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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撞桥头自然沉-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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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然松开手,别扭的把脸转向一边。

    “慕兰兄……”水玥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的疼痛,平静道,“今日以后,是不是只能做那从未相识的陌路人了?”

    慕兰玄喆本不擅争执,此时,更是沉默。

    水玥颜仰起头,一任破碎的阳光迎面而来,微感晕眩。缓缓展开凄凉的微笑,她轻道,“无父何道怙,无母何恃……我不曾恐惧,却已经没有了依靠。”

    “你也曾听说过吧?惜柳楼楼主骄横跋扈,不但带人砸了漕帮,还与妙善真人争执,甚至有人说,是惜柳楼楼主偷偷给妙善真人下的药,害得她声名尽毁。”压抑着那些萧瑟与烦躁,水玥颜尽量平静地说道,“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全都是我做的,甚至不止这些。我做过的坏事,数不胜数,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罄竹难书的地步。”

    “其实,我是怎样的人……又或者,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静了片刻,垂首低声道,“是呵,或喜或悲,又能如何?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才是刚刚好。”

    慕兰玄喆看着摇摇欲坠的水玥颜,忍不住启口道,“我从未想过惜柳楼主该是怎样的人。得到如何?失去又如何?若是旁人知道,她是如何一心为他人着想,她是如何为朋友两肋插刀,她是如何为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恣意且骄傲的她,并不需要用天底下衡量女子的标准去证明她存在的意义。”

    他的声音清洌如泉,却是最温柔的抚慰。

    “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许是因为你太像一个人,一个对于我极为重要的人。有时候,我只记得用心,却忘记了性别。甚至,忘记了该向你挑明,我无心的谎言。”水玥颜眸光一暖,目光微动,不自觉地流露出真挚而脆弱的一面。“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物,更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熠熠发光到底有什么重要。对我而言,曾经与朋友与知己一同经历过的那些快乐,才是我所珍惜的平淡的幸福。纵然时光飞逝,纵然年华老去,我还会将它们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刻成永远的痕迹。”

    “所以,无论你怪我也罢,恨我也罢,厌我也罢,都没有关系。”水玥颜用手背抹着眼泪,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真真切切,“反正我的记忆你是夺不走的。”

    明明是个女孩子,却从不肯撒娇,就算这种时候,她也只会用倔强去掩盖内心的不安与惶恐。

    慕兰玄喆低下眼睑,心头百转千回。相识以来,点点滴滴皆难忘怀。她对他,轻盈且潇洒,细腻而温柔;他为她,却是做得太少,少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吝啬。仔细想想,他们之间,正因为是用心相交,才令她如此珍重,甚至忘却了性别,忽略了身份。而他,也因此不曾深思,甚至疏忽了种种端倪。

    “你明知我不喜他人诓骗于我,却始终不肯解释一句。对我说出实情就这么困难?莫非你真打算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慕兰玄喆轻轻抬手,擦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又捋了捋她挂着草屑的长发。“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落水的那一刻,我……没想到你凫水的功夫竟然这么好。”

    极度的忧伤和恐惧从心里浮起,水玥颜扑到他怀里,哽咽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闺名都告诉你了,难道我的名字很****化还是你根本就没听说过再者说,那天唱曲儿的那个小丫头歌声婉转悠扬,可我怎么说也不是男子那种粗犷苍凉吧”

    轻轻拥着水玥颜,听着她含混不清的哭诉,萦绕在鼻尖的淡淡馨香让慕兰玄喆想起在百馥楼拥着她时那缕清幽的甜香。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又被触动,他苦笑着,原来,还真是他粗心大意了

    许许多多压在心底的事,突然全都冒出来,想到原来的怕,想到以后的冷,水玥颜哭得更凶了,却死死的压着声音,不敢露出来。

    斑驳的阳光下,慕兰玄喆轻拍着她的背,目光依旧宠溺,却融进了更多的疼惜。他就那么拥着她,沉默间两个人心绪茫茫,万千意念如露如电,旋生旋灭。

    树林外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慕兰玄喆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小心翼翼的将水玥颜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抹干净,动作轻柔得就像抚去一片娇嫩的花瓣。“一张小脸,哭得像只花猫。你啊,哪儿来的这么多眼泪,非要把我淹死才解恨么?”

