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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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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奴才遵旨。”这才领了旨意去了。

明泉闭了闭眼,这几日尽让黄水之事忙昏了头,竟快到玉流成亲之日了。

“严实,那件紫貂领缕金百蝶穿花鹤氅该拿出来晾晾了。”说着,她又转向阮汉宸,“公主的贺礼,阮统领应准备了吧?”

阮汉宸回道:“臣已包好礼金。”

“礼金?”明泉失笑,“这倒是你的作风。”

阮汉宸眸光闪了闪,似是疑问。

“你日日跟在朕身边,莫说买东西,只怕连家都很久没回了吧?”

“臣每夜都回。”

她一怔,“可宫门已……你学帝师爬墙?”

阮汉宸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却没反驳。

明泉看着他摇头道:“你还真诚实。”

“臣不欺君。”

“是不敢?还是不想?”她戏谑地问,却没等他回答便起了身,“罢了,短短一日朕跟熬了一个月似的,严实,回明泉宫,朕要好好泡个澡。”她突然意识到阮汉宸还站在旁边,俏脸微红,嘴上却笑问,“阮统领准备几时出宫?”

“等皇上歇下。”

她古怪地瞅了他一眼,苦笑着负手而去。

陌路

安莲插手了瑶涓公主与罗郡王之事。

这无疑是对参与后宫、皇室事务的一种默认。换在昨天,她会欣喜不已。但如今墨莲社与高阳王暧昧不明,安莲在这个时候突然示好,不禁令人怀疑是否别有动机?

明泉坐在暖冬阁二楼,窗外呼啸的夜风格外森冷。

两棵三人合抱的青柏参天,一左一右地屹立在小道两侧,茂密枝叶不时发出沙沙的摇曳声。

小道很窄,蜿蜒如羊肠,穿过围墙,一直通向碧园。

风越刮越大,明泉打了个哆嗦,正要关窗,眼角却瞥见一个隐约身影自碧园出来,横穿小道匆匆走过,白衣飘渺,黑发如墨。

她的手搁在窗棂上,指尖露在风里,凉如潭水。

怔忡只是一瞬,她缩手起身,脚步踏在木质地板上,轻如碾尘。

下了楼来,严实提着灯笼站在小道一边,红彤彤的光照在他端正的面容上有几分诡异。

她抬脚走在那条小道上,月下闪烁银白,细细通往另一头。

严实老实地跟在一侧,灯笼被刮到一边,与手平齐地摇曳。

风更疾,只听呼呼两声,灯笼便熄了。

严实正想再点着,却听明泉幽幽道,“灭了也好。”

他低喏了一声,就将灯笼抓在手里。

明泉走到碧园前,里面竹影幢幢,似乎透露出一股阴冷之气。

靴子在地上轻轻摩擦,她转了个方向,顺着围墙慢慢踱步。

落叶卷在半空打旋,一颠一落地在她周遭飞舞。

围墙在前处转了角,她站在黑暗与微亮的交接处驻步。

鸾驾远去的滚轴声在黑暗中轻微而分明。



将段敖的折子放下,明泉单手支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

堤坝一垮,几个建堤的关键人物就相继自杀或失踪了,尤其是雍州,前后干净利落地找不出一点破绽。惟独樊州童堤这个漏子实在太大,尾巴想藏也藏不住,段敖正死咬住它,准备以此为缺口,顺藤摸瓜。

只怕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其中纠缠的利益、关系、目的……必定让人触目惊心。那些人决不会让其就此大白于天下!

