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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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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肥唐一下子反应过来:“西姐,要把他们的东西都搬走吗?”

    “当然不是……”

    肥唐一口气还没松完——

    “有用的才搬,那些破席子烂被子,就不用了。”

    肥唐头皮发麻:“那……都搬走了,他们怎么办啊?”

    叶流西说:“他们把我们关在地窖外头的时候,我们怎么办的?还不是自力更生?把这几个字送给他们好了。”

    肥唐张口结舌。

    他跟着高深丁柳下到地窖理东西,搬了一趟之后,终于忍不住,不敢找叶流西,拉了昌东求救。

    “东哥,你跟西姐说一下啊……不是我滥好人,真的老的老小的小,周围又没吃的,断了她们口粮,这还有活路吗,总觉得不地道啊。”

    昌东笑了笑,顿了顿问他:“你西姐让你搬空?”

    差不多吧,肥唐点头:“嗯哪。”

    “那她有没有全程盯着你?你不小心漏搬了点什么,她有没有说会怎么样?”

    肥唐脑子飞快地转着,蓦地灵光一闪,激动地脸都红了:“啊,东哥,你是说……”

    昌东说:“我什么都没说。”

    肥唐使劲点头:“我懂我懂。”

    他兴冲冲转身想走。

    昌东又叫住他:“肥唐,阿禾的叔伯没出事还好,如果真出了事,她们断粮是迟早的,到时候照样没活路……留两口米,两块肉,能供他们活多久?我看你西姐的那几个字,你还是一并送过去。”

    肥唐愣了一下。

    昌东转身上车,叶流西懒懒窝在副驾上,没个正形,说:“我有一个问题啊。”

    “那说。”

    她眯着眼睛看挡风玻璃,外头一条小道,几处弯转,就可以出村了。

    “为什么现在的男人,心都这么软呢?心软死得快,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昌东说:“心软不是件很有福分的事吗?”

    叶流西转头看他:“哈?”

    “很少人天生菩萨心肠,大多数人,饿得半死的时候,不会想分你口粮,被折辱欺负,第一反应以血还血,得了爱,才想分享爱,还能心软,说明至少在某些方面,是被人善待的。”

    叶流西慢慢扣上安全带。

    她觉得自己最近也有点心软。

    ***

    车子终于驶离荒村。

    昌东开得很慢,刚补好的轮胎,比一切都金贵,不敢瞎造。

    肥唐伸着脑袋偷瞄车子的后视镜,看到阿禾倚着半塌的墙,越来越小。

    他把小半口袋的米塞到橱柜下头,顺带踢进去一些萝卜土豆,偷偷跟阿禾说的时候,阿禾眼圈一下子红了,然后低头擦眼睛,说:“谢谢你啊。”

    肥唐看到她脖子上几道半结痂的血道子,还没全好,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忽然觉得昌东说得对,口粮能管几顿啊,授之以鱼,真的不如授之以渔。

    于是一个忍不住,说了很多,譬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得自己求活路,躲灾,就会永远怕灾,得迎难而上,与灾共舞,变强并不难,只分三步走……

    也不知道阿禾听进去没有。

    ……

    荒村之外,又是无尽戈壁,偶尔见到沙山,没有参照物,没有指向,没有gps,只能凭挂在半天的太阳辨东西,肥唐脑袋倚着车窗,先还睁着眼看风景,后来眼皮一个劲往一起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似乎听到丁柳焦急的声音:

    ——“没有吗?”

    ——“还没有吗?”

    肥唐迷迷糊糊睁眼,看到正前方一轮西坠的太阳,暗红色,已经被收了光泽,几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周围很静,能听到车胎碾过地面的声音,还有飞在盘护板的飞沙声,一拨又一拨,像有人在扫地。

    卧槽,他一下子清醒了,睡意全无,脱口说了句:“还没有吗?那个红花树?”

    丁柳恼火:“没有!一路都没看见一棵,是不是老签他们诓我们?”

