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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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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向狐狸倾过身子,缓缓逼问,“不知道卫寨主的死,是否也在杜兄的谋划之中?”

狐狸细细地叹了口气。

他拿起铜壶,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一系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比先前江文略的动作更优美了数分。

他将茶汤注入梨花盏中,推到江文略面前,平静道:“杀害救命恩人的事情,我杜凤还做不出来。虽然如江兄所料,许多事情是在我的谋算之中,但大哥的死,是意外。青瑶有了身孕,恰好弥补了这个意外。”

他再沉默了一会儿,似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继而唇边又涌上柔和的笑意,轻声道:“其实有些事情,真的………不在我的谋算之中。”

抉择(三)

江文略也感慨地叹了声,“是啊,人生无常。很多事情,真的是无可预料。”

两人没有再说下去,竟似在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都默默出神。

冬夜孤寒的风将窗边白色的柔幔吹得微微撩起,不知沉寂了多久,河面上隐约传来水凫的叫声,对案而坐的二人都抬起头来。

狐狸悠悠一笑,道:“今天算是几年来我与江兄最坦诚相待的一次。只是我很好奇,既然江兄已经想透了前因后果,又看准我不可能和你们江家共享这天下江山,又为何会来此与我谈判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向我证实吗?”

“杜兄明知故问。”江文略的语气既伤感又无奈,轻声道,“青瑶和早早还在你手里。几年来,只要事关青瑶母子,我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我的眼睛酸涩难当,他的脸也逐渐模糊,只依稀看见他站了起来,向着狐狸长长一揖。

狐狸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江兄这是什么意思?”

江文略抬头,诚恳道:“杜兄,江家欠你的,我没办法还你。此番别后,你我沙场相见,势要斗得你死我活,这都是命。你我皆为男子汉大丈夫,就来一场光明正大的对决。可青瑶母子是无辜的,杜兄能有今日,得青瑶之力甚多,现在她和早早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更不会对杜兄的大业造成什么阻碍,文略在此恳请杜兄高抬贵手,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就让她们脱离这些生死倾轧,过一份平平淡淡的生活吧。还请杜兄成全!”

说完,他再向狐狸长身一揖。

狐狸却沉吟不语,待江文略直起身,他眉尖微微一扬,浅笑道:“江兄,若是我不答应呢?”

江文略脸上闪过失望的神情,他沉默片刻,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毅然道:“说实话,别的我做不到,但让我的嫡系部队在杜兄与我大哥作战时,三天内按兵不动,还是可以的。再久,我手下的将领也不会答应,这是我的底线,杜兄也清楚,若再提出什么条件,我真的无能为力。即使我现在答应了,杜兄也不会相信。”

狐狸冷浸浸的眸子一闪,徐徐道,“江兄很坦诚。那么我也很坦诚地告诉江兄………”

他停下话语,片刻后,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可以答应江兄,在我杜凤有生之年,绝不伤害青瑶和早早。”

江文略大喜,急急一揖,大声道:“多谢杜兄!”

“慢着!”狐狸拂了拂长袍,好整以暇地喝了杯茶,斜靠在椅中,拢了双手,笑容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我可以答应江兄不伤害她们母子一分一毫,但我没有答应江兄,要让她们离开!”

江文略一愣,怔在原地。

“江兄,在你心中,她是你的妻子沈窈娘,可在我心中,她是沈青瑶。她是死是活、是去是留,都与你江家再无一点关系。至于早早………”他一笑,道:“我只知道,他是我亲手接到这世间并一手抚育大的孩子,他的名字,叫卫…玄。”

说罢,他站了起来,负着双手,看着江文略,眼神似猎人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一般自得,悠悠然道:“将来,他会改名叫做杜玄,或是杨玄。所以说,江兄,即使你去了九泉之下,也大可以放心,我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宝贝儿子呢?”

