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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沉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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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看了,心中不由一抽,他那柔软的心肠,如何受得了这幅情形。

“我不会伤你,”雪夜说,不敢再上前一步,只站在原地,问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和卢孝杰勾结要谋反?”

艳阳听了这话,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

他本以为,雪夜听说他又要害萧远枫,依照雪夜那忠孝的心肠,定是要来杀他的;或者,雪夜又要来再审他一回,再打他一回。可是,艳阳怎么也想不到,雪夜此番,竟是以如此轻柔之语气、如此缓和之态度、如此耐心之行为,私下再来问他。雪夜他……他本可以方才在厅内就直接发落了他,赐他一死的,如何又来问他?是因为,是因为他不信他会勾结卢孝杰么?

“我……”艳阳张口,声音极细微,一个我字,低得雪夜听都听不到。

他不知道该对雪夜说什么。此刻的艳阳,心中已经凄凉悲苦到了极点。自他那晚上被大胡逮了个正着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天,就在第二天的时候,大胡就抓了卢孝杰来一并提审——在那时,艳阳本还天真的认为,卢孝杰会说出他是为他送药的实情,可却万万没料到,卢孝杰竟睁着眼睛说瞎话,竟告诉大胡,说艳阳是借着送药的机会要密谋造反。

那卢孝杰是何等巧舌如簧的人?一口咬定艳阳假借送药的名义,屡次说服他要东山再起。如此一来,艳阳所说和卢孝杰所说丝毫不一致,加之艳阳压根未料到卢孝杰竟能做出这种事来,一时之间百口莫辩,让那卢孝杰占了上风,先取得了大胡的信任。艳阳自小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虽也经历了些风浪,但大抵都有旁人护着他,如今亲身遭受了被人反咬一口的祸事,他这娇生惯养的性子,一时间除了喊冤再不会别的。

那卢孝杰所说的谎话,条理清晰、逻辑明朗,俨然是谎话成了真话,大胡反倒先放了他回军营。随后,留给艳阳的,就是无穷尽的拷打,用鞭子抽、用板子打、用拶子夹、用夹棍压、用烙铁烫、用蜡烛烧,甚至还拿了最阴森可怖的狼牙棒一般的柱体,捅入到艳阳下、体的私、处,三天下来,艳阳终于再也熬刑不过,屈打成招,认了自己这条根本没有的罪行。只可叹,分明是真真冤枉,可旁人看来,他却是抵死狡辩、死不悔改;分明是屈打成招,可旁人看来,他却是皮肉发贱,非得见了棺材才落泪。

艳阳想过了自己这三天经历的种种悲凉,心也跟着寒了下来,死了过去。他冒着危险去挽救的老师,如今却为了自己活命,反咬他,害他于死地;他绞尽脑汁想要除掉的雪夜,如今却竟能细心耐心的再来地牢,询问他,唯恐他含冤而死。

他对雪夜不仁不义,雪夜却对他仁至义尽;他对卢孝杰情至仁尽,卢孝杰却反而落井下石。

这人心,究竟是什么?

艳阳此刻才终于明白雪夜的善,雪夜的仁,雪夜的义。可是,现在才幡然醒悟,又有什么用?他已经在一条悬崖之路走了这么远,都走到了悬崖的边缘,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如今再明白这一切是是非非,人到穷途方起悔,还算得了什么呢?

艳阳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低下头,忍不住落了眼泪。

雪夜看着艳阳这副样子,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任何话,转身离开了牢房。在牢房那厚重的大门再次锁起来的时候,一直低声啜泣的艳阳,终于再忍不住汹涌的悲痛,伏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仿佛他心中的所有怨恨、所有苦楚、所有憋闷,在这嚎啕大哭中,能随着泪水流走一般。

雪夜回到厅内的时候,圆桌已经架起,桌上摆了十菜一汤,均是上等佳肴。萧远枫虽在气头上,却仍不忘给雪夜准备了最补身子的午饭,似乎因为儿子过去二十年常常吃不饱,如今非要顿顿珍馐,才能弥补过去欠下的美味。只是,萧远枫自己面前,却只摆了一碗燕窝冰糖粥,可见他的胃还感到不舒服,或者是仍对艳阳耿耿于怀,连饭也吃不下去。

萧远枫见雪夜来了,便问他去了哪里。

雪夜抬眼,恰看到香儿在向他使眼色。她指了指萧远枫的肚子,又摇摇手,示意雪夜万不可再气了父亲胃病又起。

雪夜踌躇了一下,看了看香儿,又看了看萧远枫,稍一思量,仍旧是说了实话:“儿子方才……又去分别问了问艳阳和卢孝杰。”

萧远枫哼了一声,早就知道雪夜肯定是做这事儿去了,便又问:“问完之后,又如何呢?”

