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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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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给你搞一对代舌,到时候你就能说话了。”

    阿禾红着眼圈点头。

    帐篷有些摇晃,好像是起风了。

    果然,过了一会,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絮叨抱怨——

    “好端端的,刮什么风啊。”

    “越刮还越来劲了,这还怎么看戏啊,你看皮影人都被刮变形了,武大郎都被风吹高了……”

    “还没看见武松报仇呢,戏怎么能看一半啊!”

    李金鳌大叫:“大家静一静,要不然,我们就进大帐篷演吧,帐篷里暖和,还没风沙!”

    外头轰然应声。

    这是好事,人都聚到一个帐篷里,外头出事的话,仓促间很难立刻安排反击,羽林卫越手忙脚乱,他们的计划就越容易实施。

    昌东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

    过九点了。

    肥唐耐不住:“是不是西姐的血对罩网不管用啊,我出去看看,如果人架子不来,那可难办了。”

    他顺手拽了条毛巾包头,一头扎出来。

    风沙太大,整个营地都看不到什么人了,只有外围的岗哨还在原地坚守,不过一个个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捂眼的捂眼,抱头的抱头,还有的正低着头,“呸呸呸”地往外吐吹进嘴里的沙子。

    肥唐顶着风往外走,刚刚他撒尿的地方,是在哪来着……

    他心中突然升起狂喜。

    没错,他看到了,远远的,那片火线罩网底下,黑了一块,像豁角,又像被人挖出个狗洞,昌东料得没错,叶流西的血,对方士的咒术,确实多少有些干扰破坏。

    肥唐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扶住就近的一顶帐篷:罩网都有破口了,这人架子怎么还不来呢,难不成是觉得没可能突破这罩网,齐刷刷打了退堂鼓了?

    手扶的地方有点湿黏,肥唐纳闷地抬手,看到掌心带起的拉长粘液。

    帐篷上怎么有这玩意儿呢,还黏嗒嗒的……

    电光石火间,肥唐忽然想到了什么,后背窜上凉气,心里打了个暴突,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叫:“我靠,钻进来了,人架子已经钻进来了……”

    话还没落音,营地东南角处,响起尖利的哨声,与此同时,半空怪叫连连,一条瘦长的人架子,正飞扑在就近的帐篷顶上,把整顶帐篷都压塌了一半……

    肥唐脚下不停,原本是想往住处奔的,一抬眼,正看到叶流西护着丁柳她们出来。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开始了,得按计划走了!

    ……

    几乎是顷刻之间,营地一片人仰马翻,哨声四起怪叫不绝,多数羽林卫都在演皮影戏的那座大帐,听到警哨,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李金鳌混在其中,又挤又撞,还故意绊倒了两个,混乱中被人踹滚在一边,忽然看到帐篷的撑杆,想也不想,用力拔起……

    帐篷这玩意,本就不结实,外有风沙,撑杆又倒,立马塌跌了一半,吊灯的电线也被带得脱落,帐里瞬间一片漆黑。

    好了,吸引注意力,制造混乱,自己的任务完成大半了,外头的情况看起来很凶险,不适合自己这种老骨头去搀和,李金鳌索性趴在原地,拽了帐篷布把自己整个儿遮住,尽量屏住呼吸,然后偷偷地,把帐篷掀开了一道缝儿。

    看到了,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人架子,全身白茬茬的,泛令人作呕的亮光,动作敏捷如走兽,但羽林卫的训练有素显然不是浪得虚名,而且人数上占优势,很快就从最初的慌乱中稳住阵脚,迅速反击围攻,以配刀辅长矛,远刺近砍,高挑低劈,就近还有弩*箭队掠阵……

    不止,还有一只鸡,凶悍无比,羽林卫往哪攻击它就往哪凑,只是动作比人慢,往往是它刚凑上去,人已经挪了方位进入下一个回合了,它又气喘吁吁继续去撵……

    镇四海。

    李金鳌正看得起劲,忽然心中一凛,遍体生寒:他身侧好像有动静。

    不可能是羽林卫,羽林卫都上阵了,不会这么怂龟缩在这儿,难不成,是伺机而动的……人架子?

    他心跳如擂鼓,慢慢转头。

    那东西也转头看他,绿豆大的眼,身子还在哆嗦。

    妈的,镇山河。

    真是鸡比鸡气死人,李金鳌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扇它鸡脖子上:“你看看人家四海!”

