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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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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转向他,用苍老的声音和仿佛再也不想看见人间任何事物的眼睛回答:“比那更糟,摩莱利,糟得多。要是地狱本人进到那里,他也会画十字祈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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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和摩莱利看着担架被抬出车库,人们把它推进救护车。担架上,深色的帆布下盖着一具他们在避弹所发现的尸体,一具枯萎的无脸尸体,它的脸上像戴面具一样,戴着一张被杀死的人的脸皮。
弗兰克震惊地离开避弹所后,所有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挤进去,又带着同样的恐惧表情无言地走出。那具躺在水晶棺材中,戴着非人最新的受害者干枯的脸皮的干尸令最冷静的人也难以忍受。这一幕将在他们的记忆中久久萦绕不去,折磨着他们。
弗兰克对于所看到的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他无法挥去那种不健康的感觉,很想一遍遍冲洗身体,以便从身体和思想上驱逐在那个房间里萦绕不去的邪恶气氛。他一想到曾经呼吸过那里的空气就觉得恶心,仿佛它充满了传染性的疯狂病毒,能传染所有人,使他们充满这种同样的病态,做出同样变态的举动。
弗兰克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即使他知道答案并不重要,至少现在是如此,但是这个问题还是不断折磨着他的思绪。
他走进避弹所,从上到下检查着。在浓烟中,他举着枪,心脏跳得震天响,连震耳欲聋的音乐都被比了下去。他把音乐关掉,只听得到自己在氧气面罩下面的喘息声。他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看见那具邪恶的尸体一动不动、洋洋自得地躺在透明棺材里。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尸体,看着它那可怜的赤裸身体,被蛊惑似的无法将目光从充满可怕病态的死亡景象上移开。他盯着这张戴着死亡面具的脸很久,随着时间流逝,这张脸皮正在渐渐变得和尸体的其余部分一样。尸体的脖子上有一些血斑,从面具参差不齐的边缘冒出,表明这种有悖常理的移植并不能维持多久。
这些谋杀的目的究竟何在?所有被杀的人都是为了说服一个死者他仍旧活着吗?是什么样血腥的异教崇拜激发了这些邪恶?要是还能有逻辑可言的话,那么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剥夺这么多无辜者生命的死亡仪式?
这实在是疯癫,他想。一种满足自己、却只能造成更多疯狂的做法。
他终于清醒过来,便赶忙离开这场噩梦,让别人挨个进去。
救护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把弗兰克带回现实。他看到罗伯特瘦长的身体朝他们走来。有辆警车在等待他,马达开着,门也打开。他有种想逃脱的感觉。
“好吧,我们走。”他机械地说。
弗兰克和摩莱利等人握了手,道了别,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说话的口气如出一辙。警察总监好像没有勇气看他们的眼睛。尽管他在这个案件中涉足不深,并没有一开始就参加深入调查,但是他的眼睛里还是出现了一样的疲惫神情。他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了,仿佛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精疲力竭。他可能也忍不住想尽快回到正常生活中,回到正常的贫穷或者贪婪中,回到因为妒忌或者对金钱的欲望或者纯粹的偶然而杀人的男人和女人中间。回到暂时的疯狂中,而不要面对这种永恒的、像可怕的战利品一样缠绕他余生的疯狂。也许他像这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只有一个想法:尽快离开这幢房子,忘记它的存在。
他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马达响着,汽车从院子里通向街道的斜坡开走了。加文和他的手下已经离开一会儿了,准将和他的队伍也一样。他们用蓝色面包车,装着人手、武器、精密仪器,沿着向下通往城市的街道开走,就像所有溃败的大大小小的军队一样垂头丧气。
就连摩莱利也把大多数手下打发回总部。他们中两个人留下来进行最后的检查工作,然后,他们将和救护车一起回到停尸房。
路障被拆除,两边等待的长排汽车在两个指挥交通、驱赶好奇旁观者的警察帮忙下,慢慢开动起来。阻塞的交通也挡住了专业管闲事者,也就是那些记者们。等他们设法赶过来时,一切都结束了,最重要的是,没有什么新闻。这次,所有记者都和警察一样感到失望。弗兰克委托摩莱利和他们交涉,警长很快就打发了他们。实际上,这次并不是很难。
“我要回去了。弗兰克,你呢?”
