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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新世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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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觉大声叫吼。「这些话有什么意义?说不定全都是胡扯一通吧?瞬,别再听了,光听都觉得要疯了。」
「……我也不想听这些啊。」瞬舔舔惨白的嘴唇,凝视拟蓑白。「我们的社会怎么诞生?我只想知道这个。你听好,什么废话都别说,说我们的社会如何成立就好。」
「五百年的黑暗时代,随著奴隶王朝灭亡而落幕。当时大陆间已互无来往,而支配日本列岛的所有王朝,经过惨痛的世代淘汰,PK能力者完全绝种。王朝失去重心后开始分裂抗争,而游走山林的游猎民族对失去帝王的奴隶王朝村落发动攻击,村落也藉合纵连横进行抵抗,战火不断扩大。短短数十年间,牺牲者便远高于过去五百年受到虐杀的死者总数。以往坚守历史观察家身分的科学文明继承者挺身而出,试图结束混乱。」
果然如此。我放下心中大石,体内涌起一股暖流。我们既没有奴隶王朝的血统,也不是掠夺者的子孙,而是人类理性守护集团的后裔。
「……可是这么一来,怎么会有现在这样的社会?再说奴隶王朝的人民和游猎民族都没有咒力……没有PK对吧?那些人跑哪里去了?」
瞬紧接著发问,拟蓑白的答案却令人失望。
「那之后到目前为止的历史,仅有极少数可靠文献供参考,因此很遗憾,本问题无法回答。」
「为什么?科学文明继承者不是持续出版书籍吗?」真理亚嘟嘴问。
「黑暗时代确实如此。但为了整治乱象,建立新社会,他们采用新方针。所有知识皆为双面刃,须受到严格管理,大多书籍有遭焚毁之虞。国立国会图书馆筑波分馆,也就是我,经综合判断认为处境危险,因此决定与众多备份暂时躲藏于筑波山中。」
看来在拟蓑白的时间观念中,几百年也算「暂时」。
「我改变图书馆外观,模拟具无数触手的蓑白,并且研发追加发光功能,即使被具有咒力的人类发现,亦可使用催眠术逃离,另外……」
「不对!我不是问这个!」
瞬焦急地逼问。
「我们的社会究竟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不对,应该一样吧?建立这个社会的不是科学文明继承集团吗?如果他们是我们的祖先,应该也有咒力,但为什么不像奴隶王朝的帝王或掠夺者一样互相征战呢?为什么?」
「这不是理……」
我正想说理所当然,又把话呑回去。
因为我发现这不是理所当然。如果这个丑恶的说书人讲的都是实话,以往人类历史只能说是血流成河。也就是说,如果人类这种生物的天性无比残暴,连虎蛱蟹都退避三舍,为什么只有我们的社会破天荒地与世无争呢?
「前史文明末期,人类透过研究发现PK具无穷潜力,另一方面也具惊人破坏力,因此如何防止PK攻击人类成为最大的难题。人类根据心理学、社会学、生物学等各领域对此研究,但并无资料显示最终使用何种方法。」
「那有过哪些方法?」我问。
「最早被指出的方法是重视教育。人类彻底讨论过所有教育方法,从幼儿期的情操教育、母子关系,乃至于道德、伦理教育,甚至洗脑性的宗教教育皆有。然而,教育的重要性固然不可忽视,但无论怎么完备教育制度,皆不可能完全抹消人类的攻击天性。」
拟蓑白的话语应该是许多书籍中的串连节录,但流畅的口条宛如在诉说自己的信念。
「接下来探讨心理学方法。利用愤怒管理、禅学、瑜珈、冥想等方式锻炼精神,更研究出以药物控制精神的极端手段。虽然各有成效,但人类立刻发现以上皆非万灵丹。然而藉由心理测验或性向测验,可以达成近百分百的机率事先发现引发问题的儿童,这项重要研究结果带来了下一个重要里程碑『老鼠屎理论』。之后主流方针便转向事先排除有危险因素的儿童。」
我冷汗直流。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怎么样也压不住这个念头。
难不成和贵园与全人班现在还在沿用这套作法?