    昌东回了句:“这个倒不怪他们,红花树本来也不多,荒野没参照,很难完全走直线,车轮只要稍微打偏,就会偏很远下去,而且车速比走路快多了,不留心的话,错过了很正常。”

    肥唐有点慌,如果是人架子再来,他倒也不怕,怕的是一切未知,只能脑补,越补越惊惶。

    天渐渐黑了。

    这黑反而叫人认命,丁柳心里毛毛的:“西姐,咱们是不是得拿好家伙?”

    叶流西嗯了一声:“总比两手空空强。”

    高深从车后座底下翻出工兵铲,分了肥唐一把,丁柳有点羡慕:因为子弹供不上,枪在这儿,反而不是很实用,她最喜欢叶流西的刀,琢磨着到了市集,怎么着也要搞一把……

    车身骤然一停。

    肥唐头皮发麻,差点就把工兵铲抡起来了:“怎么了?”

    昌东指前方。

    隔得太远,看不大清,只知道那里有一团莹莹的暖红色。

    丁柳喃喃:“像个灯笼。”

    肥唐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蛇妖故事。

    说是天全黑的时候,天上出现两盏红莹莹的灯笼,还有一道长梯,人们纷纷传说那是天梯,顺着爬上去,可以成仙。

    但其实,那灯笼是蛇眼,天梯是长长的蛇信子,爬上去的人,其实是被吃掉了。

    他咽了口唾沫:“东哥,我看那是嘴,你得稳一点啊,哎,东哥,别……别呀……”

    昌东踩下油门:“我就没见过发光的嘴。”

    ……

    终于驶近了。

    肥唐看得清楚,居然是一棵红花树,但是满树彤花,莹莹生光。

    树底下站了个老乞丐,一身邋遢,腰带上倒吊一只公鸡,左手拎了个箱子,昌东停车的时候,那老乞丐右手往外撒了把米,那只公鸡立刻双翅扑腾着半空啄食,但鸡爪始终绑在腰带上,飞不出去。

    昌东揿下车窗。

    老乞丐朝他咧嘴一笑:“你们也错过了点,过来住夜店啊?”

52、第⑤②章

    昌东回答:“是啊。”

    “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这人全身破落,但深夜站在孤树下,也没见慌张害怕,昌东觉得他有些来头,于是答得也客气:“昌东。”

    “哦,我叫李金鳌。”

    昌东盯着地上看:刚刚李金鳌往外撒米,公鸡扑腾着啄食,按理说,地上怎么着也该落个十粒八粒。

    居然一粒米都没有,而那鸡,啄完了米之后,眼皮微阖,像是流水线上倒挂待宰,入定般一动不动。

    李金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语气里有几分自得:“我这鸡,可不是一般货色……几位夜里赶路,都不带只公鸡辟邪啊?”

    昌东说:“走得匆忙,没顾上。”

    李金鳌倒挺理解:“能开铁皮车的,是看不上这个。”

    昌东有点头疼:都说财不露白,现在看来,开车上路,简直像是把钞票一张张贴满衣服,边上还配台吹风机,时刻制造声响效果,唯恐别人注意不到。

    丁柳在后座坐不住了,声音压得很低:“东哥,你这么聊天,不怕把人闷死啊,要是让你看我歌厅的场子,客人早走光了。”

    昌东知趣地往边上让了让,叶流西冲着丁柳示意了一下车外头。

    丁柳有心要露一手,脚往后座上一踩,小腹压住昌东的头枕保持平衡,脑袋从车窗里探出去,笑容可掬:“鳌叔好啊。”

    整个人跟一条横架的鱼似的,高深不得不拽住她脚踝,以防她突然重心不稳,从车窗口窜溜出去。

    这声“叔”叫得真中听,李金鳌笑呵呵的:“是小姑娘啊。”

    “叫我小柳儿好了,叔你胆子真大,我都没住过夜店,我东哥老吓我,说夜店可怕得很呢。”

    说着,一肘捣在昌东肩膀上,昌东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别太夸张啊。”

    看丁柳笑得鲜甜水嫩的,李金鳌语气里不觉就多了点爱护:“你哥也没说错,红花树夜店,是要乱一点,人来住,其它的……也会来住。”

    丁柳瞪大眼睛:“这也行?出事了怎么办?”

