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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锦生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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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宗恪放弃,宗恒这才跟着松开手,他叹息道:“皇兄还是尽量把酒戒掉吧。”

    宗恪勃然大怒:“再提戒酒的事,你就自行领罪去刑部大牢!”

    无数次在这个话题上谈崩,反正今晚目的达到了,宗恒索性闭了嘴。他知道,宗恪不可能因为饮酒而误事,有些界限,宗恪还是非常清楚的,就算通宵饮酒,次日这个人也能奇迹般的积蓄精力,站起身来,完好无损地去上班……或者上朝。

    但是宗恒仍然决定,下个月怎么都要拖着宗恪去医院做一次酒精中毒的检查,他见过宗恪两手发抖的样子,因此他十分担心他。反正,欺诈也好哄骗也好,他要那么做一次,只为了这个人是他的兄弟,哪怕会为此被加上“欺君之罪”。

    “阮沅,皇兄打算怎么办?”宗恒适时地转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宗恪的语气粗鲁,不能饮酒让他情绪变坏了,“她自己要倒贴,我能怎么办?”

    “这里面,恐怕有什么阴谋。”

    “可不是。”宗恪讽刺地说,“为了一个土里土气的丫头,萦玉竟要和我同归于尽呢。”

    他已经不想再谈下去了,既然没有酒精,那么酒吧对宗恪的吸引力也顿时降至为零。

    “我回去了。”他站起身来,“萦玉那边,你让姜啸之盯紧一点。”

    “是。”

    离开酒吧,宗恪在街头拦了的士,上车报了地址,便合上了眼睛。

    他没有入睡,刚才和堂弟说的那番话,依然萦绕在他心头。

    “……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开膛破肚死在面前,那是什么滋味?”

    宗恪永生都不会忘记,自己亲眼看见尸体的那个清晨:他的皇后横躺在床上,喉咙被切开,血肉可怕地翻着,深深的刀口一直豁到胸骨,鲜血染红了两旁垂下的幔帐,甚至黏嗒嗒,直淌到地上……

    女人的眼睛依然大睁,脸上残留着古怪表情,冷冷的,像在笑。

    像她经常瞥向他的轻蔑冷笑。于是这冷笑,就成了萦玉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表情。

    她恨他,至死都在恨,哪怕他们同床共枕那么多年。

    眼睛被对面车辆的光柱打了一下,宗恪回过神来,都市的夜景流光溢彩,渗在车玻璃上,映照出自己与影子的交汇。他不舒适地拢了一下双肩,觉得浑身浸泡在无边黑暗里,他能听见,心中的冰凌正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响。

    宗恪努力吞了口唾沫,他的喉咙干得发疼。

    酒瘾又上来了。

    可恨的宗恒!宗恪突然想,要是刚才能再多喝上一杯就好了,要是能再喝一杯,威士忌、杜松子、白兰地、伏特加……管它!什么都好,只要是酒。

    只要能让他再喝上一口就好了。

    要不要现在就让司机停车,随便找家店子进去喝酒呢?不,不行,已经很晚了,这一带不是酒吧区,他只能熬着,忍耐到家再说。

    宗恪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那颤抖传染到身上,他不由死死抓住车内把手,把额头压在膝盖上,就好像一个人扛不住某种沉重之物,被压得弯下去那样。

    某种怎么都摆脱不了的可怕过去。

    见鬼!他需要一杯酒,急需!就在此刻!

    晚上十一点半,宗恪回到住处,客厅空无一人,阮沅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走上玄关,进了厨房,快步到冰箱前,拿出易拉罐啤酒,手指勾住拉环,“砰”地打开。

    轻微的声响,听在宗恪耳朵里,像天籁。

    一口气灌了半瓶,宗恪才算缓过气来。

    他拿着啤酒瓶回到沙发上,坐下来,呆呆望着虚空。过了一会儿,宗恪才发现桌上有张字条。

    他拿起来瞟了一眼,是阮沅的字:“厨房我收拾好了,还有夜宵在冰箱里,如果饿了就拿出来热一热。那也是我满怀爱心给你做的啊!”

