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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的阴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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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茨洛伊。他想找一位侍从,以在海上陪他进餐、聊天和提神。剑桥大学校友会推荐年轻的达尔文为最佳候选人。著名植物学教授约瑟夫·亨斯洛曾多次和他在剑桥校园里漫步,并把达尔文推荐了上去。他让达尔文去参加他周五晚上举办的著名的沙龙,还把他介绍给剑桥大学数学家乔治·皮科克。此人与海军部很有权力的水文专家弗朗西斯·蒲福有交情。

就这样,这封邀请函得以在蒙特壮丽的门厅信件架上等待他的归来。读着信,他的双手直颤抖,呼吸急促,他当即决定一定要去。但他没考虑到父亲的态度。他父亲提出一个又一个反对意见:这是啥莫名其妙的考察计划?有什么用?肯定是其他人不愿意去。做船员对他的前途难道没影响吗?工作老换来换去的,现在还不该安定下来吗?查理自己是没法反对他父亲的意见的。对他来说,这个医生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个巨人,而且单凭他那体格就够有威慑力了。他身材魁梧,体重320磅,身高6。2英尺。小时候,查理乘马车陪父亲巡回出诊时,他总被挤得紧贴在座位的铁栏杆上,几乎喘不过气来。查理对自己的母亲苏珊娜没什么记忆了。他8岁时,母亲就死了,惟一还记得的就是母亲临死前好几个星期躺过的那间暗黑的屋子,还有就是她死的时候穿的那件黑色的天鹅绒衣服。是父亲把他抚养大的——更准确地说,是两个姐姐抚养了他。父亲只是一家之主,显得很疏远,常常在吃饭时对他们一训就是两个小时。9岁时,查理就被送到了寄宿学校。尽管如此,他仍然爱他的父亲,而且知道父亲也爱他——这是那个永远没有尽头的怪圈的一部分:他总是让父亲失望,而他又总是一心企望得到老人的赞许。两年前,当他从爱丁堡的医学院弃学回来——因为害怕无麻醉手术、晕血和反感校方从盗墓者手中购买尸体用于解剖的丑闻——父亲失望的眼神直刺他的灵魂。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父亲当时的话:“你除了射击、养狗和抓老鼠外还喜欢什么?你自己和整个家庭都将为此蒙羞。”

查理心情非常沉重,他已给亨斯洛写信,说自己不能接受小猎犬号那份差使。但他一面催促脖子和两胁都被汗水浸透的马前行,一面想,或许还有机会吧,父亲并没有完全关死那扇门。父亲说完那些反对意见后,又留了一线希望:“如果你能够找到任何有点常识的人建议你去,那我就不反对。”还有谁比乔斯舅舅更合适呢?他是医生的内兄,是老大,为人随和,话不多,但不失幽默,是他父亲建立的韦奇伍德陶瓷帝国的一把手。他的话在英格兰中部地区的钢铁企业和蒸汽机车行业中都具有很大影响力。查理非常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也喜欢到处都是书籍的马尔霍尔,那里常常回荡着表兄妹们的笑声,那里有让人备感温馨的和蔼可亲的家长——而不像自己家里那样,因此他把它叫做“幸福城堡”。

他把希罗多德交给马夫,走进宏伟的大厅。猎犬跟在他身后叫个不停,范妮和爱玛两个小女孩高兴得尖声大叫,比他小6岁的表弟亨斯利高兴地拍打他的背。乔斯舅舅见到他也非常高兴,但他马上发觉了他沮丧的神情。查理给他们讲了航海考察的事,并把父亲的信递给舅舅。舅舅拿着信独自到书房去看,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他提议出去打猎。两人漫步在灌木丛生的荒地上,枪稳稳地托在臂弯里,都很少说话。9只山鹑,查理只打中了2只。他想,虽然大多没瞄准,但他只两次解开了上衣的绳结,解开一次,打中一只。近傍晚回去时,整个马尔霍尔都在谈论他得到的出海机会。连家里的客人们也一致认为,他千万不能放弃了这次机会。

“跟我来,把你父亲的反对意见列出来,”乔斯舅舅带着他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建议说。查理规规矩矩地写下8点反对意见,递给舅舅。舅舅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皱着眉头,接着像老堡场精明的律师那样,把那8条意见一一驳倒。