    ……

    以多敌寡,以尖枪利刃对皮骨之躯,局势很快扭转。

    有人架子试图窜高逃窜,甫一跃起,数十根利箭透身,惨呼着滚落地下,被人一刀削落头颅;另一个人架子被长矛穿钉在地上,兀自张牙舞爪,四面有刀齐齐砍下,顷刻间分了尸……

    昌东在不远处看着,一颗心揪成一团,脑子里一半翻沸如火,另一半冷冽成冰。

    是他口中说出“就用人架子吧”这句话,他想进关收尸,谁知道结果是送他们又入一重修罗场。

    视线忽然被遮挡,是叶流西站到他面前:“昌东,别看了……你没事吧?”

    昌东摇头,笑了笑说:“没事,就快结束了。”

    ……

    营地里渐渐安静,篝火早已散得七零八落,羽林卫的头目吼了句:“哨岗归位,清点人数,各队报一下有无伤亡,还有,这些畜生是怎么进来的……”

    话还没完,医用帐篷处忽然响起一声凄厉尖叫。

    是丁柳!

    叶流西和昌东对视一眼,快步赶了过去,一干羽林卫紧随其后,才到门口,就看到肥唐扶着跌跌撞撞的丁柳出来。

    一见到叶流西,丁柳几乎软瘫下去:“西姐,高深,高深他……”

    羽林卫头目带了人率先进帐,触目所及,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该躺着人的担架床上一片狼藉,盖毯拖垂地下,地上一道拖拽的痕迹,帐篷后幅撕破了个大洞,在大风里猎猎作响。

    肥唐声音发颤:“东哥,高深,高深他会不会被人架子拖走了……”

    那个羽林卫头目打了个寒噤,立刻吩咐手下:“快,就近找找看,人可能还没被拖远……”

    一干人马上四散开去,没过多久,有个人飞跑过来,附在那个头目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个头目脸色陡变,再抬头时,下意识想避开昌东的目光,昌东厉声问他:“怎么了?什么情况?”

    那个头目犹豫了一下:“说是……火线罩网破了个洞,你们的朋友很可能确实是被……拖走了……”

    丁柳痛哭失声。

    昌东看向肥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上开车去找,去啊!”

    肥唐应了一声,向着不远处的越野车飞跑而去。

    昌东伸手扶住丁柳:“小柳儿,别哭,不一定没希望,咱们开车去找,人架子再快,也快不过车子。”

    说话间,肥唐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丁柳抹着眼泪上了副驾,叶流西拉开后车门正要钻进去,那个头目赶紧上前拦住:“流西小姐,上头交代过,你不能乱走。”

    叶流西奇道:“凭什么?我的朋友有危险,我要跟着一起出去找。”

    那个头目的语气软中带硬:“流西小姐,我们会多派一辆车,跟上你们的车一起去找的,你就在营地等消息吧,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您就体谅一下,别让我们这些小角色难做了吧。”

    叶流西气得一把摔上了门,吼了句:“不去就不去。”

    趁着这片刻间隙,昌东攥住丁柳胳膊,低声说了句:“高深的身上,我放了本册子,出关之后,你记得第一时间给流西看,千万别忘了。”

111、第①①①章

    叶流西甩手就进了帐篷。

    李金鳌攥着装皮影小咬的布袋,正缩在角落里等她,叶流西把事先用塑壳卷好的灯罩罩到灯泡上,调亮灯光,然后拗转灯光的打向——正照着侧幅帐篷布的中高位置。

    外头原本生了篝火堆,被人架子这么一闹腾,差不多散得没光了,帐篷里的光却越发明亮,叶流西的身形清晰地映在了这一侧的布面上。

    眼见差不多了,她蹲下身子,作势去扣鞋带,却没再起身——李金鳌适时放出小咬,小咬贴地低飞,顺着她身形一路而上,叶流西注意看李金鳌手势,迅速贴地,滚到帐篷昏暗的那一面。

    小咬代她起身,从帐篷里看,感觉有些怪,但投出的影子,应该是另一个效果。

    帐篷外,羽林卫的头目瞥了眼叶流西明显烦躁不安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气,又向昌东赔笑:“上头交代的事,我们也只能照办,得罪了。”

    昌东笑了笑,说:“我进去跟她说说。”

    进帐前,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九点三刻。

    羽林卫的头目目送着昌东进帐,招手让距离最近的那个值哨的过来,示意了一下帐篷的位置:“盯住点,其它人无所谓,但叶流西和那个领头的男的,可不能出一点差池。”