    下面还有一个比划着v字的笑脸。

    宗恪飞快将纸条揉成一团,冷着脸扔进垃圾桶。

第十章

    宗恒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着报告,间或抽空瞧了一眼墙上的钟,他确定,下班之前,他能把这份工作报告赶出来。

    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然而在宗恒的身后,玻璃窗外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塑钢窗被从外头拉开,一个男人攀着窗钻进房间来。

    他的动作轻盈,落地无声,像只大猫。

    “啸之兄,从何处来?”宗恒头也不回地问。

    那男人拉好窗子,他微笑起来:“王爷背后生了眼睛么?”

    “能用壁虎功爬到四楼来,还不触动警报的,除了啸之兄还能是谁?”

    宗恒推开键盘,转过身,他这才惊愕地望着面前的人:“怎么这身打扮?”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一身斜纹深黑色西服,打着银灰色领带,装束十分郑重。

    “皇后去了一家高级会所,我不穿成这样,人家不让我进去。”

    “谁给啸之兄买的这一身?”

    “井遥。”姜啸之说,“他给他自己买了一套,又给我买了一套,然后一个劲儿哭穷不肯掏钱,最后只好我来付账。”

    宗恒忍不住笑起来:“井遥这个捉狭鬼,这一身,太不衬啸之兄你的风格了。”

    “是么?”被称为姜啸之的男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哪里不衬?”

    “像黑社会。”宗恒想了想,又说,“像电影里的**老大。”

    姜啸之的表情,透着几分古怪:“其实,我是白道的人呀。”

    “你没说错。不过,你就穿着这么高档的衣服攀墙呀?”

    姜啸之眨眨眼睛:“谁叫王爷这儿进出这么不便?还得查各种证件……我倒是想装尸体进来,但是担心装得太像,被王爷你给解剖了。”

    宗恒哈哈大笑:“大延朝的冷笑话之王,其实是你吧?”

    宗恒面前站着的,是个个头很高的男人,超过了一米八五,肤色苍黑,五官线条极为凌厉,鹰鼻丰唇,目光冷酷如电,任何人被他凝神注视,都会忍不住心底起寒意。这也是为什么宗恒总觉得,没人能在姜啸之面前说谎,就连他都不会轻易去招惹这位老友。同袍十数载,宗恪完全清楚,姜啸之这种人,是那种正面战场上能纵马杀敌、以一当十的悍将;等退回幕后,他同样能用灰暗的热情,协助帝王玩弄权谋,为帝王完成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即便屠戮妇孺也在所不惜。

    因为常年在马上征战,姜啸之身上肌肉虬结,薄薄的细料西服穿在这样的身体上,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挣开了线。这让宗恒不由想起这男人之前在朝中,那身大红绸丝绣杂花、前后麒麟补子长袍的官服,现在看来,似乎大帽鸾带之类的才更适合姜啸之。

    “其实这身衣服,皇后也说难看。”姜啸之眨了眨眼睛。

    宗恒吃惊:“她肯和你说话了?”

    “说了,不过都是挺难听的话。”姜啸之笑了笑,“昨天,她骂我是流氓。说,穿了西装也还是流氓。”

    宗恒也笑,武功侯、锦衣卫都指挥使姜啸之,竟被骂成是流氓,这也是闻所未闻的事。

    “她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因为我跟着她。她走哪儿我跟到哪儿。”姜啸之想了想,“还有一次,差点跟进了女厕所。”

    宗恒也被逗乐了。

    “其实流氓这种称呼不算太坏。”他安慰道,“现在的词儿,意思都变复杂了。”

    “可不是。比骂刽子手强。之前她跳着脚骂我是刽子手,说我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早晚要遭雷劈。”