    她回转头,对着昌东大叫:“东哥,你早不跟我说!我胆儿小,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昌东拿手指头塞住靠她那一侧的耳朵,叶流西在他另一侧耳边低声叹气:“搞定半老头子,还要靠半大小姑娘啊。”

    李金鳌安慰丁柳:“没事儿,传得离奇,实际上也没那么玄乎,守规矩就行,再说了,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能住夜店的,都不是吃干饭的。”

    丁柳眼珠子滴溜溜的:“鳌叔,你这话是在变着法儿夸自己呢,我们这一车人,几个胆子拼起来才敢走夜路,一路还担惊受怕,你腰带上拴只鸡,独个儿在这一杵,跟晒太阳似的……鳌叔,你肯定很厉害吧?”

    李金鳌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反惦记起谦虚二字了:“哪里哪里……”

    他把手里的箱子一提:“我也就是个走市集耍皮影的,待会住下了,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开场,几位有空捧场啊。”

    话音未落,那棵红花树上的光亮,忽然顺着枝桠缓缓下滑,丁柳一声“啊”还没出口,李金鳌也看到了:“差不多到时间收树了,咱们跟着就好。”

    那暖莹莹的光亮如同水流,聚到树底,又蜿蜒着往远处,像一条指向的光蛇,丁柳装糊涂:“这是什么来着?哎呀上次谁跟我说过,我又忘了,这脑壳!”

    她攥拳往自己脑袋上磕了一下。

    李金鳌顺口接了句:“流光啊,晚上旅馆的人也不敢乱出来,都用流光引路,这东西死笨,两点一线,也不知道等人,要么说流光容易把人抛呢,得赶紧跟上。”

    他大踏步跟了上去,昌东开着车,在后头缓缓跟着。

    丁柳坐回座位,伸手揉了揉脖子,刚那么趴着,脖子一直仰着,怪不得劲的。

    肥唐夸她:“行啊小柳儿,张口就来。”

    丁柳眼皮一耷拉:“还不就是没脸没皮呗,我干爹教我,小姑娘没脸没皮,人家会觉得可爱,最多是当你不懂事没脑。年纪再大点,使这招,人家就会防你了,觉得你是别有用心……哎,东哥,这姓李的没说实话,说自己是耍皮影的,谁信啊。”

    昌东回答:“他今晚不是要开场吗?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

    开了约莫十五分钟左右,流光渗进地下,一人一车都停下了等,过了会,地上掀起个一米见方的盖,探头出来的人“呦”了一声:“还要停车位啊……等会儿啊。”

    他先领着李金鳌下去了。

    再等了几分钟,西首边几十米处有地盖启开,那人在那里招手:“这,这呢,开进来。”

    其实就是个地下车库,入口处是道往下的斜坡,门上覆着地皮块,关上时,跟平地没两样。

    车库不大,最多能停两三辆车,而现在,只有他们这一辆。

    几人各自提行李包下车,昌东抽了单独包装的一次性医务口罩给叶流西,吩咐她戴上。

    叶流西奇怪:“为什么?因为我美?”

    她美她是知道的,但她有自知之明,美不到让人神魂颠倒的地步:卖瓜卖了那么久,仅遇到一次有人因为她美忘记要找零,后来还跑来要回去了。

    昌东压低声音:“你这种在上吊绳上获得新生的人,到了人多的地方,是不是该遮一下脸?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在关内有什么死对头?”