她迟疑了下,将折子压到叠得一肘高的奏折最底下,顺手拿起那封因移动而从奏章上头飘落的信笺。

栀黄的纸,朱红的字,在明艳中透露丝丝诡异。

明泉苦笑,欧阳成器连写信都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不可。

不过热血五分堂在他手上的确让她如虎添翼,打听墨莲社的来历他只花了一天时间。

信,她看得很仔细,逐字逐句,一丝不苟。

最后合拢,闭上眼睛。

第一次听到墨莲社这三个字是从沈南风嘴里,却远不如这张纸上来得详尽。创社人,创社时间,创……她眸子猛地一睁,拿起信盯住某处。

“荣锦七年五月……”她低喃。

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嘴角露出一丝明灿胜朝霞的笑。

因玉流公主即将出嫁而沸沸扬扬的皇宫又被一道圣旨激起了千万涟漪,一轮一轮,在可见的,不可见的地方荡漾开来。

明泉坐在皇宫一角,默默地听着严实自各方探听来的反应。

将宫廷执法司与宫廷执礼司交予安莲,内务府交予跋羽煌,不知情的人看,皇上大权下放,两人同样得宠。稍知晓点的人看,掌管皇帝口袋的内务府显然比宫廷执礼执法司要重要的多。但真正知情的人才明白,内务府的权把在严实的手里,后面站着明泉,管那里不过是个名,手是半点伸不进去的。

安莲不似初进宫时那般激烈,平静地接了旨,随后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门,再无动静。倒是安凤坡曾在长庆宫外转了个圈,聆听传旨,但并未进去。

自从那次元宵后,安凤坡便再未单独去过长庆宫,只偶尔随着其他蓄子前去请个安,也不多留。

两人关系僵硬得一如她先前的猜测,仿佛元宵那夜所见,不过是她的幻觉。

只是这样突兀的平静,反倒让她有种隐隐的不安。好似……压抑的暴风雨。

跋羽煌的反应似是正常,又似不正常。

摆香案,下跪拜。十成的大宣礼节他做足十一成。

册封典礼那夜的倾诉,明泉宫的轻佻,如今的顺从,处处透着诡异,偏又无迹可寻。

她明明是这座宫殿,这片江山的主人,却似乎总走在一团又一团的迷雾中,身边的人总喜欢藏半个身子在迷蒙里,露出的半个也不知是真是假……

叹了口气,她直起身子。

明日便是玉流出阁的日子,她总该再做点什么……

为了她,也为她。

“严实,将那件紫貂领缕金百蝶穿花鹤氅带上,去玉流宫。”

玉流冷眼看着那件紫貂领缕金百蝶穿花鹤氅,彩蝶扑翅,灵动如飞,花叶栩栩,几可闻香。

因这件大氅,终将她与明泉的恩怨明朗。

也因这件大氅,她不得不失了宫里最可信最可靠之人。

不过在这出嫁的当口,她突然拿出这件大氅有何用意?想以偷窃御用之物的把柄威胁她?只怕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了。明泉自然不会这么傻。

前后不过几步路,几个呼吸停顿,玉流脑中已闪过数个念头。

“皇上,”她五指轻轻抚过包在锦缎里的大氅,“夜深天寒,大氅该披在身上保暖才是。”

明泉将她眼中的疑虑一一收入眼底,不动声色一笑,“唯一的皇妹出嫁,朕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委实惭愧。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件大氅还勉强过得去。”

“大宣朝第一公主之衔,臣妹是万万不敢当的。”话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却有丝丝寒意。

明泉笑着握住她的手,五指微微用力,“朕说当得便是当得,”她叹了口气,眼中伤感无限,“我们终究是姐妹,若不是生在皇家,兴许睡卧同榻,食咽同桌,彼此梳发簪花,又怎会生分至此?可惜……很多事情终究是明白得太晚。朕……又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不到最后不悔悟的倔脾气……”

说到此处,眼眶微红,明亮的眸子似蒙上了层水雾。她轻撇过头,眨了眨眼,眼睛复又明晰,仿佛刚才那片蒙胧只是错觉。

玉流微微动容,“皇……姐……”话到嘴边,又收了口,化作叹息。

明泉垂下头,眼中闪过丝几不可见的失望,随即抬头破颜一笑,“玉流妹妹出嫁在即,朕却只说这些有的没的,未免扫兴。”

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无论到了何处,一定记得,朕是你的皇姐,大宣朝是你的娘家!我尚氏公主,金枝玉叶,狄族但有怠慢,朕必不饶他!”