弗兰克看了看表,想了想正在尼斯机场暴跳如雷的将军。他曾经以为他可以带着噩梦被驱散的宽慰心情,就像获得了新的动力一样面对他。他希望一切都能得到解决。相反他发现噩梦变得无休无止。
“走吧,摩莱利,我现在也走了。”
他们彼此看看,警长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他们尽可能少说话,因为两个人都感觉精疲力竭。摩莱利走上斜坡,走到在街边等他的小汽车上。弗兰克目送他沿着两边种着乳香树的弯道开走。
救护车掉过头,离开院子,司机边上的人麻木地朝窗外看着。他仿佛一点也没有因为在避弹所里看到的东西而受到打击。不管是死了一个小时,一年还是一个世纪,它们都无非是被运输的尸体。这只是一次像平时一样的旅行。仪表盘上有一份折叠起来的体育报。白色大车开走了,弗兰克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人把手伸向报纸。
他独自站在院子中间,晒着夏日午后的太阳,却感觉不到炎热。空中充满了被拆除的马戏场失去夜色和灯光的掩盖后,突然呈露出的忧郁倦态。剩下的只有充满金屑和排泄物的锯木屑。不再有杂技演员或者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女人,不再有音乐和观众的掌声。只有一个小丑站在太阳中。再也没有比一个无法逗人笑的小丑更让人伤感的东西了……
他无法按捺对海伦娜的思念,但是他仍旧无法离开这幢房子。他感觉这里似乎另有奥妙。就像在此之前的那么多次一样,缺少的只是细节。小小的细节。比如录像里的唱片封面,比如斯特里克留下的信息在镜子里的倒影,那些颠倒之后便承载了完全不同含义的话语……
弗兰克强迫自己有条有理地思索。
让…卢处于警方保护下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人守着房子。他如何设法摆脱他们?谋杀总是发生在夜里,警察们除非有特殊理由,否则都不会在他可能睡觉时进入房子。杀手打来电话,使他疲惫不堪的那些夜里尤其如此。所以他们都不曾觉得让…卢可疑。
大门边,房子的左手方向有一道堤坝,它非常陡地向下延伸,让…卢不可能翻过它溜出去。这样太危险,尤其是考虑到他不得不在夜里不用手电的情况下出发。他也可能从花园出去,但是那样的话,他将不得不穿过房子前半部游泳池附近的起居室,翻过栅栏,穿过帕克一家居住的房子的花园,才能走到街上。
要是这样的话,他迟早会被人发现。一方面,这里有着尽管感到疲劳无聊,但还是训练有素的警察。另一方面,还有瑞安·摩斯和内森·帕克,这两个人睡觉时估计都警醒得很。他可能成功一次,但是迟早这种夜里的行动会被发现。所以这个推论也不成立,至少不完全成立。
大家都相信这里还有另一个出口,避弹所的存在也说明应该如此,免得万一发生核战争,房子会下陷,碎石会堵住所有逃脱的出口。不过,对地下室的仔细搜寻并没有发现任何出口的痕迹。
不过……
弗兰克又看了看表。要是他再这样下去,他没准会用目光把手表的玻璃面看穿。他把手伸进口袋,在一个口袋里摸到钥匙,在另一个口袋里摸到手机。这使他想到海伦娜,她跷着腿坐在机场里,四处看着,希望在人群中找到他。
他想让内森·帕克见鬼去,想打她的手机,说不定它开着。他有那么一会儿,真想屈从于这个诱惑,不过他又仔细考虑了一下。他不愿意让海伦娜的手机暴露,让将军得到警报。相反,他希望他坐在那里,暴跳如雷,但是并没有怀疑到什么,直到他能亲自走到他面前说……