    水玥颜一窘,拿袖子又抹了通脸。

    “天啊,总算找到你们了”即墨菡萏又哭又笑地跑过来,紧紧抓着水玥颜的手,“小水,你没事就好真真是吓死我了”

    水玥颜微笑着,仿佛欢欣,仿佛哀凉,“你就不能说一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我想说的话,总被你抢了去,那你还要我说什么?”即墨菡萏握着她冰冷的手,“只是我有些奇怪,这么远的距离,难道你是自己游过来的?小水,你什么时候学会凫水的?”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纷乱如麻

    第一百五十九章 纷乱如麻

    若审谛了知,便能安住一所缘境,亦能安住内心寂止。

    ——水玥颜呓语录

    ###### ### ###

    清晨的时候,傅雪衣便听到窗外的燕子飞得很低,擦着屋檐呼啸而过。树叶在风的摩擦下窸窣作响,沙哑而低沉。

    阴湿沉沉的天气让人更多了些凭添哀怨,似乎不下一场雨不足以让人伤感至骨。他知道要下雨了。

    芦溪城总是这样。一场雨,潇潇而来,转而淋淋漓漓,进而断断续续。温润且绵长,不止休绝。

    在傅雪衣命人在雪衣楼大门外支起雨棚以备摆放讲棋用的大盘时,雨便不出所料地开始细密地拍打起他的屋檐。

    雨势渐渐大起来,傅雪衣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雨能养万物,孕新生,又能驱走阴霾的烦闷带来凉意和舒适。这样的日子,正适合经过半个多月的鏖战终于走向最****的淩州论枰。

    “今日的决战准备的如何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边,傅雪衣转身倏尔一笑,“少主,一切已经备好,就等慕兰公子和胤公子以一局定乾坤。”

    “我知道了。”汝嫣错抬手摘了一朵窗台上开得正艳的茶花,食指轻抚过花瓣的细腻,蓦然想起那张温婉娇美的脸。哭得梨花带雨,双眼雾蒙蒙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瘦弱的肩膀时不时因为抽泣而微微地抖动着,让人顿生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还记得她眉间那颗朱砂痣,红得像一滴血,让人忍不住想要倾身吻上。

    犹记得那一日,因为蛊虫汝嫣错感觉到水玥颜遇到了危险。当他急匆匆从雪衣楼赶回毋园,却看到她缩在被子里,虚弱得就像白雾中的夜露。他知道事情的原委,也知道慕兰玄喆知道了她身份,但一切都没有水玥颜平安来得重要。

    其实,从一开始,汝嫣错就怀疑,怀疑慕兰玄喆的动机不纯。

    因为慕兰玄喆的个性,还有他的温润太像一个人,而他的棋艺更让人心生错觉。汝嫣错知道独孤静辉的棋力,所以,对于慕兰玄喆和独孤静辉下成平手的那一局,他看到的却是独孤静辉败了。

    当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水玥颜面前,汝嫣错相信,她如果不会迷惑就不是她了。毕竟,慕兰玄喆与之相似的那个人是柳子清。那是她每一日,思着,忆着,念着,想着,祈祷着的人。

    就这样将她拱手让人么?

    汝嫣错阴蛰冷洌的望着脸色苍白的水玥颜,“我不喜欢看见这样的你,太过脆弱,太过悲伤,太过遥远,仿佛要追随着斯人远去。”

    “一切只是个意外。”水玥颜垂下眼帘,遮住心头忽然袭来的疲惫,声音低沉下去,“阿错,放过我好么?”

