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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情霸主_单飞雪-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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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平!」
他闻声惊醒。他也是光着身子。先是一阵茫然,在看到如玉之后,不可置信地瞠大双目。「如玉?」
她怎么会在自己房里?他们怎会光着身子睡在床上?而张冷正目光冰冷地瞅着他们俩,一句话也没说。他们的狼狈,全看进他眼中。
噩梦不但重演,而且,这次是活生生展现在他面前。他就这么呆坐着,心如刀割地等他们醒来。
嫉妒和背叛的火焚烧着他,将他推入地狱。那双冰眸,黑得不带一丝情感,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她的头上还挂着自己赠她的冷玉。
「这是误会……」周恩平镇定后,随即披衣下床。
张冷不理会他,他只盯住如玉。而如玉揽着被只是一脸茫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脑中一片空白。面对张冷铁青的脸,她越是焦急越是说不出话。
她只有无助地喊他:「张冷……」
而张冷只是不屑地冷冷一瞥。然后他抽出佩剑,抵着周恩平的颈。
「为什么?」他恨恨质问。
周恩平一字一句道:「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张冷从袖内抽出一张纸条。「上头写着你要见如玉、你想他。你还有什么详说?你明知我对背叛者一律格杀勿论,你还犯这种错!」
「那么你杀了我吧!」周恩平不再解释。
「你以为我不敢?」
「不,你敢!对于你不能解决的问题、你不能面对的事,除了杀,你还有别的法子吗?」
张冷目光一敛,长剑紧握手中。他可以不必废话,立刻一剑刺死他。光是方才他在这看他如何揽着如玉,他心中已杀死了周恩平千万次。而此时此刻,剑在他颈上,张冷竟下不了手。
面对多年共赴沙场的挚友,他真下不了手。然而他也不愿再见到他。张冷用剑背敲昏了周恩平。他的力道又快又狠,周恩平在瞬间倒下。
如玉双肩一缩,害怕地退至床的最角落。她知道眼前的张冷,不再是她爱着的那个男人。他被妒火烧胡涂了,他更被往日的噩梦缠缚。他不再相信任何人,眼眸只剩下仇恨和冰冷。
他缓缓跺向如玉。他手上的剑,泛着银光,刺痛着她的眼。
忽然,如玉混乱的脑中闪现一丝灵光。欢沁!是她陷害自己的。
如玉急切嚷道:「我明白了。是欢沁,她设计这一切!她要我喝了补汤,然后我便昏睡了。是她,我没对不起你……」
张冷停住脚步。他命人去召施欢沁过来。
室内只剩一片沉默。
张冷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冷得就似雕像般。他静静望着如玉的无措和慌张,心中竟有一丝丝希望,希望这一切真只是误会一场。因为,他并不想杀了她,不想如玉死在他剑下。
欢沁一进门,如玉立即吼道:「妳在汤里放了什么?」
「什么汤?」
「妳故意陷害我和周谋士,对不对?」
「如玉!」欢沁忿然。「妳为什么要来诬陷我?明明妳和周谋士两人早有奸情了。」
「妳胡说!是妳嫉妒我和霸主!妳陷害我!」
张冷犀利地盯住欢沁。「是真的吗?」
欢沁连忙跪下泣道:「霸主,您可以不信我。但,实情是如玉已怀了周谋士的孩子,她还要大夫别告诉您,您可以问大夫……」
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张冷眼眶发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而好友为何狠心出卖自己?如玉觉得好倦好累。原来再浓烈的爱,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淡淡一句。「是真的,但那是你的孩子。」
「既然是我的,为何要隐瞒?」
如玉早知他会如此说。他已不相信任何人了,她说再多又有何用?如玉不想再辩驳,只用眼睛狠狠瞪着他。
张冷逼问:「为什么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
「妳承认了?」
如玉冷冷地笑了。
「妳还笑得出来?」张冷勃然大怒。
「我笑你可怜。」
「我再问妳,妳到底有没有……」
「你杀了我好了,张冷!你自卑得可笑、脆弱得可怜;你尽情杀光你身边的人吧,只爱你自己就够了!」
张冷怒极。不觉挺剑朝如玉刺去。剑尖方触及她的胸膛,便已带出一抹血痕。
如玉低头望着那把冷剑。她的心碎了,并不觉疼痛,只征征望着胸前那抹艳红的血。
张冷彷佛见到沈月在如玉背后得意地嘲笑他。
但他却下不了手,他无法刺得更深。
这一切莫非是宿命?为何命运总是捉弄他?他该拿她怎么办?