玉流动情地反握住她的手,“臣妹明记于心!”

明泉拿起大氅,亲手为她披上,“一切小心。”

“皇姐,你是否会怪我……”

她的话未说完,已被明泉截断,“几位太妃乃是长辈,上坐主位,再合适不过了。朕说过,在你面前,朕不过是血脉相连的皇姐罢了。”

玉流哽咽着点点头,眼角微有湿痕。

明泉又拍了拍她的肩,淡淡转过身。

两人同时在对方看不见的时候叹出一口气。

无怨无悔的玉流并非真正的玉流。

将宣狄两国放在第一的明泉却是真正的明泉。

终究陌路……

兄弟

玉流的婚礼奢豪华贵,玉珠翡翠、金银珊瑚、锦缎绫罗……将皇宫里外装点如神话中的东海龙宫。

与宣朝的穷奢极侈相比,狄族显得低调而简朴。

阿修巍巍穿得是宣朝驸马的朝服,紫金六蟒红宝石顶冠戴在他头上,竟是王者无匹的霸气。相形之下,明泉虽身穿龙袍,却显得优雅而娇小。只是那双墨如漆,明如镜的眼眸始终淡定安然,仿佛天地间一切尽是一般,无可动容。

“皇上。”阿修巍巍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与她四目相对。

“驸马。”她轻掀嘴角,似笑非笑。身份与身高并无直接关联。

沈南风悄悄自两人身边退开了点距离。

站在两人旁边,让他有种被强烈排斥的错觉。

礼乐骤响。

明泉与阿修巍巍各退一步,同时移开目光。

明泉看到瑶涓静默地坐在熙熙攘攘中,满室珠华衬得她脸消瘦苍白。罗郡王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一脸无语的凝重。

是争论后的彼此无言,还是开口前的沉闷?

她站在这头,暗自揣测。

玉流在洋洋喜气的奏乐声中翩翩而来,她的脸挡在珠帘后面,只有那双清冷的目光犀利地穿射出来,自来客脸上一一掠过,惟独跳开明泉。

她走得略疾,喜袍宽大的袖子如蝴蝶的两只艳红翅膀,迎风招展,肆意张扬。

明泉偷偷伸出手,感受喜袍自她指尖滑过,再也抓不住。

几位太妃坐在主座上。

常太妃喜形于色,古太妃略显伤感,马太妃无动于衷,徐太妃却是悲喜无定地流泪。

明泉站在玉流身后,眸黯如夜……

一手造成的恨,一手造成的果……

何能强求。

慕流星从天牢里放了出来。

白皙的娃娃脸上似乎丰腴不少,圆润得可以挤出油来。

虽说御花园风景如画,但他跪在地上已近半个时辰,再美的风景到了眼里也要化了。

圆乎乎的手不时捶着小腿,偶尔幽怨地抬头瞪一眼凭几看书的明泉。

“咳。”她咳嗽一声,眼角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越跪越近的双腿。

慕流星撇了撇嘴角,调整了下姿势,重新跪好。

“臣斐旭参见皇上……”斐旭清雅中略带笑意的声音越传越近。

明泉眼中欣然一闪而逝,将书放下,冷声道:“帝师好兴致啊,连宣朝公主的婚礼都避不出席。”

“咦?你的头发……”慕流星惊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一个容貌淡若的黑发青年背风独立,青衫半白,风姿遗世。

“你的头发?”明泉呆呆地重复了慕流星的话。

斐旭得意地捋起一柳,“不枉我这几日足不出户地守着那个文要饭啊。”让天下闻名的神医成天关在房间里研究染发,他当属第一人。

“你上次说的大事就是这个?”她看着阳光下,微微发青的发丝。

“终于摆脱瘌痢头这个恶名了。”他唏嘘不已,因为每次出门都要把头发包起来,害得每个人见了他都要惋惜一番,说是平白浪费了好相貌。

明泉捂着嘴轻笑,“倒也不错。”

斐旭这才斜眼看慕流星,“要不是你穿着官袍,我还真以为皇宫盛行养猪呢。”

慕流星刚要反嘴,就被明泉狠狠一眼瞪了下去,“跪、好。”堂堂一个二品总兵这么不经吓?哼!