「即使如此,仍不足以完全排除危险。绝大多数普通民众个性温和,亲友众多,过著圆满的社会生活,但仍有愤怒发狂的时刻。根据研究显示,人类的压力来源九成以上来自他人。瞬间产生的狂怒与敌意就足以粉碎眼前人的头颅,究竟如何维持平稳的社会生活?」
拟蓑白辩才无碍,我们毫无反驳余地。现在回想起来,那流畅的口吻或许是拟蓑白的自我防卫技能之一。
「当心理学方法碰到瓶颈,便产生了补强手段,以精神用药管理大脑荷尔蒙平衡,但须随时对所有人类用药,于是立刻面临困境。此时另一套崭露头角的方法是动物行为学,其中最受瞩目的研究方向是灵长类巴诺布猿的社会型态。巴诺布猿是黑猩猩的一种,又称侏儒黑猩猩。一般黑猩猩经常攻击同类,甚至丧失生命,但巴诺布猿同种间几乎没有斗争行为。」
「为什么?」我问。
「巴诺布猿的个体间产生高度紧张压力时,会以亲密的性接触来消解压力。不仅成年雄体与雌体间会发生性行为,同性与未成年个体间也会互相摩擦性器官,疑似性行为。巴诺布猿正是藉此预防斗争,维持团体秩序。因为,灵长类研究家与社会学家主张人类社会须加快脚步,从黑猩猩型的斗争社会转型为巴诺布猿型的亲爱社会。」
「转型?是要怎么转型?」
「在《迈向亲爱社会》一书中,提出三阶段建言。第一阶段是频繁进行肉体接触,包括握手、拥抱、吻颊。第二阶段是奖励幼儿期到青春期间的异性爱接触及同性爱接触,人类便可习惯透过疑似性行为的高潮来舒缓紧张的人际关系。第三阶段是成年人间的完全自由性爱,但此阶段需要简单可靠的避孕方法。」
我们面面相觑。
「……以前的人不是这样吗?」
真理亚皱起眉头,半信半疑地问。
「手上没有目前状况资料,无法比对。在前史文明中,肉体接触有各种层级禁忌,并且许多地区压抑或避讳同性爱,自由性爱亦然。」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随时会与他人互相接触。男孩与女孩,女孩与女孩,男孩与男孩,成人与成人,儿童与儿童,成人与儿童。人与人的亲密交流是基本的善;但造成怀孕的性行为会受到特别规范,须满足特定条件,获得伦理委员会批准才可进行。
「然而事后发现,如此尙不够完备。根据电脑模拟,即使完整执行上述所有手段,社会仍会在十年内完全崩溃,结果令人震撼。原因相当明显,PK化社会代表所有成员手上都握有核子飞弹发射钮,其中一人失控,便会引发整个社会崩溃。」
拟蓑白的话我们还是一知半解,但感受得到她说的事情多严重。
「透过教育、心理学、剔除劣质品的生产工程等方法,人类行动获得某种程度的控制。若将人类看成单一灵长类,亦可用动物行为学提高安全性。然而若要维护社会这道大坝,连针孔般的小洞也不容许。因此学者提出最后的解决手段,将人类降阶,重新定位为具社会性的哺乳类动物。」
实在讽刺。人类好不容易获得神力,却为了控制无比强大的力量不得不自贬成猴子,甚至是哺乳类。
「前史文明的动物学家康拉特?劳伦兹指出,野狼、渡鸦等动物具强大伤害力又具有社会性,还拥有一种避免同类互相攻击的生物机制,即为攻击抑制。另一方面,老鼠与人类等动物并不具有强大攻击力,自然缺乏攻击抑制,同类间经常发生过度攻击与杀戮行为。因此拥有PK之人类,若要维持团体社会生活,须套用强大的攻击抑制。」
「套用,是要怎么套用?」瞬低声地自言自语。
「唯一有效的方法,便是改造基因。人类已经成功解析野狼DNA,找出掌控攻击抑制的基因。但攻击抑制的强度须配合攻击能力调整,直接套用该基因仍嫌不足。」
「所以人类体内套用的攻击抑制能力,远远超过野狼?」