    值哨的向着帐篷的方向看了看,恰看到昌东和叶流西的身影,两人对站着,好像在说话,说着说着,叶流西的情绪似乎有点激动,推了昌东一把。

    值哨的说:“呦,吵起来了。”

    羽林卫头目也向那瞥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不,刚才那女人就不高兴了,还摔了车门,脾气挺大的。”

    他拍拍值哨的肩膀:“我去火线罩网出事的地方看看,这里交给你了。”

    值哨的嗯了一声,站回原地,起先还警惕地四面去看,过了会,目光几乎都要粘在那面帐篷上了。

    这女人身材可真不错,前*凸后*翘的,腰肢那叫一个纤细,不过,两人还真不害臊,都上手搂上了……

    值哨的笑得意味深长,兴奋得两眼放光,心说要是亲一个就更好了,刚刚人架子捣乱,戏没看过瘾,居然在这找补上了。

    ……

    帐篷里,李金鳌小声地指挥昌东:“抬手,头再低一点……哎呀我耍好多年皮影了,出来的效果我门儿清,听我的准没错。”

    昌东窘得额头都出汗了,距离太近,他也看不出这些小咬排组的是个什么形状,只觉得跟嗡嗡乱飞的虫子没两样,被李金鳌吩咐着移来挪去,又感觉自己像耍戏的皮影人,可能动作之拙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角落里,叶流西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见到她笑,昌东忽然欣慰。

    如果这是最后的记忆,至少,她是在笑的。

    哧拉一声,是叶流西身边的帐篷贴地处被外头的刀子割开,很快,阿禾紧张地探头进来,比了个“ok”的手势。

    这表示,外头没固定的岗哨,流动岗哨也过去了,暂时安全,可以出发。

    叶流西回头,对昌东说了句:“昌东,我先走了啊。”

    她伸手去撑拉帐篷被割破的那道口子。

    昌东身子一僵,血忽然上涌,也忘了自己正在演戏,想也不想,大踏步过去,跪下身子,从后头紧拥住她。

    叶流西一愣。

    阿禾正接应她,见状一窘,不过她反应也快,赶紧把帐篷的破口拉合,转了个身盘腿坐下了挡住——这样万一有人过来,不至于露馅。

    李金鳌急了:“哎哎,你怎么……”

    顾不上怪昌东了,救场如救火,好在他是耍戏的老手,知道随机应变,立马调整手势。

    帐篷外,值哨的看得津津有味:刚才还是柔情蜜意,昌东忽然撇下叶流西走了,他心说这女人一定要炸毛,果然,看那歇斯底里的样儿,待会得开打了吧。

    ……

    昌东的身体微微发颤。

    他知道她聪明,所以这两天在她面前尤为克制,说话做事,尽量一如往常,不露半点情绪——但最后这一刻,还是没能控制住。

    很多话想说,但时间经不起耽误,阿禾在等,肥唐和丁柳应该也在等,李金鳌还在耍戏,帐篷外有眼睛紧盯,十点快到了,十点,流光会给他带路……

    他低声说了句:“流西,你要好好的。”

    叶流西偏转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我很快就回来,没事的,你别担心。”

    她隔着帐篷布推了推外头的阿禾,昌东松开手,看她游鱼样从破口处钻了出去。

    帐篷距离罩网还有段路。

    但没关系,以叶流西的机警,借风沙和夜色的天时,还有阿禾的掩护,想突破罩网,应该不成问题。

    他拿过边上的铺盖,挡住那个破口,最后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那几个数字,刚好从21:59跳到了22:00。

    昌东站起身。

    李金鳌还沉浸在自己的任务里,眼睛紧盯着小咬,手势不时变动:皮影小咬,有声靠陶埙,哑剧凭手势,都是技术活,想不被看客嘘,技术一定得过关。

    昌东叫他:“李金鳌。”

    李金鳌吓了一跳:“啊?”

