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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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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了我一跳。”
宝锦勉强笑道。
皇帝见她悒然不乐,额前又见微汗,以为她苦于暑热,于是释然笑道:“论理本该在离宫避暑,这次匆匆回来,倒是难为大家了。”
“正好,我拿来了一些贡品,虽然是些小巧物件,却也能清凉袪暑。”
皇帝示意人抬来一架通体润泽的玉榻,只见它以小块水晶串成,触手沁凉,又有人络绎递上一小盘物件,都是水晶雕成的钏环用具。
“这些都是北郡来的,水晶虽然多见,这类长凉的倒不多见,太医也验过,不是阴寒一类,对人无害……知道你怕热,就赶快拿过来了。”
宝锦连忙致谢,皇帝拿了一小块圆扁片道:“这个含在口中,据说能生津止燥,只是小心不要咕咚一下吞下去。”
宝锦拿在手中端详,听这一句,却没有笑,眼中微见红润——
以前,父皇也喜欢拿这水晶给姐妹俩,也是这样一句笑谑:不要屯进肚里去……
那时候的欢笑,如今,已荡然无存……宝锦想着,一滴泪已落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 死者
皇帝见她突然落下泪来,一时手足无措,也顾不得那些水晶小片,一并放在桌上,“这是怎么了,有谁为难你了吗?”
宝锦强笑着摇头,“没什么人为难我,只是有些高兴,一时激动,眼泪就下来了……”
皇帝递过绢帕,“这些小东西都不是什么珍奇,只是贵在小巧实用,我才拿了些过来,却没曾让把你惹哭了。”
宝锦望着这一小片水晶出神,“我想起我们在荒野跋涉时候,你替我用竹筒收集的露水了……那时候你自己还发着热,就只顾着我……“
她眼中犹有水光,却是潋滟一笑,看来清丽无限,美不胜收。
皇帝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朕总是个男人,哪能看着心爱的人受苦受难,况且陈谨那般丧心病狂,完全是冲着朕来的,让你受这无妄之灾,已经是对不住你了。”
宝锦听他说得诚挚,忽然心中一阵愧疚…………陈谨的事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想看这两方互相缠斗……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下去,把脸埋入皇帝宽厚的胸怀之中,感受着衣料的温暖,心中越发暗涌不定。
任姑姑仍是生死不明,宝锦调动了手中所有的力量,却也不能查出她的下落。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宫里没了踪影,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宝锦暗中对皇后报之最大的警惕,然而正当所有明的暗的力量在昭阳宫周围窥探之时,皇后忽然雷霆大作,将宫中有头脸的都召集起来,疾言厉色地斥责了一通。
“她说了些什么?”
宝锦在林中问道。一个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回道:“我还没资格上殿伺候,都是赌牌九地时候,熟的公公说的……娘娘说有人吃里爬外。引着外人来逮自家宫里人,她大发雷霆。总管将几个告密地拿下了,当场就打死了。”
他见左右无人,上前一步道:“据说宫里的老人任姑姑,就是被人告发说行踪诡秘,被万岁派慎司监地人拿了去。才惹得娘娘杀心大起。”
被皇帝人的拿去了……?!
宝锦心中一宽,连忙问道:“消息确实吗?”
那小太监是辰楼的眼线,闻言肯定点头道:“那位公公是亲口听皇后说的,听说她满面晦气,狂怒不已。”
“要真是在皇帝手上,倒还有救……”
宝锦松了一口气,随即决定去探个口风。
她回到乾清宫侧殿之中,却不去见皇帝,见张巡正在院中察看花木。于是上前笑道:“公公真是辛苦……”
张巡见是她,一张老脸笑得如花一样舒展,“姑娘您才是辛苦了。才搬来不久,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来找老奴好了。”
宝锦谢道:“平日多亏公公照顾。这一阵诸事都好,只是万岁跟娘娘仍是这般……我瞧着也不太自在。”
张巡叹道:“咱这位皇后娘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高,万岁也是在火头上……”
宝锦也跟着唏嘘几声,随即又低声道:“听说昭阳宫里有人被慎司监拿了去,皇后娘娘也正在勃然大怒呢!”