一见如玉的血,张冷早已懊悔万分。他将柔情藏在收住的力道里,却不肯表示出来,伤心欲绝的如玉,也并未察觉他内敛的感情,兀自深陷在痛苦与绝望中。
她并未想到,张冷真会刺出这一剑。
虽然,他没有刺穿她的心,他收住了力道。然而如玉只认为,他是真正狠了心要杀她。
如玉清丽的眼眸凝成了冰,眼泪冻成了霜。是那么心寒的感觉。
这一剑击碎了她所有的爱。
这一剑更击碎了过往他们共度的时光,所有甜蜜的记忆在此刻灰飞烟灭。
时间彷佛冻结住了。
他们不带感情,痛苦地深深凝视彼此。
张冷终于将剑抽出,离开那片染血的胸膛。
如玉樱唇微启,字字血泪道:「张冷,我恨你。」
与沈月临死前,同样的一句话。
张冷扔下了剑,狂奔而去。
他策马奔入山林在漫天风雪里痛苦狂啸,直至筋疲力尽方回。
所有他真心爱过的女人,到最后竟都给了他同样一句话:我恨你。
为什么?他付出的明明是爱,为何竟只换回了恨?明明背叛的是她们,为何还理直气壮地恨他?
心在淌血,而他却无能为力。他想找人倾诉,但,找谁?连周恩平也都背叛了他,他能找谁?
此刻他终于领悟,这世上,他只剩自己可以依靠。他已失去爱情与友情。哼!他苦笑,他还是个霸主!多么可笑。
纷飞白雪掩埋了路,亦不复见青翠的草和葱绿的山林。而如玉的心,似也被这漫天的飞雪淹没。
张冷下令,将她隔离到冷月宫旁的阁楼内居住。格局虽小,但有一扇窗可以眺望风景。丫鬟会按时送三餐给她,替她沐浴、更衣、打扫。
如玉变得静默异常。偶尔会呆坐那扇窗前,望一整天的风雪。
光阴流转,她的肚子也渐渐隆起。她可以感觉到有一个新生命正在她体内孕育着。而张冷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如玉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抹淡色的疤,时时提醒着她心中的伤。
她一直等着张冷下令将她赐死。
她不懂,张冷为何迟迟不肯下手。他只是将她困在这里。既不相信她,却又不放她走,这比杀了她更令她痛苦,因为她已禁锢得快要死去,她完全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她并不会感激他没杀她,只会更加怨他。
尽管如此,如玉仍然爱腹中的生命。不论他的父亲如何否定,如玉发誓要好好爱这个可怜的孩子。
失去了张冷的宠爱,如玉开始想念「千里香」无忧无虑的日子,虽没有锦衣主食,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她好想回去娘的身边,想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但是,她像个囚犯般困居于此,每每思及,便有无限的悯惘和悲哀。她的思乡病一日复一日的加重,她却无计可施。
这夜,同往常一般凄冷寂寥。
如玉万万没想到,欢沁突然来找她。
她匆匆丢下几个碎银和一只包袱,淡淡一句。「今日霸主生辰,没人看守这栋楼,妳若想回『千里香』,可以趁现在走。」
「妳又想搞什么鬼?」如玉不屑地讥讽。
「如玉,我可是真心想帮妳逃走。毕竟妳走了,对我们都好。」
如玉沉默了。
欢沁又道:「当然,妳若不走也成。反正妳和我都明白,霸主已不会再爱妳;而且,这几日他每夜都召我侍寝……」
「妳胡说!」
欢沁笑了。「信不信随妳。男人可以没有爱,却克制不了欲望。只要我能满足霸主,他当然……」
「妳住嘴!」如玉嫌恶地吼着。「这种肮脏事我不想听!」
「是吗?对霸主而言,妳才肮脏吧?」
如玉咬牙恨道:「若不是妳陷害我……」
「是!若不是我害你……但又如何?是妳太没心机,也是妳太幸运,从来不需用心机来获得爱。如玉,我和妳不同,我必须靠心机往上爬。妳怨我也罢,但凡人谁不是为自己打算?我要走了,妳回不回『千里香』,自己考虑。」
「我恨妳!」
欢沁胜利地笑笑,转身离去。
如玉瘫坐椅上,对着那些碎银愣了半晌。她不信欢沁说的,张冷会夜夜召她侍寝,她并不相信。然而,事到如今,张冷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和她又有何干?对他而言,她赵如玉再也不算什么了。
而妒火却如蛇般地缠缚住她,几乎令她窒息。
不行!再不离开一定会疯掉!