    昌东说:“我数过罩网外头活动的人架子和被杀的人架子数量,对得上。现在这外头,应该是相对安全的:接下来,我就顾不上你们了,你带好干粮,自己把握,一有机会,就和阿禾一起逃吧……谢谢你了。”

    说完了,他掀开帘门出来。

    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隐约的流光,蜿蜒游动,走而复停,似乎是在等他。

    阿禾迎面过来,手捂着肚子,一副吃坏了不得不频跑厕所的模样,和昌东擦肩而过时,她拿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昌东笑起来。

    一切顺利,流西已经走了。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又看帐篷,那里,叶流西的影子正慢慢坐下来,以手梳理头发,长发微微散扬开。

    李金鳌的皮影,耍得还真是惟妙惟肖,如果能搬到西安回民街去演,看客怕是要挤破门槛,小何梦里都会笑醒的吧。

    不过,他应该是回不去了。

    ……

    流光带路,直直通往角落里的那间帐篷,大风里,帐篷被撼得摇摇晃晃,里头没亮灯,门外没岗哨,愈发显得安静而诡异。

    昌东记得,营地一片大乱斗人架子的时候,这里也是一派作壁上观的局外人模样。

    龙芝她们,还真是很沉得住气。

    他掀开帐门。

    流光先进,慢慢爬上帐布,爬向帐顶,最后簇拥成团,像顶上结出的小灯泡,一点点照亮帐篷的每一处。

    帐篷里,没有人。

    ***

    叶流西出了火线罩网之后,一直往尸堆雅丹深处奔跑,用力过猛,腿上的箭伤处隐隐作痛。

    跑了一阵之后,她觑准一座高大的雅丹土台,猱身攀上,几下窜至台顶,极目四下去望。

    肥唐他们开车,不会跑远的,按照约好的,会车灯大亮,不断在附近绕圈,以便她能迅速定位、挨近、尽快上车,上车之后,马上放出小咬,一路紧跟——羽林卫有车跟着也不怕,飚车速的话,关内应该没有车能赶得上昌东的越野,更何况,只有她开的车能突破关口。

    看到了,两辆车,正在不远处绕进绕出,风沙把车声打得极散,连车光都朦胧,叶流西松了口气,正要翻下土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叶流西。”

    这声音起得突然,叶流西心下一震,迅速回头。

    这台顶狭长,纵向约莫有十来米,有条人影正立在尽头的台缘处,穿带兜帽的长披风,披风被鼓荡得飞起,可以看到披风下的身形纤瘦,显然是个女人。

    夜色浓重,风沙遮眼,除了身形,也看不到太多,叶流西伸手按住腰间刀柄,狐疑地向前走了两步:“你是谁?”

    话音刚落,那人左右两侧升起地火,风太大,赤红色的火焰像是被拽拉撕扯,下一刻就会连根拔起。

    青芝,不对,是龙芝。

    叶流西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问得多余:龙芝会出现,而且是在这样的时间地点,显然是计划败露了。

    龙芝笑起来:“昌东的脑子是很好使,但再周密的计划,也抵不过自己人中间有内鬼啊。”

    内鬼?

    阿禾吗?还是李金鳌?

    叶流西的心跳得厉害,这两个人,她可都留在昌东身边了。

    “谁?”

    龙芝食指竖到唇边,轻嘘了一声,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两辆没头苍蝇般乱绕的车:“自己看。”

    ***

    这已经是肥唐第三次把车大掉头了。

    后头那辆车上的羽林卫忍无可忍,车子擦身时,有人探头出来吼:“你这是瞎找,这都走了多少回头路了!”

    肥唐吼回去:“我这么找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跟着就是!”

    吼完了,心里别提多爽了,脚下猛踩油门,转头看到丁柳眼泪还没停:“小柳儿,你不是吧,还哭?”

    丁柳说:“你懂个毛线,我这叫入戏太深,停不下来,哎呦我去,这眼泪流的,我鼻涕都要出来了……”

    手边没找着面巾纸,丁柳只能不住吸鼻子,又伸手把眼泪抹了满掌,忽然想到什么:“哎,肥唐,车子开慢点,我去后头看看高深,东哥说在他身上放了本册子,要我拿给西姐看呢。”

    肥唐油门略松:“赶紧去看看老高,可别闷死了。”

    丁柳啐了他一口,摇摇晃晃起身,半走半爬翻进后车厢:人架子作乱的时候,她和东哥他们,抱头抱脚,把高深送进了车子,肥唐杞人忧天,怕有人搜车,还拿毯子把高深遮了个严严实实,丁柳心里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声“阿弥陀佛”,生怕这又挪又动的,把高深整出个三长两短来。

    她揭开毯子,车里空间有限,高深又是手长腿长,为了将就凑合,胳膊腿这种没受伤的部位,都是能叠就叠能蜷就蜷——她把高深交叠在胸口的手臂拿开,在他身上翻找了一回,纳闷地不行:“没有啊。”

    肥唐说:“兜里什么的再翻翻,是不是漏了哪?”

    丁柳没好气:“你是不是傻啊,那是册子,又大又硬的,藏身上多明显啊,又不是字条,我会漏?”