“你看怎么办——要写信给你父亲吗?”他说。他坐在一张用新大陆红木做成的大桌子旁,写了一封措辞严密的反驳信。他把每条意见都反过来说,结果反对意见倒成了接受邀请的理由了。他不时地向才思受阻、下不了笔的达尔文挤挤眼。最后,年轻人终于把笔往墨水池蘸了蘸,犹豫不决而潦草地写道:

亲爱的爸爸:

恐怕我又要让您生气了……我考虑到了海上的危险,韦奇伍德全家人都很好,开支不会太大的。而且我觉得并不是浪费时间,呆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千万别以为我就去意已决,如果过一阵子您还生气的话……

信寄出去了。直到天色很晚了,他们都还在讨论这事。晚饭后,他们吸鼻烟,一面又讨论起来。那天夜里,查理睡在二楼卧室里难以入眠。他望着窗外花园里的鸢尾花、半支莲与大丽花和月色明净的湖水,思绪万千。航海考察还有机会吗?这是何等的机会!不仅可以深化他的地质学和动物学知识,而且还能观赏到从未有过记录的岩石构造,能到专家们从未涉足的世界其他地区采集标本。他的脑子里全是这些诱人的念头——他和亨斯洛不是曾梦想着到加那利群岛考察吗?而比起这次航海来,那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冒险活动,然后他将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安顿下来,建立一个家庭,当然是作地方牧师喽。

但他知道,收获还远不止这些。自然科学领域在迅速地拓宽,新的发现在不断运往博物馆,而且一次这样的航海考察就能使一个年轻人一举成名。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皇家社团像欢迎英雄一样迎接考察者的归来,在他们的大理石和木镶板的俱乐部款待他们。在肯辛顿和奈茨布里奇最有钱的家庭举办的餐会上,那些银行家和实业家抽着雪茄,对他们那样地言听计从,似乎他们自己的生活突然变得无趣味了,而女士们则端着精工雕琢的水晶高脚杯向他们投去钦羡的目光。他渴望成名,一如干旱的植物渴望雨露。

晚上乔斯舅舅的有些话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你记得吗”,他舅舅站在火光通红的哥特式壁炉前突然问道,“在你小的时候,大约十一二岁,你尽喜欢撒谎?你常常编些最离奇的谎言——你说在乡间漫步时看见了珍稀的鸟儿,你还会一路跑回家来宣称说看到什么稀奇古怪、让人惊讶的想像的东西。我们都感到很费解。但有件事很奇怪——我注意到,一旦你发现你父亲对鸟类学产生兴趣,你就会这样。我告诉他别去注意有关鸟的事情,结果不久,我的天,你还真改了。我觉得,你编造谎言的真正原因是你想让他开心。”

这席话一语中的。自那以后,他的确改了。他对科学与日俱增的热爱把他变成了一个只重事实的人。不过他看待真理的方法与本县牧师对待上帝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作为一种更高级的抽象存在,有时可以对其形象进行重塑,以使那些倔强的教区居民回到教堂中来。他又想到他的父亲——太严厉了,一点不让步。如果查理参加这次航行,寄回标本,并到伦敦皇家学会讲学,他肯定又会为他辩护——那些年来猎鸟捕虫的工夫的确没白费。他会为他感到何等的自豪!

第二天早上,查理一早起来就出去打猎。他舅舅叫仆人给他带信说,他们得一起马上到蒙特去和他父亲商量。事情太重要、太紧迫了,必须刻不容缓地决定下来。他们乘坐一辆双轮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颠簸前进。中午刚过不久,马车就到达了位于塞文河一处河弯山坡上的房屋。他们发现达尔文医生一个人在客厅喝茶,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低垂着眉头,只说了一句话:“我收到你们的信了。”乔斯舅舅示意查理出去。年轻人来到花园,只能在花垄间的小径上走来走去。50分钟后,他被叫了进去。乔斯舅舅满面春风,站在后面笑。他父亲告诉他说,他改变主意了。查理现在获允可以去航海考察了,“只要你还想去。”

查理喜不自禁,结结巴巴地连声道谢,自己也感到很失态。然后蹦上楼去,在卷盖式书桌上飞快地写了一封信给蒲福,说自己“非常荣幸,非常愿意接受”邀请。后来在院子里和他舅舅拥抱告别时,他问舅舅是怎样“创造出这个奇迹的”。

“一点也不难”,乔斯显然很得意。“我只是提了一下,说考虑到你的兴趣,这次航海考察肯定会对你的前途有很大帮助。无论如何,能走到那帮人的前面,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成功更是自不待言的事了。”