江文略呆了呆,怒喝一声,欺身上前,转眼间嘭嘭数声,二人在舱内激斗了数招。窗幔被劲风激得翻滚如浪,河面上水凫的叫声更大,狐狸忽然长笑一声,“江兄,咱们沙场之上,再一决高低吧!”

他步伐忽然诡异,双臂连击,江文略被逼退数步。狐狸已哈哈一笑,拔身而起,右足在桌上一蹬,如离弦之箭一般纵出船舱。船外哨声急促,江文略追出船舱,我只能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再听狐狸清越的声音依稀传来,“江兄,希望你信守承诺。天长水远,不送了!”

外面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窗纱柔幔也慢慢地垂落,舱内归于死一般的宁静。

我却仍能于这宁静中,感觉到一股汹涌的激流,当江文略重新推开舱门走入船舱,我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在门口呆了一阵,慢慢向我坐着的方向走来。我以为他要推开隔板,他却又在隔板外停住脚步。

他微低着头,许久,才轻声道:“青瑶,我对不住你。”

不!

我在心中拼命摇头。

“以前,我对不住你,让你遭人陷害,遭受火刑之痛,背负耻辱骂名。现在,我还是对不住你,我………”他顿了顿,道:“杜凤派的人严密监视,今夜云绣能将你弄出来,已冒了万分的危险,早早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同时救出来。是我没用,没办法将你们母子救出来。”

泪水带着咸咸的苦涩,掠过我的唇角。

“等会云绣会将你送回去,我的人也会在中途拦截杜凤,阻一阻他,让你在他之前赶回王府。你中的迷药,要过个多时辰才会逐渐失效,若是在这期间,杜凤已经赶回去了,你千万小心,别让他看出破绽。”

他叹了声,“青瑶,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可我怕………怕再看你一眼,我便会提不动脚步。”

“可我还是要回到东州。”他仰起头来,低声道:“父母亲人、家族荣辱,不是我说放就能放下的,这是我江文略的命,我没办法逃避。也许,我只有将这条命还给他们,才能得到解脱。”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痛楚和伤感,我坐在椅中,视线恰好落在他身侧紧攥着的拳头上。

“青瑶,杜凤虽然已经允诺不伤害你和早早,但人心难料,他若执掌天下,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早早不但曾是他名义上的少主,身上还流着他仇敌江家的血。你若是能离开,就想办法尽早离开吧。这几年,我安插了一些人在洛王军中,都由刘明统一指挥,他们都受过我的恩,都会舍命护着你和早早的平安。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带着早早去哪里,他们都会守护在你身边。我能为你和早早做的,就只有这些了。青瑶………”

他默然许久,低低道:“你多保重。若有来世,我们………再为夫妻吧。”

文略。

文略。

我无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却猛然转身,大步走向舱门。他在门口顿足良久,背影似一座沉峻的山峰,终于在我眼前一片模糊时,他似回头看了看,转瞬便消失不见。

夜寒风瑟,熹州城内已是阒无人迹。幽邃的夜空中寒星几点,浮云蔽月。我无力地靠在云绣怀中,流下两行泪水。

云绣转过头,似是在抹去眼泪,再转回头时,强笑道:“夫人放心,公子早有妥当的安排,他会平安回到东州的。再说杜凤还指望着公子答应的条件呢,不会派人截杀他的。夫人,您得撑住,只有您和早早平安离开了,公子才能放手一搏啊。”

我心神一阵激荡,迷糊中听到云绣向刘明说,“我们得赶紧回去,老张他们顶多只能拦住杜凤一炷香的功夫。若让杜凤起了疑心,大家都有危险。”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早早在拼命哭闹,云绣不停哄着他,他却仍然哭得声嘶力竭。

见我睁开双眼,云绣忙道:“夫人,早早烧得厉害,怎么办?”

我歙动了一下嘴唇,云绣拍了拍额头,道:“迷药还要过一会才失效。夫人,我弄点犀牛角粉泡水,给早早服下,怎么样?”