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捏紧拳头又放松好几次,直到觉得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弗兰克·奥塔伯转过身,回到避弹所。他在门口站住,研究了一阵这个小小的地下隐身所,这里是非人的王国。他在阴影中,看到电子设备的红绿小灯还开着。他突然想到小时候听父亲讲的仙女和侏儒的故事,有时候,住在可怕地下的怪物会跑到人间,从摇篮里偷走婴儿,把它们带到他们的巢穴里,永远不放他们出去。只不过他现在不再是孩子,遇到的事情也并非寓言。或者即使是,也是一个没有好结局的寓言。
他朝前走了几步,打开灯。尽管这种地方一般不需要多少空间,但是这里还是很宽敞。30年前,那个女人对未来世界的恐惧症想必让她丈夫花了一大笔钱。这个建筑是方形的,划分成三个房间。右边是一个小储藏室,也可以当浴室用。里面储藏着所有能想到的罐头食品,整齐地堆在马桶和水槽对面的货架上,还有足够对付围攻的用水。藏着水晶棺里的尸体的房间位于一侧,棺材边还有一张非常简朴的铁床。一想到让…卢在尸体边躺着睡觉的情景,他就觉得不寒而栗,好像恶魔的气息从背后喷来。他按捺住转过身的欲望,有些不安地朝后瞥了一眼。
弗兰克从左到右打量着他站着的长方形房间,储藏室和卧室的门都开着。他有规则地睁眼、闭眼,像看幻灯一样把面前的景象储存到脑海里。
喀哒。
一个细节。
喀哒。
寻找一个细节。
喀哒。
怎么回事?这个房间有些古怪。
喀哒。
有个小东西,有个不协调的地方……
喀哒。
你应该知道它是什么。你看到了。你记住它了。
喀哒,喀哒,喀哒……
房间像闪光灯一闪一闪似的消失、再出现。他继续不断地睁眼、闭眼,仿佛每次他这样做,他寻找的东西都会魔术般出现在房间里。他强迫自己以这种经常带来惊人结果的方式思考。
左边的墙壁。
顶上的架子装满唱片和电子设备,让…卢经常通过它们伪装声音,炮制非人的电话。
两个天朗扬声器,它们能带来最好的音响效果。
一台精密CD机和迷你读碟机。
一台功放。
一台自动磁带机和数码播放器。
一台老式唱片播放机。
无数唱片放在低一点的架子上,这架子突出来,专门用来放东西。
老式密纹唱片在左边,CD在右边。
中间是他用来当书桌用的平面。
另一台功放上,有一台控制音响设备的苹果计算机。
后面墙附近,一台黑色仪器看起来像另一台小CD机。
前面的墙。
金属柜子,嵌进墙里的,是空的。
右边的墙。
别的房间的门,中间有张木头桌子和一台小小的日光灯。
弗兰克突然停住了。
另一台小CD机。
弗兰克走向屋子后部,小心地检查着木头桌子上的黑色仪器。他并不是音响发烧友,但是根据他的知识,它看起来像是一台非常普通的机器。它是用黑色金属做的,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它看起来甚至不怎么新。弗兰克绕到它后面,发现一些电线连到架子底部一个小孔里。架子底部有一系列数字,是用白色毡笔写在金属上的。有人曾经试图把它们擦掉,但是仍旧可以辨认出它们。
110
27
34
48
他有点迷惑。这不是通常会用来做记号的地方……
他按下弹出键,显示屏左边的唱碟无声地滑出。里面有一张CD,并不是正版,而是一张复制件。金色表面上用红色毡笔写了行字:
罗伯特·福尔顿——“窃得之乐声”。
又是这张该死的唱片。弗兰克感觉音乐仿佛像诅咒一样压迫着他。他站着陷入沉思。让…卢自然会为自己制作一张这张唱片的复制带,这样他就可以听这音乐而不损耗原声带了。那么,他杀死艾伦·吉田时,为什么要带上原声密纹唱片呢?这显然有象征意义,但是也可能另有理由……
弗兰克看了看身后音响系统边的现代CD机。然后他又盯住那台看起来原始得多的设备。他好奇地想,有这样的高级CD机的人,为什么还要使用这么廉价的东西?