    倒也是,叶流西很顺从地带上了。

    那人引着他们穿过地道,推开小门进了大堂。

    这里规模不算太大,灯光昏暗,形制有点像福建的客家土楼,简陋而又陈旧,直径大约四五十米,下挖差不多两层楼那么高,周遭一匝呈圆环形,客房挤挤簇簇,有小几十间,圆环中间部分是饭厅兼活动场所,有几桌正在吃饭,桌边几只公鸡走来走去。

    前台在一处角落里,顶上悬着“欢迎光临”的灯牌,昌东仔细看,才发现“欢迎光临”那几个字是透明胶管拗成的,并不通电,有暖红色的光正慢慢流满胶管。

    难怪李金鳌说流光死笨,两点一线,想想也怪有意思:装点一树红花、当路标、做灯牌,每天单调呆板,都在接客引客。

    前台里坐了个中年女人,眉眼平淡到像一张白纸,她把一块硬纸板拍过来:“十一点之后没电,没电之后不要在公共区域走动,否则出了任何事,死伤自理,概不负责。用水洗澡上厕所都在一楼……这张单子上是我们感兴趣要的东西,你们看看。”

    昌东看了一下,思忖着车上物资的余量,拿笔勾了手电、医用药品、干电池、钳子、扳手等几项。

    女人挺满意的:“那足够住了,具体怎么换,退房再结。”

    昌东选了二楼的大房间,这旅馆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气,住一起会安全些,床不够可以打地铺,反正这一趟没娇气的人。

    放好行李之后,几个人下楼吃饭,点了几碗鸡蛋面,等面上桌的功夫,四下环看,发现居然有人挨桌做生意:有递本子给讲段故事的、有现场量尺寸给做衣服的,还有卖公鸡的。

    面上来了,叶流西把口罩往上推了推,只露一张嘴,挑一筷子面,吃得毫无障碍。

    昌东正觉得好笑,忽然听到前台女人尖刻的声音:“又没什么客人,看什么皮影戏!”

    回头一看,李金鳌拎着箱子,正讨好似地对那女人说着什么。

    那女人不耐烦:“对你们这类人,已经特别优待了,让你白住不错了,现在什么世道,还反过来倒贴你东西请你开戏?总之我们不请,你挨桌问问看吧,客人愿意掏钱看戏是客人的事。”

    昌东心里一动:“这类人”是哪类人?为什么可以特别优待,还能白住?

    他看向叶流西。

    已经成了习惯了,有什么事想找人商量,第一个想到的人一定是她。

    叶流西也看他,口罩褶皱着堆在鼻子上下,怪滑稽的:“要么,咱们请他开场戏?”

    肥唐正埋头吃得呼哈呼哈,觉得请了浪费:“犯得着请他嘛,东哥也会耍皮影戏,咱们物资是多,那也要省着点用。”

    丁柳居然不高兴了:“西姐想看,那就请嘛,你那小气劲儿,算我的,我请!”

    她一转头,叫得娇嗔无比:“鳌叔,这里。”

    李金鳌眼睛一亮,拎着戏箱就过来了,拴在裤带上的公鸡晃来晃去,像个没生命的装饰品。

    他先递册子,让选个故事,册子一掀,第一条就是《招魂》。

    昌东问他:“是汉武帝和李夫人的那出故事吗?”

    李金鳌点头:“是啊,这故事是皮影滥觞,从来都是戏册第一出。”

    昌东说:“那就这个吧。”

    李金鳌收起册子,掀开戏箱做准备,昌东触目所及,愣了一下。

    这戏箱里,除了一块三尺生绢,一个陶埙,一个黑布口袋,居然没别的东西。

    这跟他的戏箱真是天差地远,他的戏箱里,各色牛皮、凿刀、成品或者半成品的皮影人物、起稿的图谱、上色的笔、融胶的骨碟……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李金鳌大言不惭:“看皮影,找我,那你们是找对人了,我现在是不行,但我祖上,那不是吹,当年都伺候过汉武帝看皮影……”

    他把戏箱固定到半张,生绢布在箱角上绷得平平整整,箱边缘都带黑色拉皮,拉实了扣住,恰和绢布围成一个没有漏隙的小舞台。

    这才拿起那个黑布口袋,扎口微松,凑到拉皮掀开的口处,托住口袋的底,抖了又抖,像是驱赶口袋里的东西进去。

    昌东看到一簇簇针尖大小的幽绿色,晃悠悠进了小后台,幕布后一团莹莹的光亮,像飘摇的鬼火。

    小咬?