「手上并无资料显示目前基因改造之套用进度如何,根据旧有资料,推测应有两种机制被植入人类基因中。第一种与野狼相同,属于普通的攻击抑制,第二种则称为『愧死机制』。」
她的话深深震撼我们的灵魂。我们从和贵园时代就不断学习「愧死」一词,深深烙印脑海。因为这是对所有人类来说最可耻的死法。
「一开始学者研究出『良心机制』来补足攻击抑制,当人类以PK攻击他人,大脑机制便会妨碍思绪集中;但该机制效果不稳定,最终无法实现。之后研发出更单纯且效果确实的替代方案,便是『愧死机制』。『愧死机制』的作用程序如下:当人类认知自己要攻击同类时便会无意识发动PK,停止肾脏与副甲状腺功能,此举会引发恐慌、心悸、盗汗等警告作用,并可透过学习、植入动机、催眠暗示等方法强化效果。绝大多数人会于此阶段停止攻击,但若持续下去,会引发低血耗,导致全身僵硬,窒息死亡,或快速增加血钙浓度而停止心跳。」
「这……这怎么可能……」
觉发出悲鸣。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我们以往的信念究竟是什么?我们学到人类具有崇高道德才获得神力。实际上人类却是比野狼、渡鸦更愚劣,不套上死亡戒律就会斗到天荒地老的动物?
「这是骗人的!全都是假的!」真理亚不愿承认。
「但说得通。」瞬低语。
「你相信她说的话?」我问。
瞬没有回答,他向拟蓑白提出下一个问题:「……恶鬼是之后才出现吗?」
瞬的问题令我皱眉。我们的问题确实从这里开始,但拟蓑白刚才的话究竟和恶鬼有什么关系?
「不是。纪录显示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病患,俗称恶鬼,在前史文明崩溃前便存在。根据纪录推断,俗称业魔之桥本?阿培巴姆症候群病患亦于同时出现。但在之后的混乱时期、黑暗时代、战乱时期中,两者并未引起关注。」
那时,我们依旧不清楚拟蓑白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回想起来,在暴力支配的时代下死亡和鲜血随处可见,想必掩盖住恶鬼与业魔的踪迹。
「我们目前这个社会诞生之后,恶鬼与业魔才受到注意?这不就代表现在这个社会系统是为了防止恶鬼和业魔诞生?」瞬口吻冷冽地询问。
「手上并无现行社会体制资料,无法回答。」
「可是为什么恶鬼就没有被刚才的愧死机制……」
「等、等一下!」觉连忙插嘴。「瞬可能懂了,可是我不懂啊!恶鬼……就那个库洛基斯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业魔跟恶鬼又有哪里不一样?」
「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正如其别名……」
我们竖耳倾听,却再也听不到后续。
被虎蛱蟹夹住身子的拟蓑白,骤然和虎蛱蟹一同陷入白热的火焰漩涡。
我们不禁立刻跳开,呆愣著目睹事情发生。就连顽固的虎蛱蟹也不得不放开拟蓑白,逃离火焰。虎蛱蟹疯狂挥舞蟹钳向前冲刺,摩擦地面,却无法弄熄超自然的火焰。最后虎蛱蟹发出刮玻璃般的高亢尖叫,十脚朝天,静止不动。
拟蓑白也扭动身体,分泌大量黏液泡沫灭火,但无法抗拒地狱的业火。众多触手因高热扭曲而化为黑炭,全身上下的橡皮皮肤烤得千疮百孔,烧得一乾二净。
突然,著火的拟蓑白上方出现奇妙的影像。