我眨了一下眼睛,云绣便将早早放在我身边,出了房门,不过一会,端了碗进来。可无论她怎么柔声哄劝,早早都不愿意喝药,哭得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却没有汗。

我急了,可偏偏不能动弹,云绣已连声叫着小祖宗。邓婆婆想是听到了哭闹声,也赶了过来,然后一屋子的侍女也赶到了,正都围着早早哄劝,忽然间,房门被“咣啷”一声大力推开。

所有人都惊得转头回望,只见狐狸站在门口,喘着气,衣衫微有凌乱,长袍下摆似还溅了几点血迹。

他右手撑在门框上,在看到我的瞬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地微笑。

早早看见狐狸,自云绣怀中跳下,跑向他,“六叔,我不喝药!”

狐狸蹲下来,将他抱起,温言道:“为什么不喝药?”

云绣迅速转身看着我,我眨了眨眼睛,她领会了我的意思,趁众人都在看狐狸和早早,将我扶起,让我靠着床柱子坐着。

狐狸抱着早早过来,面色一沉,冷声道:“这么多人,一个孩子都不会哄,都给我出去!”

邓婆婆和一众侍女吓得拥出去,云绣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也只得慢腾腾出了房门,再将门轻轻掩上。

狐狸将早早放在床上,端了药碗,忽然面容一板,道:“好象有人曾经说过,要我教他飞的。”

早早顿时止了哭泣,但看了看药碗,小嘴又扁起来。

他心中想是正在天人交战,狐狸声音愈发严厉,“不喝药,不但不教你飞,下次六叔去打猎,也不带你,只带瑶瑶姐姐。”

早早脸上犹带泪水,却乖乖的端过药碗,将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不知是不是哭闹了一番,还是药开始发挥作用,不过一会,他的额头便冒了汗珠,狐狸用手摸了摸,转头向我笑道:“好了,不烫了。”

我已恢复了一点力气,努力维持着身躯的稳定,向他笑了笑。

狐狸将早早抱在怀中,拍着他的背心,轻声道:“乖,睡一觉起来,明天六叔就教你飞的本事。”

“要飞得高高的。”早早揪着他的衣襟,眼巴巴地望着他。

“当然。”狐狸看着他,笑容说不出的温柔,“要飞得比六叔还高。”

早早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阵,狐狸抬头,轻声道:“睡着了。”

我仍只能向他勉力一笑。

狐狸将早早放下,动作轻柔地盖上被子,直起身,看着我,忽然眉头一皱,过来握住我的双手,问道:“怎么了?面色这么苍白?”

我提起全部的力气,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没、没什么………”

“是不是担心早早?”他将我的手合在他手掌心里,在床边坐下来,柔声道:“小孩子发烧,没什么大碍。你在战场上面对陈和尚时都毫无惧色,怎么现在怕成这样?”

他的手掌,有些微的冰凉感,这份冰凉,让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狐狸叹了声,松开手,他看着我,面上逐渐露出温柔的神色来。这份温柔越来越浓时,他似是犹豫了片刻,终于慢慢地张开双臂,将我轻轻地圈住。

我无法挣脱,只能颤抖着声音道:“六、六叔………”

无力感浓浓袭上,我无法再说下去,身子一软,靠在了他的肩头。他的身躯僵了片刻,忽然收拢双臂,用力将我抱紧。

他的声音,含着浓烈的惊喜与欢悦,“青瑶………”

他似是无比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在我耳边用最轻柔的声音,低低道:“青瑶,早早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我们,还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呢。”

抉择(四)

我无法动弹,只能望着镂雕宝扇窗下的烛火,在琉璃描花灯罩后忽长忽短地闪跃,就象他怦然剧烈的心跳。

他将头埋在我的长发中,悠长地吸了口气,喃喃唤道:“青瑶。”

