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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夜晚-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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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想干啥?”克拉丽丝盘问道,“我并没有请你进来!我没有——”
我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没有时间解释,我恐惧极了,需要你帮忙。”
她裹紧了身上的晨衣。
“我被蛰了。我觉得自己感染了疾病。不管我体内有什么,请帮我医治。像抗菌素、解毒剂之类,你能想到的任何药物。也许是病毒,也许是真菌。也许它像细菌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你说,没时间了。我在诊所已经要求治疗,但他们没有听明白。
他们认为我精神崩溃,就像梅耶斯一样。你必须带我去诊所,你必须保证我接受注射每一种、任何一种足以杀死这种东西的药剂。”
我声音中的痛苦战胜了她的怀疑,她迅即回答:“让我尽快穿好衣服。”
当我们急匆匆地赶到诊所时,我描述了先前发生的事。我们到达之时,克拉丽丝即打电话通知了医生。我们等候时,克拉丽丝在我眼中滴入消毒药水,又给我服药以缓解迅速加剧的头疼。医生到场后,当他看见我十分痛苦的样子时,原先睡意朦胧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警觉了。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反应就仿佛我已经精神崩溃。我冲他大叫大嚷,让他按照我的意思给我用大剂量的抗生素。克拉丽丝督促他不仅给我镇静剂,而是还用上了一切能用的复合治疗手段。假如我认为那药物起作用的话,我会一口吞掉。
我在柏树里面见到的,就是小小的咧开的嘴巴和小小的交缠着的躯体,和凡多恩油画里的那些极小的又经过伪装的东西一模一样。现在我知道凡多恩并没有把他疯狂的幻觉强加于现实之上。他毕竟不是一个印象派画家,至少不是在那幅《山谷中的柏树》中。我确信在他大脑受到感染之后,那幅《柏树》是他第一幅作品。他实际上描绘的是他在一次散步时所见的情形。过了一段时间,当他的感染愈发严重时,他所见的那些咧开的嘴巴和交缠的躯体,犹如一层覆盖物般笼罩在他看到的其他一切东西上。从这层意义上讲,他就不是印象派画家。对他而言,咧开的嘴巴和交缠的肢体全都出现在以后的景色中。在他感染了的大脑的驱使下,他尽力画出了他眼中的现实。他的艺术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
我知道,相信我。因为药物没有生效,我的大脑患上了跟凡·多恩一样的疾病……或者跟梅耶斯一样。我试图去理解当他们被蛰时为什么不感到惊慌失措,为什么不赶到医院好让医生了解是怎么回事。我的结论是凡·多恩拼命想要获得某种幻想,以便让他的画生机盎然,于是他十分愉快地忍受着痛苦。而梅耶斯又拼命地想要理解凡·多恩,于是在被蛰时,他甘愿用自己的主观意识来判断更多的事情,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但为时晚矣。
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多么真实。感染我大脑的无论为何物,都已经影响到了我对色彩的感觉。渐渐地,我所见到的颜色全都泛出了橙色和蓝色——我别无选择。我看不见别的色彩。我的油画中充满了橙、蓝两色。
