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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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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命人取来宫中乐器,“随意弹个什么吧!”

于是宝锦端坐一旁,调定琴弦,轻捻慢挑之下,依稀便是当日之曲。

皇帝挥手叫停,皱眉道:“刀兵之声太过,听着不祥,你还会什么?”

又换了一曲,虽是春闲喜庆,却隐约有指法生涩,竟带上了几分呜咽。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是存心给朕找不痛快么?!”

宝锦垂首,低道:“音出心境,皇上难道要我强颜欢笑吗……”

皇帝听着,已是大怒,一把将她从地上扯起,“岂有此理,你究竟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哪都没什么分别。”

宝锦似乎刻意在激怒他。

皇帝听这一句,却再不发火,他冷冷一笑,森然道:“果然是王家苗裔,不畏生死。”

“你不怕死,那些姑墨来的臣虏,却不一定都能视死如归吧!”

含着恶意的调侃,让宝锦面色转为惨白。

“你身为万乘之君,若是再非难落败属国,实在有失天朝的体面……”

“哼!在你们心中,朕不过是叛贼乱党,哪里是什么中原天子!”

皇帝扬声朝外,命秉笔太监道:“传朕的旨意……“

“不要!”

尖锐近乎怖惧的声音在下一瞬响起,宝锦全身都在轻颤。

“不要……为难他们……”

皇帝只觉得脚下一紧,却是这纤弱少女拉住了袍服下摆,双目含泪,正咬着牙求恳道。

正要伸手拉开,宝锦攥得更紧,晶莹重眸如陷入绝境的小兽,先是愤怒,接着,便是哀怜。

满腔怒气在这刻化为乌有,皇帝深深俯视着她,却仍是冷然无语。

“求你……他们都是些老弱妇孺,千里跋涉,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

宝锦说到此处,已是哽咽难尽,珠泪盈盈。

皇帝将她从地上拉起,两人的身躯贴近,再无一丝空隙——

“如此……你便要听话,再这么桀骜,他们的性命绝难保住。”

宝锦咬着唇,带着不甘和惊恐,轻轻点头。

皇帝满意地笑了。

他没有看到,宝锦低下头时,那一抹诡谲的微笑——

我的演技真不错……

不是吗?

第二十章 … 隐心

且不说朝野众说纷纭,秀女们在宫中却是安之若怡,教习姑姑的宫中仪礼讲解完毕后,一个个神情气韵,也算有了宫妃的架势。

皇帝下了诏令,又经皇后用宝,她们的品衔总算一一赐下。

七八人中,皇后的族妹方宛晴被封为婕妤,据说皇帝念及方家劳苦功高,本来是要赐以九嫔正位的,却被皇后婉拒,宫中上下,对她的贤德更是称赞。

徐婴华为人内敛得体,又是云贤妃和靖王云时的亲侄女,云家也是从龙入京的功臣,所以得封婕妤,也没什么意外。

相形之下,那位出身北郡十六国的明月公主,却是让人侧目惊叹——她被封为月妃,赐住馨宁宫。

这非同一般的恩遇,当时便让人议论纷纷,朝中老于世故的臣子却都知道,北郡十六国大都首鼠两端,更有些仍以前朝为正统,若羌国心向今上,就算献上的公主丑如无盐嫫母,为显天朝的宽待四夷,也该给她如此高位。

其余几人,也被封为美人宝林不等,各自入住宫室。

深夜,琳儿将盘中之物呈给皇后,“娘娘,这是内务府最后定制的金册,请娘娘过目。”

“论起规矩,妃嫔们的金册早就就该做好的,明日就是正式仪式了。”

皇后微微皱眉,想起本朝新立,礼部大都是新晋之人,刚遇盛事,总不免手忙脚乱,于是只嗔了一句,便不再责怪。

她抬手接过这一本本以金箔包裹的卷册,慢慢翻看着。

以大红朱砂写就的一个个名字,在她面前幻化成一张张鲜活娇媚的少女容颜。

想及她们的美目流盼,翩然身姿,她的心头升上一道黯然。

“我已经老了啊!”