晚上,查理与父亲和难得回趟家的伊拉兹马斯一起进餐。在前厅,他哥哥拽了拽他的手,拍着他的双肩祝贺他“挤出了奶”——他哥哥最喜欢用的字眼,表示从抠门的一家之主手中挖到了钱的意思。吃饭时的谈话既紧张又愉快,好像整个世界从未有过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似的。他们的父亲出奇地缄默。而查理也只提到过一次即将到来的航海考察。

“在小猎犬上乱花一分钱我就是蠢蛋。”他试着提起话题。

父亲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不过他们告诉我说你很聪明。”他回答说。

之后,查理随便收拾了一些随身用品塞进包里,郑重地与父亲握手,并和伊拉兹马斯拥抱告别。睡了几个小时后,他乘坐3点钟的公共马车到了剑桥,在红狮旅馆开了间房。

第二天上午,亨斯洛见到他感到很诧异,但他同时也承认很有些羡慕。他的导师盯着地毯说,他本人也曾想接受这份邀请的,只是他妻子脸上惊吓的表情让他很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用他的话来说,他不能说服他妻子“早早守寡”。

亨斯洛太太给他们端了些小烤饼上来。两人谈得十分来劲。查理的热情很有感染性,亨斯洛到书房取了一张地图出来。正在这时,一个送信人按响了门房的门铃,递给他一封信。

亨斯洛撕开信读完,脸色很难看。他很不自然地坐下,一只手抚着前额。

“哎,”查理说。“什么事儿?”

“菲茨洛伊船长写来的。他说非常感谢我不辞辛劳帮他寻找小猎犬号船上侍从,并希望没给我带来太多麻烦,因为他现在已不需要了。看来他已把那个职位给朋友了。”

查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章

在岛上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的生活走上了正轨。他们对日常杂事和野外作业都进行了分工。休不得不承认,多了两个人,担子轻松多了。他们轮流做饭——结果证明,奈杰尔最擅长此道,最会摆弄各种调料——以及洗公用物品。第二天轮到了休,他把一小捆衣物提到门毡。他没有用洗涤剂而是直接用海水浸泡,然后再在塑料盆中用清水清洗。让他觉得很好玩的是,里面居然有两条白色女内裤,又小又薄,裆部是棉质的,非常狭窄。晾晒衣服时,他把两条内裤放到最高的一块石头上,在太阳的照射下,白光闪闪。

研究项目进展的速度也快些了。他们两人一轮,一个捕鸟和测量,另一个人负责记录。贝丝很善于和地雀打交道,她沉着的举止似乎对它们很有吸引力。它们在她的手里一点也不挣扎,有些甚至在她松开手指时仍然不飞,还站在她的手心前摇后晃地以保持平衡。奈杰尔开始称她为“圣弗朗西娜”。

第四天,他们出去游泳,从迎客门毡跳水下去。她把袒肩露背的上装脱下来放到石头上。休忍住不去看她的乳房,但她自己却似乎浑然不觉有什么,也不理会奈杰尔的粗言秽语。

大多时候休都只穿一条短裤和旅游鞋,他身上的肌肉柔韧有力,皮肤呈古铜色。奈杰尔则穿着百慕大短裤和薄质的白色T恤。汗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服,显出他肉红的大肚囊,他体形庞大,走在乱石间,样子很难看。晚饭后的傍晚时分,他最喜欢的莫过于坐在火堆旁闲聊了。休看着贝丝,拿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夜里,一个人在帐篷里,奈杰尔又开始手淫了。奈杰尔把这看作是体能恢复的表现。有一天夜里起来撒尿,他抬头看见她在奈杰尔的帐篷里。油灯下,他们的影子映在帐篷上。他看见他们蠕动起伏的侧影,还听见哼哼的声音。他赶紧转身走了。

奈杰尔火气越来越大,但如果实在看不下去了,休就转悠到岛屿的北边去。他把那看作是世界的尽头——在那里,他能逃离纷扰,独得一隅。那地方是他4个月前追一只狡猾的地雀时发现的。他顺着一边是干枯的灌木丛、一边是枯萎的仙人掌的小路一直追赶。路的尽头有两块巨石,前方是一条通向悬崖下面的天然小径。他仔细地查看小径上可以立足立脚的地方,发现居然能够下得去。他下行了约莫30米,到了一个大约两码宽的岩石架上,下面是一面绝壁。高高的绝壁下面是波涛澎湃的大海,波浪在岩石间激荡着汹涌的浪花。