    “我说过了,就算是柳子清回来,我也不会放手。”汝嫣错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会让孟玄胤带走你,更不会给慕兰玄喆机会让他染指你。就算他再像柳子清,他也只是一个你情感的替代品。”

    “不是……不是这样的”水玥颜摇着头,不停地否认。

    “我不知道我能否坚持到你替他守孝三年之后的那一日,但我承诺了,所以,我想因为担心失去你而背弃诺言。”汝嫣错冰凉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而她,也怔怔地凝视着他的脸。“纵然许多事情都没有结局,但你我终会有一个了结。”

    “你会离开?”

    “不。”汝嫣错微微眯起双眸,唇角噙着一丝微笑,他轻声道,“或者,你可以试试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拒绝我,也许这样,我就可以死心。”

    仰起头,水玥颜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汝嫣错,我不是一次次的纵容你,只是不想伤你,无论是自尊,又或是情感。”

    汝嫣错难得以严厉地口气叱责道,“与其追寻一个虚幻的梦,不如环顾四周看看你身边的人。”

    “那些只是你的幻想,太匪夷所思了,根本不可能。我为什么要顺着你的幻想而活,别人或许可以,我做不到。如果你说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我只不过是说了最坦白的实话,你惩罚我便是认同我,程度如何就要看你有多少认同了”望着他那越来越疯狂的阴鸷双瞳,水玥颜奋力的推开他想摆脱他的钳制,却被他越搂越紧,动弹不得。

    “你总是最准确的找到我的弱点,加以撩拨。你就这么想让我愤怒吗?”汝嫣错的脸上泛起邪气的笑容,幽深的黑眸,有着疯狂的阴鸷光芒,让人只觉得手脚冰凉,感觉彻骨的恐怖。“原本我只想慢慢的等待,等待你遗忘,等待你看见我。但现在看来,我错了。所以,和我一起来地狱吧。就算是死亡,我也会紧紧地抱着你。”

    “呦,今个换台本了?”一阵晚风飘过,汝嫣错从门口缓缓走入,凝视着狼狈不堪的女子,眼中划过一丝心痛。。

    “怎么,那夜没打够,今夜想继续?”汝嫣错不着痕迹地用锦被将水玥颜包得实实,眼睛轻轻地眯起,将独孤静辉的心疼看在眼中。他邪恶地勾着唇,眼波流转间,轻笑道,“又或者,你想……”

    独孤静辉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温和道,“你何必非要逼她?难道,你觉得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已经足够你恣意妄为了?”

    “你没资格质问我。”汝嫣错的身形如行云流水般飘然旋开,一股无形的气流汇合成一道浩荡无比的劲力狂卷向独孤静辉。

    旋身地避开汝嫣错的掌风,独孤静辉如玉的手端起几案上已经冷了的茶水,轻笑道,“与其较量武功,不如先说说,那位胤公子到底是谁?他又和傅雪衣谈了些什么?”

    “哼”汝嫣错的唇畔隐约出现邪恶的冷笑,双眸间闪烁着狂野残忍的血色光芒,“他是谁,二公子竟然不知么?至于和雪衣谈了什么,呵呵,不外乎是招揽之事。”

    “那么,错先生以为,终极之战,胤公子与慕兰公子何人可以取胜?”独孤静辉如玉的嘴唇勾起浅笑的弧度,低声道,“小水,你也猜猜看。”

    水玥颜平复了一下心绪,轻声道,“凶悍的棋手更乐于恃力决战,一赌胜负,但他们遭受回击的可能也增多了。胤公子的重锤是致命的,可是一旦被对方闪开了,他自身****出的破绽也是致命的。而慕兰兄的棋,既开阔又细腻,邃密精严,如老骥驰骋,不失步骤。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实攻虚,以柔克刚,是慕兰兄的棋风,却也会因为常向静中参妙理而贻误战机。究竟孰胜孰负,唯有等棋局结束之时,方有定论。”