那是立体影像,一位抱著小婴儿的母亲。母亲双眼泛泪,正对著我们泣诉。我们顿时无法呼吸,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古怪的是,火焰在母子影像出现后立刻消失,然而遗憾的是,拟蓑白的王牌出得太迟,影像开始闪烁出奇怪线条,逐渐变暗消失。不久,拟蓑白像虎蛱蟹一样动也不动,表面烧得焦黑,冒出恶臭的白烟。
「是谁?」觉环视众人之后细声问道。
「什么是谁?」愣住的真理亚反问。
「你刚刚也看到了吧?那不可能自己起火,一定是咒力点火吧?是谁干的?」
「是我。」
答案从身后传来,我吓得跳起来。
后方有一名僧人,他身高惊人,眼神如老鹰般锐利,头发剃得乾净,脸型颇长,额头还在冒汗。
「那是妖言惑众的妖魔鬼怪,一见到就须烧毁。你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觉本想回答,但找不到好藉口,无言以对。
「出来夏季野营,倒溯利根川。」真理亚赶紧接话。
「学校批准你们到这地方来吗?」
僧人交抱双臂,表情变得更严肃。要是继续说谎,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对不起,学校没批准。我们不小心就跑到这里了。」瞬乖乖回答。
「原来是不小心吗?不小心抓了螃蟹来玩,碰巧抓到妖怪,更巧地听了恶魔的鬼话?」
没人敢回话。这情况根本无从辩解。
「我是清静寺西堂干事的离尘,你们几个,我熟得很。」
西堂就是寺中负责教育的最高单位。我回想起在清静寺举办成人礼时,这名叫离尘的僧人就坐在无瞋上人的身旁。
「你们几个跟我回寺里。没有无瞋上人的许可,不能让你们回町里。」
「请等一下,在回庙里之前,请告诉我们一件事。」瞬指著拟蓑白的残骸。「这玩意说的都是假话吗?」
我和其他几人听得直冒冷汗,这种事情何必问?离尘师父的眼中闪著异样光芒。
「你认为是真的?」
「我不知道,那些话跟我们在学校学到的有天壤之别,但因此格外符合逻辑。」
瞬说出大家的心声,但这时诚实不一定是美德。
「你们破坏规矩,擅闯禁地,犯下禁忌倾听恶魔妖言。这已是大罪一条,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
离尘师父冰冷的声音宛如要冻结我们的灵魂。
「你们违反伦理规定基础,十重禁戒中的第十条,不谤三宝戒。你们听从恶魔之声,对佛门教义提出异议。我必须立刻在此冻结你们的咒力!」
离尘师父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片,那是用两张八开纸折成的纸人。他将五张纸人放在我们面前。我见到纸人头身的梵文与奇怪图样时,猛然记起清静寺的仪式,无瞋上人暂时封住我咒力的光景。我心底抗拒起来,拚死也不愿失去咒力。我不要再尝到从和贵园毕业前,那股仿徨孤单的无力感。但我们无力抵抗。
「现在开始,要将你们的咒力封入这纸人中。」
离尘师父宣告。
「各自操作纸人起身!」
我让眼前的纸人起身,一道眼泪滑过脸颊。
「青沼瞬!秋月真理亚!朝比奈觉!伊东守!渡边早季!」
离尘师父放声大喊,声音在山中回荡。
「将汝等咒力冻结于此!」
离尘师父手中飞出的无数细针像大群赤雀蜂飞向纸人,精准刺穿纸人的头身与四肢。
「尽皆烧灭……毁去众烦恼……灰烬奉还无垠荒土……」
离尘师父低声吟唱咒语,五张纸人瞬间起火,灰飞烟灭。
不过是幌子罢了!这是单纯的催眠暗示,不可能阻止我使用咒力!会有效,只是因为之前我还小,咒力还不属于自己!现在咒力完全属于我,没人可以抢走!