    实在找不到,她只好又嘟嚷着爬回副驾:“我东哥是不是老了,记性不好啊,明明就没有嘛,咦,我这手上什么东西?”

    她把手掌抬起来,凑近车里的灯看。

    红红的一抹,挺淡,颜色像梅花,估计是蹭到的颜色,闻了闻,有微咸的味道,这不奇怪,她刚抹了满手的眼泪呢……

    她蹭哪了?她不就掀了毯子,拿手抓了高深的手臂,又去翻他身上……

    丁柳心里突然猛跳了一下。

    她记得,高深的手臂上,纹了丛瘦伶伶的梅花,梅瓣的颜色,跟她手上蹭到的颜色是一模一样的,但高深那纹身,都纹了很多年了,没理由掉色啊,难道……

    丁柳的嘴唇瞬间没了血色,声音都变了调:“肥……肥唐?”

    肥唐正忙着瞎绕路:“哈?”

    丁柳头皮发炸,不敢惊动车后,声音低得像耳语:“这个高……高深,是假,假的……”

    外头的风从破了的车窗里灌进来,把车里灌得闹哄哄的,肥唐听不见,扯着嗓子吼:“你说什么?”

    丁柳凑近他,正要开口,忽然尖叫起来。

    她看到,车后座蓦地伸出两只大手,狠狠掐住了肥唐的脖颈往上提,一只手臂上,赫然是被抹花了的纹身!

    肥唐猝不及防,挣扎着上下踢腾,车子骤然失了控制,急向侧边的土台撞过去……

    ***

    叶流西眼睁睁看着越野车突然撞向土台,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掀了天灵盖,风沙正往里猛灌,森森的阴冷一路灌到胸腔。

    她死死盯住龙芝。

    龙芝咯咯笑:“你们几个人,互相都很熟,混个假的进去,三两句话、几个动作,就会露破绽。但是重伤昏迷的人就不同了,外形面貌特征做得像就可以,躺着就行,不用睁眼,不用说话,但该听到的一样也不漏,这样的内鬼,是不是很让人惊艳啊?”

112、第①①②章

    叶流西冷眼看龙芝得意。

    自鸣得意的人,像上台的谐星抖了个包袱,最爱看观众一惊一乍——龙芝大概想看她惊慌失措或者恼羞成怒,她偏不。

    叶流西说:“笑完了没有?还有话说吗?没有我就走了,我忙得很。”

    龙芝微笑:“那走啊,我拦你了吗?形势不如人,又不是嘴巴厉害就能翻盘的。”

    这倒是真的,叶流西忍住气:“高深在哪?”

    “我手里啊……怎么不问问他活着还是死了?”

    叶流西冷笑:“我猜你舍不得他死吧,毕竟,如果昌东不愿意杀我,你还可以想办法培养一下高深。”

    龙芝大笑:“叶流西,你这个人还真是有点天真,对昌东杀你这件事,我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有些人不吃威逼利诱,你强喂也喂不下去。”

    “那搞这么多事,大费周折,是为了什么?”

    龙芝说:“我想请你自杀啊。”

    叶流西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龙芝说“我想请你自杀”时的语气,随意得像在说请她吃饭、喝茶、兜个风。

    半晌,叶流西才笑起来:“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从来不嫌命长。找我就是聊这个?那我真走了,下次,记得找个我感兴趣的话题。”

    她转身要走,龙芝忽然说了句:“叶流西,你知道昌东要死了吗?”

    叶流西心里一凛。

    她想起临别时昌东的那一抱,是有点蹊跷,他向来都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

    龙芝从披风下取出一本册子,随意翻了翻:“遗书都写好了,对你还真是用心良苦,说实在的,昌东这辈子,算是被你给毁了,实打实的家破人亡啊,能不怨恨你,我也是挺佩服他的。”

    说着一抬手,把那本册子扔了过来,有心不让她接住,故意失了准头,又减了力道。

    册子跌落在叶流西身前不远,恰好摊开,大风哗啦啦翻扫册页,偶尔有沙粒击打页面,发出噗噗的细碎声响。

    叶流西上前一步,俯身把册子给捡起来。

    是昌东的册子没错,开头几页是进罗布泊的手绘图和行程记录,后头撕了几页,那是被柳七旁敲侧击之后,撕掉了几张不便外道的手记,再然后就是写给她的了,密密麻麻,打头三个字,就是“给流西”。

