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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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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王武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自己查到的真相。
易潇笑了笑,似乎看穿了这位首席验尸官的心思,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示意那位副手离开。
等到这里彻底无人之时。
小殿下的瞳孔闪过一抹金色,他盯住这位验尸官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现在你说的每句话,都不会有其他人听见,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影响到你以后的仕途。”
王武明犹豫了很久。
他苦笑说道:“殿下,我并非是害怕那些大人物的意志。北巡抚司的验尸官,我觉得挺好,也没想过再往上爬。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敢妄下定论。”
他揉了揉脸颊,先是来到了林意的尸体旁边,忍不住说道:“一个人死了,他的尸体不会欺骗其他人,这个男人的身体素质很强,即便那柄芙蕖的主人剑术很高明,他也绝不会死得这么凄凉,一直到死。。。。。。居然都没有一丝抵抗。”
易潇有些赞许望着这个男人。
他说到这,顿了顿,望向不远处卫无道的尸体。
“更何况,这个男人的对手。。。。。。只是一个老人。”
“他生前应该受过一次伤,并不是剑伤,而是颅内的震荡,让他行动变得迟缓。”王武明大有深意瞥了一眼眼前的白袍殿下,轻声说道:“而他生前曾经有过修行的痕迹,修为在很多年前。。。。。。就抵达了九品,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这个首席验尸官轻轻探出一根手指,压在了林意额前。
“九品高手元力出窍,天庭饱满,他额前倾塌,修为在很多年前被人废了。”王武明轻轻说道:“一剑摧之。”
接着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
“殿下。。。。。。这个老人的真正致死伤,其实也不是他挥剑自残的那些伤口,就算没有这些剑伤,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位首席验尸官的眼神有些黯淡。
他平静说道:“有一道贯穿伤,在十几年来不断侵蚀他的身躯,像是受戒受罚,不断给予他痛苦,他早就该死在那道剑意侵蚀下了。”
“那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那道愈合的伤疤,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能够查出剑锋的尺寸,而这样出奇强大的威力,愈久弥新,也排除了凶器是兵器库赝品的可能性。”
王武明顿了顿。
他抬起头,望向易潇的眼睛。
与黄金瞳的主人对视。
这位首席验尸官,先后指了指两具尸体,先指林意坍塌的额头,再指卫无道贯穿的胸膛,接着平静说出了自己探知到的真相。
也就是这两道剑伤的来源。
“剑伤,来自‘六韬’。”
易潇听到了这一句话之后。
脑海里所有的碎片,全都串联起来。
这个名叫狡狐的老人临死前所说的话。
【“殿下,林意是我杀的,然后我自杀了。你要找的真相,又该从哪里去找呢?”】
【“很庆幸这件事的真相可以被说出来,而可惜的是有些事情的真相永远无法被说出,也无法被看见。”】
【“小殿下。。。。。。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的。”】
易潇抿了抿嘴唇。
他明白了。
只是有些晚。
卫无道之所以要杀林意,再拿同样的手法自杀,无非是想留下真相。
拿一种别样的方式。
因为他无法说出来。
那么便让自己去顺着。。。。。。最后的线索。
王武明说出自己查出来的真相之后,就再不说话了。
他看着这个白衣年轻男人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两具尸体。
这个首席验尸官叹了口气,缓缓告退,离开了这里。
空间里徐徐传来波动。
易潇抬起头,木然望向那袭燃烧如水如火的青衣。
大神将背着六韬,浮现之后,眉目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轻轻卸下六韬,将这柄神剑立在地上。
“真相?”