这个问题有一千种答案,每个都是可能的回答。但是弗兰克知道它们没有一个是对的。他用手撑在设备的黑色金属上,手指拂过白色的数字,仿佛希望它们能提供帮助。
一个推论是个可能延续数月,数年,甚至一生的旅行。但是解开它的灵感像电光火石一般流过大脑,突然得出答案。这一瞬间一切还懵懂不清,下一瞬间便突然水落石出。
弗兰克突然间意识到第二台播放机是用来做什么的,那些数字是什么,避弹所的主人又为什么试图仓促地把它抹去了。它们是一组密码。他把碟放回去,按下开始键。一系列数字出现在屏幕上,显示出播放的轨道和开始的时间。
他看着秒数慢慢在小小、发亮的长方形屏幕上跳动。10秒钟后,他按下键,让唱针跳到第二个轨道。然后,他等到数字7出现,又跳到第三个轨道。屏幕上出现4后,他跳到了第四个轨道。当他看到8出现,便按下停止键。
喀哒。
这声音非常轻,弗兰克要不是屏住了呼吸,可能就会错过了它。他朝声音传来的右边转去,看到金属柜子移开几英寸。两边吻合得如此紧密,仿佛是墙的一部分。
他把手指捅进裂缝,拉了拉。柜子沿着两边的轨道朝前滑了一码远,露出背后一个小门。金属门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和洗衣房门上很像的转轮。他们进入避弹所时,没有思考为什么金属柜子是空的这个问题。现在他找到这个还没有人想到问的问题的答案。这个柜子其实是第二个出口的门。
弗兰克朝逆时针方向转动转轮,毫不费力地听到锁喀哒一声,轻轻一推,门便无声地在铰链上滑开。他想,让…卢想必在维修上花了很多时间,也用了不少心思。门后出现一个大约一码半宽的圆形水泥隧道入口。这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起始点在避弹所,终点不知何处。
弗兰克把手机塞进衬衫口袋,脱下外套,把手枪从枪套里取出。他跪下来,钻过支撑着金属柜子的支架,爬进隐蔽的洞口。他停了一下,看了看隧道里面深不可测的黑暗。他透过被身体和柜子遮挡的光线,只能看不到一码远。他觉得盲目地挤进那隧道可能会很危险。
他想起逃进隧道的人以及他干的所有事情,决定跟上他。这会儿,哪怕他要冒着冲上行刑队的危险也顾不上了。
60
皮埃罗从他藏身其后的巴士后探出脑袋看着街道,看到所有等在那里的汽车和人都走了,连拦住他们的警察也离开了,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好哇。或者,不如说现在还挺好,趁他还没有真正开始害怕……
他离开车站,朝让…卢的房子走去,背上扛着背包。他有点紧张,尽管他曾经搭让…卢那辆名叫梅赛德斯的车到过这里很多次,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对路。他几乎没有怎么注意他们走过的路,因为那会儿他尽忙着说笑,盯着朋友的脸看。他和让…卢在一起时总是笑个不停。嗯,当然,不是所有时候,因为有人说只有傻瓜才笑个不停,他可不希望被人当作傻瓜。
不过,反正他并不习惯自己出门,因为他的妈妈担心他会出事,或者别的孩子会捉弄他。就像那波纳夫人的女儿一样,她牙齿歪歪扭扭,脸上还有疙瘩,她管他叫“白痴脸”。他不知道白痴脸是什么意思,他问妈妈的时候,她转身背对着他,但是他还是来得及看到她眼里涌出眼泪。皮埃罗对此并不太在意。妈妈的眼睛经常湿淋淋的,她看到电视剧最后两个人接起吻,响起小提琴,举行婚礼时总是这个样子。他真正担心的只是他妈妈湿淋淋的眼睛意味着他迟早得娶那波纳夫人的女儿。
半路上,他觉得很渴,喝掉了从家里带来的整罐可乐。他有点不高兴,因为他本来是打算和让…卢一起喝的,但是天这么热,他口干舌燥,他的朋友想必不会介意这么件小事吧。而且他还有一罐巧克力嘛。