我拚命说服自己,但离尘师父的冻结仪式尙未结束。
「你们应该记得自己曾在清净寺拋弃咒力。无瞋上人赐给你们正确真言,证明大日如来慈悲,方能新聘精灵,再获咒力。」
离尘师父的嗓音压得更低,严峻的口吻直达心底。
「但你们违背佛道,精灵飞去,真言消失。听清楚了,从此你们再也无法想起真言!」
成人礼时,他们想必在我们的潜意识埋入暗示机关,利用机关就能任意操作我们的心灵,下达新暗示。他的暗示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发挥了魔法般的效果,刻骨铭心的真言霎时消失无踪。
我抱著一丝微弱的希望环视朋友的表情,但大家都一样。觉哭丧著脸,对我摇头。
「好,走吧。」
离尘师父瞥了我们一眼,彷佛注视著家畜。
「别慢呑呑的,我打算趁太阳下山前回寺。」
第一卷上II夏暗
1
我们走了约一小时,原本轻盈的背包重得像塞有铅块,拖累我们的路程。就读全人班后,自然而然过度仰赖咒力,缺乏肉体锻錬;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才是夺去我们活力的真正原因。
离尘师父不时从莲花座回头看我们龟速行军,满脸鄙夷与不耐,不发一语。他很清楚说什么也没有用。莲花座飘在离地两公尺的高度,他在莲花座上打坐冥想。我们落后三十公尺,步履蹒跚,像走在池底却见不著水。这是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
「那是真正的浮游术。」
瞬佩服地低语。上完全人班咒力课程的的成年人也不见得都会这招。我们能让独木舟在水上航行,但浮游术是另一种层级。
「让自己乘坐的物体漂浮在空中,还能前进,究竟是怎么想像的呢?」
初级课程的咒力须设定一个固定座标轴才能移动物体。要让自己的身体飞起来须在自身外的地点设定固定点,非常困难。像离尘师父那样历经千锤百錬的僧人或许是想像自己固定在宇宙中心,森罗万象皆擦身而过。
「管他怎么想,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吧?」觉不屑地说。「反正这辈子都不能再用咒力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守噙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真理亚见状也开始哽咽。
「没这种事,不要胡说。」我瞪了觉一眼。「我们一定可以重新使用咒力。」
「早季怎么知道?」觉用前所未见的冷酷眼神瞪我。
「我们的咒力不是消失了,只是暂时被冻结。」
「你真以为会有人帮我们解开?」觉凑近我,压低声线恐吓,「你还记得拟蓑白的话吗?我们听了不该听的事,是『老鼠屎』了,我们是要被剔除的对象。」
我想反驳,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早季,情况是不是有点怪?」
走在最前头的瞬回过头对我说,声音压得比觉更低。
「哪里怪?」
「那个叫离尘的和尙从刚才就不太对劲。」
我审视对方。
「哪里怪?他原本就这样吧?」根本没仔细看的觉只顾著嘀咕。「等等,真有点怪……」
我们之前只顾自己,没注意到离尘师父,他确实状况不正常,不时在莲花座上挣扎著,打坐时也没用丹田呼吸,而是大口喘气。此刻,他后颈流下一道汗水。
「生病了吗?」瞬说。
「管他怎样?为什么我们要担心那家伙?」觉抱怨。
「不……果然没错。」瞬听起来对自己的推测相当有信心。
「什么没错?」
「拟蓑白的诅咒。」
觉嗤之以鼻。「我说过很多次了,那是骗人的。谣言而已。」
「不对,不是谣言。还记得拟蓑白起火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吗?」
瞬后半段的话语是看著我问的。
「当然记得。」
「当时拟蓑白上方突然出现人影对吧?抱著婴儿的妈妈。」
「这又怎么了?」
「那应该是拟蓑白为了抵抗人类攻击,制造出来的影像。」
「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我光看了影像就非常不舒服。大家也一样吧?直接攻击拟蓑白的离尘师父一定更严重。咒力的火焰突然消失也是因为精神涣散。」
「也就是说……看了会影响情绪?」我还不太理解事情的脉络。
「那是拟蓑白说的愧死机制。」
我惊觉确实如此。为什么在瞬提起前都没想过呢?