    昌东心跳得厉害,一直盯着幕布看,李金鳌拿过陶埙起了个调,埙音很低,浑厚中带几许沧桑,幕布后明暗变换叠加,渐成一道迤俪不绝的长城剪影,有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立于城头,两手掩面,摇摇欲坠。

    叶流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我让柳再加几个菜,上点酒,待会灌醉了他套话?”

    昌东点了点头。

    叶流西朝丁柳勾了勾手,等她凑过来之后,附到她耳边正要说话,目光忽然落在李金鳌腰间那只倒挂的公鸡身上。

    那只鸡不知道什么时候睁了眼,正在看她。

53、第⑤③章

    妈的看什么看!

    叶流西一眼瞪回去,那只鸡很镇定地把目光移开,又把眼睛闭上了。

    李金鳌一曲吹毕,眼前所见尽皆涣散,虽然只是一方画幅,但因着演绎生动配乐凄婉,倒也让人心里激起些许苍凉。

    看书看画,听戏听曲,能激起点共鸣就算不白费。

    昌东加了张凳子,请李金鳌一起吃饭,加的菜都是萝卜土豆花生米,难得有点肉丝杂陈其间——不是不想下血本,实在是捧着钱都没处买,李金鳌显然很理解,理解中又生出几分感激来,客气了几句就上桌了。

    丁柳在边上劝酒,这是她强项,一口一个“鳌叔”,一杯一句“你好厉害啊”、“皮影耍得好好看哦”。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特别喜欢收获小字辈的崇拜,李金鳌让她捧得飘飘然,几杯酒一过,舌头就有点大了。

    昌东给他斟酒:“我从前也看过皮影戏,但耍得这么像的,还是头一次见。”

    李金鳌说:“我懂我懂……那种像提线木偶一样的是吗?”

    人一旦喝大了,做什么都肆意,李金鳌两臂张开,生硬地上摆下动:“只有关节能动,木不愣登的,耍这种的也有,市集上常见,不入流。”

    昌东苦笑,觉得这打脸是自找的。

    李金鳌撮两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嚼:“就拿《招魂》这故事来说,汉武帝见到幕布后李夫人的影子,怆然泣下,还给了术士无数赏赐,那场景得多逼真?牛皮刻的人,耍线杆带着才能动,汉武帝能被蒙到?”

    肥唐也积极发言:“可不是嘛……我以前也纳闷呢,心说皇帝怎么看个皮影戏还当真了,现在才知道,是我没见过高人出手。”

    李金鳌说:“不不不……”

    他虽然得意,倒还没忘形:“我还是差远了,惭愧惭愧。”

    说着咣啷一声,扔了块腰牌上桌面。

    那块腰牌铜质,生满铜绿,形状像片瓦当,上头曲曲歪歪的篆字早已被磨得半隐,肥唐还想拿起来细看,李金鳌已经先说话了。

    “方士牌,我老李家,不是我吹,当初伺候汉武帝看皮影的人叫什么?李少翁!我姓什么?李!”

    肥唐觉得这名字特耳熟:“这李少翁,是不是被汉武帝杀了的那个?”