他的双臂越锁越紧,让我喘不过气来。那越锁越紧的双臂中,更有一股贲然欲发的力量,让我胆战心惊。

他却又慢慢地松开了双臂,我仍只能软绵绵地依在他肩头,挪动不了半分。他看着我,仿佛窒息了一下,再唤了一声,“青瑶。”

便缓慢地低下头来。

我拼尽全部的力气,吐出一个字:“不………”但当我听清自己发出的这类似于呻吟的声音,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

他果然误会了,看了看一边熟睡的早早,微微一笑,抬起左臂,轻巧一勾,帐幔落下,遮住了早早。他再将我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的锦榻上,凝望着我,眸子里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我全身发颤,若让狐狸看出我身中迷药,云绣的身份就会暴露,只怕还会牵连到刘明等人,可现在………

还没有想清楚,他已神情温存地低下头,轻柔地覆上了我的唇。

他的唇,带着淡淡的香气,初始只是小心翼翼地碰触,如初春的细雨一般。片刻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便象汹涌开闸的洪水,要将我整个人吞噬淹没。

让我发不出一点声息。

我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了,惶然间,他微凉的手指,滑过我的肌肤,轻轻地解开了襦裙的结带。

我急得脑中一黑,正试图发出一声呜咽时,屋外忽然哗声大叫,许多人在大声叫着,“走水了!走水了!”

狐狸僵了一瞬,外面的呼声越来越大,“唉呀,是凌小姐的房间着火了!”

狐狸猛然抬头,跃起来,冲出两步,又回头看着我,柔声道:“我去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保持着怎样的表情,直到他消失在门口。{奇}我瘫软在锦榻上,{书}听见狐狸在外面冷声喝道:“{网}来人!守住夫人的房间,有刺客格杀勿论!”

外面嘈杂的声音反而令我逐渐安定下来。门被轻轻叩响,云绣端着碗进来,将门反掩后,大声道:“夫人,药煎好了。”

她将我抱回床上,让我靠着床板坐着。虽然预料到她会想办法将狐狸引走,但没想到竟会去烧瑶瑶的房间,我满面焦虑地望着她。

她轻声道:“夫人放心,瑶瑶小姐今晚不在府中,她和佟郡守的女儿一见如故,结为姐妹,今天去了佟府。”

我松了一口气,云绣忽然伸手,在早早屁股上用力一掐,早早顿时醒了过来,放声大哭。

我哭笑不得,云绣将早早抱在怀中,正拍哄时,屋外又传来守卫们行礼的声音,狐狸命他们退去后,推开了房门。

当看到早早正趴在我怀中低声抽泣,云绣在一旁柔声抚慰,他呆了呆,良久,轻声道:“又发烧了吗?”

云绣忙答,“不烧了,就是有点睡不安稳,吵着要夫人抱。”

他默然片刻,什么也没说,退出门槛,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上半夜,云绣便守在我身边,直到子时,迷药才渐渐失效。

可后半夜,我如何睡得着,心头总似被剜去了一块似的,空茫茫地疼痛,耳边嗡嗡响着的,全是江文略临走时说的话。

凌晨,忽下起了雪。

天微亮时,我推开房门,站在游廊下远望,雪色浅浅淡淡,覆盖在远处的山、近处的瓦上,天地间一片素白。寒风将我的脸刺得生疼,我拼命呼吸,想借这寒风,来清醒一下混乱的思绪。

回到房中,坐在铺了裳褥的椅子里,我缓缓拿起黄梨木妆台上的乌木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默然出神。

模糊的影子后,仿佛有个人在尖锐地呼叫着什么。我想听清她的声音,慢慢地伸出手去,想将铜镜上洇蒙着的雾气抹干净。

刚将雾气抹去,忽然发现铜镜中朦朦胧胧多了一个人,回头一看,狐狸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

我惊得猛然站起,乌木梳也啪地掉落在地。

狐狸愣了愣,弯腰将梳子拾起,望着我,笑道:“怎么神魂不定的?门也没关好。昨晚………早早闹得太厉害,你没睡好吗?”