    宗恒摇头,萦玉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亏得姜啸之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往后打雷不要使用手机。”宗恒想了想,“座机也不要用。”

    “她还说我太邪恶了,老天会惩罚我的,还说,我走大街上,都得被电线杆砸个脑袋开花。”

    “她说话真过分。”宗恒摇头,“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大概……我派了太多的人守着她。”姜啸之想了想,“后来我也觉得挺亏的,付了那么多账单幸好只是必胜客,不然我得像井遥一样赔个底朝天了。”

    宗恒笑了半天,他完全能想象,当厉婷婷推门走进必胜客,看见整整一屋子的锦衣卫,她会产生何种荒诞的感受。之前皇后本来就一直在干政,锦衣卫的人她不可能不熟悉。

    最后他索性安慰道:“皇后最近心情不好,啸之兄别放心上。”

    “皇后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姜啸之淡淡地说,“当年要不是咱们攻破京师华胤,她爹也不会悬梁自尽。”

    这话,宗恒的确没法反驳,当年伐齐的几大功臣,姜啸之列于首位。大延朝最终能定鼎中原,姜啸之对此有不可磨灭的功劳,甚至攻破京师华胤,第一批闯入旧齐皇宫的人马,就是姜啸之的手下。身为亡国公主的皇后,也才会对他恨之入骨。

    “王爷在写什么?”姜啸之走到电脑跟前,好奇地看了看显示器。

    “上半年工作报告。”宗恒看看时间,他将文档存盘,站起身关掉电脑,“正好你来了,咱们去看个东西。”

    他说完,取了一件白大褂丢给姜啸之。

    俩人从办公室出来,姜啸之问:“王爷,咱们去哪儿?”

    “停尸房。”

    “……”

    宗恒转过脸,忍笑看着姜啸之那张僵硬的脸:“啸之兄怕死人啊?”

    “还好。”姜啸之勉强道,“其实,我怕的是福尔马林。”

    宗恒刚想笑,却听见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往走廊窗户看了看:“糟糕,科长回来了。”

    “啊?那我回避一下吧!”

    “用不着。”宗恒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递给姜啸之:“戴上!”

    姜啸之以最快速度戴好了口罩,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头。

    俩人走到楼梯口,对面,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正好往上走。

    “小宗,下班了还不走?”那男人笑嘻嘻的说。

    “科长你回来了?”宗恒说,“我还有点事没做完。”

    “哦哦,好同志,加油干!”那科长又看看他身后的姜啸之,“这是谁啊?”

    “刚来的实习生,科长你忘了?上个礼拜才分配来的……哦,那次你被梁局拉去喝酒了。”

    “是么?唔,这么高,个子这么大,进咱们科不是可惜了?”

    宗恒忍笑,又道:“科长,他说想趁着人少,多学点东西。”

    “很好很好!”科长用力拍了拍姜啸之的肩膀,“小伙子,来我们科,有什么感想啊?”

    姜啸之眨了眨眼睛,他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那科长一怔,哈哈大笑!

    “说得好!说得好!比为人民服务之类的狗屁强多啦!”

    他大笑着上楼去,宗恒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

    “我说错了么?”姜啸之拉下口罩,狐疑地看着宗恒。

    “……没说错。”宗恒有点沮丧,“只不过像念戏词。”

    “戏词?可我真这么想啊……”

    “好啦。”

    俩人进了冰冷的停尸房,宗恒打开灯,走到高大的柜门跟前,他麻利地从一排排柜子里挑出一个,用力把钢屉的拉杆拉开。

    一具冰冷的男性尸体,暴露在他们面前。

    “看看吧,你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宗恒说。

    姜啸之走到尸体跟前,用戴了薄膜手套的手拉起尸体胳膊,仔细看了看手掌和指甲,又放下来,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审视了一下尸体的脸和胸口。

    “经脉断得很不自然。”他抬眼,看了看宗恒,“身上完全没伤口?”