我的油画。我又解开了另一个谜。我一直感到疑惑不解,凡·多恩怎么会突然间精力旺盛,天才进发,以至于在一年之间画出了38幅大师级作品。现在我知道答案了。在我脑海中的咧开的嘴和交缠的躯体,痛苦的橙色和疯狂的蓝色,造成巨大的压力和严重的头痛,致使我想尽一切办法去抑制、去驱除它们。我服用了可待因、地美罗和吗啡,每种药物只管一段时间,但药效不够。接着我又知道了凡·多恩所明白的,同时又是梅耶斯试图探究的东西。画出病痛仿佛能将其从体内赶走一般,但那是暂时的。然后你必须画得更快更努力,不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能减轻痛苦。然而梅耶斯算不上艺术家,那种疾病没有释放的通道,因此在数周后就到了晚期,而不像凡·多恩花了一年的时间。
但我却是艺术家——或者说我曾希望是。我有画技而没有独到的眼光。
如今上帝保佑,我也有了独到的眼光。起初我画出柏树及其奥秘,我完成了你所期待的事,一幅凡·多恩真迹的临摹画。但我不愿遭受无意义的痛苦。
我栩栩如生地回忆起在研究生院时,我所画的那些中西部景色的画像——绵延辽阔的黑土覆盖的依阿华风景画,试图让观察者感觉出土壤的肥沃。当时的结果就是仿冒了韦斯的画风,但现在再也不会了。迄今为止我所珍藏的二+幅画不是凡·多恩的翻版,而是我自己的创作,独一无二。它们也是那种病态和经历相结合的产物。在强大的记忆帮助下,我画出了蜿蜒流经依阿华城的那条河,蓝色。我还画过玉米地,它们充斥着城外乡村的辽阔的天空,橙色。我画出了自己的天真无邪和青年时代。我的终极发现蕴含其中。丑恶潜伏在美丽中。恐惧在我的大脑里如同毒疮般四下扩散。
克拉丽丝终于告诉我当地的传奇故事。她说,在中世纪时,勒弗吉刚刚形成村庄。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照亮了夜空,在北面的山丘上爆炸,并燃起了;中天的火焰。树木都烧成了灰烬。由于时间太晚,几乎没有村民看见这场灾难。流星冲撞的地点太远,只有极少数的目击者在那晚赶到现场,看见那个陨石坑。到了早晨烟雾已消散,大火的余烬已熄灭。尽管那几个目击者试图找到那颗陨石,但现在的这些道路当时还不存在,因此他们无法在一个又一个的山丘上彻底搜寻,最终他们失望而归。其中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目击者坚持了下来,而他们当中少之又少的人完成了探险,连滚带爬地返回村庄,模糊不清地述说他们的头疼以及那些小小的咧开的嘴巴。他们用小棍子在尘土中胡乱地画出了令人不安的形象,最终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传说,只要有人从那些山里寻找陨石返回,类似的自残行为就会发生。当时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占了上风。那些山丘被赋予了反面力量,成了人们禁忌的话题。那些地方被称为上帝的魔杖触及的地方,不管当时还是现在都没有村民擅自闯入。人们用富有诗意的语言描述一颗耀眼的流星的撞击:勒弗吉。
我已没有必要对显而易见的事情再下结论了:那颗流星携带的孢子在陨石坑里大量繁殖,大坑最后变成了长满柏树的峡谷。不——对于我来说,那颗流星是原因而不是结果。我看见在柏树中间有个小坑,在坑里,类似于昆虫的小小的嘴巴和交缠的躯体——它们是怎样地哀嚎着!——令人作呕。它们粘住柏树的叶子,当它们掉下去时,极度痛苦胡乱扭动,随即又被其他令人作呕的痛苦的灵魂前赴后继地所取代。
是呀,灵魂。因为那颗流星正是理由,我坚持认为。对我而言,结果就是打开地狱之门。那些小小的哀嚎着的嘴巴是受到诅咒、该罚入地狱的,因为我也受到诅咒,该罚入地狱。为了生存,为了逃离我们称之为地狱的终极牢狱,一个狂乱的罪人在作冲刺。他进入我的眼睛,刺穿我的大脑、我灵魂的窗口。我的灵魂在腐烂化脓,我作画是为了给脓水引流。
我要说话,不知为什么那能减轻痛苦。克拉丽丝将我的述说记录下来,与此同时她的女性情人在为我按摩肩膀。
我的油画光辉灿烂,我将被公认为天才,是我一直梦想的那种天才。
竟用了如此的代价!头疼更加剧了。橙色更加绚丽,蓝色更加令人不安。