慕流星嘟起嘴巴,乖乖跪好。

斐旭嘿嘿一笑,席地坐在他旁边。

“怎么?御花园里少了门窗,慕总兵觉得不自在?”明泉假笑着问。

慕流星先是茫然地看着她,然后皱眉,似是想起来当日摔门而去的情景。

“皇上恕罪。”他撅嘴道。女人的心眼狭小,当了皇上的女人更狭小。

他脸色白嫩,嘴唇却是艳红如血,撅起来的时候像颗小樱桃,可爱得像团面粉娃娃,虽比冯颖大了一圈,但表情却丰富生动得多。

明泉勉强忍住笑意,见斐旭看慕流星的眼神戏谑中带了点纵容,眉眼一挑,一个主意涌上心头。当即咳嗽一声,正经道,“慕卿乃遭人陷害,何罪之有?不过,这恩嘛,总是要谢的。”

慕流星磕头道:“谢皇上明察秋毫,为臣申冤昭雪。”

明泉坦然受了他一礼,毕竟为了他的事,让她好色的罪名更加坐视,实在……气愤难平。“除了朕外,你还得谢一个人。”

慕流星啪地拍着斐旭的肩,大笑,“一场兄弟,大恩不言谢了。”

斐旭似是看出明泉的用意,眼中微露警告。

“哦?原来你们已经兄弟相认了?真是可喜可贺啊。”看到斐旭骤然沉下的脸色与慕流星呆若木鸡的表情,明泉心情大好。

“什么兄弟相认?”慕流星迷茫地眨眨眼。

“难道你不知道……帝师就是你的亲哥哥么……”她无辜道。斐旭说过当今天下除了他之外只有两个人知道慕流星与她的关系,一个是他的师父,另一个就是她,可见慕流星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什么?”慕流星猛地跳起来。

斐旭已一个飞身,只剩一抹青烟了。

“你给我站住!”慕流星箭一样冲了出去。

阮汉宸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

“让他们玩去吧。”明泉轻笑道。

阮汉宸应了一声,使了个眼色,让暗中护卫的侍卫严守岗位,莫管闲事。

挑衅

斐旭来的时候,明泉正在听司礼太监禀告以往春祭事宜。春祭自皇帝登基始,五年一祭,祭的是宣朝开国之君祖籍东北胜州槐元县,现已成为宣朝帝王陵寝所在。

明泉眼角瞥见屏风后扬起一捋几乎融在月光里的晶莹发丝,便轻轻咳了一声道:“今日便如此吧。”

司礼太监正说得兴起,却被硬生生截断,只得怏怏地去了。

明泉起身走到屏风后,见斐旭正坐在茶几上悠闲地吃着点心。两扇窗户大敞,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蚕丝般银白的发顶上,氤氲出一轮轻芒。微风阵阵袭来,撩起几柳银丝,又很快与月光融为一体,弥淡飘渺。

他身上穿的已不是白天那身青衫,而是黑绸金边的修长袍子,空气隐隐传来皇宫内眷沐浴用的百花灵露的香味。

明泉虽不喜欢用,对它的味道却很熟悉,叹息道:“怪不得内务府总抱怨老鼠多。”

斐旭很委屈,“我只是替皇上试试好不好用。”

“哦?那好用么?”她睥着他。

“除臭还不错。”为了躲慕流星那只旱鸭子,他被逼跳河,谁知那条河奇臭无比,差点让他一口气恶心地沉死河底。不过这样的糗事自己知道就够了。

“除臭?”明泉呆了下后,同情道,“莫非帝师有……狐臭?”狐狸一样的男人,有狐臭也很正常。

斐旭毫不客气地把点心喷出来,然后邪笑着张开双臂,“不如皇上亲自来验证验证?”