    “背后有淤痕。”宗恒将尸体翻过来,在死者后心处,能看见皮肤上有很淡的痕迹,隐隐约约像个手印。

    姜啸之轻轻叹了口气:“这么看来,是辟邪功无疑了。”

    “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宗恒将尸体放好,重新推回冷柜里,他摘下手套,“看来,是秦子涧下的手。

    “这是个什么人?”

    “商人,确切地说,是工程承包商。”宗恒说,“在宾馆里突然毙命,死的时候赤身**,之前以为是娼妓下的手,但是没有**迹象,尸体身上没有伤,没有中毒的痕迹,从外表看来,就是简单的心肌梗塞。”

    “嗯,不懂功夫的人,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姜啸之想了想,又问,“是买凶杀人?”

    “应该是。”宗恒将薄膜手套扔进垃圾堆,关掉大灯,“从哪个方面来看,死者和元晟他们都没有任何关系。”

    “秦子涧没有留下指纹么?”

    “没有。”宗恒摇摇头,“指纹,毛发,皮屑……任何任何,一概没有。所以我才更加确定是他,这儿的人,办不到。”

    “那是怎么回事?”姜啸之糊涂了,“辟邪功可以把人变成鸡蛋么?”

    “不是那么回事。”宗恒叹了口气,“他太小心了,擦去了每一点痕迹,连洗手都没有使用宾馆的皂液。上一次他的动静更大,同时杀了两个。”

    “也用的辟邪功?”

    “不,用的消防斧。”宗恒皱了皱眉,像是记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现场非常可怖,但还是什么都没留下,可想而知我们科长快被他给弄疯了,还以为是哈利波特做的案呢。”

    姜啸之点头道:“果然厉害!”

    “也许科长暗中祈祷秦子涧继续用辟邪功,这样尸体就可以直接归为病死,写报告就不会那么为难了,问题是,一旦秦子涧用辟邪功,为难的就是我,我不可能和本地这些不懂武功的土人一样,对此视而不见。”

    “嗯,那是当然,那家伙到现在也还是朝廷要犯。”

    “他在哪边都是要犯。那次,我发现他在下水管处用了细纱滤网他把属于他的一切全都带走了,包括皮屑。他甚至还吸了尘,你相信么?他杀了两个人,他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像最尽职的清洁工一样给房间吸了尘。”宗恒摇摇头,“秦子涧是绝对不会让警方建立起他的dna档案的。”

    “……真是精明到极点。”姜啸之沉思着,又道,“而且我敢保证,十个刑警也拿不住他,既然他也会用枪。”

    “可不。真不愧是白氏山庄毕业的。”宗恒继续摇头,“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他没注意到,“流氓”这个词,让姜啸之的眉毛跳了一下。

    俩人消了毒,一边往外走,姜啸之摘掉口罩,却皱起眉头。

    “怎么了?”宗恒停住看他。

    “怪呢,如果秦子涧真的过来了,怎么没有去见厉婷婷?”姜啸之困惑道,“他应该第一时间去见皇后才对。”

    俩人出来走廊,宗恒锁好了停尸房的大门,关掉走廊的灯。

    “啸之兄觉得,他还会去见她么?”

    姜啸之一时,没能回答。

    宗恒那张骨感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如今的秦子涧,已经不是大齐的镇国公世子了,他和她,都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们了。”

    宗恒的话里暗藏着深意。

    “我见过他,近距离有接触。”姜啸之突然说,“很久之前。”

    “谁?”宗恒一愣。

    “秦子涧。”姜啸之说,“将近二十年前。”

