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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握天下-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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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朗轻笑:“我知道不是!”
紫苏还真没有用过这种方法与人抠气,当然,她也不认为需要用这种方法来引起别人的愧疚。
轻握住她的手,齐朗很认真地说:“你是在恼你自己!因为你根本不想针对燕州军,却又不能不对他们出手。”
紫苏只是想让燕州驯服,燕州军是一个障碍,却不是必须除掉的,或者说,燕州军的实力值得朝廷保留。
“你了解风铭吗?”齐朗问得认真。
“幽燕铁骑的统领?”紫苏皱眉,“知道。”
风家与夏家的关系比较密切,在云成海主动示好之前,燕州与永宁王府的联系是风家人在进行的。
“他是很明智的人,幽燕铁骑的情况未必就那么糟。”齐朗轻笑。
“你怎么知道?”齐朗没和风铭接触过才对。
齐朗拍拍她的肩:“因为风家上了一道奏章,上面风铭的署名在第三位!”
风家上了奏表——所有留任军中的风家子弟全部放弃世族身份。
舍弃世族身份,意味着放弃所有与生俱来的权利,意味着脱离家族的庇护,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以前所有功勋都不再被承认。
风家接受惩罚,愿意付出昂贵的代价换取风家世族身份的延续,也换取燕州军的继续存在。
燕州世族中风家是第一个明白朝廷用意的家族,云家也许也明白了,但是,皇女的出生令他们产生了其它想法,至于另外八家,就没有那么敏锐,或者说,他们也没有资格与朝廷讨价还价。
幽燕铁骑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军官出身风家,燕州军校尉以上的军官中,风氏子弟更占到近二分之一的人数,从某种意义上说,风家是燕州军的大脑。
风家人已经明白,朝廷对燕州军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听齐朗说完奏章的大意,紫苏讶然无语。
“我本以为风铭只是精于战法……”齐朗笑道。
紫苏也笑了:“风家人不止是放弃身份吧?”
“既然连世族的身份都放弃了,风家还有什么舍不得呢?”齐朗反问,“重新确认封土,放弃税权……风家舍得彻底!”齐朗对此也不能不佩服。
紫苏却不在意:“舍得舍得嘛!没有舍哪有得?”
“道理不难明白……”齐朗轻点她的额头,“做到却不是易事!”
紫苏摇头:“风家知道,朝廷不会让他们做到那一步的!”换言之,风家是以退为进。
世族身份失去容易,但是,取得却要花费几代人的心血,风家想尽可能地保住家门的地位。
世族地位重要,但是,优秀的人才同样重要,甚至在重要性上有过之而无不及,风家怎么可能让那么多精英脱离家门?
对所有世族来说,人才的流失同样是损失,没有一个家族会允许风家如此做!
“风家更清楚,朝廷要什么样的燕州军,失去对燕州军的影响,风家万劫难复!”齐朗失笑,“太后娘娘打算仍然不管燕州的事情吗?”
紫苏侧过头,让开他的手,很认真地说:“管?怎么管?不是都定罪了吗?”语气十分不满。
“大理寺定罪重证供,又哪有那么多明确的证供呢?”齐朗无奈地安抚,“你自己也重律法,何必生气呢?”
虽然在很多人眼中,这一次燕州世族受到了重惩,涉案人员全部依律严惩,但是,不可否认,所有的处罚都是针对个人的,并没有牵连。
“我生气?”紫苏却笑了,“景瀚,生气的另有其人呢!”
大理寺、刑部、都察司共同定罪之后,便应由三司言官上书追究更大范围的责任,可是很明显,这一次,三司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齐朗微笑,却问起另一件事:“皇后娘娘怎么样?”
