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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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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庆安这才猛然想起,黑色的豹子应该是美洲豹,东方根本就没有,这只豹子估计是属于基因突变才有,这样说起来,这只黑豹可能就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只了,就这么把它卖掉,确实有点可惜。
“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想卖它。”
李庆安改变了主意,将豹皮收了起来,众人食客见他不想卖,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这时酒菜也送了来。
李庆安刚端起酒杯,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当兵的,把你的黑豹皮卖给我。”
第五章 安西小娘
只见一个戴斗笠的人走过来,竟然是个年轻的汉人女子,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上身穿一件红色的窄袖紧身衣,下穿一条绿色的百褶裙,腰胯长剑,背着一副弓箭,显得颇为英姿飒爽。
“喂!当兵的,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这可是李庆安入唐后见到的第一个年轻的汉人女子,他不由好奇心大盛,仔细地看了看她,她身材很高,两腿显得修长笔直,细腰丰胸,身材十分惹火,而且长得也很漂亮,甜美的脸上长着一双黑亮且锐利的大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傲慢。
“不错!不错!”
李庆安点点头自言自语笑道,没有让他失望,唐朝女人不是他想象中的个个珠圆玉润。
女子见他用一种毫不掩饰目光打量自己,不由有些生气,便用剑柄重重地敲了敲桌子,“看什么看!没看过漂亮女人吗?”
李庆安眼中的兴趣更浓了,这个女子倒有点后世女孩的性格,他喜欢。
“我这豹皮当然卖,不过我要价很高,估计你买不起。”
“你以为我没钱?”
女子哼了一声,从一只皮囊里取出六饼银子,往李庆安面前一推,“这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你拿去。”
说着,她伸手去取桌上装有豹皮的包裹,李庆安一把按住了包裹,笑道:“一百五十两银子怎么够,我至少要一千两。”
“你……”女子脸胀得通红,“你以为你在卖什么?一张兽皮要一千两银子。”
李庆安端起酒杯慢悠悠笑道:“一千两银子又怎么了?我并没有强迫你买呀!”
“不行,这豹皮本姑娘要定了。”
她刷地拔出剑,放在李庆安的手腕上,冷冷道:“撒手!”
李庆安放佛没有听见,将杯中一饮而尽,眯着眼赞道:“果然是好酒!”
女子大怒,刷地就是一剑,直剁李庆安的手腕,怎奈李庆安反应比她更快,包裹一拎,女子一剑砍空,剑刃剁进了桌子里。
“小娘,你这么大的火气,将来可嫁不出去啊!”
周围食客一片哄笑,女子脸上挂不住了,她狠狠一跺脚,拔出剑便走。
“小娘,银子不要了吗?”李庆安又喝了一杯酒,望着她的背影笑道。
女子放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快步走出酒肆没影了,李庆安笑着摇了摇头,斗笠、长剑、紧身衣,还视金钱如粪土,这倒很像武侠小说中跑江湖的侠女,莫非唐朝真的有这种人物?
他念头刚起,只听一声破空声传来,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包裹,将一张完整的黑豹皮射破了几个大洞。
“本姑娘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只留下端着酒杯发呆的李庆安。
……
喝完一顿闷酒,充满了歉疚的杨掌柜把他领到了那家叫‘粟特老店’的珠宝铺,再次向他道歉:“军爷,真是抱歉,小店照顾不周,坏了你的豹皮。”
“没什么?一张兽皮而已。”李庆安不在意地挥挥手笑道,虽然豹皮坏了,但毕竟小娘赔了他一百五十两银子,就当自己卖掉了。
这时,一名尖鼻蓝眼的胡人伙计走出来笑眯眯道:“杨掌柜,要买宝石吗?”
他汉语说得非常标准,声音悦耳动听。
“不是,是这位军爷想买宝石,我领他来。”
杨掌柜又道歉了几句,这才走了,胡人伙计热情地对李庆安一躬身,“客人,欢迎光临小店!”