贝丝带了一大摞书来。她选了一本给他,是W。G。塞巴德的小说。天太热不上班时,他就带着书到那里去消磨漫长的下午时光。微风起时,他这里还能吹到。有时,他一面读书,一面思索,还不时地抬头望着宽广的大海和云朵在水面洒落的巨大影子——形成大片大片移动着的暗绿、深蓝和黑色水域,他的心境几乎臻于一种平和状态。

第三个星期的第一天早上,贝丝问休是否愿意带她到他的“藏身之处”去。

愿意,他说——隔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愿意与人分享那个地方。

“可是——你怎么发现的?”他问道。

“岛太小了”,她回答说,“藏不了秘密。”

“别那么肯定。”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他们都在一起干活,查看鸟蛋。她把细绳拴在桩上,在泥地里围出一块方地,再用筛网把泥土打理了一遍,然后对照一本手册对鸟蛋进行鉴别,最后把它们摆在一张白布上。旁边的休则在日志上作记录。工作过程中,他们很少说话——像一对老夫妇,他默不作声地在屋后园子里忙来忙去。太阳越来越热了,像一片火直扑而下。汗水使得他的躯体非常光滑。他用拇指在腰间一搔,就留下一路湿漉漉的泥土的痕迹。贝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背对着他蹲了下去。她的短裤裤腰绷开,他能看见汗水顺着她的背沟流了下去。在火一般的太阳下,他听到血液在脑中汩汩地流淌。

午饭后,他们出发了。奈杰尔呆在他的帐篷里做清洁。他曾做了一个用电池带动的小风扇。他把收音机调到英国的BBC电台——收音机里播放着恐怖主义、政治和非洲的艾滋病等新闻——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海鸥循着热气流在头顶飞翔——在这死寂的下午,除了热气流,好像就没什么在动的了。他们走过那两块巨石,来到悬崖边。他攀着岩壁往下爬,她双手叉腰站在上面仔细地看着他手脚的位置,然后也跟着下来。她攀着同样落手落脚的小坑,在他正上方5英尺的位置。足足用了好多分钟才到达那个岩石架,他以前从没注意到爬下去竟然这样费劲。

下来后,她靠着岩石坐在他旁边,抹了抹额上的头发,笑了。

“在上面时,我差点打退堂鼓了。”她说。他知道她是说着玩的。

她俯身看了一眼高高的绝壁下的大海,然后坐回身,挑起眉毛,装出一副惊吓的样子。现在正是满潮时刻,浪头涌上礁石钻到悬崖底下就不见了。一秒钟后,潮水又直端端冲出来。整个小岛就像是一个抽水舱。洋流湍急的远处,浪波相激,爆裂成一顶顶白色的帽子。

“这就是你躲避现实的地方了?”她说。

“是的。”

“我能理解——嘈杂,污秽,还有人太多。”

“只有奈杰尔。”

她瞟了他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们谈论小岛,研究,然后第一次谈到私人话题。他问起她的情况——以及她来岛上的原因。她盘腿坐着,双肘撑在大腿内侧。

“我……”她的话像猜谜语一样。“想想该从哪儿开始呢?”她向他讲起在美国中西部地区成长的经历。开始时她非常喜欢那里,但上学后,她逐渐感到自己越来越不适应那个地方,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社会遗弃了的人。最后,她去了哈佛,也是她们班上惟一一个上哈佛的学生。毕业后,她又到剑桥攻读进化生物学研究生学位,然后在伦敦工作了一段时间。但她烦厌了那里的生活,于是报名参加了这个项目。如今,不知不觉地,就已经是“奔三”的人了。

“我感觉自己有点陷入了绝境”,她说,“所以我来到这儿,真的,想安安静静思考一下。”

“你父母呢?”

“他们还在明尼阿波利斯,都是教师。我们一直都有联系——至少在我到这儿之前。我们关系很亲近。”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听说你结过婚。”他说。

她吓了一跳,盯着他的眼睛。“奈杰尔跟你说的。”

“是的。”

“没错,我结过婚,在英国。真是一个错误。一开始我就非常清楚。我想尽量努努力,但没用。正如他们所说,我们凑合不到一块儿。我们也曾有过一些快乐的时光,但却总是夹杂着些不愉快的事儿。后来这些问题愈演愈烈,发生得也越来越频繁。”

“奈杰尔说你丈夫有抑郁症。”

“他话总是那么多,是吧?”她摇了摇头。“我丈夫的确患有抑郁症。但我们离婚并不只是他的错,我们都有错。”