    史载,李少翁招魂之后,汉武帝封他做了文成将军,过了段时间,觉得这人故弄玄虚,就把他给杀了。

    李金鳌眼睛一瞪:“胡说八道!怎么会杀了,那叫进关!我老李家不进关,哪来的皮影队啊。”

    他端起酒杯,蓦地悲从中来:“可惜啊,我祖上这支姓李的,不争气,皮影术的绝学,只学了皮毛……要是得了真传,我现在,也有铁皮车坐……”

    他打了个酒嗝,杯里的酒扑了满手,大概是觉得可惜,低头去舔。

    昌东不动声色:“你说的皮影队,就是来往关内外的九人商队吧?”

    李金鳌嘿嘿笑,顿了顿冲昌东挑大拇指:“开铁皮车的,果然不简单,知道这事的,都是人上人。”

    他轻蔑地朝别桌的人扫了几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那些小老百姓,哪会知道皮影队这事啊,出关一步血流干,没错,人是出不去,自古以来,出来进去的都是皮影队……”

    明白了,皮影棺里装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皮影人,九人一组,踩开一条联通关内关外的步道。

    叶流西笑了笑:“我有点想不明白啊……”

    口罩堵着她的鼻子,说话的声音有点嗡嗡的:“汉武帝费那么大劲,把人送进来,大门一锁得了呗,何苦还留条通道,允许皮影人进进出出的。”

    李金鳌冷笑一声:“这就是汉武帝的聪明之处了。”

    “当时的玉门关内,那叫绝境,方士、羽林卫、妖鬼、罪犯,都送进来,前两类人有本事,后两类人有反心。我问你,对圣上效忠能管用几年?这些人要是联手反了怎么办?皇帝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最高明的法子,是让你心甘情愿守在这。”

    “开了这条道,等于是允许你称王,环境虽然恶劣点,但是奴仆、封地、钱都有了,不耽误享受关外的新兴玩乐,还没人管,也不受法令约束,搁着你,你会不乐意?”

    “至于为什么能进出的是皮影人,一来皇帝念李夫人的情,二来玉门关是人不能出、妖不能出,皮影人非人非妖,能行人事,却不会兴妖孽,最合适不过了。”

    叶流西当然没见识过李少翁的皮影术,但能让汉武帝感动到泣下,而且瞒过了有生意往来的历代商户,应该是真的跟人相差无几。

    她拍拍桌子:“看我。”

    李金鳌莫名其妙。

    叶流西说:“不觉得我像个皮影人吗?”

    李金鳌笑呛了酒:“皮影人和人,是不好分辨,但不是不能分辨:它们不吃不喝都没关系,破了皮不流血,被火烧也不嫌疼,烧着的味儿像是烧毛发,你是皮影人?我说的这几项,你都试试看好了。”

    叶流西松了口气。

    她还真不想自己是皮影人,到时候和那么多人挤一个皮影棺,怪不体面的。

    丁柳估摸着酒已经劝得差不多了,生怕他说着说着一头栽倒,赶紧把关键的先提出来问:“哎,鳌叔,老说皮影队皮影队,它们从哪出关的啊?”

    她关心门到底在哪。

    李金鳌嘟嚷:“这种大秘密,哪是我能知道的……”

    不知道啊,丁柳泄了气,再问时就有点恹恹的了:“那你这是,准备往哪去啊?”

    李金鳌舌头已经撸不利索了,啪啪两下子拍在腰间倒吊的那只公鸡身上:“去……小扬州,听说有人在那……作乱,身为方士……之后,要抓住机会,出人……头地,我这只鸡,不是普通……鸡,神勇无比……”

    酒劲上头,终于一头栽倒,趴在杯盘之上,兀自舒服地舔了舔嘴唇:“神勇……不可多得……”

    叶流西盯住那只鸡看。

    也是巧了,那只鸡又在掀眼皮,眼珠子正慢慢往她这边转……

    叶流西一拍桌子:“再看,我把你眼珠子转出来!”