李庆安打量一下这家门面颇小的店铺,点了点头,随他走进了店里。
粟特人也就是河中地区的昭武九姓胡人,以善于经商而出名,大唐很多著名的胡人都是来自此处,比如大名鼎鼎安禄山就是康国人。
河中地区也以盛产宝石而出名,每年大量的宝石跟随胡商来到大唐,这家‘粟特老店’就是一名石国的粟特人所开。
“客官,想买什么宝石,我们这里有天竺的金刚石,也有那色波的红宝石。
“我想鉴定宝石。”
“哦!原来客人是想鉴定宝石。”
胡人伙计一摆手,“请客人随我到里面来。”
李庆安随他进了里屋,屋里非常亮堂,两名上了年纪的粟特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什么事情?”
粟特人很注意细节,就算彼此之间说话也用汉语,这是对客人的尊重。
“东主,这位客人想来鉴定宝石。”
“好的,客人请坐。”
一名头发花白的胡人很有礼貌地请李庆安坐下,又让伙计去倒一杯茶,笑了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那苏宁,石国人,请问客人贵姓?”
“免贵姓李。”
“李可是国姓啊!”
那苏宁呵呵笑了笑,便问道:“不知客人想鉴定什么宝石?”
李庆安从怀中取出了火焰宝石,放在桌上,“就是这块宝石。”
那苏宁笑着拾起了宝石,从他第一眼的经验来看,这只是一枚普通的红宝石,只是个头较大一点而已,用大块的矿石切成,不过没有什么杂质,倒是块上品的宝石,最多值五十贯钱。
那苏宁举起宝石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迅速瞥了李庆安一眼,他脸上神情平静如常,可手却紧紧抓住宝石,微微颤抖起来。
“请问这块宝石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那苏宁若无其事地问道。
“一个普通胡人卖给我的。”
“哦!请问是个什么样的普通胡人?”
李庆安淡淡一笑道:“是谁卖给我,这很重要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那苏宁抱歉地笑了笑,“这其实只是一枚普通的红宝石,不过品质还好,一般值八十贯,我可以多给你二十贯,一百贯,怎么样?”
如果真是普通军人来卖宝石,说不定就一口答应了,可那苏宁偏偏遇到的是一个比他多了一千多年见识的未来人,尽管他掩饰得非常好,但还是瞒不过李庆安锐利的眼睛,李庆安从他那不住颤抖的手便意识到了他并没有说实话。
有火焰升腾的宝石怎么可能是普通的红宝石,这块宝石肯定不只一百贯,可是自己宝石被一只鸡爪似的手死死地捏住,估计是不肯再放手了,他刚坏了一件昂贵的黑豹皮,怎么能再丢掉另一件宝物,便笑道:“东主,这宝石其实已经被我摔坏了,我指给你看。”
这个那苏宁显然没有读过《史记》,他愣了一下,迟疑着把宝石递给李庆安,李庆安接过宝石便直接揣进怀里,站起身笑道:“算了,我还是去别的店吧!”
那苏宁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李庆安已经大步走了。
李庆安走出宝石铺,回头重重地‘呸!’的了一声,“奸商,想讹诈我的宝石,老子不卖了。”
他翻身上马刚要走,只见那苏宁飞快地追了出来,“军爷,李将军,请等一等!”
他跑上前拦住李庆安的马,气喘吁吁道:“军爷,我想起来了,你那块宝石不是红宝石,是石国的太阳石。”
“太阳石!”李庆安哼了一声,“那刚才你怎么没看出来?”
那苏宁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也没有见过真的太阳石,只是听说过宝石里有一团火焰,和你这块很相似。”
李庆安弯下腰好奇地问道:“这种太阳石值多少钱?”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那苏宁想了想道:“太阳石还算值钱,不过它比不过天竺的金刚石,只是我这里正好缺一块太阳石,你如果肯卖给我的话,我可以用同样大小的金刚石的价钱收购。”
同样大小的金刚石,李庆安怀疑自己有点听错了,鸡蛋大的钻石,那是怎么样的无价之宝,他迟疑着问道:“那是多少钱?”