“皇后……很安详!”拉着齐朗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紫苏很是斟酌了一下才道出评价。
“哦?”齐朗微讶,因为紫苏复杂的神色与语气。
紫苏扬眉:“皇后很清楚,她不必做任何事,只要保持皇后应有的分寸便可以了。”
不是所有的皇后都可以如此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谢纹很幸运。
“我听倩仪说……皇后娘娘……不易受孕?”齐朗向紫苏确认这一消息。
紫苏垂下眼,没有回答,齐朗却感觉得到她的指尖变得冰冷。
谢纹从来无意抗争什么,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皇后的身份仍然让她拥有自己的追随者,有些事,她并非一无所知。
用兵之际,朝臣不愿过分对待燕州世族,阳玄颢亦在这种理由下,对云沐雪与四皇子频示眷顾,她这个皇后显得无足轻重。
尽管他们之间本没有深厚的情谊,但是,这种状况仍然令她无法不难过。
紫苏没有收回手,任由齐朗猜测问题的答案,齐朗伸手抬起她的头,轻巧的力道透着无奈:“所以你才将四皇子交给婉妃娘娘?”
紫苏为这个问题松了一口气,也不无惊讶地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吗?”齐朗轻移手指,抚过她的脸,“很容易联想的!——婉妃娘娘是杜家人,你希望随阳他们多一点选择?”
“也许吧!”紫苏叹息,“谁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让婉妃抚育四皇子?反正,就是这样了!”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齐朗失笑:“那你有空就想想吧!”
紫苏却皱眉:“想这些做什么?贤睿宫的大门还没有开呢!”
“没有人会不关心储位!备位储君是皇室的责任!”齐朗笑言,“不过,那些还很遥远,现在的问题是你是否打算一直让婉妃抚育四皇子?”
“那要看云家的运气!”紫苏轻笑,“如果燕州世族够聪明,就会发现,这一战会让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弹劾云家!而一个世族,足以让天下人信服,也足以让朝廷收手了!”翻手握住齐朗的手,紫苏却提了另一个要求:“景瀚,你继续告假吧!”
齐朗忍不住扬眉:“再告假?再告假,陛下说不定就会说干脆别来了!”
紫苏反驳不了,阳玄颢还真能那样说,只能笑笑,说:“那就病一场吧!”病中不离任是朝廷的礼制。
“那样,随阳会怨我的!”齐朗似乎有意为难她。
紫苏果然冷了神色:“你还真想卷进去吗?”
“有何不可?”齐朗冷言,“燕贵妃的心有些大了!”
紫苏被齐朗忽然的冷冽吓了一跳:“什么?”
齐朗轻轻扬眉,缓了神色:“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碍眼了!”
紫苏一时之间想不出云沐雪如何就得罪了齐朗,只看齐朗的表示便知还不是一般的事情,不由凝神看着他。
“夏茵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很少管外面的事情,云家人似乎对她的朋友很有兴趣!”齐朗见她坚持,便开始解释,“云家人的心并不小!”
“你确认是云家?”上次齐家的事情看上去也是云家做,不过,也就只是“看上去”而已。
齐朗没有说话,神色却是肯定的。
紫苏的神色也冷了下来,这样的情况,她若还看不出云沐雪的打算,她就不是太后了!
“很有意思……”
元宁历史上不乏权倾一时的家族,但是,显赫得越快,衰败得越惨,尤其是沾了外戚两个字的,云家还就是想走这条路!
不能不说是有意思了!
是狂妄还是自信?
“景瀚……云家真的很意思……”
“是的!”
齐朗到深夜才离开,赵全在前面引路,从来都是沉默无语的齐朗这一次却开口了:“赵公公最近清闲了!”
赵全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只能低头走路,不敢表示什么。
“有时候太清闲不好!你清闲了就更不好!”