我尽了最大努力,我促使自己比梅耶斯更坚强,他的耐受力仅持续了几周。凡·多恩坚持了一年。也许天才就是力量。
我的大脑在膨胀。它威胁着从我的头盖骨里崩裂出来。那些咧开的嘴巴要开花。
那种头痛!我对自己说要将坚强,又一天,又一次冲刺去完成又一幅油画。
我的画笔尖利的末端在诱惑着我。只要能刺穿我沸腾翻滚着的灼热心灵,为了解脱的狂喜而刺进我的双眼,什么都行。但是我不得不忍受。
在我右手边上的一张桌子上,那把剪刀在等候着。
但不在今天,也许是在明天。
我将活得比凡·多恩更长。
坟地长出的头发
马特于1987年6月去世后,我崩溃了。当时我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心情紧张地看着他痛苦地衰弱下去,重压下我紧绷着的神经变得非常脆弱,犹如电路开关失灵一样。无论我想干什么——比如散步、看电视、看书或吃东西——我的身体总是处在一种经常性的紧急状态。紧张感不受约束地突破我全身的防线,痛苦反复地袭击我。我的大脑像处在漩涡中,心跳加速,我所能做的事就是躺下,凝视着天花板。
后来在家人及朋友们的关爱下,我渐渐走出了黑暗。但在从1987年出版《夜雾同盟》到1990年出版《第五种职业》的三年中,黑洞意识几乎吞噬了我。我耗去更长的时间才恢复写作短篇小说。以下这篇小说的不寻常的技巧表达了我当时所处的一种精神状态。如果你曾学过小说写作课程的话,你就知道有三种主要视点:第一人称,有限的第三人称和无所不知的第三人称。每种手法都各有长处和弱点。但是还有第四种视点,由于它的局限性而几乎没有人用过,那就是第二人称。不是用“我”、“他”和“她”,作者使用“你”讲述故事。虽然它不合传统,还有问题,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当时想。只用一次,打破禁忌。为了弥补传统的不足,我决定使用一般现在时。不过只出于一个目的。毕竟,一篇小说的叙述形式应该和主题有关。
本篇故事中的主人公为他所经历的事所震惊,他独立于自己之外,以“你”来思考他自己。过去的恐怖在他受伤的’大脑里以现在时重播。《坟地长出的头发》获得恐怖作家协会1991年最佳中篇小说奖。
尽管下雨,你还是又去了那个公墓,全然不顾寒冷的秋雨斜斜地淋在犹如弯弓的伞下,湿透的土褐色的落叶飘落在你淋湿的裤腿和鞋子上。
两座墓穴。你簌簌发抖,透过泪光瞧着新近铺上去的草皮。这儿没有墓碑,因为下葬尚不足一年。但是你想像得出墓碑上的字迹,两人的出生日期各不相同,但死亡日期——上帝保佑你——却相同。西蒙和埃斯特·韦伯格,你的父母亲。你的口中默念着拉比·戈尔茨坦在葬礼上吟诵过的那些哀祷词文。你无力地转回身,拖着脚步朝落满雨珠的汽车走去,将雨伞往搭客座位上一扔,按下标有“刮雨器”的键钮,努力控制住你颤抖的双手,极力抑制着满腔怒火,克制着心中变得麻木的悲伤。
双眼已被泪水吞没,你尽力驾着车子返回你父母的家中。那是一处坐落在芝加哥北部密歇根湖畔的房产,房子由于没有了昔日的主人,给人一种幽灵般的空洞感。你穿过宽大的门厅,进入镶有橡木护墙板的书房。一面墙上整齐地排放着图书,另一面墙上挂着你先父与国家及地方各种权贵人物甚至总统握手的照片。你坐在那张结实的写字台前,重新开始分类整理你父亲的文件。你正准备整理最后几份文件——藏在你父母贵重物品保险箱里的文件,这时你妻子出现在书房的门廊中,她端着一杯咖啡。正如你出于强烈的;中动一再强行返回公墓时她所做的那样,她颓然靠在墙上皱起了眉头——可你还是又去了。
“为什么呀?”她问。
你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这不明显吗?我感到需要和他们在一起。”
“我不是这意思,”吕贝卡说。她49岁,高挑个儿,一头黑发,脸颊瘦削,眼睛总像在沉思。“你一直在做的这些事,所有的文件和会见,所有的电话。你难道不会让自己放松一些?你现在的样子真糟糕。”
“我看上去能有多糟?我父亲的胸部给压扁了,我母亲头部……那个醉醺醺的私生子撞死了别人,自己反倒没死,伤口只缝了几针!”
