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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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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天黑后她的亲戚会送些书来。

这次何了凡的收获巨大。郭如玉的亲戚趁着天黑挑来两麻袋书,书是公社造反派从一个被打倒的林业专家家中抄来的,扔在食堂的楼上有两年了,无人过问,估计已经被遗忘了。何了凡连夜挑着这些书回了十八里铺。回去一打开,何半音就扑在上面不再起身了。这些都是好书,有《十万个为什么》《三国演义》《战争与和平》《颜真卿字帖》等小说、科普作品、字帖等各类书籍70多本,都是当时的禁书,对于何半音来说,如同看到了一片新天地。何了凡趁着太阳好,把这些书都搬到外面来翻晒,找来些废报纸小心地将封面再包一次,将弄卷了的角用石块压平,一本本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放置在楼板上,还不时拿出来晒晒太阳,生怕发霉或被虫子咬。文革的烈火烧不到十八里铺,读书在这里仍旧是受到尊重的事情。何半音可以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捧着它们,坐在自家门口的一块麻石上阅读被看作是“封、资、修”的东西。除了看书,便是临《颜真卿字帖》。一年下来,他就把颜体字写得惟妙惟肖,以后十八里铺各家各户有春联什么的要写,全出自他的手笔。

在何半音十来岁时,虽说他因吃奶少而长得很瘦弱,但他可以反抗虐待他的两个姐姐了。三个人经常打成一团,他们打架时都一言不发,打输了的也不哭,因此邻居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们正打得酣畅时,被何了凡撞上了。

何了凡很快将一双女儿嫁了出去。可能是他无力摆平这两个娘生的孩子之间的矛盾,两个女儿从歧视弟弟到集中记恨偏心的父亲,自从嫁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十八里铺,连以后何了凡死了,她们也不愿回来流一滴眼泪。她们永远也不原谅父亲借别的女人的肚子生崽这个事实。

所谓穷人养娇子。因何了凡自幼对半音百般娇惯,他十几岁了既不能上山下地做农活,又不会干家务。他惟一的长处便是能将那些书本全部“吃”进肚子里去。半音的记忆惊人,过目不忘。在何了凡看来,已经超过了他和他师傅。就凭这个,父亲累死累活养着他也值得。但在十八里铺这样山高水冷、交通闭塞的地方,养闲人不是易事,尽管何了凡早出晚归忙内忙外竭尽全力,仍是无法维持生计,他不得已带着儿子下山去跑江湖。

第一部分第八章江湖之近江湖之远(2)

其时毛泽东思想光芒四射普照大地,祖国山河一片红革命样板戏唱遍大江南北看戏不要钱,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污泥浊水沃野千里真干净,敢于斗争敢于革命不管是谁的卵谈都等于放屁……但是,老百姓还是经常会碰到一些解决不了的日常生活中的具体问题,比如说:好不容易筹了点钱,想买一只猪崽子喂了,要是买回来它不肯吃潲、不肯长怎么办?手头稍稍宽裕一些的,想买条牛崽子养了,要是这犊子长大了不愿发力却是横着眼睛抵人怎么办?一个孩子若还长得灵泛,要是会读书,只是做了个手艺人便可惜了。要是只有做手艺的命,花钱费米送读书,就等于是白送了,是送其读书好还是做手艺好?闺女要是嫁得一个好丈夫,会好一辈子;一步走错鲜花插在牛屎上,会让人后悔一辈子,哪个方位可以寻得好人家?有点小买卖要偷偷做,哪个方向能行得通又不至于被人抓住?家里有人病了,吃何处郎中的药会见效?谁也经不起四处求医问药的折腾……在那个家家户户只见工分难见钱、一个上千人的村庄只有一台被大队干部锁在大队部的手摇电话机、讲革命讲境界不能讲享受讲爱情讲花前月下、赤脚医生到处诊死人、不知保险为何物更无借贷、没有法纪没有规矩却又砸烂了旧祠堂铲除了乡村权威的年代,农民手足无措,有很多问题需要帮助。