「拟蓑白打算放出影像,趁人类停止攻击的瞬间逃走。不过对具备愧死机制的人类来说,这种影响可不是迟疑,但攻撃对象毕竟不是真人,不到猝死的地步……」
我打从心底佩服瞬,他居然这么快就洞悉局势。之后的研究也指出拟蓑白的诅咒可能源于愧死机制的缺陷。即使只是幻觉,人类看到影像,潜意识还是自然产生攻击人类是禁忌的想法。即使一、两个月后失去理性,触发愧死机制丧命也不足为奇。
「说不定这家伙一个月后就会死?」觉听完瞬的说明后不禁得意起来。「活该,谁教你烧了图书馆用具。」
「……或许更快。」瞬看著离尘师父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
「这不是正好?他死在这里,我们的事情就不会穿帮了。」觉回答。
「别胡说了,」我小声斥责。「我们现在没一个人能使用咒力,他死了,我们被扔在这里要怎么回家?」
我嘴上说得很轻松,但两人眼中浮现的恐惧让我打从心底发抖,意识到我们的处境有多艰难。觉说得没错,我们如果被带回清净寺,他们绝不会从宽发落。尽管不敢想像接下来的发展,但或许真会被「处分」。就算选择逃走,也像从一只油锅摔进下一个火堆,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况。
过了两个小时,脚步愈来愈迟缓,连蜗牛都追得过我们,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清净寺的情况让我十分担忧。
突然,左前方的树丛传来声响。
离尘师父注视树丛,草木藤蔓瞬间飞向四面八方。遮蔽物消失后,某种生物的身影呆愣原地。
「是化鼠。」瞬低声说。
我曾在某次放学后救起溺水的化鼠,但这只比当时大两倍,身高和我差不多。眼前的化鼠搞不清楚状况,抬起猪一样的皱鼻子猛嗅著空气。
「情况好像有点怪。」
真理亚说得对,我也感到不对劲。不仅仅是化鼠背著弓箭、身穿皮甲的怪异模样,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那家伙是怎样?好嚣张。」
觉说完后我才意识到问题所在,眼前这只化鼠的举动与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我们在水道上救过的木蠹蛾鼠窝工鼠,即使见到像我们这样的小孩也一样卑躬屈膝,但这只化鼠见到乘著莲花座的离尘师父也丝毫不显畏惧。
化鼠猛然回头大声喊叫。
「嘎嘎嘎嘎!*◎□&!咕噜噜噜,吱吱吱吱,+$£;!」
它接下来的行为更令人震惊。化鼠宛如红色弹珠般的双眼瞪著离尘师父,从背后抽出弓,准备上箭。霎时间,弓箭就被白炽的火焰包围,化鼠哀嚎著放开手。它迟缓地转身逃走,却被咒力捕捉,悬荡在离尘师父的面前拚死挣扎。
「好个畜生,竟敢出手伤人?」
离尘师父口气冷冽,化鼠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此时,化鼠头上的圆锥形帽盔倏然弹飞。
「额头上没有刺青,你究竟哪来的?」
化鼠露出黄色门牙,吐出口水威吓对方。显然完全无法沟通。
「日本应该没有野生鼠窝,这是外来种吧?」
离尘师父低喃一句,用咒力转动化鼠的身体仔细端详,和我们研究虎蛱蟹一样。他维持化鼠头部的位置不动,再度让化鼠的身躯旋转一圈,化鼠发出嚼齿类特有的高亢悲鸣,但这道尖叫伴随著颈椎断裂的声响沉寂下来。
离尘师父回头望著我们,咚一声把化鼠尸体扔到地上。
「这带有危险的外来种化鼠入侵,我有义务将你们平安带回寺里,但现况稍微有些棘手了。」
离尘师父扬起瘦削脸庞上的嘴角。
「所以你们也得帮忙,当然,是在目前能力可及的范围内。」
觉好像听到什么细微的怪声而惊吓地向后看,他脸上的恐惧让我很不舒服。
「如果你每十秒就转头一次,乾脆一路倒著走吧?」
觉忍不住生气。「说这什么话,亏你走得这么心安理得,我早就觉得早季神经大条。」