她毅然站起,拾着包袱和碎银,披上风衣,走出那困住她的阁楼,走进那片风雪中。
忽然,不远处一抹黑影令她停住步伐。
那挺拔俊逸的背影。灰色大氅随风飘着。那人张望着亮着小烛火的阁楼,背影映照在雪地上,看来凄冷憔悴。
是张冷,那是张冷的背影!如玉一眼即认出他来。
如玉躲在他身后林间。她不懂,他所为何来,既然已不再爱她,又何必来偷望她?
在他身后,如玉潸然泪下。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问他是不是真的夜夜和欢沁在一起?
问他对自已是否仍在意?
问他,难道就这么撇下她及亲生骨肉?
更要问问他,软禁自己,不杀不放不闻不问,又是为了什么?他想关她多久。
如玉泪眼迷蒙,风雪中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冷月宫的岁月就像一场梦,一但缤纷炫丽却瞬间失色的梦。
她……赵如玉,不过是个「千里香」的厨娘,再平凡也没有,如何能和驰名的张霸主匹配?
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他不是她该爱上的人。
可是她偏偏阴错阳差来到这里。然后赌了一场,把自己输掉。
而今,缘已尽、爱已了,梦也该醒了。
这样也好,如玉摸摸颈上冷坠,将它解下来,挂在一旁的枝干上
拢紧风衣,如玉屏息深看他最后一眼,拂去满腮泪后转身离去。
只留下满天飞雪,和风里那孤寂的人影。
得知如玉失踪,是在隔天清早。
丫鬟打扫时,发现了树枝上挂着的冷坠。
说也奇怪,一夜的风雪未将坠子覆盖,反倒更增添了它的色泽。当张冷将这块寒撤至极的冷玉握在手中时,他心上的失落也达到顶点。
数日来,张冷暗地里派人查访,甚至日夜监视着「千里香」出入的人;然而,始终不见如玉。他不懂自己,既已不能原谅她的背叛,为何还要费心寻她?
而周恩平也在这段期间查明了事实真相。他将一家小药铺的老板带进冷月宫,亲口向张冷证实欢沁曾向他购买一包蒙汗药。
张冷睁着空茫的眼,痛苦地看着周恩平。这一切来得太晚了!