赵全一凛:“奴才明白了!”也明白,这是齐朗表示妥协了。
到十月底时,阳玄颢面对言官突如其来的爆发,只觉得脑门上有根筋在不停地弹跳,满肚子火却又不能发作,还得好辞好语地批示。
三司言官上了奏章,要求惩处燕州世族,原因是家风不正、子弟良莠不齐、辜负圣恩……
阳玄颢觉得生气,觉得这些言官欺软怕硬——幽燕铁骑刚报开拔,他们便理直气壮起来,似乎之前沉默的不是他们!——面上还得一派赞赏地夸他们如何忠直。
闹得凶,不得就能达到目的,自然有人出面反驳,各执一词、争论不定,闹着便闹到年关,再怎么着,也不能闹了。
崇明十三年来得很快,相比之下,北疆的战报就来得慢了。幽燕铁骑一直没有消息,似乎不能用没消息便是好消息来解释。

第十九章 情何以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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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堪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二年十一月,周扬犯谷阳,烽火起。十七,北疆报捷。十八,燕州军哀报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周扬不打算进犯的时候,北疆却以烽火传了急讯战报,燕州进入战时状态,不过五天,红羽捷报便到京城,元宁上上下下都经历了一次情绪上的激烈起伏。
夏承正从不贬薄属下的功劳,幽燕铁骑是首功,但是,这一切对于失去统领的幽燕铁骑来说,真的不算是值得庆贺的喜讯。
幽燕铁骑有七成凯旋,风铭却在另外三成之中。
“……幽燕铁骑袭击了周扬边军的辎重仓,焚毁储备之后,本已按计划撤回,周扬却出兵谷阳,风将军一边报永宁王殿下,一边回援阻击,谷阳烽火传讯后,为了让城中的百姓撤走,守军又在风将军的指挥下,于城外野战,殿下派出的援军到达时,伤亡已逾八成,风将军也因伤势过重,于当夜身亡。”兵部尚书江楠向太后禀报此战的详情,主要是风铭战死的前后。
江楠禀告完毕,却迟迟等不到紫苏的反应,稍稍抬头,只见紫苏一脸沉痛之色,不由一惊,连忙低头。
“永宁王一开始并没驰援谷阳,是不是?”半晌,紫苏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江楠一愣,犹豫地道:“臣不知。”
“是啊……”紫苏没有不满,只是叹息,“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紫苏却知道,夏承正肯定不会立刻驰援谷阳。
谷阳悬于嘉城关之外,并非必争之地。夏承正要关注的是北疆全线,不可能为了一点便让大军出动,便是后来的援兵也不是为谷阳去的,想必是因为知道风铭在那里,才不得不派援兵过去。
用兵之人有时候必须冷酷无情。
更何况,还有紫苏的那道手谕——尽可能正常地消耗燕州精锐。
紫苏达成目的,却仍然难过:“江楠,这便是燕州军与众不同之处。”
“是!臣明白。”江楠平静地回答。
燕州平民的生活艰辛,但是,他们对燕州军却是真心的爱戴,因为,燕州军是实实在在的子弟兵,更因为燕州军无时无刻不在强调的军纪民心。
燕州军会因为一个平民的伤亡,而出动整营兵马反击,会为了救出一人,战至最后,所以,风铭不可能坐视谷阳的危险,而撤回的幽燕铁骑在没有得到军令的情况,却是寸步难移,只能袖手旁观。
“燕州军呈了请战表,殿下迟迟未复。”江楠停了一会儿,又禀告另一件事。
“求战心切?”紫苏淡语,“大哥想必也有考量,不必干涉了!”
“是!”江楠答应,“但是,也有呈到兵部的……想来……”
“该如何便如何,职权之外的事情,应驳的便当驳回!”紫苏说得平淡寻常。
“是!”江楠依旧低着头,“不过,依臣之见,议政厅亦出战之意。”
“哦?”紫苏倒有些讶异了。
江楠解释:“战报一来,议政厅便行文要求兵部报告军资情况,便要求军队进入战备状态,臣昨日请示,齐相仍然不肯解除。”
“这是应该的。”紫苏反而平静了,“周扬的战力的确可虑。”
这一次,周扬的战力令一些人惊讶,收复北疆旧土之后,元宁有很多人都认为周扬已经衰败,对周扬十分轻视,却忘了周扬大军虽败,却未曾受重创,而一直以来,北原尚武的风气远远胜过至略。三十年之乱与元宁皇帝对军功的推崇才让至略人重拾淡薄许久的尚武观念。
江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臣以为议政厅之意未必在周扬。”
紫苏轻笑:“不在周扬在何处?”
