾祖,叫做李清,你
怎么也叫做李清?”李清见他说话有些来历,便改着口道:“天下尽有同名同姓
的,岂敢讨你的便宜?我且问你,那令曾叔祖,如今到那去了?”瞽者道:“这
说话长哩!直在隋文帝开皇四年,我那叔曾祖也是七十岁,要到云门山穴里,访
甚么神仙洞府,整脩了许多麻绳,一吊吊将下去。你道这个穴里,可是下去得的,
自然死了。原来我家合族全仗他一个的福力,自他死后,家事都就零落;况又遭
着兵火,遂把我閤族子孙,都灭尽了。单留得我一个现世报,还在这里,却又无
男无女,靠唱道情度日。”李清暗忖道:“原来错认我死在云门山穴里了。”又
问道:“他吊下云门穴去,也只一年里面,怎么家事就这等零落得快?合族的人,
也这等死灭得尽?”瞽者道:“哎呀!敢是你老翁说梦哩!如今须不是开皇四年,
是大唐朝高宗皇帝永徽五年了。隋文帝坐了二十四年天下,传与炀帝,也做了十
四年,被宇文化及谋杀了,因此天下大乱。却是唐太宗打了天下,又让与父亲做
皇帝,叫做高祖,坐了九年。太宗自家坐了二十三年。如今皇帝就是太宗的太子,
又登基五年了。从开皇四年算起,共是七十二年。我那叔曾祖去世时节,我只有
得五岁,如今现活七十六岁了,你还说道快哩!”李清又道:“闻得李家族里,
有五六千丁,便隔得七十二年也不该就都死灭,只剩得你一个。”瞽者道:“老
翁你怎知这个缘故?只因我族里人,都也有些本事,会光着手赚得钱的。不料隋
炀帝死后,有个王世充造反,到我青州,看见我家族里,人丁精壮,尽皆拿去当
军。那王世充又十分不济,屡战屡败,遂把手下军马,都消折了。我那时若不亏
着是个带残疾的,也留不到今日!”李清听了这一篇说话,如梦初觉,如醉方醒,
把一肚子疑心,才得明白。身边只有三四十文钱,尽数送与瞽者,也不与他说明
这些缘故,便作别转身,再进青州城来。
一路想道:“古诗有云;‘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果然有这等异事!
我从开皇四年,吊下云门穴去,往还能得几日,岂知又是唐高宗永徽五年,相隔
七十二年了。人世光阴,这样容易过的!若是我在里面多住几时,却不连这青州
城也没有了。如今我的子孙已都做故人,自己住的高房大屋,大皆属了别姓,这
也不必说起。只是我身边没有半分钱钞,眼前又别无熟识,可以挪借,教我把甚
么度日?左右也是个死,那仙长何苦定要赶我回来怎的?”叹了几声,想了一会,
猛然省道:“我李清这般懵懂,怎么思量还要做仙哩?我临出门时,仙长明明说
我回家来,怕没饭吃,曾教我到他书架上拿本书去。如今现在袖里,何不取出书
来,看道另做甚么生意?”你道这本书是甚么书?原来是本医书,专治小儿的病
症,也不多几个方子在上面。那李清看见,方才悟道:“仙长曾对我说,此去不
消七十多年,依旧容我来到那里。我想这七十年,非比云门穴底下,须在人世上
好几时,不是容易过的。况我老人家,从来药材行里,不曾着脚,怎便莽莽广广
的要去行医?且又没些本钱,置办药料。不如到药铺里寻个老成人,与他商量,
好做理会。”
刚刚走得三百馀步,就有一个白粉招牌,上写着道:“积祖金铺出卖川广道
地生熟药材。”当下李清看见,便大喜道:“仙长传授我的第三句偈语,说道:
‘傍金而居。’这不是姓金的了?世称神仙未卜先知,岂不信哉!岂不信哉!”
只见铺中坐的,还不上二十多岁,叫做金大郎。李清连忙向前,与他唱个喏,问
道:“你这药材,还是现卖,也肯赊卖?”金大郎道:“别人家买药的,就要现
钱才卖。只有行医开铺的,是长久主顾,但要药料,只上个帐簿取去,或一季、
或一月一算,总数还钱,叫做半赊半现。”李清便扯个谎道:“我原是个幼科医
人,一向背着包,沿村走的。如今年纪老了,也要开个铺面,坐地行医,不知那
里有空房,可以赁住?乞赐指引,也好与贵铺做个主顾。”金大郎道:“就是我
家隔壁,有一间空房,不见门上贴着‘招赁’两字么?只怕窄狭,不彀居住。”
李清道:“我老身别无家小,便一间也尽勾了。只是铺前须要竖面招牌,铺内须
要药厢、药刀,各色家伙,方才像个行医的。这几件,都在那里去置办?不知可
也赊得否?”金大郎道:“我铺里尽有现成馀下的在此,我一发都借了你去。待
生意兴旺时,连那药帐,一总算还与我,岂不两得其便!”那李清亏得金大郎一
力周旋,就在他药铺间壁住下。想起:“当初在云门山上,与亲族告别之时,曾
有诗云:‘翻笑壶公曾得道,犹烦市上有悬壶。’不意今日回来,又要行医,却
不应了两句谶语。”遂在门前横吊起一面小牌,写着“悬壶处”三个字。直竖起
一面大牌,写着“李氏专医小儿疑难杂症”十个字。铺内一应什物家伙,无不完
备。真个装一佛像一佛,自然像个专门的太医起来。
恰好这一年青州城里,不论大小人家,都害时行天气,叫做小儿瘟,但沾着
的便死。那幼科就没请处,连大方脉的,也请了去。岂知这病,偏生利害,随你
有名先生下的药,只当投在水里,眼睁睁都看他死了。只有李清这老儿古怪,不
消自到病人家里切脉看病,只要说个症候,怎生模样,便信手撮上一帖药;也不
论这药料有贵有贱,也不论见效不见效,但是一帖,要一百个钱。若讨他两帖的,
便道:“我的药,怎么还用两帖?”情愿退还了钱,连这一帖也不发了。那讨药
的人,都也半信半不信。无奈病势危急,只得也赎一帖回去吃看。你道有这等妙
药?才到得小儿口里,病就好一半,一咽咽下肚里去,便全然好了。还有拿得药
回去,小儿已是死了的,但要煎的药香,冲在那小儿鼻孔内,就醒将转来。这名
头就满城传遍,都称他做李一帖。
从此后,也不知医好了多少小儿,也不知赚过了多少钱钞。我想李清是个单
身子,日逐用度有限,除算还了房钱、药钱,和那什物家伙钱以外,赢馀的难道
似平时积攒生日礼一般,都烂掉在家里?毕竟有个来处,也有个去处。原来李清
这一次回来,大不似当初性子,有积无散。除还了金大郎铺内赊下各色家伙,并
生熟药料的钱,其馀只勾了日逐用度,尽数将来赈济贫乏,略不留难。这叫做广
行方便,无量功德。以此声名越加传播。莫说青州一郡,遍齐鲁地方,但是要做
医的,闻得李一帖名头,那一个不来拜从门下,希图学些方术。只见李清再不看
甚医书,又不亲到病人家里诊脉,凡遇讨药人来,收了铜钱,便撮上一帖药,又
不多几样药味。也有说来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