半玩笑地低语道,她蓦然想起今晨梳妆时的一根白发。

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早生华发……大约是早些年随今上戎马征战,劳心过累的缘故吧!

皇后叹息一声,继续往下看,翻到第二页上,却见方宛晴的名字赫然在目。

“这也是个不安分的……”

她低声道,只觉得那名字几近血色,明晃晃的刺目。

“不光是她,就是家族中的长辈,也不太省心哪……”

琳儿在旁听着惊心,却也不由得插嘴道:“娘娘正是青春鼎盛,又是圣心独系,他们何必巴巴地再送人入宫!”

“两个总比一个保险,更何况……”

皇后微微冷笑,以指尖金套在名字下方掐下一道印痕,心中越发烦躁。

她随手将金册甩在一旁,在暗夜里发出极大的声音。

半晌,殿中都没有一丝声响,寂静得可怕,皇后缓过神来,饮了一口温热的花茶,面色一如平常的淡漠自如。

“这些也罢了……那个姑墨来的女子,圣上准备如何处置?!”

琳儿早就打听清楚,此时却踌躇着有些吞吐,“圣上没有封她名分,不过……”

迎着皇后的摄人目光,她的声音越发微弱——

“不过,皇上将她收为身边女侍。”

只听咣当一声,皇后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将一旁服侍的琳儿惊得一颤。

“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殿中恢复了平静,皇后仰起头,轻轻揉捏着眉心,竭力平缓着胸中怒气。

我这是怎么了?!

她在黑暗中问着自己——

明明知道,一旦身登御座,免不了有六宫佳丽,嫔妃无数,只要他心系自己,那些庸脂俗粉,小说下载网根本不能介入两人之中啊!

看着桌上,他遣人送来的东胡贡品,那独一无二的雪晶果,皇后心中逐渐平缓,拈起一颗果子放入口中,她感受着无穷的清甜……

他心中,只有我一人!

****

第二日的册封仪式也不甚隆重,这倒不是帝后中有人故意怠慢,而是一般嫔妃,只须授以金册玉帛即可,只有月妃因品级颇高,才要劳动诏使。

不过此次毕竟人数众多,又是今上第一次册封,所以奉了皇后懿旨,晚上便在昭阳宫中布下宴会,请各位新人一齐出席。

华灯初上,昭阳宫中晶莹生灿,两排蜜蜡鹤顶花烛将殿中照得亮如白昼,紫檀席面一列列排开,以锦缎铺罩,缀有流苏点点。

“今后就是自家姐妹了,不必拘礼!”

皇后笑意盎然,声音很是和蔼可亲。

她与皇帝并排坐于上首,一身锦红宫装,凤冠之上珠玉高悬,瞧来尊贵内敛,不怒自威。

她这一句,下首新封的嫔妃纷纷躬身致意,皇后谦逊微笑,一一点头受了。

她看似笑得欢畅,眼角余光瞥过身旁,却是带上了一道阴霾——

皇帝身后,竟是随侍着那姑墨女子!

她青衣绫裙,素颜无妆,眉宇之间,却是说不出的神韵非凡,皇后一瞥而过,仍觉得心头没来由一悸。

她这一失神,却听皇帝在耳边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累了点。”

皇后见他往自己碟中夹菜,于是回以脉脉微笑。

下面莺声笑语,好不热闹,觥筹交错间,只见方宛晴起身举杯贺道:“皇上圣明,海内妖氛为之一清,此次姑墨大捷,王师所向披靡,谨以此杯来敬贺,祝您万寿无疆!”

这话虽然有谄媚之嫌,却也是冠冕堂皇,众人正要应和,却听席间有人冷笑道:“姑墨城下,天朝三员大将飒羽而归,极尽狼狈,哪谈得上什么所向披靡?!”

竟是明月公主,新封的月妃娘娘!