江楠心头一跳,不敢接话,紫苏也不强求:“兵部又不管那些事,你知道了,也只记下,不必说话!”
“臣明白!”江楠松了口气,“臣只是觉得应该禀告娘娘。”
紫苏放松了姿态,笑道:“哀家只是好奇,朝廷上的事情没什么是哀家必须知道的。”
“是!”江楠了然。
等江楠退下,叶原秋才禀报:“太后娘娘,燕贵妃求见。”
“让她进来吧!”紫苏淡语,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云沐雪来得很勤,至于原因,宫中没有人不知道——她想亲自抚育四皇子,阳玄颢也向母亲请求过,但是,被紫苏不着痕迹地带开话题。
阳玄颢这时候也不敢与母后争执后宫的事情,再说,四皇子在婉妃身边也并无不妥,宗谱玉牒上也有了记录,这个时候再让生母来抚育,未免对婉妃很不公平,对婉妃身后的杜氏家族,更有羞侮的意思。
阳玄颢对云沐雪的恳请只能回避。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云沐雪恭敬地行礼。
“坐吧!”紫苏摆手,“早上不是都来请过安了吗?”
云沐雪低下头,避开紫苏的视线:“臣妾之前多有疏失……”
“娘娘!”叶原秋忽然进来,打断了云沐雪的话,“大皇子晕倒了!”
紫苏匆忙起身,刚走了几步,就听云沐雪道:“臣妾也想见见大皇子,可以吗?太后娘娘?”
紫苏看了她一眼,应道:“好吧!”
阳适的身体不好,之前又病过一场,身体一直很虚弱,晕倒却还是头一次,紫苏有些紧张,过去之后,太医已经请过脉了,对紫苏道:“殿下中午用了热性的东西,经不住才晕倒,臣已经交代了。”
“那就好。”紫苏稍稍放心,又吩咐:“以后大皇子的膳食需给太医看过再进呈!”转头对太医吩咐:“你回去,让医正找一位太医专门负责此事!”
“是!臣遵旨。”太医连忙答应,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来了。
云沐雪跟着紫苏,并未出声,看了看大皇子正睡得安稳,便随紫苏一起离开。
走了一会儿,紫苏才想云沐雪,在廊上停下,道:“贵妃回去吧!”
“臣妾看了大皇子,心里难受,竟忘了拜辞娘娘,请娘娘恕罪。”云沐雪连忙道。
“无妨。”紫苏心里冷笑,猜出她的下一句话了。
“娘娘如此关心大皇子,真是殿下的福气。”云沐雪仍未告辞,“生身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紫苏不语,云沐雪只能道:“娘娘怜惜殿下无母,便是明白,生母是无人可取代的!”
“燕贵妃,你说过了!”紫苏淡淡地提醒她,“而且,哀家提醒你,宗谱玉牒上,四皇子是婉妃的儿子!”
“他是臣妾的儿子!”云沐雪无法再冷静,刚满月,孩子便被抱走,百露之日,登宗谱玉牒之时,记录的“母亲”竟不是她,而婉妃更是以此为由,根本不让她见谨琪。
“哀家说得不够清楚吗?”紫苏冷言。
“谨琪是臣妾的儿子,身上流的是臣妾的血!”云沐雪坚持,“娘娘,请您将他还给臣妾!”这么多天哀求无果,云沐雪再也无法维持任何应有的礼仪。
“燕贵妃,你逾礼了!”紫苏冷斥。
“臣妾只想要回儿子!”云沐雪毫不退让。
紫苏皱眉:“燕贵妃,哀家觉得,你是表现你的有恃无恐!”这话已是极重,若是其他后宫,此时必会退让,可是,云沐雪却没有。
“臣妾哪儿来的有恃无恐?”云沐雪苦笑,话语极其尖锐,“臣妾连儿子都保不住,燕州连幽燕铁骑都保不住,臣妾哪儿能有什么有恃无恐?”