他怒极喝道:「来啊!将施欢沁押上来!」
当欢沁一眼瞧见药铺老板,便已心知肚明。她没有发出任何辩解,只是颤抖地闭上了眼。
张冷长剑出稍,眼看着就要往她颈间砍落。
电光石火间,一条人影自旁闪过,硬生生将欢沁推开;张冷吃这一惊,连忙住手,仓皇间力道过猛,差点儿误伤了自己。
张冷又惊又怒,瞪视着挡在欢沁身前的周恩平,救欢沁的正是他。欢沁也呆呆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迷茫之色。
只听周恩平道:「她同你及如玉一样,都是痴情人,何不手下留情,以化解她的恨?」
「她害惨了如玉,我绝饶不了她!」
「害惨如玉的不是她,是你心中的噩梦!」
这句话一针见血地劈醒张冷。
他扔下剑,颓然倒向椅子。
没错。是他的不信任害了如玉。
她怀着他的孩子,她是那样天真地希望给他惊喜,但她得到的却只有无止境的羞辱。
他几乎杀了她。那疯狂的一剑差点刺穿她。
他不配爱她。他的聪明和冷静,从来没在爱情中派上用场。
张冷撑住额,心痛地合上眼。
「张冷……」周恩平担心地喊他。
张冷抬起头,一脸坚定。「无论花多少时间,我一定要找到她。」
到时,他会求她原谅;他会倾力补偿她所受的一切委屈。在此之前,他只恳求老天保佑她安然无恙。
第九章:
冬日过去了,春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秋枫红了又黄,当片片残叶四散飞启后,冬雪又再度降临。
这一年,「千里香」少了招牌名花施欢沁,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因为,有另一位才貌更出众的冷香红,成为「千里香」新的当家花魁。
香红不只名字红、人也红。虽然她只卖笑、不卖身,但她长得柔美娇俏、口齿伶俐,非常讨人欢心。
她永远穿着红绸丝衣,眼眶更始终泛着淡淡的粉红。听说那是哭红的,但没人见她哭过。她总是笑容满面,双眸隐隐含着一抹烟气,好似忍着千年不曾落下的泪珠儿。
她的酒量也好,但常带着醉意,一醉便笑得更艳。
她真的是称职地「卖笑」。
笑久了,她真开心成假开心,倒也没人分得清了。
她把笑当成是哭。每当她堆起满脸媚笑时,心里想的其实是一场痛快的嚎啕大哭。
她,正是如玉。
当她历尽千辛万苦,返回「千里香」时,等着她的是病重快被逐出的亲娘……赵香雪。
赵香雪年华已去,不再有利用价值,妓院当然不留。如玉怀着身孕、用尽了盘缠才回到这里,已无能力再觅住处。
如玉知道要找大夫医母亲的痛,自己又要待产,需要大笔银两。她终于向老鸨低了头,借了一笔银子,签下两年契约。一待她生产过后,便要下海执壶卖笑。
近一年来,她化名冷香红,决心忘了过去。
没想到人人都爱冷香红。
只因她那种惹人爱怜的风情是别人装不出的。那风情是因为曾经沧桑,那无所谓的笑容只因为心冷。这些反倒成了她独一无二之处。
世事竟如此无常,真令她哭笑不得。
这一年里,李劲残存的势力全遭瓦解,如今江湖几乎已是张冷的天下。然而寂寞日日蚀心,他比当年失去沈月时更不快乐。经过这些日子的沈淀,他终于明白他是真心爱着如玉。
正因如此,当时他才下不了手杀如玉,更在她失踪后,拚命地寻找她。他不在乎如玉的背叛,哪怕这是他最忌讳的事。
这跟当年他爱沈月的心不同。有了如玉后,他逐渐了解对沈月只不过食一种所有物的占有欲,因此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违逆。但对如玉,却多了包容与疼惜。
他甚至想过,如玉就算真的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也该怪他,谁教他这么不懂怜香惜玉?于是他决定亲自上「千里香」去一趟。
到梅镇的路十分漫长,张冷不断在心中默念着。「如玉,都怪我明白得太晚了,才让妳受尽委屈;但,只要找到了妳,一切都不会太迟的,是不?」
经过十日披星戴月的赶路,他终于到了梅镇。
张冷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千里香」的所在地。
还未入夜,「千里香」尚未开张,他只好向门房问起如玉。
「这里没赵如玉。」门房不耐烦地答。
「她曾在这当过厨娘。」
「我最近才来上工,不知道。我们这只有一个大厨,没有厨娘。」他一边扫着地一逛喃喃叨念:「怪了,人家都是来找姑媳,你倒找厨娘……真是!」
张冷失望地伫立雪地,张望着「千里香」。里头,真的没有他朝思暮想的如玉吗?