到达让…卢家时,他有点淌汗,心想要是带件T恤衫来换就好了。不过那也没关系。他知道让…卢在洗衣房衣柜里有一抽屉衬衫,专门用来在房子里干活时换。要是他的衣服湿了,让…卢会借给他一件,他可以等妈妈把它洗好熨平了再还给他。以前他在游泳池边,衣服被水弄湿,让…卢就借给他一件蓝色的衣服,不过那次他以为让…卢是借给他的,其实他是送给了他。
现在,他首先要找到钥匙。他看到大门里的邮箱了,上面写着墨绿色的让…卢·维第埃的字样,这颜色和门栅栏的颜色一样。他把手伸进栅栏,摸到信箱底部。手指触到有点像一把钥匙粘在干掉的口香糖上的东西。
他刚要把钥匙抽出来,就听到一辆车停在离大门不远处的地方。幸运的是,皮埃罗被一丛灌木和柏树遮住了,汽车上的人看不到他。他躲了起来,看到经常和警察总监在一起的那个美国人坐在一辆蓝色车里。那个警察总监再也看不到了,有人说他死了。皮埃罗悄悄躲开,没让那人看到他。要是被看到,那人肯定要盘问他在这儿干什么,然后把他送回家。
他沿着柏油路走开,一直藏着身子。他爬过那段陡峭的地方,爬的时候得倒退着下去,一边转过脑袋看路。他翻过栏杆,从灌木丛中隐蔽地爬了下去。从他这里可以看到让…卢的院子,他好奇地看着一群人在那里东奔西跑,大多数都是穿蓝制服的人,还有些穿警察衣服的和一些穿便装的人。那个到电台来,和别人说话从来不笑,和芭芭拉说话却总是满脸堆笑的家伙也在。
他藏在那里好一会儿,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院子里没有人为止。最后一个走的是那个美国人,他没有关上车库门。皮埃罗幸好有自己在这里照料朋友的房子。他得赶快进去看看唱片是不是都还好,关好车库的门,然后才离开。否则,谁都可以溜进去偷东西了。
他慢慢站起来,四处打量。他蹲了这么长时间,膝盖一阵酸痛,脚麻得刺痛。他在地上跺脚,好让刺痛消失,他妈妈就是这样教他的。皮埃罗以他独特的思维方式,想好了一套行动计划。他不能从他现在的地方走到院子里,因为他正站在通向大海的陡坡中间。所以他得先爬上铺沥青的路,从那里再爬过去,看看能否翻过大门。
他调整好肩膀上的背包,准备好攀爬。
他从眼角看到底下的灌木里有些动静。他想,可能他搞错了。那里不可能有人;不然他应该看到他们过来。不过为了搞清楚,他又蹲回灌木丛,用手扒开树枝,好看个清楚。有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然后,他看到的确有东西在灌木丛里移动,他把手搭在眼睛上,免得被太阳灼伤。
他惊愕地张大嘴巴。他的下方正是他的朋友让…卢,他穿着绿色和棕色交间的衣服,看起来好像是土地和灌木丛的一部分,肩膀上背了个帆布包。他正从一丛灌木中往外爬。皮埃罗屏住呼吸。要是按他的性子,肯定会跳出来,喊叫自己在这里。但是这样估计不是个好主意,因为要是警察还没走,有人会看到他们。他决定爬高一点,朝右边爬去,等到被堤坝遮住身子后再叫让…卢知道他在这里。
他无声无息地爬动,设法模仿下方的朋友的动作,后者正从灌木丛中灵巧地爬出,一根树叶也没碰动。最后,他爬到一个再也不可能看到更远处的地方,心想这里从房子那边可看不见了。他下方鼓出来一块石头,很小,但是正好可以让他站在上面和让…卢打招呼而不让警察看见。
他小心地朝下爬去,想接近那块石头。他曲起腿,抬起胳膊朝下跳去。他的脚一接触到地面,那块易碎的石头就被他的体重压断了,可怜的皮埃罗发出一声惨叫,朝深渊滚去。
61
弗兰克在漆黑的黑暗中慢慢前行。