“很好!很好!很好!”紫苏连道三个“很好!”跟着的赵全与叶原秋不由一凛,知道这位贵妃娘娘是彻底激怒紫苏了。
紫苏却没有发作,沉默了一会儿,淡然吩咐:“让皇后派个人给燕贵妃好好讲解一下宗谱玉牒是什么意思!上面的记录又是什么意思!哀家不想再听到宫中有任何不合礼的说法!”
谢纹正在与女儿联络感情,虽然公主不比皇子,非要抱离到别所养育,但是,身为皇后,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与女儿亲近,更何况,又已经到年尾了,宫中事务更多,便是这会儿,也是她找了空儿,连忙来看看女儿。
听了宫人的转述,谢纹不由抱紧了女儿,半晌无语。
“有劳姐姐了,娘娘一定会遵照处理的!”见皇后不语,谢纹的亲信徐尚宫便代为应答,并将慈和宫来的尚仪送出门。
“娘娘两天没见公主了,这会儿心神不定,你担带了!”徐尚宫一边解释,一边递了赏赐。
这位尚仪对此并不在意,笑道:“您言重了!不过,听叶尚宫的话音,太后娘娘相当不悦了!”
这是善意的提醒了,徐尚宫心领神会,手上又递了一份东西过去。
转回时,谢纹已经出了公主的居处,见她过来,便道:“燕贵妃这会儿在哪儿?”
“回娘娘,宫人将贵妃娘娘安置在清宁殿。”按惯例,皇后在长和宫处置犯错的后宫,都在清宁殿。
长和宫的后六殿中,熙和、清宁、瑞安三殿是皇后处理后宫事务的地方,名字虽然祥和,意义却大相径庭,清宁殿更是众所周知的刑堂。
云沐雪进宫这么久了,自然也清楚清宁殿的意义,神色不由有些复杂了。
谢纹也愣了一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徐尚宫低着头,恭敬地回答:“即便不是,太后娘娘也未必不高兴。”
谢纹明白了,但是,走了几步,她还是道:“还是去熙和殿吧!”
“娘娘!”徐尚宫想劝,但是,谢纹摆手阻止:“太后娘娘既然没有说她有错,还是不用清宁殿的好!”
“……是!”
云沐雪到熙和殿时,谢纹已经安坐了,见她进来一丝不苟地参礼,嘴角便显出一丝笑意,眼中的神色却淡了下去。
“免礼吧!”
“谢娘娘!”
说完这两句近于制式的对话,云沐雪站着,谢纹坐着,两人都不说话,殿内一片安静,徐尚宫心中暗暗着急。
想了又想,谢纹终于开口:“太后娘娘的谕旨,本宫知道了,但是,本宫想,燕贵妃你对那些是一清二楚的,真的要本宫派人指教吗?”
云沐雪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抬眼看着谢纹,并不回答。
谢纹不耐地皱眉,云沐雪却笑了:“臣妾一清二楚,却做不到!”笑得凄楚。
谢纹的目光不由得复杂了,但是,她是执掌宫法的皇后,容不得感情作主:“宗谱玉牒是身份的唯一证明。四皇子的母亲是婉妃!”
“她是臣妾的儿子!”云沐雪再一次重复。
“本宫知道!”谢纹的语气相当平静,“但是,宗谱上这么记了,四皇子便只能是婉妃的儿子!除非再一次更改宗谱!——那需要皇帝的旨意,并要宗正加印。”
“他是我的儿子,却只能称别人为母亲吗?”云沐雪苦笑。
谢纹眼中显出怜悯之意,但是,仍然坚决地道:“是的!”
就是如此。宗谱是这么记了,四皇子便只能对婉妃尽亲子之礼,云沐雪只能是庶母。
谢纹很认真地说:“燕贵妃,本宫不想再听到方才的话。你是贵妃,不可逾礼失态!”
“又是礼法!”云沐雪冷笑,“皇后娘娘,等你有同样经历时再说这种话吧!”
“贵妃娘娘,请自重!”徐尚宫提醒她。
谢纹却不在意,淡淡地道:“宗谱记名在别人名下的皇子,四皇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并不是逾礼的理由!”