他千里迢迢而来,难道见不到她一面?不、他不甘心。他问门房。「这里几时开张?」
「酉时正。」
「好,我到时再来!」
张冷转到了大街上打听,人人都说,赵如玉自从神秘失踪后,便再也不曾回来过。
张冷实在想不透,如果如玉没回来这儿,那么她能上哪儿去?
酉时方至,张冷已迫不及待拍开「千里香」的门。入夜后的「千里香」热闹喧哗,姑娘们全笑着上场。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张冷一见老鸨,即刻亮出一百大银。
老鸨登时双眸大放异采。「大爷,您喜欢哪位姑娘?」
「赵如玉妳认识吗?」
「如玉?她是我们以前的厨娘。」
张冷又拿出一百大银。「她人呢?」
「呀……」老鸨贪婪地收下银子。「这儿没有赵如玉了。」
「她不在这儿?」
老鸨暧昧地丢下一句。「这里没有赵如玉,但是……有冷香红。」
「冷香红?」
老鸨眨眨眼。「也许,她知道如玉的下落。」
「好,那么找她过来。」老鸨满脸堆笑。「大爷,您肯定不是本镇人。冷姑娘她不随便见客,她有规矩的。」
「什么规矩?」
「猜牌!」
「猜牌?」
「是的。每人每天有一次猜牌的机会,每次需缴十两银。冷姑娘亲自出牌。只要大爷够幸运猜中一次,冷姑娘自然相陪。但是,得再加收八百银。」
张冷从没听过这么奇特的方式,他倒想会会她。
老鳵吹嘘着。「大爷,这冷姑娘可是我们千里香的活招牌,您见了保证不会失望。大爷可有兴趣猜牌?」
「好。」
「请随我上楼。」
张冷被带至楼上最里间的厢房。
老鸨敲门道:「冷姑娘,有客人要猜牌。」
只听一句轻柔的声音。「请进。」
这声音?
老鸨替张冷推开门后,便躬身退开。
他瞧见一副精致的面罩,底下露出诱人的红唇。她唇上的胭脂如血,衬得雪肤格外白皙。
女人坐在床上,一身艳红丝衣。黑亮瀑布般的长发不似一般女人盘起,而是放肆地任它垂落肩背,她的身子十分纤细,看似弱不禁风。
女人优雅地倚着床槛,见到他,并不殷勤招呼,只是慵懒一笑。
「大爷如何称呼?」她说。
是如玉!他震惊地望着那抹红唇,认出了她的声音。他冲口而出。「如玉?」
她笑了,轻掩着嘴。「大爷,我是问您的名字哪!怎么,您叫『如玉』?」
她轻移莲步至桌前落坐。
「大爷可要猜牌?」
「是。」明明是如玉的声音,只不过多了点沙哑。他努力端详她的脸、她的举止。
她解释着:「这桌上有四张牌。红、蓝、白、黑,您要猜哪一张牌?」
「妳认识赵如玉吗?」他不答反问。
她笑了。「您猜哪一张?」
张冷指着中间那张。
她问:「猜什么颜色?」
「红。」
她揭牌。是黑。
女人笑意更深,站了起来。「留下银子,您可以走了。」她拉了床头的绳铃。
「送客。」
门外立即一阵脚步声,一个老翁哈着腰道:「大爷,请……」
张冷只是伫立着,定定凝视她说道:「是不是猜中了,妳便揭下面罩陪客。」
她仍是笑。「没错。」
「妳是赵如玉……」
「这里只有冷香红。」
「妳还在气我?」
「气你?大爷,气你什么?气你没猜中牌吗?」她娇媚地笑道。「大爷,也许改天您运气好些就会猜中牌了。天色不早,您先回去歇息吧!」
「好,我明日再来,我会证明妳是如玉!」
「您若猜中牌,想叫我阿猫阿狗都可以。现在,我只好送客了。」
她微笑赶走他。就连拒绝,她都带着笑容。
张冷走前深深看她一眼。他想看穿那面保护屠,想知道面罩后的,是他曾深爱过的女人。
张冷走下楼,老鸨立即热情遮上来。「大爷,香红今日没陪您不要紧。我介绍另一个标致的姑娘给您。」
「不必了。除了她,我谁都不要。」她明明就是如玉,为什么却拒绝相认。「冷香红在这执壶多久了?」
「唔……快一年了吧!」
张冷沉着一张脸,丢下一句。「我明日再来。」
他步出「千里香」,在黑夜风雪中,独自一人慢慢跺回客栈。
如玉拒绝认他、不再爱他。她想就这么算了吗?那么,他的孩子呢?难道她要让孩子一辈子没有爹?