第二十一章 … 死志

这一声清脆有如珠玉落地,又如惊雷从天而降,将这一片祥和喜庆打破。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殿中在这一刻寂静无比。

“月妃你口出悖乱之言,到底是何居心?!”

方宛晴娇声喝道,美眸中却闪着微妙的得意和残忍。

“事实如此,又何惧人言?!姑墨王英武善战,又岂是随便什么人能‘所向披靡’的?!”

明月斟一盏酒在手中把玩,却不就饮,只是淡淡说道,言语之间,越发显得大逆不道。

皇后不禁为之皱眉,“无论他善战于否,都是乱臣贼子之辈,月妃你身份贵重,也要仔细检点言语才是!”

她凤眸微扬之下,已带出不悦,新晋嫔妃们一时噤若寒蝉。明月却夷然不惧,一楞之下,竟是大笑出声。

她身躯微颤,玉杯中的酒液溅上缎衣,落出点点血红花晕。

宝锦在这一瞬看得真切——她眼中因酒意而迷离恍惚,而瞳仁最深的一点,却闪着晶莹冷光。

那是无比清醒的痛切。

“世间成王败寇,本就如此……”

笑罢,她呛着说道,将手中玉杯一掷,随着醉意斜倚在案上。

美玉碎裂的声响在殿中响彻,皇后正欲斥责,却听身畔皇帝轻声笑道:“她喝得太醉了……”

皇帝面上殊无怒色,瞥了明月一眼,漫不在意地笑了,宝锦看入眼中,只觉得浑身一冷。

“也难怪……军中无人,全是仰仗着云时险中求胜,才替朝廷挣回了这颜面。”

他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宝锦站在他身后,眼睛又尖,只见右侧下手处,徐婴华面色一僵,半杯残酒也泼在了裙间。

于是皇帝挥手,示意左右将月妃移入偏殿醒酒,殿中这才恢复了欢宴。

夜色已深,众人也很是识趣,纷纷起身辞出,宝锦瞥一眼帝后,见两人正在亲昵谈笑,于是不动声色的,混杂在一众侍婢中离开。

只见一时宫轿如云,各位嫔妃安逸其中,朝着各自的宫室而去。

宝锦站在昭阳宫前空旷的广场上,只觉月清露寒,让人全身都为之一振。

“出来吧,明月公主……”

她并不回头,只是低声说道。

“你有一双好眼,玉染。”

明月幽幽而叹,从宫墙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淡淡清辉照了她一身,那一身灿烂张扬的红锦长袍,此时却染就霜华,黯然消沉。

“为何要徉醉闹宴?!你想自寻死路吗!”

宝锦怒声道,蓦然回头,却惊见她黑瞳中的一点晶莹。

明月轻笑着,声音在银月下显得疲倦而飘渺——

“早就听说天子一怒,血流飘杵,没曾想,我居然是毫发无伤……”

她笑得轻松,言下之意,很是遗憾。

“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皇帝,是想寻死了断!“

宝锦又惊又怒,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摇晃着——

“你疯了吗?!”

明月一把扯下她的手,力气很大,随即,她面色转为惨白,牙齿也咯咯打颤。

她的寒毒又犯了!

“你看我这模样……被亲人背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何还要活着丢人!与其在中原的宫廷里慢慢腐朽,还不如死个痛快。”

她声嘶力竭地低吼道,美丽的面容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着。

“我们族中教义,自杀者会永坠黑暗……所以,我才假借皇帝之手……”

“混帐!”

宝锦再也忍耐不住,玉指如电,瞬间点了她几处大穴。

她手法精妙,明月一滞跪倒,全身的疼痛也大大减轻。

“你……?”

明月因吃惊而睁大了眼。

“明月你听我说……”

宝锦微微平息了呼吸,声音无比沉着,“这几处穴道四个时辰后自解,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中原有一句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么一死,只会便宜了那些出卖你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明月咀嚼着这句话,低低问道:“你也是报着这样的心思,才在这宫中藏拙的……是为你父皇报仇?!”