“儿子在想……恐怕是,冤枉艳阳了。”雪夜说,任凭香儿在一旁如何暗示,也不再去管,只坦白的把话说了下去,“父亲,请细细的想,以艳阳的个性,若他真有心造反,如今事情败露了,怎会乖乖束手就擒、毫不反抗?我见艳阳,是一副屈打成招的样子,而卢孝杰,却反倒振振有词,唯恐获罪,只凭这点,我就觉得艳阳是被冤枉了。”

香儿在一旁听了,暗自也觉得雪夜的话有理。就在三个月前,艳阳还因为投毒一事据理力争,疯了一般的为自己辩护,如今历史重演,可艳阳却仿佛死了心一样不争不辨,的确不符合他素来的性子。可香儿却想不通,既是无辜,当初何必装疯卖傻?

萧远枫却对雪夜这番论说不以为然,反驳道:“我看,倒是那艳阳见证据确凿,已经死了心,不再辩解。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他如何为自己辩白?”萧远枫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问道:“你究竟想要如何发落那艳阳?”

“我想,留他一条生路,放他回军前为奴。”雪夜说,这个法子,也是他方才回来之时,前思后想之后才决定的。

“不行!”雪夜话音刚落,萧远枫就立刻否决了他,“养虎为患终究难免放虎归山,艳阳歹毒至此,贼心不死,罪无可赦,如今定要将他与那卢孝杰一并治死!”

“父亲,”雪夜一听萧远枫这话,赶忙又说,“如果艳阳真是冤枉,岂不误杀了他?他虽然有错,可如今却才二十岁,还这样年轻,为何不放他条生路,留他继续为奴,赎了罪孽?”

“岂有此理!”萧远枫被雪夜这番说辞气得大怒,不由拍案喝道,“你这优柔寡断的心肠,难道忘了他三个月前都做了什么?我多留他三个月的性命,本是指望你来妥善发落,如果早知道你这样胡言乱语,当初就该让他一死了之!”

雪夜被萧远枫这一席声色俱厉的话说得没了应答,一时沉默了下来,倒是一旁的香儿开了口。

“父亲,切莫动气,刚吃了药,当心胃又疼起来。”香儿说,相比雪夜直来直去的理论,香儿那婉转的声音和语调,着实让萧远枫消气了一些。

香儿虽然此刻也不满雪夜要留艳阳一条生路的做法,她虽然也恨不能一刀斩了那不知好歹的禽兽。可她也相信,夫君绝非草莽之人,也绝非是萧远枫口中“优柔寡断”之人,雪夜若要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和原因。

想到此处,香儿便对萧远枫说道:“父亲,我倒也觉得,留艳阳一条活路,未尝不可。”

“你!”萧远枫瞪眼看向香儿,他本以为香儿是个明事理的姑娘,起码不会像他这憨厚心软的儿子一样,谁料到香儿竟也糊涂起来。

“父亲,实不相瞒……昨日,香儿方得知,已经有了雪夜的麟儿,”香儿说到这里,只见萧远枫神情顿时变了,她微微一笑,继而说,“父亲,香儿和雪夜昔日险些生死离别,可上天总算待香儿不薄——香儿是想,既然有了麟儿,又何必制造血光之灾?留艳阳一条命,也算是为了这孩子,积攒些德行,岂不很好?”