这是多么可怕的念头。
张冷停住步伐。忽然,他明白了如玉要的是什么?
她要「分」离……她已下了决定。
他是为了和她相聚才来的。但她要的是分离。她从不打算将来要和他相聚。
张冷感到寒风刺骨,背脊发凉。
他以为,他到了梅镇,也找到了如玉。而此刻踏在和她同一处的土地上,他惊觉,她在更远的地方。而且,他未必能带回她。
另一边,「千里香」二楼的厢房,有一只雪白葱嫩的手推开窗,冷香红凭栏看了他背影一眼,然后拉上窗幔。
没有月亮的晚上,星儿也消失无踪。
只有凄冷的风雪不停,令一切变得苍茫。
第二天晚上,张冷又去了「千里香」。然而,幸运之神似乎故意捉弄他似的,他又输给了冷香红。于是,他又被她微笑客气地送走。
张冷知道自己为什么输。
因为冷香红无所求,无求所以心定,心定自然容易赢。
而如今反倒是他急于挽回她的心,他有求于她,因此无法心定。可是,他不甘就此罢了。
所以他第三天再来,然后是第四天、第五天……运气总有临到他身上的时候。
这天揭牌,他终于赢了。
冷香红轻轻笑着。「也该你赢了……」她立刻揭开面纱。
张冷怔住了。她不是如玉。
如玉不会有那样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空洞眼神。
如玉更不会有那样陌生、疏远的微笑。笑得虚无、冷漠,像是无思想的笑。
为什么?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竟会出现行尸走肉般的神色?
张冷紧蹙着眉头。只有一个答案,她受过太多委屈、吃过太多苦,她已经心碎得麻木了。
他恨自己,竟令一个他爱的女人沦落至此!
冷香红静静凝视他痛苦的模样。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轻声道:「大爷,我必须提醒您,我只能陪你用膳喝酒一刻钟。而且,您还得先支付八百两纹银。您了解吗?」
他哑声问她:「妳是冷香红?」
「没错。」
「但妳其实是赵如玉……」
她掩嘴轻笑,半晌才答:「赵如玉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他故意问她。
她利落回答:「被她的男人一剑刺死的。」
「她并未真死对不对?」
她格格笑了。「您怎么老是同我打哑谜?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不在这世上了,还有什么真死假死?」
「我明白了。」他朗声说道。「妳除了陪我用膳外,还能提供什么服务?」
「没有了。我只卖笑不卖身……」
张冷内心稍感安慰。他又是叹息又是无奈一句。「那么,让我们今晚喝个痛快吧!」
张冷点了三瓶花雕、一桌的小菜。
虽然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他还是尽力跟冷香红拚酒。她酒量亦不差,笑玻Р'地至少喝掉一瓶。
美酒与佳人当前,这是人生一大乐事。然而张冷却心如刀割,只因他明白自己曾深爱的女人,如今心中已不再有他。
于是,他放任自己醉了。他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冷香红看着他,一直等一刻钟到了,她立刻拉绳唤人来带走他。她没多说一句话、更没有安慰他半句。冷香红的心早凝成了一块冰。
第十章:
这场风雨,似永无休止之日。
张冷早已打定主意,来时一个人,去时,他要三个人一块儿走。
偏偏,他每一次见她,她还是不变的客气与陌生。美丽的脸上,充满生疏的微笑。
她的笑像是宣告着:别浪费时间了,你永远不会有希望的。
偶尔,张冷会绝望地想:莫非这一切最终躲不过遗憾?