    宗恒眨眨眼睛,没出声。

    他对姜啸之的早年并没有太多了解,真正开始合作是在宗恪亲政之后,宗恒只知道姜啸之是两朝元老周太傅的养子,据周太傅向太祖上书奏呈此事时,说自己出使华胤途中,在街上发现了一个狄人孤儿,因为眼见得自己的同胞孤苦无依流离失所,所以周太傅动了恻隐之心,念在同族的份上,将孩子带回舜天,收留在府内。此事甚至得到过延太祖的夸赞,说周太傅有“兼善天下之心”。

    所以姜啸之十多岁才来的舜天、进了周府生活,而在那之前此人有何种经历,生身父母又是什么人,宗恒却不是太清楚。宗恒只知道,和他一样,姜啸之也懂功夫,宗恒甚至清楚他是哪门哪派。只不过姜啸之本性收敛,从不恃技逞强,而且身为国家重臣,也没有多少机会出手,所以没几个知道他是出身武林的。

    “其实是我夸大。所谓近距离有接触,只是在街上亲眼所见。”姜啸之又笑了笑,“有个专门耍赖骗钱的拐子撞了秦子涧的马,拐子不认识他,也没观察仔细,还胡混着想讹他的钱。”

    宗恒却笑道:“镇国公世子出门,怎么会被拐子给讹钱?周围没有随从的么?”

    “有随从,所以没一会儿拐子就发觉不对了,家丁护卫的冲上去就要打他,那拐子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后来呢?”

    “后来,秦子涧拦住护卫,说别打他了,他也可怜。”姜啸之微微一笑,“众家丁自然不忿,但是世子发了话,却也无法,只得松开那拐子让他走。谁知拐子走了没两步,秦子涧又把他叫住,说,老兄你拿了我的东西没什么,可那东西要紧得很,还是快些还我吧。”

    “哦?”宗恒来了兴趣,“那拐子拿了他的东西?”

    姜啸之点点头:“原来那拐子不光讹钱,偷盗的能耐也十分了得,刚才浑水摸鱼,把秦子涧腰间的一块玉给摸去了。那块玉本是景安帝赏给他的。所以秦子涧非得要回来不可。”

    宗恒点点头:“这拐子好大的胆子。”

    “是啊,那些家丁听说他竟敢盗窃御赐给他们世子的东西,哪里还能容忍?一脚踹倒在地,夺过美玉又要上前一顿好打。秦子涧却拦住他们,伸手取下马上的一对金钩,递给那拐子说,这也一样值钱,我就拿这对金钩顶了那块玉吧。”

    姜啸之说完这故事,宗恒一时默默无语。

    拐子坑蒙拐骗,故意装受伤、讹诈人钱财,又手脚不干净偷了御赐的玉,这样的人本该被唾弃,好一点的一顿暴打,撞见性子坏的,搞不好叫来有司,锁拿他一个不敬之罪,丢进大牢里就甭想活着出来。

    但是秦子涧没那么做,甚至还把金钩给了他,这并不是出于良好家教,更不是沽名钓誉宰相秦勋的独子,还用得着沽名钓誉么?

    秦子涧这么做,自然是出于善良的本心:如果不是因为身残家贫,拐子又何苦走这条路?

    “这么说,当时啸之兄是在华胤城里?”宗恒一时来了好奇,他完全不知道姜啸之进周太傅府之前的经历。

    却只见,姜啸之微微一笑:“不瞒王爷,我就是那个拐子。”

    宗恒惊得都傻了!

    姜啸之哈哈大笑:“瘸腿是装出来的,坑蒙拐骗、作奸犯科倒是真的。”

    宗恒一时无语,他不由暗中猜测,早年的姜啸之,究竟度过了怎样一种人生呢?