他仔细检查隧道之后,发觉高度足够他爬过去,于是毅然钻了进去。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不过也是最安全的一种。他苦笑着想,要说“在黑暗中摸索”,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场合了。
他感觉自己像只受过训练的猎狗一样爬行,很快,身后传来的微弱光线消失了,他只能在彻底的黑暗中爬行。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但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右手举着枪,身体贴着左侧的墙,微微朝后让着身体,好让左手作为前进的向导,确保没有什么障碍或者更糟糕的陷阱。要是在这个不知名的洞里出什么事,他可能从此就从人间神秘失踪了。
他一点点地小心前进。他的腿开始感到酸痛,右膝盖尤其疼痛不已。大学时代打橄榄球时,他扭伤了右膝盖的韧带,从此不能再打球,而且也断了他成为职业球员的美梦。他过去总是让肌肉保持良好状态,以应不时之需,但是最近他锻炼得很少,况且现在这样的姿势连举重运动员也吃不消。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洞里非常阴冷。不过,由于紧张,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它从腋下冒出,浸湿薄薄的衬衫。隧道里充满潮湿的树叶和水气味以及湿水泥墙的味道。他时不时在管道接口处撞上一段扎进来的树根。他第一次碰上这种树根的时候,猛地把手一收,仿佛被烫到一般。隧道显然通往外部,很有可能有什么动物会一路钻进来,在这里搭起窝。弗兰克并不害怕,不过碰到一条草蛇或者一只耗子显然也不是他的最高理想。
他希望这场漫长的追捕终于到了尽头,他的幻想能够变成现实。每次他提到非人,设想的都是这样的场景。一场慢慢的、偷偷摸摸的、小心谨慎的前进,周围到处都是潮湿和寒冷,耗子丛生。这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调查的象征:慢慢的、令人疲惫的慢速进展,完全在黑暗中进行,指望着有道微弱的光线能带领他们钻出黑夜。
让我们在阳光中毁灭……
在彻底的黑暗中,埃阿斯在《伊利亚特》中著名的祈祷突然涌上心头。他在高中学过它,那大概是一百万年前的事了。特洛伊人和希腊人在大船附近交战,朱庇特布下大雾,阻挡希腊人的视线,他们危在旦夕。就在那时,埃阿斯对众神之父发出祈祷,这个发自肺腑的祈祷并非为了活命,而是要求至少可以在阳光中被毁灭。
他感觉到隧道变陡,顿时又绷起神经。脚下铺好的路面变得倾斜。有可能是隧道已经被毁坏了,也有可能是事故造成的,也许他们在建筑过程中发现有石头阻挡,不得不向下挖了一点好绕过去。
他决定坐下,就这样滑下去。他更加小心翼翼。弗兰克担心的并不是坡道。非人想必已经在这里来回通过很多次,不过他必定娴熟得多,因为他熟悉这里的地形,而且可能还有手电用。
而他呢,他却陷于完全的黑暗中,对前方或者周围的东西都一无所知。他担心的是让…卢。他非常清楚这个人狡猾无比,诡计多端,他很有可能为潜在的进攻者准备了陷阱。
他又想到让…卢·维第埃的真实身份,最重要的是,是谁创造出他。现在已经澄清的是,他不是个出于软弱沮丧而任疯狂驱使,干下一系列罪行,吸引报纸和电视的注意的精神病人。这个仓促的结论在很多案件中都是合理的,但这远远不能解释非人的案件。别的罪犯都是些普通、焦躁的人,智商在平均水平之下,大多数情况下是在比他们更强大的力量驱使下行动的。他们戴上手铐时,都会发出一声宽慰的叹息。
非人却不是。这个人与众不同。水晶棺材里的尸体证明了他的疯狂程度。他的思想毫无疑问装满让最冷静的心理学者也不寒而栗的想法。但是还不止如此。