“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的性命。”

宝锦背月而立,声音沉稳清朗——

“这许多的鲜血和生命不能白白耗尽……”

****

目送着明月被宫人搀扶离去,宝锦深吸一口气,将激荡的内力收敛,又恢复了平日那纤纤柔弱之质。

她冷静下来,已觉得自己卤莽,但却也不担心明月将自己身怀武功的事泄漏。

“还未到子时……”

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朝着东面走去。

带着露水寒气的蒿草从鞋上擦过,过不多时,那不起眼的陈旧宫殿就出现在眼前。

看那残碎的鲛纱和看不出颜色的雕梁画柱,依稀可见它往日的华贵盛况,一阵风吹来,腐朽的匾额摇摇欲坠。

这是本朝开创初期,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祈帝时候,太后林氏威权自擅,干涉朝政,到头来竟被人揭破——原来祈帝并非是她所生,奇。сom书他真正的生母,早已被她害死,成为地下的一具白骨。

得知真相后,龙颜大怒,虽然太后已自尽身亡,怒气不减的祈帝却将这慈宁宫废黜不用,历经岁月,就成了眼前这模样。

这一段传奇早已被编成评书在市井间流传,宫中也一直传说此地有鬼,无人敢近。

宝锦也不点灯烛,径自走入空荡荡的正殿,把侧墙的钉子一扳,露出黑洞洞的密室和甬道来。

第二十二章 … 内库

宝锦探头进去,只觉得稍许憋闷,大约是很久不通空气的缘故。

她又等了一阵,从怀中找了火折,在密道口点燃,直到火苗袅袅,这才确定通风完好。

一路行来,干燥的甬道中只有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到得出口,她从书架后跃出,对着惊愕的仆人道:“让沈大人进来。”

本朝初年,这是一位上柱国大将军的宅邸,他卷入林氏太后的密案,落得个自刎身死的下场,据宫中传言,他与那位风韵犹存的太后颇有暧昧。

事关皇家的颜面,朝廷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只是这密道,却是在皇室的密札中有所提及。

这里,就是宝锦以及部下的聚集地。

沈浩匆匆从前院而来,见了宝锦,也不由微微吃了一惊,“殿下,宫中人多眼杂,若是皇帝发现您不在……”

“无妨,今晚皇帝宿在昭阳宫中,他没有心思理会我的。”

宝锦道:“你派人去宋麟府上唤他——我出宫一趟不易,倒想跟大家合计一番。”

沈浩微一犹豫,于是领命而去,做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问道:“在这里聚齐吗?”

“不,去翠色楼。”

宝锦低声说道。

二更未到时,翠色楼的雅座密室迎来了最后一位贵客。

宋麟解了身上披风,随手交于侍者,后者恭谨行礼后,便躬身退出。

宋麟上前撩起衣袍,向宝锦施礼道:“殿下一向安好?”

“托福,还将就。”

宝锦伸手相扶,漫声轻笑道:“宋卿行这等礼数,是为了我们当日的约定吗?”

“是……臣当日说过,若殿下能诛杀此贼,必定重回驾前,为您驱策。”

宋麟起身又拜,宝锦这才起身相避,悠然笑道:“有宋卿助我,只觉得如生双翼,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她清笑晏然,毫无避忌地说起了自己的担忧,言辞间,竟似在部下面前示弱。

宋麟却是执礼更恭,道:“主忧臣辱,殿下有什么疑难,若是我力所能及,定然为您做得妥帖。”

宝锦微微一笑,指了左首第一张紫檀木椅,让他坐定,宋麟四下一瞥,只见身侧几人,都是前朝时的遗臣袍泽,彼此面熟非常。

“宋大人言重了,从景渊元年起,你便受先帝托付,掌管天下银钱,到如今,虽然换了主子,却仍是财权依旧——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比你更富?”

沈浩侍立在旁,半是揶揄,半是当真地笑道。

“沈统领勿要取笑,我过手数额虽大,却只是皇家的帐房,哪说得上一个富字?”