“你……你当真?”萧远枫坐直身子问道,本是沉稳干练的他,忽而得知自己恐怕要抱孙子了,声音竟不自觉有些颤抖,方才还气愤不已,如今却惊喜难耐。

“香儿不敢胡说。”香儿说。

雪夜在一旁,满含深切爱意的注视了香儿一阵子,对她的体贴之情此刻难以言表,便对萧远枫说道:“父亲,香儿说得正是,这孩子险些没了父亲,上天赐了我一条命回来,的确应该感激,又何必再造杀孽呢?”

萧远枫听得这小夫妻你一言我一语的劝导,想到雪夜九死一生,也的确是上天厚待,又念在尚未出世的孩子面上,刚刚还铁石一块的心肠,这才软了下来。

萧远枫长叹一声,对雪夜道:“你和香儿说得虽然没错,但那艳阳实在可恶——如今也不能再放他回到军前为奴了,索性便留在我的王府,看管起来,也比在军中严密……”萧远枫说到这里,提高声音,对左右吩咐道,“来人,去了地牢,打断那艳阳的一条腿,给他烙了王府的印记,记为王府奴隶!再把那卢孝杰,重新押回军前为奴,仔细看牢了,不得懈怠!”

雪夜一怔,看向萧远枫,但却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以萧远枫的脾气,打断艳阳的一条腿,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此事如此,便尘埃落定。三个人这才开始吃饭,席间也不再谈有关艳阳的任何,只说起香儿怀的这孩子,三言两语的、胡乱猜测,倒也其乐融融。待到午饭结束,雪夜和香儿送萧远枫回房睡了,转回身来,香儿才总算找雪夜算了方才那笔帐。

“我且不听你到底有什么理由,偏认准那艳阳无辜,总之我是不信他的,”香儿说,一张精致的小脸儿此刻阴沉了下来,丝毫没了方才的笑颜,“今天父亲是看在孩子的面儿上,方饶了艳阳一回,可日后若他再有什么事儿,不管你再说什么,我可第一个先要将他治死,再不留情。”

雪夜知道香儿这番话说得极是认真,她绝不是那种一时嘴狠便罢了的,香儿既然这么掷地有声的说了,雪夜也就点头答应了她,同时也说道:“我今天做这个决定,也是掌握了分寸,并不是胡乱心软。日后,艳阳若再不安分,不需你或父亲,我定是最先治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想挖掘一下艳阳、雪夜、香儿性格的多面,特别是艳阳性格的另一面~~

其实本来是要卢孝杰这个傻X的货色死掉的,但考虑到这么小人的角色,日后能带给艳阳更多的倒霉事儿,还是让他活着吧,日后艳阳一定会当面对峙他今天的背叛。。。小小替艳阳心疼一下,唯一的善良被利用,最后还被反咬一口

看来这篇故事,恐怕不能按照霜大最初的设定走了,我十分十分想让萧远枫活下来,想让雪夜享受和父亲、妻子、儿子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下一章再开始,就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雪夜的儿子也该登场鸟,幸福的一家三口PK倒霉的艳阳~~

谢谢亲们的大力支持,好开心~

希望能把这个故事写好~嘿嘿 

                  麟儿偏爱奴叔叔,艳阳相逢俏佳人

正所谓白驹过隙,日月穿梭,似乎不过弹指之间,就已经度过了五载春秋。

这一年的秋天格外清爽宜人,菊花也开得极为繁盛夺目。而贪蟹之人,必恋秋天。正所谓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没有什么比得上在朗朗的秋日里,爽爽的秋风中,吃着膏似凝脂、肉似白玉的螃蟹更美妙的事情了。 

子键早就建议,要拎几娄又肥又大的螃蟹来吃,届时叫上雪夜和香儿、再请了赵家兄弟、再叫些萧远枫的故友,一群人到亭子里吃一桌螃蟹宴,又热闹又好玩。

这天,雪夜和香儿就带着他们的儿子阿奴,一大早便从柱国府到了王府。且问他们到得有多早?那日头刚刚升起来,天还半亮不亮的,王府偌大的庭院里,便已经响亮的先荡漾起阿奴那清脆的童音,这不过四五岁大的小顽童,人还没下了车,也不管他的爷爷在深深庭院里听得听不见,只管奶声奶气的叫着“爷爷”。原来,前些日子,天气骤然凉了许多,萧远枫又犯了胃病,一连十几天卧床休息,阿奴也不得再来打扰,许多日子不见,这孩子怎能不想他的爷爷?