张巡听到这事,只觉得一阵头疼,他看了一眼宝锦,见四下无人,于是低声回道:“是娘娘自己宫里告地密,说是她身边那位任姑姑行踪诡秘,曾在宫中行走下鸠毒,传得绘声绘色的………万岁如今最恨这些鬼蜮伎俩,于是把她拿了来。”
宝锦皱眉道:“那也不能不声不响就把人逮了去啊……审了这么久,无论是真是假,也该给皇后娘娘一个说法。”
张巡望了她一眼,目光微带敬意…………他早听说皇后对这位姑娘颇有忌惮,谁知她还是肯公道中肯的说这话,可见确实人品高贵。
他皱着眉,好似口中含了一颗苦涩的橄榄,“照理说,一有点什么证据,肯定要回了皇后娘娘的…………毕竟她才是正经主子,可谁曾想,任姑姑下狱才两三日,就出了一桩怪事。”
“那几天侍卫贪凉,整夜都在室外乘凉………可即使这样,囚室仍是带锁加枷,可早晨一看,人却不翼而飞了……那老婆子整日昏沉欲睡,力气又小,怎么竟能逃走?”
宝锦听他絮絮讲了这些多,心中好似灵光一闪,抓住了什么,随即却又没有在意…………她满心里都在为任姑姑担忧:她会到哪里去了呢!
想起任姑姑莫名下狱,她心中又是一阵愧疚…………任姑姑是为了在宫中帮助自己,才有时半夜潜行,落到有些人眼里,大概觉得行踪诡异,竟然被认为是皇后的党羽……
两人正在说话间,却见有人惊慌地跑了进来,张巡面色一沉,喝道:“出了什么事,这样不成体统!“
那小太监显然是他弟子一流,喘着气道:“师傅……湖那边出事了,您自己去看看吧!”
张巡面色一变,随即道了声有罪,立刻拔脚就走。
宝锦跟着他一路小跑,来到御花园的镜湖边,只见那里围拢了好些人,正在看着水淋淋的什么。
张巡上前排开众人,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具略带浮肿地尸体。
是任姑姑!
宝锦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死死抓住一旁的树干,这才稳住了心神。
“好好一个人,怎会这样……”
“听说是从昭狱失踪的……”
周围地窃窃私语不断传入耳中,宝锦却觉得悲痛莫名…………这位母亲从小的陪嫁宫人,自己小时候最和蔼慈祥地保姆,就这样离奇地死去了!
她故作不在意地上前看热闹,只见尸体肿得有些发白,显然已有好几天了。
她细细打量着尸体,只见尸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和挣扎地痕迹,正在疑惑间,却见尸体的右手紧握成拳,好似存下了什么。
她使了个眼色给作眼线地小太监,只见后者扯了张巡的那个徒弟,指着湖面另一端道:“那又是什么?”
众人以为又有什么,纷纷转头去看,宝锦趁这一瞬间把拳中的物件扯了出来。
是半片衣料!
第一百七十四章 … 秘辛
趁乱把那衣料收进袖中,这时众人凝神看去,只见湖是一只鞋子,与任姑姑脚上的正是一对。
张巡的徒弟啐了一声,笑道:“你以为看到水鬼了吗,一惊一乍跟个女人似的。”
他刚说了这一句,看到一旁的宝锦,连忙赔笑道:“姑娘恕罪,我这张嘴又没把门的,胡乱说些什么呀!”
说着就要掌嘴,宝锦强作轻松笑着止住了他,“你这张嘴啊……总有一天要替你师傅惹祸。”
她又跟着看热闹的人敷衍了两句,转身不露痕迹的走了,留下愁眉苦脸的张巡,也无心计较徒弟的胡言乱语,只是看着尸体发楞,“她逃得无影无踪,怎么竟会死在了这里?”
宝锦急匆匆回到内室,关紧了殿门,也不卷帘,就着昏暗中的微光看着手中这半片布料。
这布料非同一般,虽然在暗处,仍是丝光润亮,轻飘飘仿若无物。上面有方寸大小的半缕刺绣,她凝神一看——是龙尾!