让…卢强悍、聪明,准备有序,训练有素。他是天生的格斗家,带着不可思议的轻松杀死了约肯·威尔德和罗比·斯特里克,后两个人都经过良好的锻炼,有着运动家的体格。他在自己的房子里杀死另外三个警察的事实更进一步证明了这点。他体内仿佛存在两个人、两种互相对立的性格。也许最好的描述是他用不自然的声调对自己的描述:我是人而非人……
他是一个异常危险的人,绝对不容小觑。弗兰克并不觉得这样加倍小心有什么不对。有时,谨慎与否决定人的生死……
他对此非常清楚,因为唯一一次他本能地、不假思索地冲进门去,结果导致他在一场爆炸和15天的昏迷后在医院里醒来。要是他忘记了这事,那么他身上遍布的伤疤也会随时提醒他。他不希望冒无谓的风险。不管今后是否还当警察,他认为自己都必须这样做。他为了一个女人必须这样做,这个女人正在尼斯候机厅等待着他。他为了哈瑞娅特也必须这样做,因为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他继续往前爬着,尽可能不发出声响。谁知道让…卢这会儿在哪里,不过他并不排除他还在隧道那头的可能,也许他躲藏在那里,等他离开。毕竟,地下洞穴总不能一路通到蒙顿。它必定通到房子东面,山上的斜坡上的什么地方。
那里可能还是一片混乱。警察的路障,成排的汽车。人们钻出汽车,踮起脚尖想看个究竟,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互相打听。混迹于这样一个人群中不会太难,是啊,让…卢的照片出现在全欧洲所有报纸上,电视新闻里。但是弗兰克早就对这些措施失去信心。一般人可能只会随意看看别人的脸。让…卢只需要剪短头发,戴上副墨镜,就可以轻而易举挤进人群。
不过路上还满是警惕的警察,他们瞪大双眼检查着。警察不会这么大意。他们可能会对一个从下面10码远的灌木中出现,一路爬上路边的人感到怀疑。哪怕瞎子也会对这个感到疑惑,何况连日的事情已经让警察们绷紧神经,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敢放过一个。所以弗兰克不排除这人会找一个人少的机会再从藏身之处出来的可能。
他继续往前爬。裤子在隧道底部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像尼亚加拉瀑布一般响亮。摩擦的地方开始发疼。他停了一下,换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决定开始爬行。他竖起身子,手机突然发出嘀嘀声,仿佛安静的乡村夜晚突然响起教堂钟声。这个信号有可能暴露他的行踪,不过也提醒他出口近了。
他在黑暗中转着眼睛,相信看到了一点光线,它就像黑板上的白粉笔道道。他设法加快速度,同时仍旧保持警惕。他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他左手在水泥墙上蹭着,右手手指压在扳机上,膝盖痛得不行,但是面前已有一道隐隐的光线,以及一个绝对不应当低估的人存在。黑板上的白粉笔道道舞动着,在空中延伸,他越靠近,白粉笔道道就变得越宽。弗兰克意识到隧道在一丛灌木附近到了头。他能看到透过树枝传来的光线。可能有风吹动树叶,所以光点在他饱受黑暗之苦的眼里看起来好像萤火虫一般。
突然,他听到外面传来绝望的尖叫。弗兰克的谨慎像扑克牌搭起的城堡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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