    ……

    窗外,雨势有所减弱,渐变成濛濛的微雨。

    汝嫣错指尖微一用力,茶花的花瓣沿着他的指缝如碎屑一般飘落。他冷笑着想:这盘棋,果然有意思的很啊

    ###### ### ###

    雪衣楼内外,站满了人,今日是淩州论枰的最后一日,就算细雨濛濛欲湿衣,可谁也不愿错过这可以与将近两年前月赢国那场惊世一战相提并论的对决。

    慕兰玄喆缓缓走入兼山厅,只见他一身中明色襜褕,外罩薄如蝉翼的霜色纱衫,恍惚似被浸染了月光的青竹。

    胤无逸似乎并不在意慕兰玄喆的到来,他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盖子,轻轻啜饮一口,“前几日的事情,谢谢你。”

    慕兰玄喆淡淡一笑,端起茶盏浅啜了半口,“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胤无逸缓缓地盖好杯盖,抬眸看着慕兰玄喆,“慕兰实是你的什么人?”

    “家慈。”慕兰玄喆将茶盏放下,眉间舒展,却是一派悠闲。

    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胤无逸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自言自语,“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你的父亲是何人?”

    窗外又下起细雨,打在房檐、窗沿噼啪作响。

    “我即已随母姓,父亲到底是谁与我又有何关系?”慕兰玄喆嘴角微抿,云淡风轻地说。

    “你可以不在意,但我却不能放任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江湖上游荡。”胤无逸听着檐外汩汩雨声随着更漏滴响,半晌之后淡淡道,“你知道我会来,也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慕兰玄喆从棋罐中抓出一把棋子,垂着眼帘默然不语。

    “除去惜柳楼提供的彩头外,不若你我再赌点什么吧,也算是助个兴。”胤无逸凝视着这个自己遍寻不见却蓦然出现在眼前的弟弟,如果不是确认他没有带人皮面具,胤无逸几乎以为这个叫慕兰玄喆的人其实就是柳子清。

    是的,没错。这半个月来,就算胤无逸无法关注每一场棋局,但是,自慕兰玄喆出现后,他对弈的每一局棋的棋谱都会有专人送到胤无逸的手上,就像当年柳子清在藤城对弈时那般。

    同样的浑厚,只是柳子清的棋更显飘逸,而慕兰玄喆的棋呈现的则是坚韧。

    慕兰玄喆的手仍旧停留在半空,连嘴角风淡云清的浅浅讥诮也失了踪影。他面上的平静漠然得仿佛局外的观棋者,置身事外的漠不关心。“不知胤公子想以何物为彩?”

    “前程。”胤无逸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微笑着。

    屋檐的雨,仍是滴答不停。

    双眸笼了淡如晨烟的薄愁,慕兰玄喆挑眉问道,“我为何要将命运由一局棋来决定?”

    “因为你已经坐在这里。”

    慕兰玄喆蹙起眉,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舒开眉,仍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凝在唇边,“猜出来了么?”

    胤无逸眸光变幻不定,半晌言道,“单。”

    “错了。”慕兰玄喆将手中的云子一枚一枚摆在棋枰之上,他的笑仿佛夜月下的微风,虽轻却诡不可测。“这世上,有些人注定一世孤单寂寞。索性,还有一些人要得却是终得知己长相守。所以,世上才有了‘双’这个字。”

    胤无逸目光阴沉,蓦然间,恍惚的一点哀伤浮上来,雨水似乎穿过窗棂洒了进来洇湿了一汪轻愁。

    水玥颜仍是穿了男装,和即墨菡萏、施景淙、汝嫣错、独孤静辉一同坐在二楼的雅室,默默地看着这场最后的对决。

    胤无逸这一次并没有在天元开局,而拈起一枚云子落在了棋枰的左下角星位,直接选择了气势磅礴三连星开局。而慕兰玄喆则是以星小目开局相应,并且在第六手棋选择右下角小飞挂。