“这就是了。”
接着他轻轻一推六韬,那柄剑在地面自行拖出一道颀长痕迹。
小殿下伸出一只手,抵住那柄神剑。
易潇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那柄剑,一手抬剑尖一手抬剑柄。
端详。
剑面如水。
这柄剑在十六年前的主人,是齐梁的兵圣,论其影响力,在八大国沙场之中不亚于稳坐高台的源天罡。
那个老人在天阙的地位。。。。。。。与源天罡几乎是平起平坐的。
而易潇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
因为这个老人,恰巧也死在了春秋元年。
翼少然声音复杂说道:“师父当年做了一些错事,人心压剑心,导致他死后六韬不愿意留在齐梁,要回剑主大人的剑庐里度日。”
“这柄剑是清宁之剑,也是杀伐之剑,这样矛盾的一柄剑,最需要主人心思纯净,杀人也好救人也好,出自本心,容不得丝毫污秽。”大神将叹息说道:“师父最后输给了剑宗明,大约也是剑心蒙尘的缘故。”
“天阙三组的林意勒令制止了救火的天阙人员,授意如此的是卫无道,而真正纵火,动了杀心杀念的,则是我的师父。”
大神将摇了摇头。
他声音略微沙哑说道:“慕容是魔宗的圣女,师父并不认为齐梁立国之后需要这么一个魔宗圣女来当国后。这就是当年江南道的真相,你要找的真相。”
“慕容为齐梁刺杀八大国的霸主,连破残楚旧赵。南吴,齐梁没有理由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翼少然低沉着声音有些悲伤说道:“所以这是一件落井下石的事,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而这件事。。。。。。是我师父做的。”
“为了确保这样丢人的丑闻不被传出,师父赐给了当年所有参与核心计划的人员一道剑意,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师父的剑意就会发作,彻底把真相掐灭,只可惜六韬那时已经隐隐失去了控制,所以师父保留了这些剑意,而不久之后。。。。。。就死在了剑宗明的‘独孤’之下。”
青衣大神将深吸一口气。
他说道:“这就是真相。真正的真相。”
“你要找的凶手,就是我的师父吕颂卿。”
“他已经死了。”
小殿下面色有些苍白。
他早就该想到的。
他捧着这柄六韬。
剑面上流转朱华,倒映着金灿的瞳孔。
火光跳跃。
株莲相里翻飞着记忆中的场面。
像是回到了十六年前。
易潇换了一个视角,来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场大火之中。
他亲自站在火光里,让所有的火焰焚烧自己,看着远方的白衣女子怀抱襁褓,襁褓里的婴儿并不啼哭。
他与她们遥遥对视。
所有的真相,所有的因果,所有的仇恨。
全都被这场大火烧去。
灰飞烟灭。
该死的人已死,该尽的仇已尽。
又哪里需要他再去插手呢?
这本就是一个完美的圆。
仇恨将这个圆燃烧而起,首尾衔接,谁也逃不过,谁也走不脱。
“啷当”一声。
年轻的白袍男人手里六韬落地。
像是多年前的仇恨,多年前的纠缠,也随这柄六韬落地了。
火光四溅。
归于湮灭。
第一百零三章 赎罪
兰陵城的北巡抚司今夜注定不太平。
寂静无声,却暗流汹涌。
南北巡抚司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彻夜未眠,灯火通明侯在衙门口外。
等着那个白袍年轻男人走出来。
可衙门口最内——
没有人听到六韬“啷当”落地的那一声。
穿着如缟素的年轻男人缓缓靠在墙上,目光有些迷惘,先是望了望青衣大神将,又望了望白布掀开的那两具尸体。
十二个时辰之前,卫无道和林意还活着。
十二个时辰之前,小殿下以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直面自己老师的准备,把十六年前的旧账翻出来,一笔一划算清楚。
可当十二个时辰过去,一切水落石出之后,该尽的仇已尽,该明的真相已明了。
就像是自己苦苦追求握紧的那根绳索,一下子断裂开来。
没有了方向。
没有了目标。
小殿下有些微惘,有些迷茫。
青衣大神将蹲下身子,捡起了六韬,然后温和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
翼少然想了想,认真说道:“仇恨是一个圆,牵扯下去永远不会有所停歇,也不会有所结果,只有无止境的循环。陛下不愿意你这般纠结,而你偏要去苦求真相。。。。。。。如今如愿看到了真相。”
“一切都已了结,化为身后旧事。”