“我指的不是这个。”吕贝卡又说道。她双手摇摇晃晃地把咖啡杯举到唇边,“别把别人的同情当成对你的谴责。你有一切权力使自己看上去很糟糕。父母亲哪怕失去一个就已经够糟了,何况一下子就失去两个,而且他俩身故的方式又是——”她摇了摇头,“——令人讨厌的。但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逼迫自己……我担心你会把自己逼到垮掉为止。别折磨自己啦。你父亲指定了一位遗嘱执行人处理他的房产,那人是他商行里一位。绝对称职的律师。让人家来做属于他职责范围的事。我承认你虽然是个出色的律师,但现在是让别人来接管的时候了。看在上帝的面上,雅各比——如果不为上帝,那么就为我——休息一下吧。”
你不禁叹息,你知道她出于好意,一心只想着对你最有益的事。但她却不能理解:你需要保持繁忙状态,你需要用细枝末节的事务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便在面对失去双亲的极大恐惧中,你的精神不会崩溃。
“我差不多就要完工了,”你说,“只有几份从保险箱里取出的文件尚未处理。接下来我保证会努力休息的。洗个澡或许……主啊,我仍然不能相信……我多么想念……给我倒一点苏格兰酒。我想我的神经需要麻痹一下。”
“我去给你倒一杯。”
当吕贝卡穿过书房走向酒柜时,你的目光移到下一份文件:一份已退色的你的出生证明书。你摇摇头说:“爸爸什么都保存,居然还保存这样无用的小玩意儿。”你的声调苦中带甜,充满感情,喉头不禁发紧,“难怪他的遗产如此难于处理。多困难啊,要辨别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感情上的,什么只是……”
你瞥了一眼下一份文件,几乎就要将它放在一边,这时你又看上一眼,这一眼让你不禁皱起眉头,感觉就像有一根冰冻的鱼钩悬在胃里似的,你喃喃自语:“上帝!”你感到呼吸不畅。
“雅各比?”你妻子倒好一杯苏格兰酒回转来,她匆忙地搁下那个瓶子后,迅速地带着一杯酒朝你走来,问道,“怎么啦?你的脸色灰白得像——”
你仍然凝视着那份文件,感觉好像肋骨上被钻了个孔似的,那股寒气要钻出体外。吕贝卡蹲伏在你身边,抚摸着你的脸。你张大口尽力呼吸:“我……”
“什么?雅各比,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一定有什么差错。”你指着那份文件说。
吕贝卡急匆匆地将它看了一遍,道:“我不明白。它里面写满了法律术语。有个妇女承诺放弃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是这意思吧?”
“是的。”你说起话来有些艰难,“看看日期。”
“1938年8月15日。”
“在我出生一周之前,同一年份。”你的声音嘶哑。
“那又怎样?不过是巧合。你父亲经办各种各样的法律事务,也许包括办收养手续。”
“但是他不会把经办事务中的一份承诺书和他的私人文件保管在一起,而且还锁在保险箱内。这儿,在最底下,瞧这个地方——这是经过公证的。”
“加利福尼亚州,红杉角。”
“对呀,”你说,“现在再来核对我的出生证明书。出生地是……”
“加利福尼亚州,红杉角。”吕贝卡的声调放低了。
“你仍然认为它只是巧合吗?”
“一定是。雅各比,你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但你不必为这事紧张。你知道你不是养子。”
“我不是养子吗?何以见得?”