他又转头去看床上的早早,“小家伙这么闹,回头可得好好罚一罚他!”

想起昨晚的种种,我尴尬地笑了笑,还未说话,他已转过头,握住我的双肩,将我扳过来,按回椅中,略带兴奋地道:“我来帮你梳。”

我呆呆地坐在椅中,妆台边炭盆中燃了炭火,红彤彤的热气冲上来,让我鬓边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却浑然不觉,轻柔地替我梳理着齐腰的长发,由铜镜中望出去,他微抿的唇角,笑意隐隐流露。

“我小时候………”他忽然开口,“比早早还顽皮。我很小便由太姑外婆和小姨带在身边,但实际上是瑶瑶的娘一直服侍我。她最怕的便是给我梳头,因为我又挑剔,又坐不住。”

乌木梳梳过我浓密的乌发,他的声音,让我心中也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瑶瑶的娘,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连………姨父都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可我就是想看她生气着恼的样子,所以,总是忍不住要调皮捣蛋,惹她生气。后来………”他陷入回忆之中,铜镜中的他,目光似穿透漫长的岁月,凝望着他的少年时光。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道。

“后来………”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最调皮的一次,就是要她将我偷偷带出门,去看上元节的焰火,结果那个晚上,我们遇到了凌大哥。再后来,在小姨的做主下,她就嫁给凌大哥了。她嫁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将凌大哥揍了一顿,她知道后也没有骂我,只帮我再梳了一次头,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没有再问后来如何。

这样的狐狸,这时的狐狸,说的话让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往事如烟般一一从眼前掠过,着了最深墨色的,是他斜靠在云池亭的柱子上,浅笑着看住我,笛声悠扬婉转,盈满了那段岁月。

我在这一刻也忽然相信,那时的他纵是步步筹谋利用,但他看着我的眼神,仍有发自内心的怜惜与真诚。

风雨相携走到今日,两人的命运已不可逆转地交织在了一起。可他的心意,我却无法接受。

他要的,我给不起。

我要的,只怕正走在通往宝鼎之座道路上的他,也无法给予。

更何况,文略………

我的心疼得抽搐了一下,狐狸正往我发髻上插簪子,右手一凝,问道:“怎么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打得窗纸簌簌地响。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铜镜中他的影子,低声道:“六叔,我有一事求你。”

“好。”他露出融融笑容,轻声道:“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到。”

“我………”我看了一眼床上仍在熟睡的早早,缓缓地说道:“早早的病,是因为经受不住风寒,需得去南方炎热之地休养。我………我想带他去珐琅城,住上一段时间。”

“啪!”

缕彩金簪断为两截,一截掉落在地,另一截被他紧握在手心。

铜镜中,我与他默默对望,都望着彼此的影子。

室内静寂如死,可又似有风,自我与他之间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吸了口气,声音象冬日结成寒冰再倏然开裂的湖面一样,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行!”

他声音中的寒意,让我的心沉向无底的深渊。他又冷声一笑,“是哪个庸医说的这种话?他若治不好,我就将他的手给斩了,再找别的大夫来。谁治不好就砍谁的手!”

我欲张口再说,他已怫然转身,大步出门。

寒风卷着飞雪,自廊下扑进来。我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低下头,淡碧色的锦罽上,几点殷红的血,触目惊心。

可更让我惊骇的,是他所说的话。

我坐在椅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原来,他早已知道我的安排,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从容地看着我一步步退让,从容地看着我自以为是地做着详密的安排。

一整日的茫然无措,在燕红于黄昏时悄然归来后,略得缓解。

得到五叔的承诺,我的心稍感安稳,可狐狸若不愿放手,我又如何带着早早和一众兄弟离开?