“这个数!”
那苏宁比出一根指头,“一千贯。”
李庆安迅速估算一下,一千贯可以买五百亩上田,可是一颗鸡蛋大的钻石才值五百亩上田?他摇了摇头,开玩笑道:“一千贯怎么行,我至少要一万贯才能卖。”
“好!那就一万贯。”那苏宁毫不犹豫道。
李庆安眼睛亮了,他狠狠一抽战马,飞快地跑远了,远远传来他的大笑声:“一万贯钱,你叫老子怎么搬?”
……
注:大唐的法定货币是铜钱和绢,但朝廷也有铸造银锭,一般是二十五两一饼,不流通,主要用于赏赐,在黑市也可以换钱。
第六章 太阳宝石
一个时辰后,伙计匆匆跑回店里,找到那苏宁便道:“东主,我打听到这个人了。”
那苏宁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快说,他在哪里从军?”
“我听酒肆的杨掌柜说,他是粟楼烽戍堡的边军,已经回去了。”
“已经回去了?”
那苏宁皱着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下可怎么办?
伙计小声建议道:“要不我们再去一趟粟楼烽戍堡,和他好好再谈一谈,让他卖给我们。”
那苏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听得出来,他是不会卖这块宝石了,这也怪我,不该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什么一万贯,让他知道了宝石的珍贵,是我作茧自缚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苏宁抬头望向火焰一般的夕阳,不禁跪了下来,向夕阳合掌祷告:“阿胡拉马兹主神啊!我今天终于见到你的化身了,请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祷告片刻,他忽然起身道:“我要回石国一趟,你好好看店。”
……
石国是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费尔干纳盆地,自古就是东西方势力冲突和文化的接合部,唐朝时这里是昭武九姓胡的聚居之地,分布着大大小小九个国家,其中以康国(也就是后来的撒马尔罕)为最大,其次便是石国,在伊斯兰势力没有入侵之前,这里胡人主要信奉袄教,即波斯拜火教,崇尚光明神阿胡拉马兹,火焰是他们国家的图腾。
从拔焕城到石国有两条路,一条翻越勃达岭先到碎叶,再向西行七百余里,便可抵达石国,另一条走疏勒翻越葱岭,沿真珠河向西走,也能抵达石国都城拓枝城。
那苏宁选择翻越勃达岭到碎叶,并不是因为这条路较近,而是因为他是一名商人,商人总是希望利益最大化,先去碎叶,再去拓枝城。
半个月后,那苏宁抵达了重镇碎叶城,碎叶城曾是大唐统治下的最西的一个城市,城长六十余里,安西军曾仿造长安城的布局重筑,开元七年,西突厥十姓可汗请居碎叶川,唐王朝为了扶持西突厥抵御大食人东扩,便放弃了碎叶,开元年间,西突厥的一支,突骑施人渐渐强大后,碎叶便成了突骑施人的老巢。
但突骑施人的背信弃义最终被唐王朝抛弃,经过唐王朝和大食人几次打击后,突骑施人已经衰落了,尤其在开元十八年,唐军大举进攻突骑施,苏禄可汗战败,随后又在朱尔占战役中被大食人击败,苏禄可汗被部将莫贺过干和都摩支所杀,突骑施人最终分裂为黄、黑两姓,十几年来内讧不断。
那苏宁并没有去碎叶城,而是来到了热海南面的贺猎城,这里是黄姓突骑施人的老巢,他找到了实际控制着黄姓突骑施人的大酋长都摩支。
都摩支今年约五十岁,长得身材高大,相貌十分丑陋,他听说石国的王宫大总管来了,便连忙命他进帐来见。
“那苏宁,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你们国王派你来的吗?”
那苏宁深深施一礼道:“尊敬的大酋长,我已经不是王宫大总管了,在两年前便被赶出王宫,流落到拔焕城做了一名商人。”
“是因为你们国王权杖上的‘光明之眼’被盗那件事吗?”