“得了,这是……”
你不耐烦地作了个手势。
“我的意思是你在想当然。”吕贝卡说。
“为什么?”
“因为你若是养子,你父母早就告诉你了。”
“为什么?如果没这个必要,他们干吗非要惊吓我?我父母将它掩盖得天衣无缝岂不是更好吗?”
“听我说,雅各比,你是在让自己的想像牵着鼻子走。”
“大概是吧。”你站立起来,双腿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酒柜,然后倒光了吕贝卡先前准备好的那瓶酒。“也许是。”你一口喝下杯中有一英寸高的酒。烈酒让你的喉咙火辣辣的。“不过这事我很难弄清楚,对吗?除非我查明为什么我父亲要把那个妇女的承诺书和他的私人文件保存在一起,还有我在一周后出生,而且和那个妇女签署并标明日期的承诺书是同一地点,这又是怎样发生的。”
“那又怎么样?”吕贝卡揉着前额问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它无关紧要!你父母很爱你!你也爱他们。只有老天爷知道!试想一下,就算你的怀疑得到证实,它又能改变什么呢?它不会减轻你半点忧伤,也不会影响一生的爱。”
“它或许会影响很多事情。”
“瞧,喝完你的酒吧。今天是星期五,我们还有时间去教堂。如果你还需要集中精神,那就是现在。”
在苦恼中,你又喝了一大口酒。“再看一下这份承诺书,那个妇女同意放弃两名婴孩。如果我是养子的话,那就意味着在外边某地方我还有个孪生兄弟或姐妹。”
“对你而言是个陌生人。雅各比,兄弟或姐妹的内涵远比血缘关系复杂。”
你最后一次大口喝下酒时胃里一阵痉挛。“再瞧瞧这份授权书,最后一行,瞧那个女人的签名。”
“玛丽·邓肯。”
“苏格兰人。”
“是么?”吕贝卡问。
“去教堂吗?想一想。你是否听说过哪个苏格兰人……有可能我不是犹太人。”
因为困惑,你叔叔平时松弛的下颚绷紧了,他问:“收养?究竟是什么使你想到——”在他的起居室里,你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你拿出那份文件,一边给他看一边作解释。
他皱起布满岁月印痕的额头,摇了摇已经歇顶的头说:“纯属巧合。”
“我妻子也这么说。”
“那么听她的话,也听我的话。雅各比,我和你父亲两兄弟一直亲密无间,我们相互问没有秘密。我们在干任何重要的事情之前,首先都要征询对方的意见。当西蒙——愿他在天之灵安息——决定要娶你母亲时,早在他告知我们父母很久以前就跟我商量过了。相信我,信赖我,假如他和埃斯特计划收养一个孩子,我早就得知了。”
你长吁一口气,想要相信此言,却又被怀疑折磨着。“那么为何……”
你的脑袋“突突”地抽痛。
“告诉我,雅各比。”
“那好吧,就算放在我父亲保险箱里的这些文件均属巧合,就算它们互不关联,可为什么?就我所知,爸爸一直住在芝加哥这儿。我过去从未想过这问题,可我为什么不是在这儿出生,而是在加利福尼亚?”
你叔叔努力回想。他疲倦地耸耸肩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在1938年,”——他透过老花眼镜盯着你的出生证明书——“那么多年了。
很难记得起。”他停顿了一下,“当时你父母亲很想要孩子,那件事我想起来了。但是无论他们怎样努力……哎,他们大失所望。后来在一天下午,他来到我的办公室,面带微笑。他告诉我那天余下的时间他请了假,我们有件事要庆祝一下——你母亲已经怀孕。”
想到父母,想到你多么怀念他们,你悲伤地皱起了眉头。你克制住流泪,却忍不住说道:“那仍然没有解释出我为什么出生在加利福尼亚。”
“我正要说那件事。”你叔叔揉着干瘪的脸颊,继续说,“是呀,我先前说到……1938年,那场经济大萧条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但仍然不景气。你父亲说因为婴儿将出世,他必须挣更多的钱。他觉得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能提供更好的机遇。我力图劝说他打消念头。我说再过一年芝加哥就会渡过难关。更何况他去加利福尼亚必须要克服困难才能取得从事法律业务的资格。但是他仍然坚持要去。当然,我是正确的。芝加哥很快便渡过了难关。此后,你父母对洛杉矶兴趣也不大,因此在六七个月后,他们回来了,正好在你出生之后。”
“那还是没有……”
“什么?”