宋麟摇着手,苦笑着反驳道,好似被这等说法吓了一跳,只有那一双眼,仍是平静从容。

“好一个皇家的帐房……”

宝锦笑得欢畅,只是清秀的面容在这一瞬有如繁花盛开,美不胜收——

“既然你自认是皇家的帐房,有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宋麟听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瞳孔在瞬间收缩,下一刻,他恢复了儒雅沉稳的微笑,“这是微臣的不是,景渊陛下殉难之时,虽然国财尽没,内库却是完好无损,还有一些秘密产业也没被发觉——这些都会完好无缺地交给您,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他这爽快明利的回答,让满座都为之震惊,宝锦望定了他,半晌,才霁颜笑道:“宋大人果然是良臣忠弼……”

她端起清茶抿了一口,开始谈及其他话题,众人又商定了几项计策,人言畅欢,三更过后,这才兴尽而散。

翠色楼中,剩下宝锦一人独自伫立。

她望了一眼窗外,只见绣楼华灯低垂,更深漏残,露华寒重,这些脂粉青楼之地也没了声息。

街上再没什么人,只有宋麟的那一驾马车,在寒风夜色中逐渐远去。

“殿下……?”

沈浩送客归来,有些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你觉得,宋麟今日表现如何?”

沈浩微微一楞,思索片刻,道:“原来担心他将内库扣在手中不放,如今既然肯效忠殿下,不妨看他今后——”

“盯住他。”

宝锦断然说道。

沈浩悚然一惊,“殿下您看出了什么可疑……?”

“没什么可疑的……可是,宋麟犯了一件最不该的错——”

宝锦叹道:“一般店铺换过新东家,掌柜都会带上帐本前去参见,可我这个新主人,却是连帐本的影子的都没见到,宋麟这么精明的人,绝不会如此粗疏。”

“我立刻派人去——!”

宝锦摆手,轻声笑道:“正因为他不是个粗疏的人,明日……最迟后日,便会有厚厚一叠帐本送到你这。”

“那大概,都是洗净了的。”

宝锦望着枝叶在狂风中婆娑摇晃,声音越发低沉凛然——

“可惜,只要是动过,都不免留下痕迹。”

沈浩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却越发熨帖,几乎要暗叫一声,皇家后继有人……

“那三方情况如何?”

半晌,宝锦又换过了话题。

虽然很不适应这份跳跃,沈浩却从怀中掏出册页,呈了上去——

“这是那三边密谍传回的情报。”

宝锦不禁失笑,随即欣慰道:“朝廷派在那三家的密谍,居然还在忠实工作着!”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苦笑道:“这三家倒是最为安逸,虽然不如伪帝一般幸运,能攻入京中,登上御座,却也是据州为王,呼风唤雨地不可一世!”

沈浩微微近前,低声道:“据说,蜀王世子要入京。”

“哦?!”

宝锦惊诧之下,心中一动——

“他来京城做什么,不怕被今上一锅端了吗?”

“他伪装使者,身负重要使命,具体如何,密谍也查探不出。”

“罢了,他要来就来好了。”

宝锦将秘报小心折叠,以桌上火烛点燃,等到化为灰烬,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天快凉了,再不回去,季馨该哭了。”

第二十三章 … 惊天

“殿下……!”

季馨枯等一夜,又不敢声张,天快拂晓,才见宝锦回到房中,焦急混着忧心,眼圈都红了起来。

“您出去了是吗,我还以为……”

她面飞红霞,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今日没有招新人侍寝吗?”

“没有,他宿在皇后宫中了。”

宝锦换过常服,一边将绣鞋除下,一边回道。

“果然如传言中一样,陛下只在乎皇后娘娘一人,新人不过是个摆设……”

季馨想起宫中传闻,不免学舌起来。

宝锦轻笑出声,“你真以为……帝后二人亲密无间吗?”

“难道不是吗?!”