这样的布料,这样的图案……是皇帝的龙袍!
宝锦心中一紧,捏着布料的手也攥得几乎出冷汗。
任姑姑的死因满是诡异,而她的手中,却捏着皇帝龙袍的一角!
她心中一时茫然,乱得不知道想什么好。
季馨在门外担心地轻扣,“小姐……?”
“我没事……”
宝锦答应着,随即把半片布料收了起来。
她的重眸微微眯起。只觉得这满宫里都是风雨欲来,带着诡谲甜腥地气味。
****
怪事在这天半夜发生了。
宝锦在房中睡得正甜,却听窗纸上沙沙响了两声,警觉睁眼看时,却见窗纸上倒映出一个扭曲的人影。
“谁在外面……?!”
在小榻上睡卧的季馨也霍然惊醒,低声喝道。
黑影晃了一下,好似很是惊惶,随即。却仍是迟疑着不肯离去。
宝锦披衣而起。轻声命道:“不要出声。这人似乎有意要引我出去。”
她声音清朗,毫无刚醒的慵懒,“既然有意相见,且等我一会。”
季馨轻声道:“小姐,小心有诈。”
宝锦微微颔首,随即穿好外袍,毫不避讳地出门。
那人穿了一件黑色的昭君兜。藏头盖面的很是神秘,却是很古旧的样式,看身形是个女子,却也不似年轻。
她见了宝锦,咳了一声,“奴婢见过二殿下。”
随即也不多说,只是道:“殿下随我来。”拔脚就走。
乾清宫中乃是禁苑中的重地,她却似乎很是熟悉。在后殿绕来绕去。终于从一道废气封砌地洞门上找到了锁眼,吃力地打开,随即引着宝锦进了凝碧园。
凝碧园乃离皇帝最近地花苑。林木繁盛,几可参天,宝锦地父皇在时,醉心各种新奇手艺,经常在此就地取材,做些希奇古怪的物件,心情好时,还会莳花赋诗。
此时夜深阑珊,白日的暑气被夜风一吹,荡然无存,只有满天里星辰闪烁,照耀这万物沉睡的世界,宝锦紧紧跟随着前面那人,在林中沙沙穿梭,呼出的气也沁出一阵凉意。
那人终于停住了,揭开斗篷,这是个四十上下的女子,眉目俏丽中带出些精明熟悉。
“你是……许尚宫?”
宝锦端详了一会,就霍然想了起来。
许尚宫笑得两眼弯弯,不脱妩媚,“殿下还记得奴婢,真是幸事。“
她是宝锦父皇身边的亲信女官,一向精明利落,宝锦进了宫也曾打听过,却是无人知晓这位尚宫大人地下落,没想到今日终于见到了。
“你一向在哪?”宝锦问道。
许尚宫笑容一滞,“宫变之日,我就想逃出宫去,没曾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侍奉过先帝,怕落到贼兵手里没下场,幸好他们只抓锦渊殿下的身边人,倒没跟我为难,于是远远调去来了这里,弄些花草,倒也自在。”
宝锦听着,倒觉得她没有说谎——父皇帝庸碌无为,那些意义最恨的是姐姐,却也没心思去跟了的老皇帝纠缠不清,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许尚宫叹了口气,眼中几乎落下泪来,不待宝锦询问,却是黯然道:“奴婢远远的见了殿下您,也不敢相认……您可知道,锦渊殿下死得太惨了!”
她哽咽着不能出声,全身筛糠一般颤抖,却强忍着不肯出声。
宝锦只觉得身上一寒,急切问道:“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皇后她……”
许尚宫讶然,嘶声喊道:“娘娘您在说些什么呀,娘娘是被这个狼心狗肺的新帝害死的!”
她怒得连声音都哑了,咽喉里仿佛含了个火种,要喷将出来——
“这个狼心狗肺地男人,薄幸忘义地中山狼,他这是过河拆桥啊!”