风突得一疾。

及腰的银发网织般张扬开来。

那双眸子,亮如晨星。

明泉脚后跟偷偷向后移了移,突道:“你是狐狸精吧?”

上扬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下,随即笑得更奸,更诈,更邪恶,“那皇上千万要小心……”声音陡然低沉数分,略带沙哑,“不要被我勾引到哦……”

明泉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满怀歉意地看着斐旭木然地用袖子擦着脸,“晚上,风有点大啊。”

黑眸淡淡地扫过来,空气有一瞬息地凝固。

“皇上。”严实轻柔中难掩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明泉如释重负地低咳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亲自打开门道:“何事?”

“英侍臣去了长庆宫。”

明泉一怔,“去干什么?”

后宫其他蓄子虽然隔三差五会去两位侍臣处请安,但安莲和跋羽煌除了新婚后第一夜至太妃处请安外,再也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因此在这样深夜,跋羽煌去长庆宫可说蹊跷已极。

长庆宫灯火通明。

二十几个太监人数各半,对峙通道两侧,高举灯笼,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一名宫娥昂头单膝侧跪在通道正中,双唇紧抿,形容倔傲。

夜风泣泣。

安莲站在台阶上,宽大白袍在疾风中向后怒张。

“洁侍臣当真不卖这个人情?”跋羽煌双手拢在袖中,一脸似笑非笑。只是那双琥珀色眼眸仿佛被夜色浸染,慢慢深邃。

安莲眼帘微合,淡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者,偿命。”

“哼,区区太监,怎比得上我北夷争风骑卫来得高贵!”他进宫时虽未带任何侍从,却将争风骑中唯二的女骑卫当作日常侍侯的使女。

“北夷刑律第一章第七条,杀人者,不问情由,斩立决!”安莲的话音不高,却恰巧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难道太监挑衅宫娥,就是理所当然?”跋羽煌冷笑不已。

“是非曲直自有宫廷执法司审断。”

“死的可是长庆宫的太监。”

风再厉,也吹不散笼罩在长庆宫里的浓浓硝烟。

安莲静静步下台阶,完美侧脸稍稍仰起,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讥味甚浓的淡笑,“北夷的刑律,只用来供世人观瞻么?”

跋羽煌下颚一紧,不怒反笑,“大宣的宫廷执法司只是用来泄愤么?”

“英侍臣何妨拭目以待,看究竟是北夷刑律无用,亦或我大宣执法不明?”

跋羽煌走近他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右颊缓缓上挤,露出个看似微笑,却狠厉万分的表情,凑过脑袋,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若她少了一根头发……那你就等着少一个胳膊……我可不是你们的女皇帝,会怜香惜玉!”

安莲单手负于身后,右眉微挑,侧头与他四目相对,“英侍臣要拿整个北夷来赌气么?”

砰!

空气中仿佛有条无形的弦迸裂了!

跋羽煌目光不动,双手僵硬地拍了两下,“那本王子就如你所言,拭目以待了。”随即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轻哼,“我也很想知道,大宣朝可爱的小女帝,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安莲嘴角微扬,清朗的双目浩瀚如海,平和如镜,“送英侍臣。”

明泉蹲在不远处的假山上,身后是斐旭带着清香的温暖呼吸。待跋羽煌离开,安莲进屋后才轻咳一声,微微拉开两人距离道,“为何不让朕正大光明地站出去。”

她与他们还隔了点距离,因此听不到两人最后那段话,心里不免有些幽怨。

“皇上既已放权,这等事还是少插手为妙。”斐旭左手扶着她的手臂,右手拿着从明泉宫顺手带过来的点心悠然地吃着。

“可是……”看到跋羽煌凌人的气势,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皇上身边非鹰即凤,千万莫小瞧了他们去。”他意有所指。

她何尝不知。只是……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罢了。

“皇上还记得那个县令的故事么?”