何了凡是能提供这种帮助的人,他就晓得什么猪好喂,什么牛好养,哪般女孩性情好,哪样男子会顾家,哪个日子好出行,何时水火要小心……有一些帮助,是可以直接看到效果的;有一些预言,可以给迷茫者一份精神安慰和引导。这种帮助,就如漫长的山溪水不停不息地滋润着两岸的田地一样成为民间必不可少的物质和精神的双重需求,就如狂风骤雨阻不断小溪长流,革命运动也无法剔尽世代相传的民间习俗。

苍茫大地必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江河滚滚必泥沙俱下,杂草虽被不断地铲除,只要一有雨露便会破土而出,寅斋公和何了凡便是这样的人人喊锄却又总是能存在的杂草,这一方天地,还是要给他们留着小小的一块生存空间。

在何半音满十三岁这天,也就是郭如玉给他找的几十本书被他反反复复看过几遍而再也找不到什么读物的时候,何了凡领着他下了山,开始了流浪生活,神出鬼没游荡于人们需要他们的地方。

除了谋生之外,何了凡觉得到了要把寅斋公教给他的那一套传给儿子的时候了。他晓得不能让半音这种很专注的人闲下来,要是他对他的所学有兴趣,他一定会学得很好。

何了凡在十八里镇惟一的一座“工农兵饭店”里,要了一份回锅肉炒香干,一份豆腐脑酸菜汤,自己另外要了二两苞谷酒,郑重其事地庆祝儿子的十三岁生日。在喝下了二两烧酒后,他有些伤感地推心置腹地对儿子说出一番话来:儿子啊你今天满十三岁了,要是旧社会,十三岁就有收了媳妇生了崽做了爷的,所以,你就应算得是一个大人了。我看你这一生哪,文不文,武不武,工不工,农不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肉要吃精的,做事要做轻的,正如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想做。你记性好呢又不愿去学校里读书,脑子好使呢嘴巴又钝,半天放不出个屁来,今后要是我一死,你怎么混得到吃的呵。我这做爷的呢,不能给你留下一点财产,我能留给你的,也只是一门能混点饭吃的本事,从今天起,我就开始教你。当年我师傅说是教我一门能赚饭吃的手艺,我也这么对你说吧。看来你除了干这一行,也没有别的活命门路了……

第一部分第八章江湖之近江湖之远(3)

少年何半音还不曾想过为自己设计人生。他的脑子里没有多少母亲的概念,自幼与父亲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只要能跟着父亲便好,对父亲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这样何了凡就带着儿子游荡在大红山周边的村庄里,偷偷摸摸地为人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服务,趁机手把着手教儿子怎么看猪、看牛、看人,把他的所学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地往他的脑子里灌。值得高兴的是儿子对此十分感兴趣。

每过个把月,父子俩便回家一次,晒晒被帐,打扫一下房子。大家看见半音渐渐的就长高了、长好了、有礼貌了,很替这个冇{2}娘崽有出息而高兴。显然也可以看出来他们父子俩在外面混得还算不错,油水重不重,吃没吃饱,那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其时十八里铺人都晓得何氏父子在外面干什么,但绝对没有人向当局举报。但是何氏父子从不在十八里铺展示他们的本领,请也请不动,不知有什么讲究。有言道:近处菩萨远处显。外面的人谈起何家父子如何如何,十八里铺人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出众之处。

一眨眼何半音便长成了一个大人。一天他们走到十八里镇,打算去看看落难的于长松。何了凡是每年不多不少要去看他两三次的,看多了对于长松没好处,不去看又不合何了凡的为人。这次一到镇街上,便听到满街人都在谈论于长松官复原职的事。这时了凡就放下一颗心来,猛的就觉得这世界发生大变化了,他们在那闭塞的山里游荡,是无法感知外部世界的温度的。