“是!我记得大酋长对那块宝石也很感兴趣,如果我把这块宝石的下落告诉你,大酋长能给我什么赏赐。”
都摩支眯着眼笑道:“我是听说你们国王为这块宝石失去了两个儿子和王后,所以才感兴趣,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这块宝石到底是为什么重要?我才能决定买不买你的消息。”
那苏宁叹了口气,缓缓向都摩支诉说出了宝石的来历。
“这块宝石是四百年前由波斯拜火教教主带到康国,传说它是光明神阿胡拉马兹的三个化身之一,在宝石里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所以又叫做‘光明之眼’,一直供奉在康国萨末健的袄祠之内,四十二年前,大食悍将屈波底攻克萨末健,焚毁了袄祠,‘光明之眼’几经辗转,最终落到石国先王的手中,被镶嵌在权杖上,成为石国王权的象征,在国王的众多子嗣中,谁得到‘光明之眼’,谁就能继承王位,可是两年前,国王病重,这块宝石便离奇失踪了,三王子坎波也同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我也因为这件事被赶出了王宫。”
都摩支背着手走了几步,好奇地问道:“你是说谁得到‘光明之眼’,谁就能继承石国王位,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这是先王定下了规矩,不过前提必须是石国的王子。”
“这个我知道!”
都摩支一摆手道:“好吧!我买你的消息,你出什么价格?”
“我不要钱,只要大酋长把顿多银山给我开采五年,并约束部众不要骚扰它,就可以了,五年后,我把银矿交还给大酋长。”
“你算得到挺精明,好!我们就一言为定,你说,那块‘光明之眼’现在在哪里?”
“在凌山口粟楼烽戍堡一个姓李的唐军士兵手中。”
……
那苏宁走了,旁边都摩支的儿子都罗仙笑道:“这个粟特人倒也不贪心,我以为他要独占顿多银矿呢!”
都摩支笑道:“这是他聪明之处,他知道我不会真的给他顿多银矿,所以只提开采五年,也好,让他先组织人力挖矿,过几年后,等他经营起来,我们再接管银矿,那时我们还担心什么呢?”
“可是父亲要那块宝石又有什么用?”都罗仙眉头一皱又问道。
都摩支老谋深算地笑了,“这你就不懂了,石国不就是一直想染指碎叶川吗?要和咱们结盟,等有这块宝石,我就扶持二王子远恩登位,等那时不是石国吞并碎叶川,而我都摩支吞并他石国。”
说到这里,都摩支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知道你一直想娶石国的俱兰公主为妻,等拿到这块宝石,我就拿它作为聘礼,为你正式提亲。”
都罗仙的眼中露出期盼之色,他兴奋地道:“父亲,让我去夺取这块宝石。”
都摩支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阴鹜之色,“我也是这个意思,粟楼烽戍堡,我早就想拔掉它了。”
……
注:石国确实有一枚举世无双的宝石,怛罗斯之战后,主将齐雅德就是要寻找这块宝石献给哈里发阿拔斯。弟兄们!还有推荐票的,砸来吧!!
第七章 突胡来袭
时间过去了半个月,这一天,轮到了李庆安的第五火去凌山烽火墩戍卫,烽火墩位于凌山道的出口处,修建在一座悬崖峭壁之上,靠绳梯攀登上去,在悬崖下又修有一座羊马城,用于存放马匹,燉里会存储半个月的食物和清水,每十天换一班岗。
烽火墩一般驻兵五人,早晚各点一注烽火,表示平安无事,如果发现小股敌军来袭,则点两注烽火,若是大队人马进攻,就要点三注烽火,而早晚没有烽火点起,那就意味着烽火燉被贼人袭破了。
“火长,看!那里就是凌山烽火燉。”远远地,贺严明指着一座石笋似的孤山笑道。
李庆安还是第一次来凌山烽火燉,他骑在马上呆呆地望着这座外形极像笋一样的石峰,它竟是如此熟悉。
就是它,一个多月前的暴雪之夜,他就是在这座石峰下听到了剧烈的马蹄之声,当他奔过去时,便来到了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
难道这座石峰隐藏着穿越时空的秘密吗?李庆安紧咬嘴唇,狠狠一抽马,向石峰疾奔而去。
石峰依旧,和一千三百多年后并没有什么区别,李庆安在一堆乱石中绕石峰走了一圈,他的心渐渐平静了,怎么可能找到回去大门?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见绳梯已经从上面抛下,便对众人道:“天色已晚了,大家上去吧!”