“造就罪孽的每一环,都收到了应有的惩罚,即便是我的师父也不能例外。”青衣大神将面色复杂说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轮回了。”
小殿下怔怔听着他说话。
青衣大神将轻声说道:“陛下想要见你。”
易潇深吸了一口气。
他艰难点了点头。
翼少然微微阖眼,保持着一只手拍在易潇肩膀上的姿势,另外一只手缓缓按压在额前眉心之处。
空间开始燃烧,徐徐将二人包裹住。
。。。。。。
。。。。。。
空中楼阁,头发灰白的陛下大人没有回头,保持着趴在栏杆上的模样,像是睡着了,鬓角被微风吹起。
青衣大神将把易潇带回了这里。
他轻声对那个睡着了的男人说道:“陛下大人。。。。。。殿下回来了。”
萧望轻轻嗯了一声,拿着很低的声音说道:“很多年前,那个拿着六韬的老人,是朕的救命恩人,他在大赵千骑逼山的那一战单剑开道,大楚举旗挑擂的时候一鞘通关,挽大厦于将倾。。。。。。若没有他,朕早就死了。。”
这个头发已经发灰发白的老人没有转头,所以没有人看见他的老态。
他喃喃说道:“朕欠他的命。”
接着自嘲笑了笑。
“不只是他,朕欠了很多人的命。”
“朕不曾心慈手软,一路走来杀了许多的人,兰陵落都之后甚至肃清了一批不守规矩的旧党,哪怕当年他们救过朕,可规矩就是规矩。”趴在栏杆上的那人没有睁眼,睡意朦胧却咬字清晰:“但总有些人,朕下不去手的,欠的太多。”
青衣大神将叹了口气。
他的衣袂无风自动,燃烧起来,消散在了天台。
只剩下小殿下和萧望两个人独处。
。。。。。。
。。。。。。
“一个国家,总避免不了某些层次上的腐烂,可根基不能坏去,不能烂掉。”萧望轻轻说道:“当年与朕有恩有功的那些人,朕保了他们一生富贵无虞,把他们调在了权力外围,也有想平步青云的,成为了国之根基。前者大可荒唐度日,即便触犯兰陵城的律法,朕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未曾看见,后者若是触了规矩,便是功过相抵,二三相犯,按规处置。”
“有些人暗地里说我不念旧情,冷血无情。”
“只是坐上这个位子的,委实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小殿下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萧望说的都是对的。
坐在那个位子上,不能有人的七情六欲,目光漠然俯瞰众生。
不论对错,只论利弊。
自然冷血,自然无情。
“这么多年,朕扪心自问,未曾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萧望想了很久,也顿了很久。
艰难说出了三个字。
“除了她。”
他闭着眼,脑海里都是那个挥之不去的白衣身影。
从初见,到离别,无数次相逢,无数次对望。
这个已经站在尘世最高处的男人,即便如今想来,那个白衣女子的印象依旧卓然如仙。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像是仙人一样降临,来到了这个世上。
而能够遇见,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自己又该是多大的幸运?
又该是。。。。。。多大的不幸?
萧望深吸了一口气。
他半睡半醒,声音沙哑问道:“结束了吗?”
一身缟素白色的年轻男人知道他口中的意思。
调动了南北巡抚司的力量,整座兰陵城暗流汹涌,如果不是趴在栏杆上的这个男人伸出一只手压了下来,南朝古都早就翻了天。
易潇声音平静说道:“结束了。”
这场闹剧,一个孩子对父亲的任性,还有一连串的躁动。
所有的暗流,所有的杀机,所有的纠缠。
都结束了。
萧望笑了笑。
他低声又问道:“结束了吗?”
当年的故事,当年的那袭白衣,心肺里涌来如刀割裂般的痛楚。
这么多年的纠结,结束了吗?
小殿下看着这个男人自嘲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结束,这辈子都不会结束。”
忘不掉,自然结束不了。
。。。。。。
。。。。。。
易潇默默离开了空中楼阁。
他走回北巡抚司的时候,天色正微微亮,等了一宿不敢睡觉的官员有些愕然看着小殿下从衙门口外走回来。
“散了吧。”小殿下瞥了一眼这些站得东倒西歪的官员,淡淡说道:“诸位辛苦了,不过有件事需要特地说一下。给林意的家眷补偿金,每个月二十两,与你们的俸禄同等,按律法来涨。这笔钱敢少一厘,让我知道了,就砍掉整个北巡抚司一半的俸禄。”
易潇又指了指王武明,平静说道:“他以后俸禄翻三倍,南北巡抚司的案子都由他率先挑拣,过几日入宫里,受封御医。”
王武明苦了脸,无奈说道:“殿下。。。。。。我这算是哪门子的医生?受封这有什么用?”