他终于按捺不住,打算使出激将法。
「如玉……」他忽地捉住她的手。「如玉,我知道过去我辜负妳,让妳过了一段苦日子,我是真心想补偿妳,但我恐怕时间不允许了。」他深情款款道。「我就要回冷月宫了,假若明日猜牌未赢,那么这就成了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如玉,妳还要坚持多久?」
室内有片刻沈静,只听见风刮过纸窗的声音。
然后,她抽回她的手。很轻、很柔的动作,却已足够令他心碎。
她替他温了一杯酒,轻声笑言:「大爷快离开梅镇啦?那么,我们更要多喝些酒,替您送行。」她先干了一杯。「来,我敬你,祝你一路顺风。」
张冷颓然地望着那双绝情眼眸。
她听见了他的请求,却用微笑拒绝。
张冷缓缓举杯,饮尽苦酒。然后他鹰般的黑眸沉沉盯住她。「要多少银两,妳才肯陪我一夜?」
冷香红淡笑道:「我不卖身的。」
「再多的价钱我都愿意付。」
「你付不起我要的价钱。」她冷笑。
他道:「妳尽管开口。」
她不笑了,正经地盯住他。冷香红清脆的声音,冰一般击着他的心。「我要的价钱很简单。你让我刺你一剑。」
直到此刻,张冷方明白她有多恨他,恨到要取他的命。
冷香红见他不答,于是起身。「一刻钟到了,送客。」她伸手拉绳,一只粗糙厚实的手掌抓住她。
「等等……」张冷霍地撕开前襟,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然后他抽出长剑交给她。「妳动手吧。」
她捧着那把剑,抽掉剑鞘。看着那泛着冷光的青锋。
然后,她盯住他的脸。
前尘往事缓缓涌上。关于这男人,关于她经历的一切。她的爱、她的情、她的痛、她的恨……
电光石火间,她挺剑刺进那片褐色肌肤中。
冷香红一见到涌出的鲜血,心中忽的绞痛,她急忙扔下剑。然后,她做了连张冷都大为错愕的事……
她吻住他的伤口。
张冷内心狂喜,他拥住她轻声沙哑地喊她的名。「如玉……」
她抬头,伸手抚摸他消瘦的面颊。
她刺了他一剑,却无法开心。她心中仍然万分在乎他。她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张冷,我不是如玉,我是冷香红。良宵苦短,何不珍惜这最后一夜;过了今日,从此各走各的,再不用彼此纠缠。」
她领他入纱帐内,温柔地吻住他的唇。
这朝思暮想的一吻,令他浑身战栗。他寻回了她,但却只能拥有她一夜。
于是这缠绵显得更凄绝、更激烈。他吻遍她每一吋肌肤,他要用他的唇记住她的完美无瑕。
冷香红紧紧勾住他强壮的身躯,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给他。她听不见窗外的风雪声,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她耳畔与颈间。最后,冷香红终于筋疲力竭地睡去。而张冷仍在静静看她。他要用这一整夜的时间,将她的美永远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天亮了。当冷香红醒来之际,他已不在床畔。她霍地坐起,心头一阵窒息般的空虚。
然后,她瞥见自己颈间的玉坠。上头的「冷」字令她怵目惊心。她紧握这失而复得的坠子,心中竟万分不舍,她忽然好怕会再度失去它。
环顾屋内,她看见他留下的字条。
「冷」,其实犹存「玉」中。若能换回妳的心,我宁受千刀万刮。
今夜子时,我在「千里香」门口等妳,直到天明。
冷亲笔
简短的字句,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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