十八里镇没有人相信于长松咸鱼会翻身,也没有人相信何了凡的狗屁预言会兑现,因此这个话题现在谈起来别有一番意味,何了凡这个大家非常熟悉也并不怎么在意的江湖艺人,因此一招便身价倍增。他现在走在十八里镇的街上,虽说还是老样子,但在人家看来,已是大师的风范了。

原来十八里镇人按江湖上的套路,叫何了凡为何师傅,现在改口叫老何了。师傅不过是一个手艺人,而在姓前加一个“老”字,便是尊称,是属于干部级的称谓。镇上人告诉老何:当于长松官复原职时,十八里镇用铺天盖地的爆竹来欢送他,不少人还自发送他到县里。看来“凤凰拔毛不如鸡”的于长松,这些年来还是很好地融入了十八里镇这个“鸡”群,当鸡猛的又变成了凤凰时,昔日的“鸡”友便脸上有光了,毕竟和“凤的鸡”相处了上十年哪,那是都沾了点凤的气味的。

在这大喜事来临时,全十八里镇最尴尬的要数郭家,他们是无脸去给于长松送行的。原来郭如玉没有给于长松生下一个儿子来,而她的一个弟弟正好生了两个男孩,郭如玉便与弟弟商量,过继一个给于长松做崽。当时于长松正走红,这等好事哪有不愿攀附的?有道是:上吊都要找根大树。她弟弟一家当然会高兴地应允。其实革命者于长松一点重男轻女的想法都没有,既然老婆做了主,也就只好答应下来。谁知这个叫郭向阳的孩子还来不及带到城里接受最好的教育,于长松便被贬到了乡下。

郭向阳不可推脱的要戴个“地主孙”的帽子,幸好他生母出身贫农,这过继之事,总算没有在于长松倒霉之后做什么话说。这样郭向阳还是能享受到贫下中农子弟一样的待遇,堂而皇之在十八里镇上学读书、唱革命歌曲、戴鲜艳的红领巾。郭向阳的亲生父母逢人便说:幸好还没有办过继酒,没有去上户口,跟那背时鬼姓于,要不我儿一辈子也就跟着倒大霉了……自从于长松下放到十八里镇,家里人就不让郭向阳再叫他爸爸了,还不让他去见接受劳动改造的于长松。现在镇上人就说了:这孩子还是个鸡命呵,做不了凤子。

尽管十二分不愿意,复出后的于长松还是接受了这个继子,他最终还是败在老婆的枕边泪和千般道歉下。那时郭如玉还是一个风情万种的中年妇女,孩子都已二十岁了的她,还是那么苗条丰满,在百八十里街上,于长松还没有发现比自己老婆漂亮的女人。何况在他危难时,她没有少陪他挨批斗,跟他把那最难走的路给走过来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呵,于长松曾经这样向何了凡发过感慨。

郭向阳初中只读了两年,再也不愿意闻到书的气味了,整天在乡下游荡。后郭如玉将他带到了城里,她怕他无事可干学坏,便缠着丈夫做手脚,让体检有两项不合格的郭向阳硬是去当了兵。两年后复员回来,分配到县卫生局拿一份薪水。

第二部分第九章泥鳅爱往松处钻(1)

春暖花开的时候,何了凡和半音准备下山去看看郭如玉所描述的景象。

他们在长途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小旅社里安顿下来。他们不打算去惊动县长,不是怕他不喜欢,他们是不习惯进屋就脱鞋,痰也不能乱吐,坐在被郭如玉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子里浑身不自在。