季馨被问得一楞。

宝锦接过她奉上的绸巾,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册妃的当晚,皇帝却宿在中宫那里,这未免太过刻意了——夫妻之间的缱绻,却要这般经营维系,实在值得玩味……”

“只有出现了裂缝,才需要去刻意弥补……而一旦失控,裂缝只会更加扩大。”

宝锦含笑说道,清晨的风从她身畔吹过,外间已微微有人声响动。

“瞧着吧,新人晋位后,这宫中会越来越热闹的……”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几不可闻——

“宫中这舞台上,从来不乏戏子,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却不知这一回,谁能笑到最后。”

声音怅然,却带着清醒的无畏。

****

一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宫中的人们逐渐习惯了这姹紫嫣红的新进佳丽们,也习惯了随侍帝侧的那一道青裙纤影。

在狭长曲折的夹道中,宝锦安然走过,无视道旁的窃窃私语,那些窥探、嘲讽、甚至是嫉妒的眼神,在她心中不过是清风拂面,不能兴起半分涟漪。

时光如常,皇帝并没有对新晋嫔妃们多加宠幸,只是点了几人侍夜,事后也未见有什么赞赏。

这一众女子,孤单惶恐之外,又多了这一重哀怨,却是谁也不敢说出口。

患得患失中,因酒后狂言而被禁足的月妃,几乎被人们遗忘。

朝中仍是暗潮汹涌,帝后二人多年来并肩携手,才创下这一份基业,如今得了大半天下,却也一如从前——皇后以她的玲珑手腕参与着国家大事。

后宫干政本是大忌,不仅言官有不平之鸣,连旧日部属也多有非议,只是摄于二人的威仪,倒也不敢公开弹劾。

皇后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夷然不惧,她暗中支持着新政,刚柔并济之下,竟是一幅大刀阔斧的架势。

十一月十日,冬日的阴冷寒气,一下都收敛起来,云端终于露出晴色,日光直直洒下,将天地万物都染成一道薄金。

到了傍晚,街上仍是川流不息,游人接踵,京城的百姓们仿佛要把多日来的寒气消尽,纷纷出入于酒肆店铺之间。

宝锦以帷帽遮面,从翠色楼上看下,只见绣楼华灯,悦目怡然,街面上红袖纷招,珠翠乱摇,好一派繁华奢靡的气象。

这一条街除翠色楼外,皆是秦楼楚馆,一阵微风吹来,妙龄佳人们的莺声燕语中,又平添了隐约的丝竹妙音。

“看京城这太平热闹的景象,谁能想到……一年前,这里还是兵临城下,朝颓国灭?”

宝锦饮下一盏暖酒,眯起微醺的重眸,轻声叹道。

沈浩在旁侍坐,嘴唇阖动,却仍是欲言又止步。

两人看似意态悠然,气氛却隐隐带出凝重来。

那一日之后,宋麟很快就将帐本送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厚薄不一的各色帐本,竟然用了两口大箱才抬了过头。

面对宝锦诧异的眼神,宋麟好整以暇道:“陛下当年暗中经营的资产甚多,可说是遍布天下,近至京畿营口,远至蜀地、大理、南越,甚至海上也有商船,可以直达旅宋。”

宝锦望定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些……都是皇室所有?”

“是先帝私人拥有的。”

宋麟微妙地纠正了她的说法,起身一揖,径直去了,只留下宝锦一人,望着这满箱满匣的帐本,一时头疼欲裂。

……

宝锦想起那日的情形,又是一阵心烦,她转头问沈浩道:“那些帐本,可有理出个头绪来?”

“有了些眉目……”

沈浩皱起浓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算帐的人手不够?”

宝锦望了他一眼,微微诧异地问道。

沈浩望着宝锦,咬一咬牙,终于说出了口——

“帐本非常干净,但我们却从中发现了别的……”

“是什么?”

“大量的违禁物交易。”

沈浩低声说道,力拔千钧的手掌,这一刻竟是微微颤抖,险些连茶杯都掉落脱手。

“怎会如此?!”