唐军一个接一个地爬上了高高的烽火台,李庆安试了试绳子,也一步一步地向峰顶爬去。
……
夜已经深了,天空没有一片云,一轮圆月在这一碧无际的大海中航行,孤独地撒下了一地清冷的光辉,地上,山峰上都染上一层银白色,夜非常安静,只听见凌山的夜风在尖利地呼啸着。
李庆安独自一人坐在烽火台顶上,呆呆地望着天空的明月,今天的一个意外发现勾起了他的乡愁,他思绪飞越了一千三百年的时空,回到了遥远的故乡。
故乡的老宅,那只午后慵懒的白猫,轻手轻脚地从墙头走过,母亲坐在山墙下细细缝补着准备寄向远方儿子的包裹,头上又添了几丝白发,父亲在小巷口依旧一丝不苟地修理着自行车,谁会想到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修车老伯的小儿子居然是全国射箭冠军。
李庆安轻轻叹了口气,此生何年,他还能再见一眼生他养他的父母吗?
“火长想家了吗?”
身后传来了老兵韩进平的声音,他走到李庆安身旁坐下,望着一轮圆月道:“每三年就会有两个月的假期,那时火长就能回洛阳看看了。”
李庆安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也不是想家,我父母双亡,老宅也被我卖了,就算回洛阳我又能去哪里?”
他摇了摇头,又问韩进平道:“老韩,你家在哪里?怎么会来安西从军。”
“我不是长征健儿,是被流放到安西的。”
“流放?”李庆安微微一怔,他也知道过许多文人士大夫得罪皇帝被流放边疆,这个韩进平……
韩进平淡淡一笑道:“我原本是明经科入仕,授丹徒县县尉,因一怒之下杀了辱我妻的县令,乡人联名保我,便免了死罪,被发配到了安西,我在戍堡已经呆了四年多了。”
“那你父母妻儿呢?”
“在老家。”
韩进平怀中摸出一幅皱巴巴的画,画上是一名虎头虎头的男孩,他爱怜地抚摸着画像笑道:“这是我儿子韩越,三岁时我离开他,现在他应该八岁了。”
李庆安刚要说话,就在这时,远方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蹄声十分密集,似乎很远,可又感到很近,是从凌山方向传来,两人对视一眼,一骨碌站起身,快步走到眺望口,向北方望去。
月光下,他们隐隐看到黑压压的大群小黑点正朝这边疾驰而来,越来越近,马蹄声沉闷,似乎包裹了厚厚的麻布,大队骑兵瞬间冲过了烽火台,足有数百人之多,仿佛一群饥饿的狼群,向戍堡方向猛扑而去。
‘突……骑施人!’
韩进平浑身发抖,他指着向戍堡方向奔去的骑兵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身便跑,“我去点烽火!”
“别急!”
李庆安一把抓住他,凝视着远方那群在月下奔腾的敌军,眼中竟有一丝兴奋和期待……
三支烽火熊熊燃起,这是有大群敌军来袭的警报,火光冲天,在黑夜中异常明亮,几名黑影从悬崖下来,骑马离开了烽火燉,向戍堡方向疾驰而去。
……
“快看,烽火,三支烽火!”