    既然是三连星,那么当然是以取势战斗为主,胤无逸神色冷冷的拈起一枚云子落在棋枰上,一间高夹,最为强硬的攻击手段。

    而慕兰玄喆则陷入了长考——要是白棋进角转换的话,黑棋将如愿形成巨大的势力和三连星配合后笼罩整个棋枰。

    那么明显是黑棋好下的局面,要是选择跳起战斗的话,这却正是黑棋布局的意图,白棋也好像接受不了。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拈起一枚云子跳到了左下角,一间高挂,且看黑棋如何取舍。

    胤无逸审视了一下棋局,缓缓将手里的云子落下。他选择落子的地方出乎了傅雪衣乃至所有人的意料,竟然在白棋挂角的那一手棋的上一路,五路上压住了白棋,十分的令人不可思议。

    “这一招棋,颇有深味。”傅雪衣挠着下巴,缓缓道,“看样子胤公子想配合右下角做模样而已。要是真能做出来的话,倒也算是是气势恢宏,哪怕将四线的实地让给慕兰公子也并无大碍。”

    独孤静辉在楼上看着侍女刚刚送来的棋谱,随即又递给汝嫣错,他轻轻一笑,“看来真如小水所说的那样,胤公子想尽快地挑起战斗。毕竟,短兵相接是他的强项。”

    慕兰玄喆并未着急落子,反而执起侍女刚刚奉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那茶味极淡,仿佛只是茶叶在其中涮过一下而已。但咽下去,却有一股清气自肺腑中向上,不觉神清气爽,倍感舒适,回味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梅花香。

    他微微一怔,眼中却多了几分暖暖的笑意。放下茶盏,拈起一枚云子,抬手,落子,却是直接落在左边星位上。

    胤无逸却是一愣。 再次脱先?他看着棋枰左边星位的那枚白棋有些不解。难道慕兰玄喆欲以连续脱先为打乱三连星的后续手段?可从棋谱上来看,他也算是一个奉行逸劳互易忙须夺,彼此均先路必争的人,不可能下的步调如此的缓慢,而且两边脱先,万一没能处理好的话,那实地就亏大了。

    这下,胤无逸也陷入到长考之中。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决定不理会白棋占大场,扳了一手将白棋一间高挂的那颗子吃住。既然势力难以做大,那么就转为捞取实地吧。

    “慕兰公子这一招好似草蛇灰线,却不知这伏笔,要应在何处。”傅雪衣不敢说以后能否见到今日这般诡谲的棋局,但此刻,他心中不止是荣幸还有激动。

    慕兰玄喆拈起一枚云子又将上边的星位占据,这时候,看起来反而是白棋的势力更加的大了一些。

    既然对手开始抢大场了,那么胤无逸也只能跟着占据棋枰上剩余的大场,要不等慕兰玄喆将大场都占完了,那个时候白棋的势力就可以用巨*滔天来形容了。只是,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非常不好。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的功夫,二十几手棋就将原本空旷的棋枰分出了各自势力。只是,依照现在的速度,很快就能进入到短兵相接的交战状态。

    傅雪衣赞道,“慕兰公子只要局面能把握住、平衡住,倒不如将棋下到官子再决胜负,毕竟他的官子比之胤公子要好上几分。”

    棋盘上黑白棋子四下纵横,向互依存却又犬牙交错缠绕追击,无声得厮杀异常激烈。毕竟,双方的势力和实地都差不多,争夺的焦点就在天元附近,看谁能够多围一点,那么就能拿下这次的淩州论枰,成为新一任棋圣。

    慕兰玄喆大约思考了有两刻的时间,这才抬手拈起一枚云子,在上边的白阵上补了一手,彻底的将左上角三十多目的大空收入囊中。

    “补棋?”别说是胤无逸和傅雪衣,就是此刻所有雪衣楼观棋的人都要晕倒了。虽然说上边的棋形还有着些许的漏洞,也不至于现在就去补棋。就算非补不可,也应该在经营中央的时候顺便补了才对,哪有专门用一手棋去补的?这算什么意思?