“……臣妾明白了!”云沐雪咬牙应道。
“那么,本宫相信,宫中不会再出现不合宜的说辞了,对吗?”谢纹波澜不惊地问题。
云沐雪不悦地冷言:“臣妾只是妃妾,能管住的只有自己而已!”
“那便足够了!”谢纹不深不浅地回了一句。
看着云沐雪离开之后,谢纹才起身离开。
对这件事,宫中各人的反应不一。
尹韫欢说得最中肯:“皇后娘娘心善。”
婉妃给皇后请安时,为此事感激了一番,谢纹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婉妃觉得有点委屈:“娘娘也怪罪臣妾吗?”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发言权,也从未主动争取过,到头来,落了满身的不是!
谢纹摇头,轻叹:“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跟着又加了一句:“这并非我的意思。”
对云沐雪与四皇子的事情,她同样没有任何作为。
婉妃稍愣了一会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苦笑,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紫苏对云沐雪的一系列处置,让朝中所有人都明白,太后与皇帝的宠妃并不和睦,甚至迁怒于其所出的皇子。
年幼的四皇子前途茫茫,并不乐观。
倩仪对此有些疑惑,她直接询紫苏:“娘娘如此对待燕贵妃与四皇子,并不妥吧?”
“你是说皇帝?”紫苏笑道。
“陛下虽然未说,但是,心里想来不会高兴。”倩仪揣度着说道。
紫苏放下手里的花剪,笑了笑,道:“那也只能由他去了!”
她如此表示,倩仪反而笑了:“娘娘在保护四皇子吧!”
紫苏扬眉:“你说是便是吧!”一脸不在意的微笑。
倩仪回去后对谢清说起经过,谢清摇头轻笑,并未说话,直到几天后,她与永宁王妃说起此事,才听倩容挑开了紫苏的一层深意:“杜家世代高官,又是国戚家门,谢家领袖群伦亦一两载的事情,太和睦……”
太和睦——便不太好了!
倩仪明白过来,保护与否也许还在其次,在谢家与杜家之间种个钉子,也许才是紫苏真正的目的。
选择太多便会有分歧,更何况是关系家门兴衰荣辱的选择?
谢清是明白的,所以,他没有说话。
她已不只是永宁王府的宁昭郡主,她现在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太后。

第二十章 情何以堪(中)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正月十七,云信道再劾燕州世族。
仁宣太后为何坚持由婉妃抚养四皇子?
这是后世争执不休的话题。
专家学者的正统解释是,云沐雪当时正在受罚,没有资格亲自抚养皇子,可是,这无法解释四皇子的过继,即使受罚,也未必就到过继的地步。于是,有人认为,这是仁宣太后厌恶云沐雪的缘故;有人认为,这是仁宣太后对皇帝彰显权威;有人认为,这是仁宣太后偏袒己派的关系……也有人认为,这纯粹是为分散焦点,保证皇室与后宫的安定。
无论如何,崇明十二年总算安稳地结束了。
胜利、喜讯让这个新年充满了吉祥喜庆的意味,燕州世族的事情也被暂时搁置,直到正月十七,云信道御史与转运使同时进呈弹劾表。
夏承思这一次是真的愤怒了,根本不理别家,只弹劾云家——殆误军资、擅扣粮饷、倒卖军械三条罪名触目惊心。
“就差一个勾通敌国了!”谢清敲了敲奏章,语气淡漠,王素没有说话,仿若泥塑一样坐着,面无表情,齐朗看了两人一眼,询问王素:“王相,您什么意见?”
王素知道齐朗不可能允许自己不表态,只能含混地说:“若是与按察司的奏章印证,倒也可信,但是,夏大人与按察御史乃是同年,似乎仍需再求证一番。”
按察司送呈的云信道御史的奏表,同样弹劾燕州世族在战时的失误,夏承思所说的几条都在其中,但是,这位御史与夏承思是同年,王素如此表态,倒也说得通。
齐朗却扬眉:“那么,这份奏章请谢相与王相处理吧!本相避嫌!”