易潇一脸严肃说道:“齐梁律法,杀人偿命,所以接案以后必定验尸。而之所以封你御医,御之一字是大内头衔,是块万人垂涎的金字招牌,以后走哪都好使;至于这个医字。。。。。。你医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让死人开口说话,大白真相,大扬律法,算是。。。。。。法医。”
王武明挠了挠头。
兰陵城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说法。
法医。。。。。。这是什么?
不过好像是这个理。
他只觉得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却又显得别扭,只是殿下大人的话,在兰陵城绝无他人敢反驳。
他本就是个无心仕途的闲人,殿下的恩惠更是没有把他摆在官场台面上的意思,南北巡抚司案子由他捡,意思是以后衙内工作全由着他心意。即便受封了宫内的大衔,也只是殿下隐晦的提携,算不上对南北巡抚司几位大人的威胁,更不会招惹妒忌。
这位验尸官面色很恭敬地行大礼。
他很诚恳说道:“多谢殿下。”
易潇摆了摆手。
所有人都散去,唯有王武明还没有离开。
这个男人犹豫了片刻,上前很认真说道:“殿下。。。。。。您是个善人。”
小殿下自嘲笑了笑。
善人?
是因为补偿林意家眷的银子?
还是因为自己很体贴的提携?
这个男人语气游移不定说道:“其实有一件事。。。。。。卑职想对大人说,刚刚没有机会。”
小殿下微微蹙眉。
“殿下。。。。。。那个老人的剑伤并非全是自杀式。”他低眉顺眼说道:“他身前背后的伤疤并不相同,前面是自残的剑伤,可背后有反复加重的痕迹,却不是反手握剑,而是真正有人劈砍,而且拿捏力度很准确。。。。。。而且,另外那个年轻男人的剑伤,要比老人的晚。”
他尽可能说得简洁明了。
“这个老人,很可能与这个年轻男人互相自残。”
“年轻男人帮老人控制了背后剑伤的程度,然后老人杀死了年轻男人。”
王武明百思不得其解:“可为什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的行为。。。。。。这样的互残,就像是早有预谋,或者达成了某种共识?”
易潇微微抿唇。
他沉默了。
这的确是个难以明白的问题。
。。。。。。
。。。。。。
当小殿下离开北巡抚司的时候,夜色刚刚褪去。
一宿未眠。
他未曾有过丝毫困意。
只是有些倦了。
像是一只飞起的鸟儿,足上拴着绳,绳下是数不清的重物。
突然绳断了。
那些沉沉的重物坠了下去,而有人对你说,你无须再看它们一眼,它们已经坠入深渊。
本该欣喜,却无从欣喜。
因为迷失了方向。
放下,放不下。
小殿下只能努力将脑海里的那袭挥之不去的白衣强行抹去,把那场大火熄灭,把藏在脑海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的那股子仇恨,全都掐死,淹没,遗忘。
不断告诉自己。
这些已经坠入了深渊。
已经了结。
最后他来到了林意的院子门前。
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居然有些许吵闹。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易潇看见了出乎意料的场景。
。。。。。。
。。。。。。
院子里,林意的妻子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满院子攒动的小光头。
青石搬着木板,接过小沙弥送来的一柄石锤,趴在屋顶上敲敲补补,把木屋屋顶的一块破角修好。
“小殿下?”
年轻的监院大人幸灾乐祸说道:“你也是被拉来帮忙的?”
易潇有些微惘。
身后有人笑眯眯拍了拍他。
小殿下转身。
红髻别发居士服的女子笑盈盈看着他,牵着一个小姑娘。
林天真拎着一个大红灯笼。
描绘着全家福。
林天真依旧带着谨慎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殿下大人。
易小安揉了揉小姑娘脑袋,林天真撒开脚丫从易潇身旁挤进了院子,钻进了妇人怀里。
易潇有些微惘:“你带她去拿灯笼了?”