安顿好之后,何氏父子到长途汽车站去看热闹。

过去长途汽车站的一溜敞蓬如今改成了一栋四层的楼房,人们候车买票不必经风历雨了。候车室大门两侧有一个长廊,长廊的一侧被擦鞋的、修锁的、炸油货的、卖干菜和土产的、摆地摊卖鞋垫皮带扣指甲剪老鼠药等小商品的占领了。另一侧就如郭如玉所讲的坐着一排瞎子,有十来个,他们每个人备有两把椅子,一张自己坐,另一张留着给来算命的顾客坐。他们把探路的棍子靠着身后的窗台,把装着水壶、香烟和测字工具的布袋子放在窗台上。他们的脸上都堆着笑容,抽着烟卷说着话,恭敬地接待着顾客。长廊的另一边很拥挤,瞎子们这边却很宽松,但绝无他人来侵占这方领地。不时有公安巡警从车站前面的闹市经过,何了凡看见,他们根本没有来赶走瞎子的迹象。

算命先生们有的在县里租房住,有的就是附近乡下人,他们像上班族一样早出晚归,中午就在旁边的摊子上吃几个包子或吃碗面。

何了凡对儿子说:看来郭如玉说得对,这事真是没人管,可以公开搞了。

何氏父子老在山里跑,不知外面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出来一看,想想用句当时很流行的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来形容也不为过。

何了凡和儿子商量也准备到县里来做,县里毕竟是一口大塘,塘里水深好养鱼。县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人多了什么生意都好做。了凡父子蹲在汽车站对面的菜市场观察了半天,见十几个瞎子,半天下来,都要接上七八个业务,而他们在乡下爬山越岭,过河渡水,有时候一天都开不了张,而且乡中大多没钱,微薄的报酬都很难兑现,要么打个欠条,要么给几个鸡蛋和一包干菜什么的。腿脚如不灵便,舍不得跑路,混一口饱饭吃都困难。难怪瞎子们要云集到此,在这里等鱼上钩自然比到处去撒清水网要强十分,而且开的都是现钱。何了凡说到县里来做,半音当即举双手赞成。他赞成主要还是因为县里比乡里好玩。再说想吃个包子,只要身上有钱就能吃得到,不像在乡下,有钱也只能空想,在何半音二十岁进城居住之前的最大愿望,是如他父亲当年一样:想吃包子就能够吃上包子。每次何了凡带儿子来县里,他都要让儿子痛痛快快吃上一顿包子,但他不让儿子过量,不能像自己一样太贪婪,把一个美好的食欲给活活毁掉。

一旦决定了要到县里来做,何了凡觉得要去问问于政委,听听他的意见。

从长途汽车站到县政府,抄近道走小路,翻过一个山坳就到。山上有一座小庙正在扩建,看来规模要扩大十几倍,今后一下长途汽车便可以登山拜菩萨。被脚手架裹了的大庙已露出一只彩绘的檐角来,阳光照着甚是夺目。相比之下,寺庙下面一个小学校的屋顶便显得十分寒酸,为了让香客有一条好走的上山路,小学校的围墙被拆除一半。过去比哪里的庙拆得快,现在庙比学校修得好,何了凡有些看不懂。但明白了既然能够大张旗鼓修庙,今后可能不会再搞拆庙的运动了,这事可以与瞎子公开上街算命联系起来看。

第二部分第九章泥鳅爱往松处钻(2)

于政委说得好:现在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重点是要把经济搞上去,把老百姓的生活搞好,至于修庙啊算命啊什么的无益也无害,就让他们去搞吧,只要不犯法、不扰乱社会治安、不找政府要钱添麻烦就行。

这样何了凡便放心了,坚定了来县里做的信心。

于政委把何半音拉到跟前,说:这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咳,你记性那么好不读书,真有点可惜了,我看,去学门手艺吧,手艺钱,万万年,只有手艺饭吃得长久。

又问何了凡:你打算叫他干什么?

了凡说:还没有想好。

政委批评:你这个爷是怎么做的?不想事。这样吧,你想学什么,跟我讲,我来帮你张罗。

何了凡不好意思地对政委说,儿子只能跟他干这一行。

政委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他问半音:你愿意吗?