宝锦这她这一号哭,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手足冰凉,心跳加快——王朝的倾颓,姐姐的蹊跷,在这一刻终于要真相大白了吗?
只听许尚宫勉强止了哭泣,低声道:“其实也是锦渊殿下太过糊涂……她虽然以男装示人,可毕竟是个姑娘家,长此以往就觉得无趣,于是她开始偷偷跑出宫游历。”
“先是京城,再后来,就是云州等地——那里是皇后娘娘地母家嘛,在那里,她遇见了那个男人,那个命里的冤孽……”许尚宫说着,郁怒地几乎要吐出血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 祸心
他巧言令色诓骗了锦渊殿下,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一般时候,他就说什么天下腐朽久矣,要想彻涤清宇内,必得大动干戈……一些老臣和门阀世家也不识相,在政事上动辄对锦渊殿下阳奉阴违,有恃无恐,实在可恶得紧,殿下也就信了他的计划,两人携手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
许尚宫低泣着说道,虽然语意隐晦混乱,但听在宝锦耳中,却不谛是惊雷一响——此前的懵懂,在这一瞬全都明悟了——
父皇不理朝政,元氏掌有天下也有百年之久,一些腐朽沉渣,实在也是沉疴难返,那些世家大族已是尾大难掉,饶是姐姐智谋多端,也无法在政事上得心应手,这时,一个出身寒微的青年男子英才天纵,又与她情爱甚笃,两人计量之下,就想出了这个偷天换日的大计——锦渊暗中支持他起兵,将陈旧势力涤荡一清……
“没曾想这人真是个狼心狗肺啊,趁着殿下信任,就这么杀入京城,成了如今的皇帝……”
许尚宫声音颤抖,仿佛陷入了一个永不能苏醒的梦魇之中,想起那一夜的情形,狂乱不能自以,“那一夜,他特意去了昭阳宫中,当着自己两个妻妾的面,历数所谓的昏君十大罪状,又口口声声替他两位岳父报仇,将锦渊殿下生生折断了四肢,那血流得满地汪洋,我们在殿外听了那凄惨声响,几乎没被吓死……”
她嘴唇颤抖着,暑夏之时,却成了青白色,双目因疲倦和担惊受怕,凹陷下去,幽黑的怕人,“宝锦殿下……您别怪我胆小怕事,实在是这新帝手段太过狠辣,我就是早早认出了您,也实在不敢相认啊!”
她抹了一把泪,低声哭道:“可就是这样谨小慎微,我们这些旧宫人还是不被待见,动辄就是严惩——任姑姑是个再慈善不过的人,就‘行踪诡秘‘四个字,就把她的性命白白断送了!我现在算是想透了,既然早晚是死,我也豁出去了,一定要跟您把这些都说清楚!”
宝锦听她说得激愤,低着头,沉沉道:“怪我。”
“我早该知道任姑姑一个老人,腿脚不便,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却还任由她为我冒险。”
宝锦的声音冰冷,却压抑着说不出的惨痛绝望。
许尚宫止了泪,连忙劝解道:“这怎么能怪您呢?如今这伪帝跟皇后二人暗中不睦,各自猜忌,他的手下又碰巧见撞见任姑姑一些行动,这才以为她是皇后的暗线——如今皇后在宫中大怒,扔碎了好几个茶盅呢!”
宝锦想起自己在任姑姑手中看到的一角龙袍,心中浮现了那张熟悉的脸——时而冷峻森严,时而温柔低语,她心中万涛奔涌,全身血脉在这一刻都几乎冻结,她的心,一点一点朝着黑暗中坠落。
“是他做的……!”
她却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幽幽叹了一声,随即似笑非笑,眼神有些呆呆的,许尚宫怕她伤心地癫狂了,连忙伸手来扶,却不料宝锦又低吟了一句,“是他做的!”随即面如白纸,哇的一声,竟然吐出了一口血,顿时吓得她魂飞魄散,“宝锦殿下!“
“我没事……”
宝锦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只觉得满嘴都是苦腥,眼前这星光无边,高林深远,却也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早该觉悟了……他是我元家的血仇大敌,却还以为只是形势所逼,他也算是事出无奈。我真是好傻!”