王素一愣,谢清却耸耸肩,伸手从齐朗面前取了奏章。
——夏承思是齐朗的妻舅,他要避嫌,谁也不能说不对!
王素这才发现自己选了一个多么差劲的理由,简直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一个套,却也只能应下——齐朗避嫌了,他怎么着也不再避嫌了!
谢清这时又很谨慎地问王素:“反正快到述职的时候,让夏大人回京述职,我们再派一个人过去查证此事,王相以为如何?”
“谢相所言正是吾所思!”王素同意了。
此事就此定论。
元宁的制度,各州太守正月至京述职,各道宣抚使、转运使则在二月述职,武官不述职,由议政厅官员至驻地考核。
夏承思正月二十三便动身,二月中到京,还没进成越的大门,便被议政厅的官员拦了下来。他以为是齐朗要见他,没想到进了官房,却是谢清与王素在等他。
“奉旨问话,夏大人须实言、尽言!”谢清正色言道。
夏承思凛然:“臣当实言、尽言。”
谢清捧起一张素笺,照本宣科:“卿书于正月初七之表,严辞加于云氏,可有实证相佐,亦或只为风闻奏事?”
“臣非三司言官,不敢风闻奏事。臣有实证,已呈户部转运司。”夏承思一丝不苛地回答。
谢清点头,眼中显出一丝惊讶,接着道:“卿言云氏多有不驯,何指?”
这个问题极有深意,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
夏承思却平静依旧,眼中波澜不兴:“朝廷前番定罪,除云氏之外,燕州世族皆有收敛之意,约束子弟,奉行诏命,唯云氏一族,骄衿日益,言行之中对朝廷毫无敬畏。”
谢清点头,有些明白齐朗为何对夏承思极为放心了。
“卿之奏表出自何人之意?”
这个问题让夏承思有了怒意:“臣之奏自是臣之意!”
谢清却笑了,放下素笺,道:“夏大人,问话已毕。”同时,他身旁的王素也搁下笔,对夏承思道:“夏大人,这是方才问答的记录,请你确认押印吧!”
夏承思上前,认真地看了记录,提笔签名,又用自己的官印押上印。谢清与王素当着他的面封呈记录,用印之后,命人送进宫。
官房之内的气氛随之一缓,王素是夏承思的老师,却不便在这个时候太亲密,只是略说了几句宽勉之辞,谢清倒是着意与他谈了一会儿。
夏承思是辰正时分到成越的,将近巳末才回到家中,稍歇了一会儿,便合家一起用了午膳,搁下碗筷,便听母亲吩咐他去齐家看看妹妹。
夏承思犹豫了,看早上的阵势,这个时候去议政首臣的府邸并不妥,只是这一犹豫,老夫人便不高兴了:“茵儿快生了,你不在,我这身子不能出门,家人本就去得少,你回来再不去,更是让人看轻了茵儿!总不成让永宁王妃再当一次娘家人吧?”
齐老夫人是长辈,永宁王妃却不过礼数,这会儿哪里可能再来一次,未免低了永宁王府的门楣!
夏承思只得同意。
齐朗不在家,却无人慢待这位舅老爷,但是,夏承思并不开心——夏茵的状况显然不是很好!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发生什么事了吗?”夏承思在齐府的下人退下后才问妹妹。
夏茵更加沉静,整个人都失去了应有的活力,但是,夏承思看得出,她很平静。
“没事!”夏茵倚在软榻上,对兄长微笑,“只是新年刚过,疲倦没缓过来!”
夏承思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却又道:“母亲他们都在京中,你不必总在齐府待着,连门都不出!”
夏茵显出一丝愧色:“是我不孝!”
夏承思想说什么,但是,一再欲言又止之后,终是没有道出口,夏茵反而笑了:“我知道哥哥想说什么!没事的!”
“是吗?”夏承思反而更担心了。
夏茵闭上眼:“要不然还能如何?大哥,我做了能做的事情,虽然……但是,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就像他说的,选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你劝过我,是我不听!”
话中有很浓的出世意味,夏承思忍不住皱眉。
“其实……他真的很好了!我做错了事,他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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