粟楼烽戍堡,一名哨兵忽然发现了远方凌山烽火燉的报警,另外两名哨兵顿时慌了手脚,一人跑去点烽火,另一人抡起铁棍,‘当!当!当!’地敲响了警钟,刺耳的警钟声顿时将整个戍堡都惊动了。
熟睡中的荔非元礼被惊得跳了起来,大吼道:“出了什么事?”
“戍主,凌山烽火燉有三支烽火燃起。”
“什么!”荔非元礼惊得目瞪口呆,他慌乱地一边穿盔甲,一边跑出去大喊:“所有人给老子统统到戍堡中去,突骑施人杀来了。”
戍堡顿时乱了套,唐军们从帐篷里冲出来,他们夹着武器,抓起盔甲,连鞋都来不及穿,撒开光脚丫子向戍堡狂奔而去,他们用巨石抵住铁门,三支烽火冲天燃起,向远方示警,唐军们张弓搭箭,等待敌军的到来。
一刻钟后,一条参差不齐的火龙在远方出现了,这是突骑施人拿着火把,眨眼间,数百名突骑施骑兵如狂风一般横扫而过,叫喊声呼喝不绝,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扔向帐篷,霎时间火光腾空而起,将戍堡照得如白昼一般。
荔非元礼最初的慌乱已经没有了,他两手叉在胸前,靠在墙上望着外面的突骑施人低声骂道:“龟孙子们,你们就烧吧!烧干净了最好,老子再领新的。”
“戍主,不对啊!”
钱戍副发现了异常,紧张地道:“他们好像就是针对我们戍堡而来。”
“让我看看。”
荔非元礼探头看了看,只见约五百多名突骑施骑兵将戍堡团团围住,按理,他们这里没有什么油水,入境抢劫的突骑施人只会从戍堡旁飞驰而过,从来不会停留,可今天他们发什么毛病,穷疯了吗?
“喂!”荔非元礼用突厥语大喊道:“老子这里没钱,你们到南边去吧!”
回答他的是突骑施人的咒骂和一阵箭雨,箭雨呼啸而来,丁丁当当地射在戍堡石墙上,荔非元礼险些挨了一箭,他大怒,回头吼道:“给老子射,射死这帮龟孙子。”
戍堡里的唐军纷纷向下射箭,突骑施骑兵发动了,他们绕着戍堡疾速旋转,唐军的箭很难射到他们。
“快停下!”
荔非元礼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他大喊一声,“不要射了,给老子节约箭矢。”
戍堡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唐军停止了射箭,忐忑不安地望着杀气腾腾的突骑施人,这是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们能熬过这一劫吗?
第八章 百步杀人
两里外的一块巨石后面,李庆安注视着猎猎火光中的数百名突骑施骑兵,这是他入唐以来面临的第一次挑战。
可是对方有五百余人,李庆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连同自己只有四个人,能以一当百吗?
李庆安脑海里迅速思索着历史上他所知的以少胜多的战例,可是一切知识在眼前都不适合了,没有勇气,任何经典的战例都是花瓶。
“把你们的箭壶解下一只给我!”
几名唐军都愣住了,韩进平连忙劝道:“火长,你不能去冒险,他们可是突骑施正规军,不是寻常牧民,我们还是等拔焕城的援军过来吧!”
“拔焕城到这里至少要两天,那时戍堡早被他们踏平了,把箭壶给我!”
众人无奈,只得解下一只箭壶递给李庆安,贺严明犹豫一下道:“火长,让我跟你去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反而行事便利。”
他拍了拍贺严明的肩膀,笑道:“小贺,你教我一句突厥语,‘有紧急情况’这句话怎么说?”