香儿先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垂眼看地上,以往都是艳阳当马凳,可今日却不见了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朱漆矮脚凳。香儿一面疑惑艳阳去了哪里,一面先下了车,复又拉着阿奴下来。

待到雪夜下车来的时候,阿奴自是童心无忌,仰头问道:“爹爹,那瘸腿的叔叔,怎么不见了?”

“你也不瞧瞧如今是什么时辰,天还没全亮呢。”雪夜对阿奴笑着说,心下却不免猜测,这些年来,艳阳几乎都是他们下车上马的马凳,唯有一次因为胳膊脱臼未能当成。这一次,莫不是也受了什么新伤?想到这里,雪夜一面与香儿一起领着阿奴往院子里走,一面又叮咛对阿奴略带严肃的叮咛道,“日后也不许再叫瘸腿叔叔,这称呼可不好,立即得改。”

香儿一旁听了雪夜这话,暗地里只无奈一笑。

这五年里,论理说,他们二人早已是陌生人了,即便打了照面也宛若不认识彼此。可雪夜这慈悲的心肠,却暗地里的,还不时会照顾他。如今阿奴不过是童言无忌,叫了声瘸腿的叔叔,雪夜竟还制止了阿奴。可叹她这夫君的好心肠,端得让人又爱又敬又无奈。

一行人入了屋内,萧远枫早就起了身,等着他那粉雕玉琢的小孙儿。这孙儿可谓长齐了爹娘的优点,生得漂亮可爱,眼眸如父亲一般漆黑明亮,肌肤如母亲一般吹弹可破,又偏偏是聪明伶俐,让萧远枫视为掌上珍宝,喜爱至极。

阿奴见了爷爷,先扑到萧远枫怀里亲热一番,随后就缠着要与爷爷再回房去睡一觉。雪夜尚没来得及拦他,萧远枫这宠溺孙儿的爷爷,哪会不依孙儿的要求,才不管儿子许不许得,早就拉了阿奴的手又回了房里。

这阿奴只与爷爷睡了一小会儿,等天大亮之后,就再也耐不住孩童心性,跑到园子里来玩。这几日他最关心的,就是藕香湖里的金鱼。萧远枫生病前,专程带他往园子里的小湖中投放了许多颜色极美的金鱼。如今阿奴好些天没来,小脑瓜里便极惦记他的金鱼怎么样了,盘算着必要捞一条最艳丽的金鱼,带回家去,也能天天看着。

萧远枫早知道孙儿的想法,昨日就让人把那些个小金鱼围到了岸边附近的小片浅水里,方才又给了阿奴一把细铁丝和轻纱做的小渔网、一个青花瓷的小碗儿,让他自己尽情去捞金鱼玩。

此时,阿奴正拿了小鱼网,在浅浅的湖边捞他那几条小金鱼。忽然觉得有人过来,便扬起小脸儿来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清瘦青年,正一瘸一拐的朝他走过来:这青年身上穿了件褐色的长衫,洗得虽干净,却处处打着补丁,袖口领口也早毛了边;但见他虽容貌俊雅秀丽,面颊却凹陷苍白,嘴唇上也苍白如纸,直映衬得他眉目越发乌黑清俊;只可惜他目中无光、颜面无彩,颇有形如枯槁之感,少了许多灵气。

这人,不是刘艳阳,还能是谁?

艳阳见了这漂漂亮亮的白瓷娃娃,无神的眼中,方才有了一些的笑意。

“阿奴,”他低低的唤道,一瘸一拐的来到孩子身边,蹲下身子,复又轻声问,“几时来的?”