“不记得了……”

“臣可以再讲一遍。”

“奇怪,好象突然又记得了。”她翻了个白眼。

“不愧是皇上,连脑袋都那么神奇。”他叹为观止。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自有分寸。”只是一碗水端平,岂是说到就可做到。

斐旭吃完点心,掸了掸衣袖站起来,“皇上难道不想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进宫?”

她小心地扶住旁边的假山,呆了呆问,“需要理由么?”随即想到今天下午慕流星穷追而去的情景,“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帝师若不想说,朕、绝、对不勉强。”

“原本还想邀请皇上一同南下查黄水决堤案的,既然皇上不愿降贵纡尊……”

“朕亲自出宫?”她眸子一亮,“你有何方法?”

南下查黄水决堤少说也要一两月,她身为皇帝,总不能在这个当口劳民伤财地南巡吧。

“皇上难道忘了,新皇第一次春祭……需要沐浴闭关七七四十九天?”

她目瞪口呆,“这可是大不敬。”

“若非高公公去的早,这件事原本应由他来对你说的。”

她被他的言下之意吓了一跳,“你是说历代皇帝都是……”

“宣朝的规矩,皇帝在即位之初必先走访最穷困之地体验民情。”

“你怎么知道?”这应是皇室辛秘,连她也从未耳闻。

“山人自有山人之道。”他神秘兮兮道。

“哼,爱说不说。”她撇头。

须臾。

四周静谧得有些尴尬。

“喂,你……”她回头,哪里还有人影。

小心地伸出头,探了探高度,她在心里狠狠诅咒,该死地废墟!

“阮、汉、宸!”

从齿缝里迸出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恐怖。

一阵香风拂过,明泉但觉一只手在腰上一搂,身子已腾空而起,落在地上。

斐旭戏谑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臣突然想起皇上龙体矜贵,似乎不太适合在山上过夜。”

“哼!”

他收手抱胸,朝面无表情站在面前的阮汉宸扬眉,“听闻阮统领家中住着位未过门的小师妹,皇上可要多多体恤啊。”

明泉一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再晚也要回家。”

阮汉宸嘴角动了下,看斐旭的目光有些森寒。

斐旭眉毛挑衅似的一扬。

“以后你只需当值白日,晚上便有副统领负责吧。”明泉深思道。

“皇上果然爱臣如子啊。”斐旭赞美道。

明泉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觉得他看起来比阮汉宸还高兴呢?

水火

虽明面上明泉对安莲和跋羽煌的冲突不闻不问,置之不理。私底下却让严实和阮汉宸两人里里外外地打听了个仔细。

自先皇驾崩后便波澜不惊的后宫这几日热闹滚滚。

以长庆、信合两宫为首,几个蓄子几乎都卷入这场纷争中去。

先是两个将军之后的蓄子徐克敌和彭挺投入跋羽煌麾下,指认长庆宫太监调戏跋羽煌的侍女。再是冯颖怒出信合,回了储秀宫。

安凤坡的态度颇为暧昧,收了跋羽煌的礼物,人却龟缩不出。

自冯颖迁入信合宫后,沈雁鸣与京都府尹之子薛学浅关系日近,两人此时立场一致地保持沉默。

如今后宫上下,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兆!

安莲与跋羽煌最后的对话被传了几个版本,莫衷一是。唯一相同的是,两人已是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的局面!

明泉额头敷着冷水浸过的巾帕,仰面躺在床上,白皙的双颊泛出桃色潮红,长长的睫毛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安抖动。

御医静悄悄地把过脉,退了出去。

严实守在门口,匆匆将他开的方子交给候着的小太监,转身问道:“皇上龙体……”

“无碍。着了点凉,喝了药,睡上一宿便好了。”御医轻叹口气,“只是皇上龙体虚弱,最好是放宽心,多休息。”

严实默然。

宫里宫外都是多事之秋,哪里说宽心就能宽心。而且这话,也轮不到他一个奴才来劝说。

“常太妃娘娘到,马太妃娘娘到。”通报的太监也说得格外小声。

严实与御医跪下行礼。

“免了吧,皇上龙体可好?”马太妃难得走在常太妃前面。

严实低着头,恭声道:“回太妃娘娘的话,皇上昨天夜里着了凉,并无大碍。”