易小安笑了笑:“嗯,灯笼就放在经韬殿,离得不算太远。”
易潇指了指院子内外,欲言又止。
易小安低垂眼帘,“那人把灯笼交给我的时候,不停对我说,说他的妻子是世上最温柔的人,说他的女儿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红髻别发的女子想了想,轻声说道:“他是装疯的。”
小殿下沉默了。
“这个男人后悔于自己的懦弱,愧疚于自己的罪恶,他最后对我说。。。。。。他要去弥补当年的过错。”易小安说道:“他希望我可以在他死后,把这件屋子修缮一下,别下雨天老是漏水。”
易小安顿了顿:“这是很小的一个愿望,所以我答应了他。”
易潇有些失神。
他突然明白了那两具尸体的剑伤。。。。。。为何是如此的诡异。
这一切的真相在脑海里串联起来——
自己离开院子之后,易小安接过了林意的灯笼。
那个本可以装疯躲过一死的男人,最终无法直面自己的良心,选择以死赎罪,而他找到了卫无道。
一人坐在仙楼十三楼,一人跌落俗世最低处。
两个人看似云泥之别,但却同样背负着罪恶,同样因为忏悔而终日不能阖目安眠。
死亡是一切真相泯灭的原因。
死亡也是一切真相崛起的源头。
也只有这样看似天衣无缝的死亡。。。。。。才能将十六年前所有的前因后果藏匿起来,才能在这么一个不算巧合的巧合下,躲过陛下的眼睛,把真相隐晦传递出来。
所以林意失踪了大半天之久。
并非是卫无道闯进院子里杀了他。
而是两个早就怀着以死谢罪的人,多年一直未曾提起勇气,而今不再躲避,选择一同赴死。
那两具躺在北巡抚司里白布里的尸体,活在人间之时饱受着内心的摧残,不能安息,或许他们换了某种方式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在阴间能够得以宽恕。
这。。。。。。
大概就是“赎罪”了。
第一百零四章 破垒
十七年年末,齐梁经历了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雪。
十八年年初,大雪停,灯笼飞,大红大喜,南朝举国相庆。
即便在暗流涌动的某个夜晚,兰陵城权力中心的那部分人提心吊胆,不敢入睡,可一夜过去,证实了不过是虚惊一场。
那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人未曾拔剑。
这一夜过去,白衣缟素的年轻男人手上未曾染血。
兰陵城依旧干净如昨。
同样的一夜,隔着千百里之外。
西关不太平。
。。。。。。
。。。。。。
“桓图穷死了?”
小殿下有些不敢相信。
传讯令那边的声音轻微停顿:“袁忠诚亲自杀的,这个消息率先传到银城,要不了多久齐梁也会得知。”
魏灵衫隔着极远的距离,在传讯令那边自顾自说着银城这些日子的讯息。
这些消息都是一个时辰前传出来的。
所以小殿下这边的愕然和难以置信,魏灵衫那边不会第一时间察觉。
那边的女子声音很轻柔,连贯说着。
“就在昨夜,桓图穷的旧骑在西关大旗上挂上了燕白楼的头颅,登上西关壁垒,与此同时西关影子只身入缥缈坡,要提袁忠诚头颅为黎青敬酒。。。。。。”
“桓图穷与袁忠诚决裂了,可惜这个男人的做法不够谨慎,哪怕有了十几天的缓冲和谋划,他最终选择的还是正面的单挑,想拿手中的剑去解决陈年旧事,把恩情与仇恨做一个了解。”
魏灵衫那边的声音顿了顿,“任平生的出现,已经让袁忠诚打醒了警惕,燕白楼只是一颗问路的棋子,死了也无妨,银城在西渡口之后连夜派了三位域意高手压镇,本来是想压制剑道大圆满的任平生,但恰巧碰上了单骑入缥缈的桓图穷。”
“桓图穷。。。。。。再也没有出来。”
郡主大人有些惋惜说道:“西关影子的部下被大力清洗,几乎全被判处了死刑,挂在西关壁垒上的燕白楼头颅被撤下,桓图穷的尸体吊在西关旧部的影字大旗上,绕西关行三千里,最后来到西关壁垒,取代了那位已经死去的西关总督,饱受屈辱。”
易潇有些怔然。
那边魏灵衫的声音还在继续。