半音点点头。

政委瞪了老何一眼:要是在过去,你这叫做迫害青少年,你会被枪毙的。

老何忙说:你批评得对,批评得对。

郭如玉很热情地接待了何氏父子,因她儿子做平术生意赚了钱,把她的本钱还给她了,要是这宗买卖亏了,还不晓得怎么收场。当初这钱交给郭向阳去玩是于政委不知道的,她的心一直吊在半空中,能有这么一个好局面,真是要好好的感谢何氏父子。

郭向阳有了点本钱,到省里发展去了。郭如玉担心他在省里混得不好,把老何拉到一边,悄悄的说很想请他给算算。何了凡说在这里干这个不好,因为于政委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他说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打个比方,一个人病了,他不愿打针吃药,你派个郎中去也没有用;把衣服脱了洗澡没有洗的地方还是不能洗;汽车好开要是没有路也开不成……再说人都已经去了,拉也拉不回转了,何必再做事后诸葛亮?如此一说,郭如玉也就不好勉为其难了。

从于政委家里出来后,何氏父子决定到县里来谋生活。

何了凡找到棺材铺里一个老雕花木匠,请他找了一块六寸宽、两尺长的梨树板子,做个小招牌,上面刻上两行字:

爱奉承休来问我

喜直判指引前程

四天后牌子做好了,见那硬实的木板上,漆的是黑底绿字,字是学的柳体楷书,阴刻的刀法苍古有力,令何了凡爱不释手,他是跟他的师傅寅斋公练过柳公权的字的,识得好歹。

何了凡要请老师傅去吃一碗牛杂面,老人家说:年纪来啦,都七十五了,晚上不能多吃了,你要感谢我,就看看我还能活几年。

何了凡说:要是今年你的兄弟姊妹有打破,你还有十年寿命。要是没见,你明年开春有一大难,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老人说:唉,一个月前,我二哥,他走了。

何了凡说:你要经常去拜拜你二哥,他替你挡了一劫,多给了你十年寿命。

何了凡扯了一块布,做了个袋子,装了这块招牌,打算堂而皇之领着儿子在县里做事。

何了凡在长途汽车站旁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七八个平米的小房子安身,在一个楼梯弯里放个煤炉子做饭,到三十米外的公共厕所里方便。尽管生活艰苦,毕竟比四处漂泊、担惊受怕要好。

何了凡像算命先生一样,在汽车站那个长廊上摆了三把凳子,将那黑底绿字的小招牌挂在窗台的风钩上。瞎子们一探棍子,晓得加了人,便主动互相靠拢一点,热情地给何了凡腾出一个位子来。老何请瞎子们吃了一碗面,算是相认、算是入伙、算是回报。

第二部分第九章泥鳅爱往松处钻(3)

何了凡的招牌很管用,加上他是个光子,与人交流多了许多方便,他的生意就要好一些。一听有脚步声近了,瞎子们眨巴着眼睛满脸堆笑指望顾客光临,谁知却是在何了凡那里排队。到了第五天,这个阵势愈加明显,瞎子们脸上的微笑中便多了些尴尬和失望,这时何了凡便有点心怯了。

半音在开张那天只坐了半天,就再也不肯与瞎子为伍了。人家看瞎子一眼,再看他一眼,他就坐不住了。耳边好似有个声音在说: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就跟瞎子混在一起,抢人家瞎子的饭碗,成何体统……

半音对父亲说他宁可在家做饭,也不想去守摊子了。

何了凡也觉不爽,说:他们都是瞎子,只我们是光子,总总不是个味。

又过了一天,何了凡没有再去,把那个小招牌挂在出租屋的门头上,他说:做个姜太公算了。半音也觉得这样好。

出租屋的房东也是个穷人,子女都不管他,他就靠着祖上传给他的两间屋养老。他自己住一间,租一间给何了凡,每天在瞎子附近卖盐茶蛋。见何了凡把招牌摘了,便问:你做得好好的,怎么不做了?