艳阳说话声音很轻很低,仿佛是唯恐他人听到他与阿奴对话一般。而这极低的声音里,又隐藏了许多他不曾表露过的特殊感情。

“天刚亮就来了,可叔叔你去哪儿了呢?”阿奴歪着脑袋问。

在孩童的眼里,并不知上一代的恩怨,只知道这叔叔总是对他很好——春季里给他编过花篮,夏日里为他捉过蛐蛐儿,冬日里为他折过红梅——可是这叔叔,却又跟他拉钩,要他保守秘密,不许向父母和爷爷提及此事,要是两人在别人跟前见了面,他也要当不认识这叔叔一样。

艳阳听了阿奴这话,知道孩子心里是惦记着他,不觉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些,随后说:“我不知道你今早会来,下次再不会了。日后你若过来,我一定去门口等着你。”

阿奴点了点头,见艳阳站起身朝湖边走,又叫住了他。

“叔叔,你要到湖里去吗?”阿奴诧异的问,仿佛艳阳到湖里去,在他看来,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艳阳本是要到湖里,把浅水上的一些枯死荷花清理干净,如今见阿奴这副好奇的小模样,一时怜爱顿起,对他说道:“你乖乖在这儿等着,我过会儿拿几个莲子给你——千万别乱动,当心滑到水里。”他说到这里,复又折了回来,轻轻往后推了推阿奴,让阿奴离水岸旁的滑泥远了些,这才略微放心,可却又叮咛道,“只站在这里,不可再往前走啊。”

此情此景,又有谁能想到?平日里几乎一句话都不说的艳阳,面对了小阿奴,却竟也如此慈爱耐心、体贴入微。

艳阳话音刚落了,忽而听背后有了脚步,尚未回头,就听得背后响起了个女孩子的声音:“小公子,快离水远些,可别湿了鞋。”

紧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映入了艳阳的眼帘。

只见她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插着珠花簪子,上面垂着流苏,方才跑了几步,这流苏便摇摇曳曳的,很是好看。她面庞精致清丽,脱俗可爱,穿了件白底绡花的衫子,白色百褶的裙子,纯纯嫩嫩,恰如是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因了这姑娘清丽脱俗,又因为这姑娘先前从未让艳阳遇见过,他便难免多看了她一眼。待到这姑娘发现艳阳看她的时候,艳阳早已又垂下了眼睛,挽起长衫,下到了水里,去做他该做的工作了。

“小公子,你方才跟他在说什么呢?”姑娘陪着阿奴坐在岸边,见艳阳弯着腰在湖里干活,便附在阿奴耳边好奇的问。

阿奴一边用小网捞着金鱼,一边把小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只信口雌黄道:“我才没和他说话呢。”

姑娘看阿奴这憨态可掬却又鬼精灵似的模样,忽而笑了,伸手轻轻点了点阿奴的小脑瓜,不再问他。过不多时,她见他终于捞起一条金黄的大尾巴金鱼,便赶忙用青花的瓷碗接了,随后道:“小公子,咱们走吧,去把这鱼儿放好,洗洗手,可就要去吃螃蟹了。”

不多时,艳阳便拔完了湖里浅水的那些枯枝,又往深走了些,想拿些个莲子,却见好的莲子已经被摘了。他回过头,却见阿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带走,便也没了兴致,不再找那些莲子,空手上了岸。随后,他将方才清理出来的枯叶子带到柴房烧入火中,自己则坐在灶台旁,想借着那股子温热,烘干身上的衣衫。

昨夜艳阳一人擦了府里上百个灯罩,天亮时方才完工,一夜未眠,又恰巧挨着暖火而坐,不免困倦了起来。他正是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忽而耳边响起炸雷一般的声音。

“好个贱奴,到处寻你不着,原来是在这儿偷懒!”

艳阳听得这一声叫嚷,就见府里的总管冲进屋内。他赶忙扶着墙站起来,可总管却不饶他,顺势拿起火里烧红的拔火棍,才不管那拔火棍会不会把艳阳烫伤,只拿着抽打起艳阳,逮哪儿打哪儿,边打边骂道:“下、贱货,狗东西,门口来了一批货,不赶紧去卸了,还跑这儿烤火!我让你烤!”

总管打够了,方才一脚踹在艳阳身上,将他踉踉跄跄踢出柴房的门,骂道:“还不赶快滚了去!”