    “流西,你拿到这本册子的时候,应该已经带着肥唐他们出了玉门关,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真相,我不会代你去做任何决定,我只希望你能在最安全的地方了解一切……”

    叶流西脸色渐转煞白。

    龙芝悠闲地拿指尖拨挑地火,焰头随着她手势而动,忽而结出一朵待放的花,忽而又奔出一头巴掌大的小马,抬手一抹,尽皆消去。

    昌东把事情写出来,最好不过了,省得她又要口干舌燥地说一次:这里风大沙大,连口茶都没得喝。

    过了会,叶流西抬头看她。

    龙芝说:“别看我啊,我也不想他死,哦,不对,说错了,他早就死了,两年前,他就死在你手里了,而我,才是救他命的恩人。”

    “我跟他说得很清楚,他愿意杀你,我就给他续命——机会我给过了,他自己不要的。”

    “再说了,他有这决定,你也脱不了干系啊,他未婚妻和队友,多少都是因你而死的,他能不怪你已经很好了,还要他继续全心全意去爱你,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啊?他又不愿意因为这个事让你多心,我猜知道真相以来,他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对你说过吧。”

    “这世上,没有两头如意的事,他又想对死去的人有交代,又不想辜负你,夹在中间,好难做人啊,相比之下,去死还更轻松点。”

    “叶流西,为什么不跟他换一换,让他活着,你自己去死呢?你已经拿过他的命了,还他一条,很合理啊。”

    叶流西咬牙:“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谁都没见过心弦,更加看不到心脏里是不是埋了一根,当然随便你说了。”

    龙芝啧啧:“你这个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样吧,你先回去和昌东见一面,见了之后我们再聊,丁柳和肥唐你先不用担心,他们死了是尸体,活着是我手里的筹码,我不蠢,筹码比尸体管用,不会让他们死的。”

    叶流西攥紧手中的册子。

    她是要和昌东见一面,反正计划已经败露了,他用不着去牺牲,于情于理,他也不该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

    昌东越等越是觉得不对劲。

    已经过了快一刻钟了,还是没有人来,而且,这帐篷里的布置很一般,如果真是为龙芝或者赵观寿那种级别的人准备,怎么样也得稍微上点档次吧?

    他仔细回忆:那两辆车进入火线罩网时,车帘拉得严严实实,人一下车又很快进帐,他根本也没看到来者的模样,只是先入为主,加上字条上有个龙头金戳,于是下意识觉得是龙芝她们到了……

    会不会,他们其实没有进营地呢?

    昌东忍不住掀帘出来,找到那个羽林卫头目:“晚上来的两辆车,车上是什么人?”

    羽林卫头目看了他一眼:“还能有什么人,我们羽林卫的人呗。”

    “赵观寿和龙芝呢?”

    居然直呼名讳,羽林卫头目吓了一跳:“赵老爷子和龙大小姐,当然有重要的事做,有时会派人过来送手令,通个消息。他们想在哪就在哪,我们哪有权利去过问……”

    正说着,远处传来车声,循向看去,有辆车正疾驰而来,很快穿过火线罩网,停在近前。

    好像是羽林卫开出去搜寻人架子的那辆车,单车回来,难道是肥唐他们已经成功出关了?

    昌东心头一喜,但紧接着,看清车里的人,脑子忽然就懵了。

    副驾上是叶流西,开车的,居然是龙芝!

    这两个人怎么会到了一起?册子呢,流西没看吗?龙芝又怎么会和她一起出现?

    一定是出事了。

    叶流西推开车门下车,昌东大步迎上去,才刚走到她面前,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龙芝。

    她坐着没动,正抬手拨上一根银亮的长弦。

    昌东脑子一炸。

    来不及了,胸口突然如同被电钻旋绞,痛得眼前充血,整个人仰翻开去,耳膜处震如擂鼓,鼻腔口腔,瞬间盈满血腥味,身子像遭了电击,蜷到扭曲,又突然痉挛,几乎失去意识,觉得叶流西的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飘来。

    她声嘶力竭地大叫:“住手,你住手!”

    ……

    龙芝收弦入链,慢慢下车。

    叶流西没看她,只死死盯住昌东,想碰他,又不敢,她哪怕只轻轻碰他,他都痛得发抖,意识早就涣散,两只手死死抠进砂土里,干裂的嘴唇一翕一合,好像低低呢喃着什么。

    她跪下身,凑过去听,很久,听见他说了声:“流西,好疼啊。”

    叶流西泪如雨下。

    好疼啊。

    昌东说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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