了凡道:光子和瞎子坐在一起,怕有抢生意的嫌疑,我儿子也不愿意。

房东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存在谁抢谁的生意吧。

人家倒是没说什么,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也罢,你们真是厚道人,好人会有好报的。酒香不怕巷子深,真做得好,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托你老人家的福,要是有人问起我们,请你指指路呵。

这个我做得到。

那就感激不尽。

房东说:谢什么,有饭也该大家吃嘛。

其实干这行的高手,大可不必摆摊设点,靠的是口口相传,互相引荐。有心求教,踏破铁鞋也要寻了来,就如那郭如玉母子俩,当初不惜跑百八十里路去找何氏父子。

何了凡父子退守陋巷后,该来看相测字的照样要来,新面孔大都是老顾主介绍来的,一点也不比在显眼的地方弱,有时候这小房子里还站人不下。也有乡下人老远来求看牲口的,他们也不拒绝,不论赏封多少,两个人必分一个去。眼看生意做得很好,何了凡高兴,心想照这样下去,自己养老和儿子日后结婚也无什么忧虑了,便要感激这个宽松的社会环境,看来他师傅寅斋公真有点先见之明,说这一行日后可混得一口饭吃,终是到了应验的时世。

一次下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早起来,何了凡伸脚去探鞋,却是踩在水里,屋里竟有了齐膝深的水,自大红山流下来的河水猛涨,把靠河的老街淹了大半。何氏父子忙抱着行李逃了出来。

正值何氏父子狼狈逃窜时,一把大伞当头罩了过来,一个胖子把他们父子俩拉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小汽车里,一直拉到了丁县政府招待所的一间体面的房间里。

胖子说:我找得你们好苦呵。

何了凡说:这位兄弟,你没有找错人吧,我不认识你啊?

胖子问:你是叫何了凡先生吧?

是的。

这位该是你的公子何半音先生吧?

什么公子公子的,他是我的崽。

这就对了,我找的就是你们二位。

找我们有什么贵干哪?

我是奉命行事,找到你们,然后安置好你们,我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何了凡说:我没搞懂。

胖子说:我也不懂。等雨住之后,我们去看房子。

了凡不解:看房子?

胖子说:对。

第二部分第十章塘大水深好养鱼(1)

百八十里街顺河而建,老城加上新城,拉拉扯扯、婆婆妈妈差不多都有十里长了。河水是由南往北流的,流成个弧形,抱着十里长街。老城依着山势,新城往开阔处走。有钱人和年轻人都住到新城去了,留在老街上住的大都是买不起新房子、不愿赶时尚的人。

何氏父子选择住在老街上一个叫做流星巷35号的两间房子里,隔出半间来做厨房,半间吃饭,一间住人,比汽车站那出租屋相比强了十分。

那个不愿公开姓名的胖子要给何氏父子租房,何了凡坚辞不受。毛主席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不能轻易占便宜、无端的得人好处。

胖子说:你们给我的一个朋友指点过迷津,他发了财后,一定要来报答你们,但此人做好事是不愿图回报的,也不愿露脸。他听说你们想到县里来发展,就想给你们租个房子住,好有个落地生根的地方,这事不大,只能表示他的一点诚意,他是决意要以德报恩的,你们就接受了这一片心吧。

何了凡说:要成气候要发财,都是人家的命大,也不是我们给的,我们只是看看,而且也得过人家的赏封了。我们不想欠下这笔人情债。

胖子慌了:那,那怎么办?

老何问:你那朋友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胖子:我不能说。

是不是当年做平术生意的老洪?