她在心中无声呐喊道,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想起姐姐的遭遇,只觉得又是心痛又是无边愤怒——
“他花言巧语骗了姐姐,最后却将她弃若蔽履,还亲手让她受尽世间痛苦……就只为夺这万里江山?!”
许尚宫在一旁忿忿道:“如今这皇帝真是伪君子一个,他不愿让人议论,偏说任姑姑是逃狱了,却让她不明不白死在了湖里!”
宝锦想起那人先前的柔情密意,此时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心中痛得几乎被刀剜一般。
随即,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许尚宫,用力摇道:“姐姐呢?她的尸首在哪?“
许尚宫面露难色,却又被她晃得几乎窒息,她禁不住低声道:“在城外荒野里……原先毙的死囚就扔在那里。”
“是那里!”
宝锦蓦然想起了上次,琅被弃尸的那片肮脏荒野——
那里白骨嶙峋,虫蚁四出,污秽不堪,我那金枝玉叶,惊才绝艳的姐姐,最后竟葬身在那里?!
她胸中剧痛,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半晌,她才喘息着直起身来,拒绝了许尚宫的搀扶,她声若一线道:“你带我去认……”
此时林中幽暗,却突兀大风四起,刮得人心中发毛,阴影中枯叶沙沙作响。
许尚宫满口答应了,打量着这风雨欲来的景象,禁不住说道:“起风了……后半夜要下雨了。”
她听着林中沙沙之声,仿佛无数幽魂在暗中絮絮诉说,低低轻笑,不禁身上一颤,面上也露出一丝心虚惊惶,偷眼看去,只见宝锦仍低着头,丝毫不曾注意到自己,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拣日不如撞日,我们马上就走吧!”
宝锦咬着牙道,随即转身而去,许尚宫连忙跟上,远处,雷声轰隆一声,将这万籁俱静的宫中震出了巨响。
第一百七十六章 … 神寂
还会中计~请看她们两人相认那一章。任姑姑只是在皇后昭阳殿外伺候。然后看到车里一路流血。如今许尚宫这么说也是说的通的。而且下面还有会有证据证明她的话的。
雷声在云端大作,闪电将这沉夜耀得惨白,城门前的士卒正狼狈地闪躲着即将到来的大雨,却见不远处仿佛有车驾的黑影遥遥而来。
马蹄的声响穿过雷声而来,仿佛扣在人的心上,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城门已闭,任是什么人也不能开……”
卒长也不近前,在屋檐下扯着喉咙喊道。
车驾上黑衣仆从站起身来,瞧着甚是魁梧刚健,气度不凡,“这是宫中的车驾,你也敢阻挡吗?”
他并未见怎么大声,声音却稳稳传入卒长的耳中。后者心中一凛,却仍强撑道:“即使是中使,也不能随意开城门。”
车驾的垂帘被微微掀开,一道玄铁腰牌被直直抛来,卒长狼狈一接,却看见上面金灿灿几个大字,惊得慌忙下跪,整个人都伏在泥泞之中,“是万岁亲赐的腰牌,请恕小人无礼。”
车中有女子声音清曼,“开城门吧!”
卒长不敢违背,一溜小跑到了车前,只见帘幕微启,黑暗中只见两道女子的剪影,正中那位侧身接过那腰牌,她头上一支金钗颤巍巍闪着冷光,双目接处,仿佛有两道重异旋涡,要将人拖入无尽虚空。
他手一哆嗦,几乎将腰牌掉入泥水之中,低下头再不敢多看,只是挥手示意手下开了侧边的城门。
车驾如风而过,只抛下一句话,“这是宫中密事,汝等若是宣扬出去……”
未尽的威压,让在场几人点头如捣蒜,卒长听着那阴沉的声音,心中却升上了一道不吉的预感。
****
宝锦沉默地坐在车中,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车帘被掀了开来——轨辕之下满是泥浆和乱草,显然已经到了那片荒野之中。
她不复平日的镇定,闪身从车上跃下,一手攥了许尚宫,大步朝着远方而去。
沈浩在一旁掌着一盏灯,双手的青筋也现了出来——他心中也很不平静。
宫裙的下摆在黑暗的泥地上摩挲,早已满是泥泞,闪电照亮了宝锦的脸,苍白几近虚幻。
这一瞬,暴雨如瀑,兜头而下。
泥草被雨打得歪倒,简陋的墓穴和朽坏的席子被狂风暴雨蹂躏得面目全非,一具具白骨冷冷地裸露在天地之间,半腐朽的粘腻皮肉下,虫鼠受了惊吓,正在瑟瑟蠕动。
宝锦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一切,下一瞬,她低叫一声,挥开沈浩手中的伞,跌跪在泥泞与污秽之中,剧烈地咳嗽着。
那美丽骄傲,如中天之日的姐姐……就这样,含着怨愤,长眠在这黑暗污秽之地?!