艳阳赶到马车旁,只见两个家丁正登记着车上的麻包。这回赵家兄弟也不知去了什么好地方,此番来王府,还带了如此多的货物。

马车上另站了两个发货的家丁,见艳阳一瘸一拐的来了,彼此看看对方,使了个恶意的眼色。一只麻包重重地砸在艳阳肩头,艳阳的身子晃了两晃,忙伸手扶住麻包,稳住了脚。他还未松口气,第二个麻包又紧接着落了下来,艳阳一时猝不及防,两个重物压在肩头,让他膝盖一软,不由跪在了地上,扛在肩头的麻包也轰然掉在了地上。

他赶忙去捡这两个麻包,可身上还是挨了几马鞭,催他快些。

好容易,艳阳方才把两个麻包都扛在肩上,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马车。他不是雪夜,昔日雪夜遇到相同状况,尚可运功支撑,三个麻包也不在话下;可艳阳却不过一介书生,如今也只因干了五六年苦工,方才有了些体力,扛着两个重物,全凭咬紧牙关竭力坚持。偏那麻包有十来个,艳阳来回五六趟,方才把货都搬到了库房。最后一个麻包刚放在地上,就有人要他去把给赵家兄弟拉车的马洗干净,连同给雪夜拉车的马一起用上好的饲料喂了。

待到艳阳终于将几匹马洗了澡,牵到马棚喂了饲料,但见日头高照,知道已经到了晌午吃饭的时辰,方才有了片刻休息的时间。他到了厨房,还没跨进厨房的院子,方先闻到一股子蒸螃蟹的香气,随后便见一个雪青色衣衫的姑娘端了一盘子螃蟹走出来,并回头唤道:“青青,快些,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紧接着,方才陪阿奴在河边捞金鱼的那白衣姑娘便也端了盘子走出来,笑道:“我瞧那笼里还有好些个螃蟹,王爷既让捡些大的,我就挑了一阵子。”

“你可真傻,要不说你刚来,还不懂事呢。告诉你吧,一会儿那螃蟹宴也要散了,那笼里剩下的,就是咱们的,”雪青色衣衫的姑娘对青青说,“且留下些大的、香甜的,过会儿咱们自己才有口福呢。”

青青听得这番话,方才恍然大悟,一并笑了起来。她与那姑娘走出院子,迎面便见到垂手站在院门口为她们让路的艳阳,青青与艳阳擦肩而过,多看了他几眼,但见他此刻衣服也湿了、鬓角也散了,一派狼狈疲倦的模样,不免让她看了,蓦然有些为之心酸。

待到两个姑娘走远之后,艳阳方才进了厨房的院门,在石磨上,早预备了他今日的午饭:六个坚硬干裂的馒头,一碗冰凉的井水。只是,这六个馒头却并不是全给艳阳的,其中三个自然是他的午饭,另外三个,艳阳还要拿了去,喂了给库房看门的狼狗——自他在王府为奴起,五年来,那狗儿吃什么,他也就跟着吃什么。因而王府里也有人戏谑说,来了刘艳阳,多的,也不过是一份狗粮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一跨五年,昔日养尊处优的公子艳阳,如今已经做了五年的苦工、受人欺负、无人疼爱

阿奴是个幸运的孩子,万千宠爱于一身,特别是,连艳阳都偷偷的宠溺着他~~只不过我是不会白白让阿奴小朋友出场的~~

艳阳的女朋友也出场了,老牛嫩草的组合啊。。。她的身份我会慢慢告诉大家,总之,这对男女,一定要狠狠虐之,方能让艳阳痛苦不堪、肝肠寸断,达到虐身虐心的目的!

我把艳阳写成了瘸子,结果今天穿皮鞋把脚磨破了,自己也瘸了,难道是艳阳报复我咩。。。

PS,发现大家开始同情他了,难道乃们对艳阳的恨,这么快就消除了么? 

                  院内巧遇俏青青,军前再见卢孝杰

日头落了,一直与萧远枫看皮影戏的阿奴方才被青青送回了雪夜与香儿下榻的别院里。阿奴方才进门,就有另一个丫鬟端了一碗蟹黄粥来给他吃。原来阿奴从小就爱吃螃蟹,却又因为他年纪太小,不得多吃这生冷之物,中午香儿便只给他吃了几个蟹钳肉,到了晚上,香儿便让人把那满黄的蟹剥了熬成粥,让阿奴再解馋一回。

阿奴乖乖坐在椅子上,玩闹了一下午的心,在父母面前才方收了起来。既收了心,也就想起许多忘在脑后的事。他刚捧了碗,拿了羹匙,正要吃,忽而脑中记忆一闪,不觉叫出声来:“莲子!”