    “砰”的一声,施景淙用力一擂桌子,他面前的棋盘上原本摆放着棋局的进程,这个时候黑白两色棋子早就跳成了一团乱麻。只听他狠狠地说,“这叫什么棋?整整浪费了半手棋啊。”

    独孤静辉摇摇头,忍不住出声评论道,“半手?我看差不多有一手棋呢。本来这一手是不用刻意去下的,经营中间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能将上边补好。”

    明明可以省略的一手棋居然下了出来,胤无逸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他还是细细的计算了一番,彻底确认没有什么后续手段之后,缓缓将指尖的云子落在棋盘的中央,占得先机。

    众人不由得一声长叹,原本中间应该是慕兰玄喆先动手的,这下倒好了,被胤无逸占到了先机,这样一来,擅长中盘作战的胤无逸在接下去的交锋中肯定是如鱼得水。

    反观慕兰玄喆,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等得就是这一刻。他拈起枚白子,一道白光闪过直接落在了棋盘的中央,以最强硬的一手,开始了中腹的争夺战。

    “神啊这家伙刚才干嘛去了这会儿才拿出气势而且竟然不选择各自围空然后官子决胜负,反而直接就扑上来杀棋。”施景淙看着棋谱,喃喃自语道。

    而在胤无逸看来,既然白棋选择了硬碰硬,那么在他最擅长的地方当然没有退缩的理由,他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枰上稳稳压住了白棋冲进来的那颗子。

    “这下才有看头啊。慕兰公子好样的”不少人看着大盘兴奋得喊道。

    “好样的?”汝嫣错冷哼一声,讥讽道,“放着自己的优势不去利用,却用自己的短处去碰对手的长处,这叫什么?这叫愚昧。棋势如此,慕兰玄喆就该能忍辱负重,前面都已经错了一着,这个时候就应该忍耐一下,等待对手的失误。”

    “等胤公子失误?若是胤公子算无遗漏,怎么办?既然已经落后,当然要将局面打散,虽然是对方擅长的局面,不过也没有理由胆怯甚至是退让。”水玥颜轻轻眯起双眼,淡声接口,“虽是以棋会友,但终究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慕兰兄就是缺少了一股血性,棋下的太过儒雅,经历此番历练对他或许有很大的好处也不一定。”

    果然,面对黑棋强硬的压,白棋冷静的退了一手,将战线拉长。这手棋也在双方的计算之内,胤无逸紧跟着压了一手,慕兰玄喆顿时上扳,黑棋断。顷刻间,战斗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二人谁都没有长考,哪怕是最轻微的一步缓着出现都不曾出现。诡谲的战场中,双方皆是计计连环相扣,互不相让,其惨烈之状让雪衣楼内的惊呼一声借着一声。

    棋枰前,不论是慕兰玄喆还是胤无逸,皆是正襟危坐。仿佛,现在的棋局不是在考验棋艺,而是气势。谁的气势要稍微的落在下风,那么棋局很可能就此结束。

    整个中腹共下了接近一百手棋,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谁也没有杀掉谁。黑白双方的数块纠缠在一起的孤棋全部顺利的回家或者成活,棋局居然维持了战斗前的局面,以黑棋稍微领先的状况跨入了收官。

    “收官了?”胤无逸微微一怔,看着棋局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

    慕兰玄喆落下一子后,忽而微微一笑,与以往那一闪即逝的笑容不同,这一次的,浅而又浅的笑意流连在他眉梢。

    在傅雪衣看来,收官的阶段,胤无逸没有出什么差错,不过也没有什么妙手,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可是在不停的计算局面后,他突然发觉,执白的慕兰玄喆在目数上的落后居然慢慢的追了上来。棋局似乎发生了变化,却又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不过粗略算来应该还是黑棋有着细微的领先优势。