狐狸整日都未出现,我悄悄唤来了楚泰。楚泰详细禀告军中动态,更让我浑身发凉。从种种迹象来推断,狐狸对江家开战,只怕就在眼前。

楚泰见我神色,小心翼翼道:“夫人,既然五当家已经应允,咱们就可以准备上路了。”

我苦笑一声,默然地挥了挥手。

楚泰去后,我坐了一整夜。心乱如麻时,有笛音在风雪之中响起,可那笛音,似比我的思绪还要混乱,最终忽然尖锐地拔高,穿透云霄后,再无声息。

就在我又度过一个无眠之夜的时候,燕红来禀,蔺家兄妹来到了熹州。

我正喝茶,听到禀报,不自觉地茶盏一倾,倾了小半盏茶水在裙裾上,心中却是一喜。

狐狸在前厅设宴款待蔺子楚,我让燕红悄悄传了句话给蔺子湘,她便借口旅途劳顿,没有出席宴会。

蔺子湘是爱梅之人,甫到她住的屋子游廊下,便闻到清雅淡然的梅花香气。

我叩响房门,只听步履微微、环佩叮咚,门被轻轻地拉开,一袭轻绯色衣裙的蔺子湘淡静而笑,“夫人。”

我回以轻柔的一笑,道:“蔺小姐,别来无恙?”

抉择(五)

从黎朔每日的秘密禀报,我随时了解到军中动态。大军已集结在淮东平原一带,粮草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调运,而狐狸最精锐的主力,也马上就要从熹州出发。

离弦之箭,蓄势待发。

三天,我与蔺氏兄妹都耐心地等待了三天。

蔺子楚整日与狐狸吟诗下棋、谈古论今,就是不谈及联手攻打永王军的事情,蔺子湘也仍旧保持着名门闺秀的淡定与矜持,天天在屋中看书,并不出大门一步。

我则一直照顾“发烧数日”的早早。狐狸每日早晚过来看一看,却不和我说话,只命人将熹州的大夫都找了来,在外堂排着长队,等着给早早号脉。他此举正中我下怀,我每隔一个时辰,传进来一个大夫。第二天,熹州城内便都传开了:洛王病重,高烧不退,青瑶夫人心急如焚,大夫们也束手无策。

到了第三天,早早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又过了两天,早早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我便摆下夜宴,款待蔺氏兄妹。蔺子湘先到,我与她笑盈盈寒暄。正说着闲话时,狐狸与蔺子楚并肩而来,在一众侍从的拱扈下,悠然步入花厅。

云绣不着痕迹地往花厅一侧走去,早早便去追她,蔺子楚闪躲得快,他身后的一名随从却没来得及收脚,将早早撞倒在地。这随从吓得脸色煞白,匍伏于地,颤声道:“小的该死!王爷恕罪!”

早早虽被拥立为洛王,也只是得了一个名头,又始终由我带在身边,从来就没人唤他一声“王爷”,也从来没有人如此惶恐不安地跪在他面前。他颇感稀奇,骨碌爬起,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叫我吗?”

那侍从一个劲地磕头,“王爷恕罪!”

早早亮晶晶的眼睛中满是好奇,“我是王爷吗?”

“是,您、您是洛王爷……”

蔺子楚眉头微皱了一下,又和颜悦色地蹲下来,向早早拱手,“王爷,他无心冲撞,还请王爷小小责罚便是。”

早早狡黠地一笑,“那我可以罚他跪上三天三夜吗?”他前段时间随我看过戏文,戏台上的王爷罚犯了错的属下跪三天三夜,倒也难为他记住了。

“早早!”狐狸面色一沉。

早早小嘴翘起,跑回到我身边,狐狸已笑着请蔺氏兄妹入座。席间请了熹州有名的乐师弹响琵琶,曲乐婉转,绕指清柔,一曲奏罢,众人都轻轻鼓掌。

我命云绣赏那乐师一个银锞子,老乐师过来,众人这才发现他竟已双目全盲。他在侍女的引导下向我谢恩,又向早早跪下,颤悠悠道:“草民叩谢王爷圣恩!”