“洛杉矶不等于红杉角,”你说,“我从未听说过那地方。当时我父母在那里干什么?”
“哦,那地方。”你叔叔扬起稀疏的白眉毛。“一点也不神秘。红杉角是海岸边的一处风景胜地。而洛杉矶在8月份天气酷热。你母亲娶临产时,海边的凉风会使她感到舒适。于是他们去那儿度假,你便在那儿出生。”
“不错,十分合乎逻辑。没什么神秘之处,只是……”你朝咖啡桌作了个手势说,“为什么我父亲保存着这个妇女的收养关系承诺书?”
你的叔叔愠怒地抬起长着褐黄斑的双手,说道:“侄子,就我们所知。
他在红杉角时,找到一个机会做法律工作,以便支付你母亲住院和医生的费用。当他搬迁回芝加哥时,有可能将一些事务性文件混在私人文件里了。出于偶然的原因,所有跟红杉角相关的文件都放在一起了。”
“我父亲肯定很多次打开过那只保险箱,可为什么从来没注意到这个差错呢?我难以相信……”
“雅各比啊雅各比,上个月我去我自己的保险箱跟前,结果发现一笔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买的国库债券,单独搁在箱子里。疏忽大意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
“我父亲是我所知道的人中最有条理的人。”
“上帝知道我爱他,上帝也知道我想念他。”你的叔叔舐了一下他那苍白的下唇,情绪激动地喘了几口气。“可他并非完人,在生活上也不算严谨。我们也许永远不会确切知道这份文件怎么混入他的私人文件里。但有一点我是确实知道的,你完全可以相信——你是西蒙和埃斯特的亲生骨肉。你不是什么养子。”
你盯着地板,然后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不必谢我。只要回家去,好好休息,停止胡思乱想。西蒙和埃斯特遭遇不幸,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打击。我们会长久地怀念他们。”
“是的,”你说,“长久怀念。”
“吕贝卡怎么样?她怎么……”
“和我一样。她仍然不能相信他们已去世。”
你叔叔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抓住你的手说:“我在葬礼后就没见过你们俩。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很重要。在岁首节那天你俩一起过来共享蜂蜜蛋糕好不好?”
“我很乐意,叔叔,但是我实在很抱歉,我要离开这个城市。”
“你要去哪儿?”