“西关的角力,以桓图穷的失败告终,代表了黎青最后意志的旧部被连株拔起,清扫干净,西关可以算是袁忠诚的一言堂了。。。。。。”郡主大人喃喃道:“仔细想来。。。。。。还有一个男人在这场动荡里安然无恙,甚至获得了造化与机遇。不过他算是曹之轩埋下的棋子,黎青的骨灰凉在了西关,想必也没人会去敬酒了。”
小殿下想到了那个每日会给缥缈坡西关大藩王坟上尽一杯酒的江轻衣。
传讯令那边轻微感慨了一声。
魏灵衫柔声说道:“西关那边动荡,银城却未曾受到影响,所以我一切安好,勿忧勿念。”
这句话之后,传讯令再无动静。
小殿下算是稍微放下了一点心,立即动身去找齐恕先生。
。。。。。。
。。。。。。
老舍茶社里,齐恕先生一如往常,每日来此,借茶阅书,单独的雅间里书桌堆满了杂文书籍,涉猎极广,记录的想法在另外一堆泛黄宣纸上,驳杂晦涩。
“天阙的消息刚刚才传来。”
齐恕先生裹着厚袄,抬起头瞥了眼小殿下,示意他坐下。
他一边写着奏折,一边笑着说道:“小殿下如此关心西关之事,得到的消息又如此之快,大约是那位郡主大人传了简讯过来?”
小殿下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面色复杂说道:“先生。。。。。。桓图穷真死了?”
脑海里西渡口那个男人决然上马离开的场面。
一骑绝尘。
他肯隐忍跪下,替西关向齐梁低头。
也肯低声下气向自己道歉认错。
这样一个男人,会选择鲁莽入营,想着单剑与袁忠诚分出生死?
齐恕顿了顿。
他点了点头,平静说道:“不仅死了,而且死得凄凉,死得屈辱。”
“他高估了情义二字在别人眼里的地位,他的一生中只服一人。那个人把情义两个字看得很重,恰好坐在西关藩王的位子上,又恰好压得西关服服帖帖。”
“可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
“情义两个字,在某些人眼里,就只不过是无用的眼屎,想要看这个世界看得清楚,就需要把情义弹去,变得冷漠而无情。”齐恕先生面色如常说道:“很显然,袁忠诚就是这么一个人,情义在他眼里分文不值。”
“黎青生前能够压得住袁忠诚,死后又能压多久?”齐恕挑了挑眉:“西关无主之后,白袍儿的坟前可有袁忠诚敬的一杯酒?”
“殿下,须知。。。。。。”
“并非所有人都像徐至柔那样知恩图报,一死不惜。”
齐恕抬起头来,直直望向易潇。
小殿下抿了抿唇。
他低下眼说道:“桓图穷他本可以。。。。。。不用死的。”
齐恕笑了笑,淡淡道:“是,他明明有足够的谋划时间,只要他不撕破脸皮,袁忠诚也不会杀他,可他偏偏站出来了,所以他死了。换位处之,殿下把活下去放在了首位,可桓图穷只求个结果。比起袁忠诚现在独揽大权的场面,齐梁更希望桓图穷可以赢得这场角力,只可惜论能力论心智论计谋,袁四指比他要强上不止一筹。”
易潇沉默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是在想,桓图穷拔出了自己的剑,死磕了下去,磕死了自己,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西关影子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带着江湖色彩的人物。
他跟着黎青行走天下,坐镇西关。
白袍儿给他酒,他就出剑杀人,十六年来都是被人忌讳的一个刺客。西关的意志到哪,这个影子就跟到哪。
可有一天。。。。。。
他走出了影子,就走出了江湖。
死在缥缈坡,就是死在了庙堂。
彼此之间立场不同,易潇甚至未曾觉察到自己心底有一丝难过。
他只是有些惋惜。
一个人连死都不能得偿所愿。
鱼死在了涸泽,死不足惜。
可死在了大漠,便死不瞑目。
。。。。。。
。。。。。。
齐恕很有兴趣地拿出了中原地图。
天色正好,无须点灯。
他站起身子,双手压在桌上,那张老旧的地图上被他标满了难懂的记号。
他轻轻拿指尖划过西关,停顿在缥缈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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