    “那年,我十二岁,秦子涧也十二岁。”他脱下白大褂,慢慢地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然后,再次相见,便是七年之后,浩荡风雷海沸天戈,百万铁骑兵临城下……

    而当年那个心地善良的男孩,如今却已经成了一个冷血的杀手。想到这,宗恒只觉得人生之吊诡、世事之莫测,难以言说。

第十一章

    宗恪站在三十七层的高楼之上。

    这儿,是一处高级商务会所,此刻是晚上七点半,他站在落地窗前,遥望着远处的整个城市。

    都市的喧闹,已经被玻璃隔得远远的了,宗恪只能看见一片闪烁的灯光,在雨幕中蒙蒙发亮,这让夜幕下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不由一时恍惚。

    “文森特!”有声音在喊他,宗恪回过神来,是一同来此处的吴旭。他认识吴旭不到半年,是行业内部聚会认识的,只算商业上的伙伴,吴旭对品酒十分有研究,偏偏宗恪是同道中人,俩人的交谈十之**,都是以酒为主题。

    “一个人发什么愣?”对方走过来,手里拎着一瓶红酒,“来,佳酿到了。”

    宗恪微笑,转身找了杯子,递过去,红色的液体倾入杯中,刺目如血。

    他今天穿了身灰色套装,里面是白衬衣,发型和脸上的微笑同样恰到好处,不温不火,像每一个出入此间的成功男性,面具戴得完美无疵。

    “张淳呢?还没来?”宗恪随口问,“这次不是他叫着要聚一聚的么?”

    “大概被美人给拖住了腿脚。”吴旭捉狭地挤挤眼睛,“没听说么?又弄了一个,上次我见过,相当正点哦。”

    宗恪啧啧道:“这大概不算是老二,而是老三、老四了吧?”

    “反正他家那位也不在乎。”

    俩人正谈着,话题的中心人物出现在门口:“背后谈朋友**,工作电脑彻底崩盘!”

    吴旭哈哈一笑:“这诅咒够厉害!比上厕所没厕纸还要狠!”

    张淳哼道:“我知道,别的都降不住你们两个,这个诅咒,比下降头强!”

    宗恪也笑:“别在这个时候下降头啊,下个礼拜新翼开股东大会,这种时候电脑崩盘,你是想我死么?”

    他说着,起身拿过杯子,给张淳也倒了杯酒。

    “咦?你那位美人么?”吴旭东张西望,“我特意把文森特拉来,就是为了瞧瞧你那位美人,怎么?要食言啊?”

    “怎会!她去卫生间了。”张淳说着,回头一瞧,“喏!这不是来了!婷婷,快进来!”

    宗恪手里的酒瓶还没放下,他目光一转,落在款款走进来的女人脸上。

    他的手臂突然垂下来了。

    一秒之内,宗恪的脸色如死人一样苍白!

    张淳却没留意他,只得意洋洋拉过身边的女友:“见见吧,这是厉婷婷。”

    他又向女友介绍了吴旭和宗恪。

    厉婷婷的目光落在宗恪脸上,她微微一笑:“我和这位先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张淳一怔:“你见过文森特?”

    宗恪凝视着她,剽悍的脸上出现刀刻的微笑:“厉小姐大概是记错了,如果以前见过您这样的美女,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他的眼神坦然,语调平静,刚才的错愕已经消失无踪,无懈可击的微笑,再度回到宗恪的脸上。

    “这可说不准。”厉婷婷继续微笑道,“或许宗先生身边美人太多,多得都记不住了。”

    她今天穿了件高腰束胸的裙子,亮紫色蕾丝黑绒的料子,很适合这样纤细轻盈的身材,刚才或许是淋了点雨,染成金色的头发垂在厉婷婷的肩上,蜷曲的发丝形成大波浪,挂着点点水珠,愈发显得次第分明。她遍体流露着柔媚与美丽,惹人注目。

    这是个面容姣好,眉目清秀动人的女性,可是她睁得大大的黑眼睛,投向宗恪的目光却毫不温和,甚至有炽热的烈火在里面燃烧。

    张淳伸手揽住女友的腰肢,他嘻嘻笑道:“我家婷婷就是这么伶牙俐齿,宗恪,你不要见怪,她和我在家也是这么说话的。”

    吴旭在旁边却笑起来:“文森特怎么会见怪?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原来真的被我说中了。”厉婷婷笑起来,她扭过脸来,用撒娇的口吻对男友说,“张淳,你要小心你这个朋友哦!可千万别跟着他学。”

    张淳搂着她,使劲亲了一下厉婷婷的脸:“小傻瓜,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吴旭在旁用玻璃杯敲了敲桌面:“当面攻击我们这群狐朋狗友,张淳,你的电脑才是要彻底崩盘!”