“红杉角。”
离你的目的地最近的那个最大的机场在旧金山。你租了一辆汽车,沿着海岸线向南行驶,一路经过卡尔梅勒和大苏尔。你全神贯注地赶路,几乎没有注意沿途如画的景色:随风吹拂的冷杉树,崎岖峥嵘的悬崖绝壁,还有那被海浪拍击着的海岸。你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红杉角的行政当局,说你是芝加哥的一位律师,因为要处理一份遗产而需要向他们询问一些相关信息。为什么你要迫使自己一路赶往这么一个小镇,小得连你那本哈蒙德地图册里都没有列入,而只能在芝加哥图书馆内那张加州大地图上查到。你的妻子和叔叔已经敦促你将那件事情搁置一旁。你不是养子,而且已得到了口头保证,就算你是养子又有什么关系呢?答案使你烦恼。其一,你可能有个兄弟或姐妹,你们原本是一对双胞胎,如今你失去了父母,你觉得有一种迫切的需要,通过找到一个确定无疑的家庭成员来填补失去父母的真空。其二,你遭逢中年危机,但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中年危机。活了这么多年却有可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这使得你不能确认自己的身份。是啊,你尽管爱戴你所知道的父母,可是你现在的身份不明不白,这种状态使你不顾一切地去探寻事实真相——不管用什么方法。
这样你可以排除被收养的可能性,或者接受被收养的事实。然而还吃不准眼下这种方式是否有些轻率,因而产生了加倍的忧虑和紧张。其三,最为迫切的理由是身份危机让你疯狂,你想要了解是否……你行过割礼,你学过希伯来课程,你执行过戒条,你在星期五晚上去寺庙,你在宗教节日里小心翼翼地遵守条规……你是一个犹太人……在经历所有这一切之后,你却可能不是犹太人。你对自己说,是不是犹太人与种族和遗传基因无关,有关系的是文化和宗教。但是在你心灵深处,你一直以自己是个纯粹的犹太人而自豪,而目前你的自我感觉似乎受到威胁。我是谁?你这么想。
你加快速度朝着目的地疾驰,一面在思考着自己那份毫无理性的顽固——拒绝让吕贝卡陪同来此。你为何要坚持单独前往呢?因为你以不屈不挠的决心作出决定。
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阻止我。
太平洋海岸公路的中轴线位于一片遍布岩石的峭壁之上,一些顽强生长的奇形怪状的冷杉树紧紧地依附在浅薄的土层里,与恶劣的生存环境作抗争。一块日晒雨淋的路标突然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红杉角”。带着相应的突兀感,在你的右下方你看到一个小镇,尽管隔了一段距离,还是看到镇上的那些灰蒙蒙的建筑物,它们未经粉刷,歪歪斜斜沿着一个海湾散布着,在其中心处有一个毁弃的码头正对着大洋。惟一的美景是下午的太阳照在白浪翻卷的海面上泛出的波光。
你的心往下一沉。红杉角是一个风景名胜之地?至少那是出自你叔叔口中的说法。你心想,在1938年时它也许是,但如今不再是。当你轻踩刹车驶离公路,沿着崎岖狭窄的便道,经过更短更杂乱的冷杉树丛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黯淡的小镇——那儿是你的出生证上注明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前进时,你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你经过一家用木板搭成的摇摇欲坠的旅馆,在一道山脊上俯瞰这个小镇时,你注意到在焦黑坍塌的建筑残迹中似乎另有一家旅馆,于是失望地断定你的妻子和叔叔说得对。这次漫长疲劳的旅途毫无必要。那么多年过去了,一个鬼影般的小镇也许一度出过名。但你在这里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那条尘土飞扬的便道还算平整,经过一些年久失修的建筑物通向码头的废墟。你在一个棚屋旁边停下车,走出车外,呼吸着从大洋边吹来的带有咸味的海风。在码头前边的几块防护板上,有个老头颓然坐在一张椅子里。出于一种冲动,你走上前去,脚步踩在海贝和沙砾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请问……”你开口道。
老头转了一下身,仍然凝视着海洋。
海边的死鱼发出的一股腐烂的臭味刺激着你的鼻孔。
“请问……”你又说了一遍。
老头慢慢地转过身来,翘起他干枯的脑袋,表情要么是好奇,要么是反感。
你提出了刚才驶下斜坡时想到的那个问题:“这个小镇为什么叫做红杉角?这个偏远的南部,好像没有什么红杉树。”
“你不是正看着嘛。”
“我吃不准什么……”
老头朝码头的废墟作了个手势。“那些厚厚的板材都是用红杉木做的。在它的全盛时期,”——他呷了一口罐里的啤酒——“这个镇子昔日是很可爱的。它突伸向海湾的那种样子,多么令人自豪。”他怀旧地叹息道,“红杉角。”
“这儿有医院吗?”
“你病了?”
“只是好奇。”
老头瞟了你一眼又说:“从海岸朝北走。最近的医院沿海岸走也有50英里。”
“那镇里有没有一位医生呢?”
“过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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