早早学着戏文中王爷的模样,负着手,挺起胸,大模大样道:“平身吧。”云绣刮了刮他的鼻子,他便又羞得伏在我膝上撒娇。

蔺子楚端起酒盏,不动声色地饮下。蔺子湘则唇角含笑,向早早招手,“早早,来,让蔺姨抱一抱。”

早早却是只和有限几个人亲近的性子,一扭头,哼道:“不要!不喜欢你!我要六叔抱!”说着便往狐狸身上爬。

他鞋子也没有脱,我忙将他抱下来,用丝帕去擦狐狸膝上的足印。见早早在我怀中扭成糖人似的,狐狸抽过我手中的丝帕,轻声道:“我来吧。”

我向他笑了笑,他便愣了顷刻,动作也停住,看着我,嘴角慢慢上扬。

我忙收回目光,他也清醒过来,低下头,用丝帕擦去足印,重新将早早抱在膝上。

蔺子湘的笑容僵在了唇角。她放下筷子,过了一会儿,淡淡道:“各位慢吃,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歇息。”

我忙命侍女们跟上。蔺子楚恍若没看见一般,抿了口酒,再夹了筷獐子肉,细嚼慢咽。而早早此时正咯咯笑着,将满手的油污往狐狸上好的锦袍上抹。

宴罢,蔺子楚拂襟起身,先向我致谢,再向狐狸拱手,道:“杜兄,我妹子水土不服,抱恙在身,我们也不便在熹州久留,就此告辞!”

不待狐狸说话,他大踏步出了花厅。狐狸忙放下早早,站起来,唤道:“子楚且慢!”

看着狐狸追出去,我用丝巾压了压唇角,微笑着起身,对仆人们说道:“都撤了吧。”

早早咬着条獐子肉,满嘴油渍地抬头,嚷道:“娘!我还没吃饱!”

这夜,狐狸没有来看我和早早,想必正在和蔺子楚进行最后的“协商”。

狐狸曾暗示过蔺不屈,愿意在适当的时候与蔺家联姻,现在,蔺家认为到了“适当的时候”,可他们断不能容忍我和早早留在狐狸的身边。

蔺家要匡扶效忠的,是未来的帝王,而不是洛王军的首辅大将军;蔺子湘需要的,是狐狸身边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而我,也有自己要走的路,正好各取所需,让他们助我一臂之力。

蔺氏兄妹都是聪明伶俐之人,这场戏作下来,话该说到几分,想必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天微亮时,我忽然惊醒,一坐而起,手抚胸口望向窗外。窗纸上映着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正低着头,慢慢地徘徊。

我在床上坐了许久,披上外衫,拉开房门。门外的狐狸猛然转身。

他静静地看着我。寒气袭人,我瑟缩了一下,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披上我肩头。披风带着他的体温,我避开他灼热的眼神,微扭过头,看着空中飘飞的雪花,低声道:“又下雪了。”

他也转过身,与我并肩站在廊下,双手反剪,凝望着东面淡灰的天空,轻声道:“你生早早时,也下了这么大的雪。”

院中的松树上,缀满了如流苏似的雪花,低低地垂下来,似开满了银色的花朵。我叹道:“听说今年北边的雪下得大,不知道鸡公寨的房子有没有被大雪压垮,如果没人住,房子很容易垮的。”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加固了,还派了人守着,那里的东西,都还保持着原样。”

我惊喜地转头看着他,他微笑着,柔声道:“那是弟兄们为你建的房子,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

“一点都不简陋。”我笑道:“老七一手好木工活,搭的房子冬暖夏凉,我住着不知道多舒服。”

狐狸笑道:“老七现在是堂堂的将军,统领几万人马,为保住他的威严,这话可只能咱们自己家里人笑上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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