“乌伦马妁不迦罗。”
“我知道了,你们去远处等我,千万不要冒险跟来。”
李庆安将五只箭壶挂在马上,一催马,迅速向西南方向奔去。
突骑人为侦察唐军援兵北上,在五里外的西南角和东南角各布置了一名哨兵,在夜色掩护下,李庆安渐渐靠近了西南角的哨兵,马栓在一棵胡柳树上,一名突骑施骑兵正坐靠在树下喝水,昏黑中,他的身材十分高大,并没有感觉到危险已经来临。
六十步外的一块大石后,李庆安摘下了他从拔焕城买回的七石硬弓,他从前射靶、射树、射动物,今天却是第一次射人。
弓慢慢地拉开了,李庆安的嘴唇都要咬出了血,他深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内心砰砰的狂跳,长箭瞄准了那张哈欠连天的血盆大口,慢慢将弓弦拉满,弦一松,狼牙箭闪电般射去,箭势强劲,‘扑!’一声,突骑施哨兵竟被一箭从口中射入,箭头透脑而出,连惨叫声都没有,便活活钉死在树上。
李庆安后背湿透了,他没有时间去感受杀人的滋味,他飞奔而上,迅速剥掉了哨兵的外衣给自己换上,又摘下他的帽子戴上,随即把尸体拖到灌木丛深处,这才斩断了栓在树上战马缰绳,拉着马消失在黑夜深处。
……
血腥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唐军箭如雨下,密集地射向堡下的突骑施人,戍堡下已伏尸累累,数十名突骑施人被射死在城堡下,但后面的敌军却悍不畏死,他们铁了心似的要拿下戍堡,又有五十名突骑施人猛冲而来,他们抗着泥土包,要填平大门前的一道沟壑。
远处,两百多名突起施骑兵也在马上放箭,箭雨密集,大部分都射在石壁上,也有射进堡内,唐军出现了伤亡。
荔非元礼眼睛都杀红了,他大吼大叫指挥唐军射敌,“这边,射这边!那里,射那个高个子军官,他娘的!射偏了,你是吃屎长大的吗?”
荔非元礼一巴掌把唐军士兵打飞,自己拉开弓,刚才那高个子突骑施军官却不见了,气得他乱放一箭,骂道:“他娘的,南方有肥羊女人不去抢,偏要来抢我们,这些突骑施人疯了!”
突然,他看见数十名突骑施骑兵拖来一根撞木,呆了一下,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咧开嘴自言自语道:“完了,老子的小命今天要丢在这里了,东都的美人们,长安的美人们,老荔见不到你们了。”
……
“撞开它!”
猎猎火光中,突骑施首领都罗仙暴跳如雷,他指着石堡大门怒吼着,为了一块宝石,自己的手下已经死了六十多人了,而宝石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开始有点心疼了,这些能征善战的手下可比任何宝石都重要。
“杀进去,唐军一个不留!”
二十人抱着撞木冲向戍堡大门,两边数十名突骑施人高高举起盾牌护卫,就仿佛一只巨大的百脚虫。
这时,都罗仙身边不知不觉靠近了一名满脸涂得黝黑的突骑施士兵,他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攻门的‘百脚虫’身上。
“你有什么事?”都罗仙忽然发现了他,回头问道。
来人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他奶奶的,老子忘了!”
他大吼一声,拔出寒光闪闪的横刀,劈头就是一刀,刀势迅疾无比,但都罗仙已经有了警惕,急闪身,躲过必死的一刀,他还是慢了一步,锋利的刀砍在他左臂上,‘咔嚓!’一声,都罗仙的胳膊被一刀砍断,他惨叫一声,夹马便逃。
李庆安拨马向另一个方向逃去,跑出十几步,他却不甘心地扭过身,张弓一箭,正中都罗仙的后背,都罗仙身子晃了晃,从马上栽倒在地。
突来的变故使所有人都惊呆了,片刻,突骑施人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去抢救首领,数十人则狂吼着去追赶这个大胆的刺客。
李庆安纵马狂奔,他已撕去了碍手的长袍,扔掉帽子,露出唐军的明光铠甲。
一边奔逃,一边扭身射箭,一箭快似一箭,箭如疾风劲雨,每一箭射出就有一名追兵惨叫落马,突骑施人也乱箭射来,丁丁当当地射在他的铠甲上,却没有能射穿明光铠。
“他奶奶的,这铠甲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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