    最后一个单官填完,慕兰玄喆执起茶壶将手边的茶盏斟满,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傅雪衣数子的结果。仿佛他只有手中的一盏茶,他也只看到了眼前的一盏茶。

    胤无逸看着慕兰玄喆的表情,突然想起一个人,想起那个人在赢了他之后的平淡如水。有趣,真得是有趣的很。

    傅雪衣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抬首高声道,“胤无逸公子,以四分之一子败北,此次淩州论枰的获胜者是——慕兰玄喆”

    雨止了,却起了雾,裹携了风,从门缝中进来,轻峭的寒。

    胤无逸低声道,“既然朕输了,你想要什么?”

    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却又很快消散于映入眼底的一抹乌黑。慕兰玄喆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跪倒在地,“天地沧茫,人如草芥,陷于滔滔人世随波逐流,不知该何去何从。陛下,草民出生草莽,不堪重用,亦不远理会红尘间那些恩恩怨怨,只想娶水玥颜为妻,自此以后夫妻相随浪迹天涯。还请陛下恩准”

    陛下?

    当今天子?

    雪衣楼内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胤无逸,不,孟玄胤嘴角微撇,恢复了嘲蔑的轻笑,“朕准了。待春末夏初,朕亲自替你们操办大婚”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章 掩愁春日 (上)

    第一百六十章 掩愁春日 (上)

    斯人远去,活着的人,到底在挣扎什么?

    ——水玥颜呓语录

    ###### ### ###

    谁能告诉她,现在是怎么一种情况?

    也许,他们对彼此都无话可说。

    也许,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是枯萎且无力的。

    水玥颜凝望着慕兰玄喆,搁在书桌上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书案。那雪白的纤指每一次落下,清脆的敲音都会震得慕兰玄喆唇边的苦笑多一分。

    “颜……颜儿,此事的的确确是我唐突了,但我并不后悔。”

    水玥颜哑然,突然开始很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心思芜杂,却在抬眸间,有了答案。哀叹在心里浓郁起来,她低声道,“慕兰兄,谢谢你这样高看我。可我,有太多的苦衷不能答应这门婚事。更重要的是,我有必须要等的人。”

    慕兰玄喆的视线锁着水玥颜的脸,然后闭上了他潋滟的眸子,意味深长的叹息道,“我知道,因为有太多次,我发觉你在看着我,却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也许是……在看我自己。”叹息着,水玥颜如此说道,“太过清澈冷静的眼眸,有的,只是我衰败的容貌,以及垂死挣扎。那些恐惧,后悔,痛苦,无助,只能统统压抑在心底,把火熄灭了,便看不见忧伤。偶尔,会因此看清自己,会理智的想清楚——真正的忘记,是放下。如果不曾放下,即使失去了记忆,又待如何?总有一日,终会遇见该遇见的,在劫难逃。”

    “既然是在劫难逃又何必要逃?”

    二人互相凝视的瞳眸中,倒映出彼此淡淡的身影。水玥颜直视着他,那些真实存在的绝望,疯狂,无能为力。那些并不是幻像,而是过往,是她绝不允许他人探究的真实存在。

    但是,现在为何一切都变了味。就因为皇命不可违。所以,她就必须嫁给慕兰玄喆,否则就是抗旨不尊。他们一个说得容易,一个娶的容易,那么她呢?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嫁得容易?那这也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

    柳眉微蹙,说不出是怨,是嗔,是笑,是哭。慢慢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袖口的浮土,之后,才懒懒地走到他面前。歪着头眯起双眸,遗憾地望着他,嘲讽道,“我看你,不过是看一个叫慕兰玄喆的人而已。你看我,难道,看得只是我身上那些所谓的鄙陋浅薄的浮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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