马太妃冷着脸,眼睛只瞄着御医。

御医无奈,只好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略去后面一句。

常太妃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老祖宗保佑,皇上平安康泰。”

严实道:“奴才进去为两位太妃禀报。”

马太妃眼神一动,刚恩了一声,却听常太妃摆手道,“皇上龙体违和,最需要休息,本宫与姐姐也不打扰了。”说着拉起马太妃的手往外走,“姐姐随我去佛堂为皇上祈祈福吧。”

马太妃手僵硬了下,才缓缓道:“也好。”

御医缩着脑袋,远远地跟着她们去了。

半晌,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太监才对同伴尖声尖气道:“马太妃来得比常太妃还快。”

“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么。”另一个同伴小声回道。

严实咳嗽一声,目光阴冷地在他们头上瞟过。

两个人立刻垂下头,再不敢吭声。

严实默默地守在门前,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若一尊雕像。

明泉只觉得身体像棉絮般,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地飘浮。

双手虚抓了两下,身体便失了平衡,头下脚上的坠了下来!

她叫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身体顿时失衡,朝右面倒了下去。

一具温热的躯体及时贴住她的去势,鼻息间一阵若有似无的梅香。

明泉左手撑住床榻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扶住她的人,“你……怎么在这?”

安莲见她能独自坐稳,才松开手,去桌上端来了药碗,轻声道,“该喝药了。”

在做梦么?她用左手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

生疼!

药碗凑到面前,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口一口地啜着,眼睛不时看向他,又在他目光移来时,巧巧地避开。

“听闻大宣民间有种游戏叫过家家,原来是这么玩的。”跋羽煌戏谑的声音突兀地穿过隔着内外室的珠帘。

明泉眉头微皱。

没经过通报,他是怎么进来的?

严实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皇上昏睡期间,洁侍臣与英侍臣一直在榻前侍侯。”

昏睡?她哑然,“朕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跋羽煌不客气地嘲笑,“宣朝的皇帝果然是比别个轻松。”

皇帝昏睡,后宫中位份最高的自然是两位侍臣,总不能指望四位太妃来侍奉驾前吧。明泉想通其中因由便松了口气,嘴上不饶人道,“那英侍臣真是有幸了。皇帝轻松,当妃子的自然也不会太忙碌。”

珠帘哗啦啦作响。

跋羽煌抱胸堵在珠帘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明泉不安地朝安莲挪了挪。

他总是能轻易地彰显出两人力量的差距。

安莲站起身,白色宽袍隔阻在两人中间,“英侍臣已是一夜未眠,不如先行休息?”

跋羽煌侧出半个身子,目光在两人脸上滴溜溜一转,笑道:“皇上初醒,便要点牌子么?”

一阵热血冲上明泉脑门。她脸色一沉,“英侍臣当知分寸!”

“臣是急啊,”他森冷一笑,“我那个可爱的侍女现在正躺在床上呼吸着最后一口气呢。”他语气转寒,“安侍臣应该记得我当初的话吧?”

安莲迎上他怨毒的目光,淡然道:“句句在心。”

“你当初说了什么?”明泉忍不住问道。

“在皇上眼里,臣对洁侍臣的一句话,可比侍女的一条命更重要啊。”他阴笑一声,让她浑身一阵寒意,“看来臣急也是白急,皇上已经站在他背后了,不是么?”

跋羽煌很反常,太反常!

从册封之夜开始,他就一直以出人意料的行为在后宫,在她眼皮子底下活跃。

可她偏偏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与宣朝最有权势的家族继承人交恶,甚至与她交恶,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北夷想要挑起战争?

还是……

明泉头大如斗,连跋羽煌几时离去也不知道。

“皇上何不以不变应万变?”安莲转身,眼波轻柔如水。

“不变应万变?”

“皇上只要做原本该做的事情,其他的,无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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