胖子:我真的不能说。

了凡说:那我不能接受。我们不能不明不白得人好处。

那胖子差不多就要哭了:那你就把我搞惨了,这事你要是不接受,就等于把我的饭碗给砸了,老板会说我连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马上就会把我给辞了。这样吧,看在我的一家四口靠着我的这份工作的份上,你们先住下来,哪怕只住一宿,第二天走人都行,你要让我把这差交了。

话说到这一层,估计那胖子也不像说的假话,老何心软,就答应先住下来再说。

胖子要何了凡在新城区热闹的地方找个房子,人气旺就好做生意,不要考虑钱。而何了凡却在老城区选了个偏僻的地方,理由是他怕热闹,其实他是不愿意多花人家的钱。流星巷在半山,推窗可见河,又听不到汽车的声音,实在是个好地方,不晓得怎么会被时尚冷落。

流星巷的巷口拐角处,有个叫“胡记”的南杂店,是一家很老的店子,姓胡的老板祖上就是做小生意的,这家百年老店一直姓胡。解放的时候,这家店子曾经充过公,后来因胡家出了个烈士,又把这家小店还给他们了。

胡记有好酒,酒历来是自家酿的高粱酒,他们从来不卖其它酒,有钱赚也不卖。一只可装十来斤酒的青花瓷坛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放着两只自制的竹筒。一只竹筒盛一两,另一只竹筒盛二两。有人来打酒,坛口上用粗棉布包着谷子的坛盖被移开,长把的竹筒伸进坛口,咚的发出一声美妙的声音,这酒香便荡漾开来,自坛口溢出,那好酒之徒便开始吞口水。这样沽酒的方式、这种竹筒打酒的美妙声音,大概持续了百把年了,胡姓后人丝毫也不想改变它。显然这样的沽酒方式以及当街销售这样的酒,早已被发展的时代所淘汰,所不屑,眼前也只有一些上了点年纪的人爱来这里沽酒和吞口水了。

何了凡算得一个。

自何了凡入住流星巷后,他便是胡记的老顾主。只要在家,天天必到,风雨无阻。每天早晨醒来,他匆匆抹一把脸,便风急火急往外跑,像去救火,像有人在后面追赶。还隔着店子十来步,他必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提醒胡记的守店人:他来了!无论是胡记的男人和女人,早已熟悉这个咳嗽声了。这咳嗽声是一个报信的讯号、一个贪婪而迫切的讯号。每听到这个咳嗽声,胡记的人便要放下手中的活计,飞快地揭开包着稻谷的盖子、飞快地将盛二两高粱酒的竹筒“咚”的一声沉入酒坛中,当酒香直冲出坛口时,何了凡的鼻子就准确地扑在坛口上了。竹筒迅速将酒提了上来,余酒滴落到坛子中发出金属般好听的声音,这时何了凡便自己动手抓过一只古老的青花酒碗,准确地托在竹筒下,那来不及掉到坛子里去的余酒,便滴在酒碗中了。待酒徐徐流入杯中,何了凡两眼炯炯发亮,欣赏着这美好的一刻,他的鼻孔张到最大,脸色潮红,喉结迅速运动,呼吸越来越快,给人的感觉是这酒要是还慢一拍倒入碗中,他就会支撑不住倒下去。当竹筒滴尽最后一滴液体,口朝下被高高举起时,何了凡那只手激动得颤抖着,将青花酒碗款款地送到嘴边,只听得“咕咚”一声,二两高粱酒便被那抢劫犯似的喉咙一下悉数送进肚中。二两酒一口吞下,这是何了凡的风格,他爱喝急酒,爱喝空肚酒,喝空肚酒的好处是趁着人睡了一夜,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这样,酒便会一滴不浪费地沁透到五脏六腑,可以把所有器官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这一天大家都会工作得很起劲。当一口酒“咕咚”一下很响亮地滚下喉咙时、当何了凡确信这酒的元气被迅速地送到了五脏六腑时,他才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于是,崭新的一天便展现在眼前了。很多年来何了凡一天只喝一次酒,一次只喝二两酒,一两不过瘾,超过了二两怕误事。

第二部分第十章塘大水深好养鱼(2)

一个爱酒的人不会对天下名酒不知道,何了凡也能一口气说出五粮液、茅台、西凤等等几个老酒牌和新酒牌。但说归说,羡慕归羡慕,他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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