她咳嗽着,撕心裂肺地干呕着,满身都染上了污泥也浑然不觉。
许尚宫颤着步子跟了上来,她四周搜寻着,终于指定了一个角落,哑着嗓子道:“就是那里。”
宝锦踉跄着扑了过去,看着那浅浅的新土,颤抖着伸出手拂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段断骨。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成冰——
那断了的上肢中指上,竟是一个熟悉的玉制扳指!
她状若疯狂地要再挖,一旁的沈浩再也看下去,用剑替她掘了下去。
这里埋得很浅——或者丢弃的人根本不曾用土覆盖,在昏黄如豆的灯光照耀下,一具被折断了四肢的尸身终于出现在三人的眼前。
被兵器断开的四肢散落在周围,那中间的身躯呈扭曲翻滚状,仿佛生前最后一刻,忍受着天地间最大的苦痛!
腐朽的味道中人欲呕,宝锦却不管不顾,俯身抱住那扭曲的尸骨,眼泪终于流出来。
大雨打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的,也不知是雨,还是苦泪——这一刻,她在终于死心,真正的意识到,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姐姐,自己唯一的血脉羁绊,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紧紧地搂着尸骨,喃喃道:“姐姐……我来接你了。”
轰隆的雷声从天宇响下,照亮了这依偎在一起的姐妹。
第一百七十七章 … 断情
雨继续肆虐,天地仿佛被这洪流充满,夜幕时而被闪出阴惨而神异的火光。
宝锦脱下外袍,紧紧裹住那具白骨,一动不动地跌坐在泥地上,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一旁两人想上前劝,看入她死寂空茫的眼神,又觉得不敢。
沈浩想起故主,心中痛楚更深。虽然早有预感,真正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他几乎也要疯狂了——
“就算成王败寇,也该给予皇族的体面死法,这样的折辱,实在是——”
他趁都着说不出话,手下用劲,竟生生将剑鞘捏成了两片薄铁,手狠狠撞在刃上,顿时鲜血淋漓。
“混帐!”
他低声怒骂道,恨不能肋生双翼,穿越这无边雨幕,深深宫阙,将那伪帝碎尸万段。
许尚宫颤抖着向他示意,只见宝锦呆呆坐着,似乎正在跟尸骨喃喃说话。
沈浩深吸一口气——死者已矣,不能让活着的伤心地疯狂,他上前替她撑起伞,想要扶她起身,“殿下!您醒醒!这血海深仇还等着你去报呢!”
“血海深仇……”
宝锦的重眸无意识的转动着,她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蝴蝶状的肩胛骨微微起伏着,却是再也流不出眼泪。
大雨之中,只见她缓缓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要穿透这茫茫雨幕,去到那幽冥黄泉之地——
“姐姐,我先前错怪了你,对不住。”
她喘息着,任由雨水呛入肺腑,“你希望革新弊政,希望能觅得一心人,这才错信了这个凉薄负义的男人……”
她的喘息越发尖利,几乎痛入骨髓,“可是我,又比你好多少呢……”
她抬眼望向天幕,粗暴的雨柱打中眼眶,痛得几乎睁不开眼,可这近乎自虐的痛意,却也丝毫不能让她和缓半分——
“我居然,重蹈了你的覆辙。”
“殿下!!”