「你看瞬跟真理亚,他们走在最前面,都不像你这样战战兢兢。」
「笨,你根本不懂,最后面才最危险啊。」觉气得满脸胀红。「你想想,刚才那只化鼠不是回头大喊吗?它的同伙一定藏在哪里。」
「这点小事我也知道。」
「那你知道它们可能会出手报复吧?你觉得它们看到同伙惨死,还会正面攻击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觉的观点非常合理。
我不是因为好强才不愿意承认觉的话,离尘师父想必也明白殿后比前锋更危险。换句话说,合理推测他认为五人中瞬与真理亚死了最可惜,因此让他们走在前头;我与觉死不足惜,负责殿后。这么说来,乍看待遇最好的守,情况反而最可怜。
守坐在莲花座上,美其名是巡逻,但飘浮高度比离尘师父搭的时候更高,约三公尺,谁看了都知道他是诱饵。离尘师父走在莲花座的后方,猛禽般的锋利眼神不时注意四周,但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却和眼神不合。他见到拟蓑白的投影后,精神和身体状态逐渐改变,杀了化鼠后更明显恶化。
「有东西!」守在莲花座上大喊。
「停下!」离尘师父一声号令,我们全都停下,紧张兮兮地环视四周。
「你看到什么?」
离尘师父问道,守回答的声音不断颤抖。
「我不太清楚……大概一百公尺前面……有东西在动……」
离尘师父沉思起来。
「他在犹豫什么?」我问觉。
「如果前面有化鼠埋伏,再往前走就进入弓箭的射程。」觉舔著乾巴巴的嘴唇,冷静分析。「就算那和尙的咒力再怎么强,也是血肉之躯。如果被对方先发制人就危险了,所以得这么谨慎。」
人类即使拥有神一般的咒力,依然会在中箭后命丧黄泉。意识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实,浑身不禁打一个冷颤。早知事态沦落至此,他就不该冻结我们的咒力。离尘师父应该很后悔,说不定会立刻解开咒力,但很遗憾的,事情不如我预想般顺利。
「伊东守。」离尘师父抬头看著莲花座说。「听好,你专心找化鼠在哪里。别担心,我会用咒力护著你,别说是射箭,它们连一根手指碰不到你。」
守察觉离尘师父的企图,脸色铁青。
「不……我不要,别这样!」
我们咽下口水,现在已经无计可施。载著守的莲花座缓缓往前飘,招摇地在可能出现化鼠的地方盘旋。我们屏气凝神,但什么都没发生。莲花座飞回来之后,离尘师父恶狠狠地瞪著守。
「如何?看到化鼠没有?」
「不知道……」守一脸苍白,像小动物般抖个不停。
「你不是说看到东西在动?」
「可是刚才看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或许看错了……」
离尘师父点点头,但没立刻动身,他的谨慎程度显然和咒力能力相当。他沉思半晌后抬起头,眼神锐利。
「你看到那一带有东西在动?」
离尘师父指向前方,守默默点头。
「先消毒好了。」
突然一阵天摇地动,前方不远的山坡渐渐滑落,树木一棵棵接连倒下,巨龙般的土石流疯狂冲往守提到的位置。不到五分钟,整片美丽的树丛被棕色土石完全淹没。根本无从得知化鼠是否埋伏在那里,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们继续前进,但步伐更慢。
因为离尘师父一旦认为哪里可疑,必然会选择仔细消毒。化鼠想必认为我们宛如印度的破坏神湿婆,挥舞著毁灭的力量在和平的山野中刨挖下丑恶的爪痕,所到之处徒留死亡和恐惧。无论多么好战的外来化鼠,见到这幅景象都不可能愚蠢到正面对决。
目前状况对敌我双方来说都很不幸。要不是行进路线直接撞上对方鼠窝,彼此不会交战。但离尘师父认为很难在日落前赶回清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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