    那只鸡倏地闭上了眼睛。

    ***

    前台女人带了人来,把烂醉如泥的李金鳌搬回房。

    看看时间,距离熄灯不到一个小时,难得到了一个可以洗澡的地方,没人愿意错过,昌东安排了一下,大家分批去洗,原则是最好不要有人落单,房间里同一时间至少留两个人,洗得最晚的那两个,也尽量结伴回。

    他和肥唐留守,高深、丁柳和叶流西先去洗。

    高深洗完回来,换走了肥唐,肥唐回来的时候,从前台顺带借了副自制的扑克牌,喜滋滋说等西姐和小柳儿回来,好斗地主。

    昌东冷笑,对女人洗澡的速度居然抱有期待,肥唐还是嫩了点。

    他拎着装了干净衣服和洗漱品的兜袋,一路去到公共浴室。

    地方挺破,亮了个灯泡,进门靠墙的地方有个水缸,墙边挂下条拉绳,墙上有个正对着缸的进水口——洗澡要自己来缸里拎水,水不够了,就拽拉绳,进水口会再流点水进来。

    里头是用木板间开的隔间,不多,五六个,木板上遍布裂缝,宽的有手掌那么大,也不知道隔个什么劲,靠墙的地方有流水的凹槽,把脏水引到更低处。

    难得有淋浴,虽然是最简陋的那种:高处挂了桶,桶底钻了眼,自己舀水进去,水就会淋下来。

    整个男浴室,就他一个人,昌东觉得怪不自在的,决定速战速决。

    他湿了头发,飞快地洗发打泡沫。

    忽然听到稀拉的水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女浴室那里传来的,抬头一看,男女浴室中间的隔墙没封,顶上空了一大块。

    昌东咳嗽了两声。

    那头很快响起丁柳的声音:“是东哥吗?”

    昌东说了句:“你们够慢的。”

    丁柳说:“谁像你们男人,我们洗个头发就要好久呢……我快好啦,东哥,你待会等下我西姐啊,两个人一块上去。”

    昌东嗯了一声,过了会,听到丁柳踢踏踢踏离开的声音。

    两边都安静,偶尔响起的水声分外清晰,夹杂着低低的轻咳,有时连她的呼吸声都能听到,昌东头一次发现,声音也能让人心猿意马。

    他抹了把脸,说了句:“我去外面等你。”

    出了浴室,长长吁一口气,抬头看四面的客房,很多房里亮着灯,入住率倒还不算差,就是说不清楚,其间是不是真的掺着李金鳌口中的“别的东西”……

    正这么想着,眼前突然一黑,所有的灯刹那间全灭。

    昌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抗议了,还不止一个。

    ——“搞什么?没到十一点呢!”

    ——“一天比一天熄得早!”

    那个前台女人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飘出来的:“差不多了。”

    一两秒的静默之后,传来一片急急的关门关窗声,地下没有光,看东西好艰难,昌东忍不住叫她:“流西?”

    叶流西说:“好了,出来了。”

    女浴的门帘一掀,有个人影出来。

    昌东正想伸手牵住她,忽然看到,门帘又掀了一下。

    又有个人影出来。

54、第⑤④章

    两个人影,身形都是一模一样。

    刚刚浴室里那么安静,昌东觉得自己的听力不会有差,除非另一个人完全没呼吸,不然一定只剩了叶流西一个人。

    他迎向第一个出来的:“好了?”

    以叶流西的缜密,一定也知道浴室里没别人,而以她的性格,忽然看到前面又多出一个人的话,早提着刀冲上去了,如果她洗澡也带刀的话。

    叶流西嗯了一声,把提兜递给他:“帮拿一下。”

    她歪了脑袋,拿毛巾拭干头发:“这店也太黑了,我算着时间呢,也好意思说‘差不多了’,至少差着一刻钟,明天退房结账,我不会给她好看的……哎昌东,我给你讲个恐怖故事啊……”

    “有个男人,在浴室外面,等一个女人,忽然停电了,那个女人就出来了……其实,出来的那个,根本不是那个女人……”

    挺好,是她的风格。

    抬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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