一旁两人再也无法坐视,一齐抢上前把她拢入伞下,又拿了罩袍等物盖上,宝锦盈盈地望着他们,忽然飘忽一笑,推开了所有。
素色中衣在泥泞中飘飞,雷电和暴雨在天地间咆哮怒吼,却也抵不过这白衣胜雪,茕茕而行。
在两人的惊呼声中,宝锦抱着姐姐的尸骨,蹒跚着走向马车。
眼睛……逐渐被雨水浸润……模糊得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
脚下有什么刺穿了丝履……却感觉不到痛……
这荒野遍布亡魂……却还有谁在乎?!
宝锦浑浑噩噩地走着,脑海里全有万千画面流光飞舞,一时生成,一时湮灭……
姐姐的绝美笑容,眉宇间的睥睨飞扬,谈笑中果敢决断……以及那最后的依依不舍,最后的深深一眼……
这样的幻景,却被一道熟悉的面庞生生插入,那熟悉的笑容,冷峻而温柔,仿佛千万年寒雪中的一抹日光,照得自己心旌沉醉。
渐渐的,那笑容逐渐化为阴森诡秘,那人拔出剑,满眼都是嗜血之意,随着雷电的轰隆声,剑光凌厉劈下,姐姐的微笑顿时化为齑粉——
“不要——”
宝锦惨号道,再也忍耐不住这锥心之痛,天旋地转之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
天近四更,雨总算稍稍缓了一些,马车载着三人,朝着回程而去。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任由水滴把地毡浸湿。
宝锦终于醒了过来,却仍是抱着尸骨不撒手。
“许尚宫……”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开口了。
许尚宫忙活了一夜,疲倦得受不住了,正在上下眼皮打架,听这淡淡一声,身子不禁一颤。
“殿下,留得青山在……”
“姐姐的那些事,涉及隐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宝锦环抱着姐姐,低头将话截住,径直问道。
许尚宫不假思索道:“奴婢本在先皇宫中伺候,锦渊殿下继位移宫,我图个清净,就去了本朝废太后旧宫那里管些花木——锦渊殿下每次乔装出宫,都要从那秘道通过。”
“你怎会知道姐姐这些事?”
宝锦仍是低着头,闷声问道。
许尚宫仍是镇定自若,却是跪了下来,“奴婢有罪,锦渊殿下过身后,奴婢趁乱摸进了乾清宫,找到了这个。”
她袖中微动,终于翻找出了一个小木盒,宝锦一看那样式纹路就觉得眼熟,仔细一想,却是和自己在秘道巨室里发现的几只木匣一模一样。
自己找到的是帐本和练功心法,这一只里,却又是什么?
“这是他们两人来往的书信,看完这些,殿下您就全明白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 诱敌
宝锦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只见都是些叠成方胜形的信笺,层层重重,越往下越是纸墨黯旧,显得时间久远,却仍是小心翼翼的存放着。
她一张一张仔细看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面色变幻不定。
这些信笺,跨越了六七年的光景,都是某个男子写给她的,其中眷恋深深,却又不失豪杰气概,读来只觉情意缱绻,实在让人要为这一对有情人啧啧称赞。
里面也并非都是小儿女情事,而是言之有物,谈及如今时政弊端,更有恨其不幸之意,到得后来,竟然公开谈起了谋朝篡位之事,显然两人默契已成。
这样一个情郎,到头来,却背叛了你……姐姐,你的运气比我还差。
宝锦看到此处,再无怀疑,心中冷冷一笑,眼中闪过悲凉之色,随即恢复了平静…………
“这些书信,再没有人看过?”
“一直是奴婢偷偷保管的。”
许尚宫的声音,在辘辘的车辙声中,显得有些空茫。
宝锦叹了口气,无限疲倦道:“这东西归我保存,从今以后,一概与你无关。”
此时东方地平线已微露暗白,车驾辘辘地开进了城,宝锦眼望着不远处的宫阙九重,心中却生出荒谬的不真实感,几欲大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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