香儿在一旁听得奇怪,看了一眼那蟹黄粥,其中并无莲子,便问:“什么莲子?”

阿奴眼睛瞪得溜圆,机灵的转转,差点就实话告诉了母亲,可好歹想起和艳阳的约定,才摇摇头,谎称自己只是想吃莲子罢了。

香儿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可青青却全清楚了。她见阿奴这副信口雌黄的小模样,一笑,上前道:“小公子且安心吃饭,我这就去拿了莲子来。”

“可是……”阿奴的小眉头皱了起来,这青青姐姐,如何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可是极不爱吃莲子的,如今,只想要艳阳给的那几个莲子玩儿罢了。

青青眼中含了笑,背对着香儿,举起拿了手帕的手,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便出了门去。

香儿见青青出了门,复又笑盈盈的再问阿奴:“究竟什么莲子?你几时爱吃莲子的?”

“是……想要拿了莲子来玩儿。”阿奴诚实的答道。

“这孩子,只想要玩儿,方才怎的不说清楚?还让人家急着去为你拿。”外屋的雪夜恰走了进来,端了一副严父的架子,与阿奴说道,“日后,可不许如此任性。”

香儿听了也点头称是,一并教育了阿奴一回。阿奴被爹娘一通教育,心里有实情却也不能说,一时闷闷不乐起来,吃完了粥,也不再提什么莲子,转而到别的屋里去看早上捉的金鱼去了。

这边雪夜在香儿身旁坐了,一边看香儿拿着勺儿盛冰糖吃,一边闲来无事的向香儿问道:“提及这青青,我才想起,她是几时到了府里的,我怎的从未见过她?”

“她恰是父亲生病期间才到了府里的,如今也不过来的十几天,”香儿说,今日方才听萧远枫提了青青的身世,此刻便全告诉了雪夜,“听父亲说,青青原本是畅月楼卖场的歌女,父亲因病没了,身上钱也全用完了,只得卖身葬父……幸而被咱们的总管办事看见了,这才帮了她。”

雪夜听闻,点头道:“虽然她经历坎坷,但好在现在有了着落,留在府里,父亲端不会再让她吃苦。”

“说得极是,”香儿笑道,在笑中,却又流露对青青的同情,“只可叹她如此标志的姑娘,才十七八岁,却也被逼得卖身葬父、走投无路,想起来,也真是怪可怜的。”

“可怜之人,又何止她呢。”雪夜说道,与香儿对视,向她微微一笑,再不解释。

且说此刻厨房的院子里,艳阳正在两盏壁挂的灯火之下,推着一碾石磨磨豆子。赵家兄弟从外头带了足有三大麻包的沉甸甸的精良豆子,萧远枫便吩咐下去,将这三袋豆子全研磨了,一袋留在府里用,剩余两袋都送到军前。萧远枫知道这类活计,必须是艳阳来做,便刻意刁难般的,吩咐明日就要把磨好的豆面儿送到军前去。如此一来,艳阳天明之前,必然要把豆子全磨好,那么这一夜,他恐怕都要耗在这上面了。

可怜艳阳昨晚擦了一夜的灯罩没睡,今天干了一天的活儿,到了晚上却还不得休息,又要连夜磨了豆子。如今,艳阳的手都软了,身上是大汗淋漓,衣衫湿透。他见此刻天色已晚,院外无人过往,厨房的小厮和老妈子也早锁了门离开,便将长衫的上半部分脱了下来,用腰带一并与下面束住,光了膀子,继续推磨。

过了一会儿,艳阳低着头,余光却觉得闪过一个雪白的影子。他抬起头来,顿时错愕当场,但见青青正进了院内,与他刚好打了个照面。

青青刚跑进厨房里,却赫然见了对面的艳阳赤、裸着上身在推磨,她吓了一跳,不觉一时怔住。只见艳阳的身上,纵使是在烛火之下,也能看得清那满身的伤痕——血痕交错、青紫遍体,新伤叠着旧伤,却连个包扎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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