她凝望着大海。休看着她搁在岩石架上的手,距他的手很近。她的存在是那么真切,几乎使得空气都在颤抖。

“我不该谈自己谈得这样多”,她最后说,“我很遗憾奈杰尔告诉你这么多事。”

“你说过嘛,他话很多。”

“他是这样,但人不错。”

她转换了话题,问起他的童年,以及这28年来的情况。

“我想没什么好说的。我是在康涅狄格州,菲尔菲尔德县的一个小城镇里长大的。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周围的郊区——到林子里去野营,参加少年棒球俱乐部,到沙滩上去游玩,如此等等。后来我到安多佛去上预科学校,开始成绩还不错,后来掉了下来。临毕业大约一个月时,我被开除了……”

“你干什么了?”

“没啥大不了的。学校有一个什么五大规章。一个周末,为祝贺自己考上了哈佛,我全给赶上了——擅自离校,酗酒。他们还逮住我撒谎,因为我签字说自己回寝室了。最龌龊的是第五条——行为有失绅士作风——他们给我强安的罪名。我提出了异议,但没什么结果。”

“结果呢?”

“我就乘火车回去了——那是我人生中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次路途。当我灰头土脸到了家,我父亲几乎看都不看我一眼。”

“哈佛那边呢?”

“他们没要我。后来我又申请了一次,但没上,结果只好去了密歇根大学。”

他还谈到他的父母。他父亲是纽约一位颇有成就的律师;母亲爱上了另一个人,在他14岁时就走了。

“因此你就去上预科学校了”,她说。

“对。”

“肯定很难过吧。”

“我想,开始是这样吧。她走了两年后就死了。她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正打算结婚,突然就这样死了,是动脉瘤。刚还坐在床上梳头,一转眼就死了。”

“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很迷惑。我对自己说,是报应。”

“但你并不相信。”

“是的。”

“那是你父亲抚养的你了?”

“基本上算是。”

“他后来结婚了吗?”

“结了,3年前。”

“因此少年时候你生活中没有女性。”

这是一个陈述句,不是问句。真奇怪——以前他从没想到这些。

“没有。”

“你跟你父亲关系好吗?”

他想了想这个问题。这是最难回答的。“他非常慈爱,但有一点疏远,我想。他以前经常酗酒,现在已经戒了——但……我也不知道,他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夜里,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我从来没法与他坦诚地交谈,从来不能给他讲我的感受。我觉得自己总是让他失望,让他脸上无光。”

他心里想,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呢。

“听起来好像是他让你失望了。真奇怪,小孩总喜欢责怪自己,似乎什么责任都是他们造成的。”

他“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有兄弟姐妹吗?”她问道。

他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没”——就一个字。

他想换个话题,但又决定不换。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曾经有一个兄弟,一个哥哥,但死了——在一次事故中。”

“上帝!对不起。是怎么回事?”

“是游泳事故,说来话长。”他停了一下。“换个时间给你说,现在不行。”

“没关系的。”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握住他的手。

“我觉得你心里憋着太多的不幸。”她说。

“我没想把那些痛苦的事情抖落出来。”

“没关系,是我想知道。它们说明了很多问题。”

“说来听听。”

“你到这儿来的原因——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孤岛,只身一人——至少在我们来之前是这样。”

“你的到来令我很高兴。”

“我也是。”

他突然间有种冲动,想要搂住她,亲她。看得出来,她也有这样的一种冲动。但她止住了他。

“我们不能这样”,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说。“奈杰尔。”

他们打算回去了。在崖顶上,他伸手把她拉上来,说:“欢迎回到现实中来。”

那天夜里,躺在睡袋里,他回想着白天没有讲的那诸多事情。他略去了其中最重要的内容——他哥哥是他的一切,是他那个太阳系的中心。他不仅仅是他崇拜的对象,而且是他生存的动力。母亲离去后的多少漫漫长夜,把老头子从椅子抬到床上去:你抬腿,我抬背。有时父子两人去接晚上参加篮球训练的哥哥。汽车在公路上一路穿梭,他常常在后排座上埋着头,祈祷不要撞车。到了那里,刚刚学着开车的哥哥接过方向盘,眼睛盯着往来奔驰的车辆,以每小时15英里的速度往家里开去。他终于放了心,突然感到有一种暖乎乎的安全感。