    接下来大家落座,几个人又说笑了一阵,宗恪没插嘴,只靠在沙发里,微笑聆听友人间的互相打趣,他的目光,却不时落在旁边的女人身上。

    然后不知怎么,就谈到如今的房地产。吴旭感慨说,现今房地产市场这么严峻,调控严得惊人,银根又收得这么紧,而且几乎无项目可售了,新翼还能撑着不倒甚至日益兴旺,这真是诡异的迹象,其原因到底何在呢?

    张淳啧了一声:“这得问他。能进新翼的,不是一般人。”

    会意到他们是在说自己,宗恪回过神来,只淡淡说:“和新翼本身其实没关系,是这个社会的经济秩序太混乱了,不遵守规则,反而能处处领先。”

    男人们本来在聊生意,本来捧着酒杯靠在张淳怀里的厉婷婷,却坐直身体,突然插嘴:“宗先生对这个社会,了解得还真是不少呢,有没有兴趣在这颗星球上大展宏图呀?”

    宗恪还没说话,吴旭却笑起来:“厉小姐这话说的,好像文森特是个空降地球的外星人。”

    厉婷婷却娇笑道:“这谁说得准?也有人说,地球上一半人口都是外星怪物伪装的,把人类吃光光以后,就会占领这颗星球……”

    张淳拍了拍她的脸颊:“小可爱,你的脑子里装得东西还真不少!如果宗恪是个外星人,那我看啊,他也是火星来的和平大使!”

    “那可不一定。”厉婷婷慢悠悠地说,“伪装亲善是外星人的拿手好戏,等到他大开杀戒的时候,你们可就后悔了!”

    男人们不自然地笑起来,宗恪却不笑,只冷冷看她。

    厉婷婷拿着包站起身来:“失陪一下,我去补妆。”

    她出来房间,施施然穿过长长的走廊,听着脚下高跟鞋的轻响,厉婷婷脸上的微笑慢慢变成了冷笑。这里的会所是会员制,所以人一向很少,走廊尽头是女卫生间,厉婷婷推开沉重的门,走进去,将包放在洗手台上。

    她打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柱流淌在她手上,溅起晶莹的水花。

    这时候,她听见门被人推开,有皮鞋声一直走到她身后,停住。

    厉婷婷没有抬头,她继续耐心洗着手:“这位先生,你是不是走错了卫生间?”

    话还没说完,厉婷婷就觉得手臂被谁给大力拽住,那力气之大,一如铁钳!她刚要开口叫,嘴却被另一只手给捂住,来不及挣扎,她就被拖进了卫生间的隔间!

    隔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厉婷婷觉得自己的脖子被谁给掐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是宗恪嘶哑的吼叫。

    厉婷婷轻蔑地看着他:“你管得着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厉婷婷深深吸气,她盯着宗恪的眼睛:“请便。”

    她觉得那双手在逐渐收拢,她的肺部,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的眼前开始发黑……

    在最后关头,厉婷婷竟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那是和她上次自杀后留下的笑容,一模一样的轻蔑的笑。

    那笑容,像一柄大锤,重重击在宗恪的心头!

    ……他颓然松开了手。

    厉婷婷一下坐在马桶盖上,她捂住嘴,弓下背,开始大声咳嗽。

    宗恪靠在门上,双臂垂落,失神地望着厉婷婷:“……为什么要这么做?”

    终于平复了呼吸,厉婷婷定了定神,她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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