宝锦秀眉一凝,重眸中晶莹生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臣当时也不敢相信……但帐本上历历在目,制式刀剑、铜矿、盐、甚至连床弩火器这些都有……源源不断地卖出,经年来积累的数目,已经非常惊人!”

宝锦凝目听着,手中已是冰冷一片。

她虽然少不更事,这年余的磨砺却也懂了不少国事民政,上述的违禁物件,别说公开贩卖,就是偷运也是死罪,即使是最轻微的私盐贩子,抓住了也要流涉千里。

可皇家居然率先犯禁!

“也许,这些都是宋麟私下弄出来的……”

沈浩的声音低沉,却是虚软无比。

“你不用自欺欺人了,这么大宗的买卖,要想长时间瞒住姐姐,是绝无可能的。”

宝锦想起那日宋麟别有含义的言语——

是先帝私人拥有的!

她定了定神,拭去指间的冷汗,低喃道:“姐姐贵为帝王,天下尽握手中,又为何要……?”

雅室中一片死寂,半晌,宝锦才又开口道:“是卖到什么地方去的?”

沈浩这一回连嘴唇都在发颤,“有蜀地、南越、江南、高丽……甚至还有,叛军那里。”

最后四个字,是从他唇中迸出,几乎要溢出血来。

宝锦听得目眩神迷,简直如坠云雾,心中却是激荡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决然低喝道。

正在此时,却听楼梯上有脚步急响,竟是翠色楼中的一名管事!

他面色凝中,勉强压住了惊惶,上前禀道:“大掌柜遣我来说一声,底下有人要求见小姐!”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宝锦与沈浩对望一眼,各自心中生出滔天惊骇来——

会是谁?

第二十四章 … 讨债

车驾辚辚,烟青色帘幕被揭起,礼部郎官微带尴尬地瞥了一眼外间的红袖香氛,回身劝道:“世子远来辛苦,此地又是龙蛇混杂,不免……”

“早就听说京师美人如云,我倒也想尝尝这依翠偎红的滋味!”

车轿中甚是宽广,有一人托腮笑道,虽是初冬料峭,身上却只着一袭绯紫锦裳。

他生就一双桃花俊眼,笑时飞眉入鬓,温柔无限,不笑时邪意倜傥,只一眼便可让人面生红晕。

礼部官员少时寒微,方蒙拔擢,被他身上的清妙檀香熏得浑不自在,听这这轻佻言语,心中更愠,却不好发作,只得干笑陪坐。

转眼便来到了慕绡院前,蜀王世子从轿中而出,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一旁的翠色楼,随即将眼光看向眼前盛景。

慕绡院前不似别处聒噪,两只灯笼下站了青衣白裤的小厮,见了这些贵客前来,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鸨儿。

“今日喜鹊鸣枝头,可可儿贵人就来了!”

妈妈年岁不大,淡妆之下,瞧着三十不到,行来步步生莲,引着两人进院,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色素梅,枝干森虬,错落有致,风中隐约传来婉转歌声,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好歌喉,我蜀地从未有过如此妙音……”

世子抚掌赞道,一旁的郎官听得大急,惟恐他泄露身份,连忙一扯衣袖,疾步跟上。

“二位爷可有什么熟悉的姑娘要点?”

此话一出,世子笑而不语,那礼部郎官却是面上一红,世子见他露窘,于是上前放了个小金锭,笑道:“派个清倌人陪我世兄听歌便罢——至于小可,可要好好见识一下京师佳丽!”

他说得如此露骨急色,鸨儿却是抿唇一笑,“且跟我来!”

走到后边楼阁前,她正要继续上前,却见这年轻风流的公子立定了,低声道:“去禀报你家掌柜的,我要求见翠色楼中的贵客!”

“这位少爷您可真逗,翠色楼和我们这种勾栏院可不是一路,怎么有此一说?”

她微微一笑,便露出糯米珍珠一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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