他哥哥不只是比他大4岁,而且在什么方面都比他速度快,干得好。他总是比他跑得快,跳得远,跑的距离长。他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儿子,在学校总是得高分,在初中就当班长,每周给当地的报纸写一篇专栏文章。在休的眼里,他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标准——高大,帅气,健壮。在棒球场上,他是毋庸置疑的队长。当他一个平直球把球打到外场,围着球垒飞奔时,休会微微侧过头去看父亲那双如饥似渴的眼睛。

“来啊休,我们来玩接球。”后院中那青草修剪过的味儿,夏日黄昏越来越暗的影子,蝉悠扬的鸣唱。他们来回地投球:地滚球,小腾空球,擦线球。“来一个难度大点的,扔过我的头。”他起身飞跑,转过身,扭头看着球,然后一个冲接球。每次球都稳稳地落在系在他手上的皮套里。“第九局后半局,满垒,开始投球……长传腾空球……他能接住吗?……退……退……接住了!美国佬全胜。侧面退场!”

休终于进了球队,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坐冷板凳。偶尔会安排他打右外场。他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草坪上,每次投球前他都要摸一摸他辟邪的兔后脚:上帝,千万别让它往我这边来。如果投过来,如果必须要过来,求你保佑我接住。有一次,他答应帮哥哥送报。但口袋里的报纸太沉了,一骑上去就倒了。他试图把报纸塞在车座下和车轴四周,但仍不管用。球赛就要开始了。他感到很慌,就把车丢在灌木丛里,最后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感觉怎样?”哥哥问。休一脸惊惶。后来他们摸黑找到了车子。父亲摇着头开车送他们去把报纸投送了。这类的事情已不止一次了——他感到心情糟糕透了。

卫星电话一个劲地响起来,真烦人。他好一阵子才从沉迷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拿起电话。过了好半天,对方才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请找贝丝·达尔西默。对不起,这么晚给您打电话,找她有急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是美国口音。

休迅速穿上短裤,拿着移动电话,越过营火,光着脚在石头间往前摸。营火的余烬还在闪烁。他掀开她的帐篷帘子,低头进去。她马上醒了,睡眼惺忪地从睡袋里坐起来,看着他,先是一惊,接着浅浅地一笑,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图。他作了解释,把电话递给她,然后走了出去。他能听到她的说话——声音富有情感而紧张——接着听到她哭了起来。奈杰尔从黑暗中冲过来,钻进帐篷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了?”

休点燃油灯,重新生起火,并煮了些咖啡。当他把咖啡给她端去时,她泪水盈盈地抬头望着他,说她妈妈去世了——是心脏病。她喝了咖啡,两颊通红,神情有些恍惚。

“我得走了”,她说,“明天就离开。”

第二天早上,她准备乘坐打电话叫来接她的船离开。奈杰尔也要走。他解释说,在这种时候,他更不能离开她;如果她同意,他还会陪她回明尼阿波利斯去参加葬礼。她在帐篷里给她父亲打电话。休和奈杰尔听见她一边说话一边嘤嘤的哭声。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真不忍心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你”,奈杰尔说,“多保重,我敢肯定项目组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替你的,放心吧。”

“相信肯定会的。”休回答说。但是他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个事。

早上,虽然奈杰尔忙乎着做了些甜饼,但她吃得很少。她面色苍白,看上去很憔悴。但休却觉得——虽然有种强烈的罪过感,她悲伤时显得越发漂亮了。

10点的时候,船来了。她俯身在休脸上吻了一下,悲伤地笑了笑。他拥抱了她一下,然后帮她把设备沿着小路搬下去。在迎客门毡,他和奈杰尔握手告别。似乎几分钟的工夫,他们就消失了,连头也不曾回。跟着船出去的海鸥飞了回来,又盘旋在小岛四周,寻找鱼虾。

孤身一人,让人觉得怪怪的——既奇怪又熟悉。但他没有恢复往常的工作程序——甚至连捕鸟网也没有架,而是坐在他那块石头上,遥望着大海。独居的安宁被打破了,而且他知道永远打破了。他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过下去了。

一个小时后,他用那部卫星电话给项目总部打了个电话,找彼得·西蒙斯。

“急线”,他用研究者的行话说。其中一个要求是:立即撤离——没问为什么,或者至少说提问很少。但西蒙斯的确提了一个问题:你打算做什么?

他心里乱哄哄的,哪里说得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呢?或许他能从这次磨练中学到些什么,能弥补过去的损失和摆脱沉重的挫败感。但他听到自己的回答,禁不住也吃了一惊。

“我打算去攻个学位”,他说。“不是野外考察,而是搞研究,也许是达尔文吧。当然得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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