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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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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厅。
李槐英和黄梅霜坐在一个角落里,当屋里全体人员都肃然起立迎接日本人的时候,她们也不好不站起来。但是一幅紫色的丝织围幔挡住了她们的半身,李槐英悄悄地拉了黄梅霜的丝绒袍子一下,噘着嘴小声咕哝着:“看这个干么?我就不愿来,都是你!”
“我也不知道有他们呀!”黄梅霜瞟了一下陆续进来的日本军官,微微皱着弯曲的眉毛,“小刘也没说清……唉,算啦,”
她也拉了一下李槐英的裙子,“人生——逢场作戏嘛,我们和那些太太们一起玩玩去。”
“我不!”李槐英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上身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剔花毛衣,下身穿着墨绿色哔叽料子的裙子,衬着她雪白的俊俏的脸和稍稍卷曲的乌黑的头发,在这一群庸俗的花团锦簇的贵妇人中,反而更加显出她是超群的美丽。
“那个留胡子的老头子,好像屋子的主人,叫什么?”李槐英不耐烦地问。
“王、王揖唐吧。……大概是他。那个胖子是高凌蔚,那个戴黑眼镜的胖子是万福麟,还有我就说不清了。嘿,小刘怎么也不找我们来?”正说着,刘文蔚闪着耀眼的油头走到她们跟前来了。他一见李槐英,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俨然是日本人的风度。
“李小姐,对不起,到那边和我们的贵宾一起入席好吗?”
说着,他又深深地鞠了一躬。油亮的黑头,耀眼地在李槐英的面前闪动着。
没容李槐英说话,黄梅霜一把拉住李槐英的胳膊跟在刘文蔚的身后,姗姗地扭着腰肢向人群中间走过去。
大厅上,十几张大圆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每一张桌子当中还摆着一瓶在冬日难得的鲜艳的玫瑰花。贵妇人、长袍马褂的执政者和日本军官,还有翻译,掺杂地分坐在餐桌边。
李槐英和黄梅霜也被刘文蔚把她们分在两张桌子上了。
开始,宾主都是有些矜持的。王揖唐、高凌蔚之流只是殷勤地敬酒,谦卑地点头鞠躬。而那些以“东亚主人”自居的日本高级军官们,则是倨傲的、目不斜视地坐着,庄严地吃着。虽然一些妖媚的中国妇人不断地向他们殷勤地顾盼着,用雪白的手敬着酒,但他们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地挺直胸膛,正襟危坐。
“这些人倒还规矩。……”李槐英坐在一把椅子边边上,不安地望着桌边的人们思索着。她的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因为她毕竟还没有忘掉自己是中国人。看见敌人这样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姿态,她心中自然感到了愤怒和羞惭。但是,“逢场作戏”——她想到黄梅霜的话,又轻轻地笑了。何必这样认真呢,坐一会儿,还矮了什么。……于是她仍然忍耐地坐着,可是心里却又觉得很不安。……
“感激远道辛苦来援助中国……”同桌上,一个中国老头子举杯向日本军官连连点头称谢的声音,把李槐英从胡乱的思索中惊醒了。接着是一片道谢的声音,像阵旋风带着鬼气,阴沉沉地刮过整个华丽的大厅。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时,大厅正中的桌子上,日本少将,一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子,慢慢地摸着自己的仁丹胡子站起身来。他举着酒杯,用威严的睥睨一切的目光向全场一扫,稳重而矜持地说了几句话。接着站在他身边的刘文蔚用同样的——不过稍稍嫩一些的男中音翻译道:“我们根据广田外相三大原则来到贵国,希望和诸君共同携手合作。这三大原则,简单的说,就是取缔中国的抗日活动;树立中、日、满的合作制度;第三是三国的共同防共政策。诸位在中国素孚众望、才德兼备,本军万分希望和诸君携手共进。……”
一阵鼓掌,说不上热烈,也说不上不热烈,算是把宴会的正戏演过了。底下的空气,渐渐地缓和起来,而且也轻松起来了。
但是坐在椅子边上的李槐英却感到空气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紧张。
她旁边的那个正襟危坐、威严而稳重的日本军官,在开始时是连李槐英看也不看的。但是酒过数巡,这个人却渐渐活跃起来,对他同桌上的几个妇人彬彬有礼地点头,互相递菜递酒,只不过偶尔回过头来觑觑李槐英。但是酒越吃得多,他的态度越变得多。同时整个大厅上的日本军官也和这个军官一样——在窒热的酒气中,他们摘下了帽子,解下了指挥刀,斜着眼睛和这些陪酒的妇人调笑起来。而那些请客的老头子则完全被他们遗忘了。
挨在李槐英身边的军官,渐渐不理别的女人了,他大杯大杯地狂饮着白兰地,同时,不住向李槐英一个人轻猥地笑着,露出了满嘴的金牙。他递一个削好的苹果给李槐英,低声地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说:“小姐,苹果吃的!贵姓?谢谢……”
李槐英窘得满脸通红。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怔了怔,她还是接了过来。但是把它往桌上一放,就站起身去找黄梅霜了。黄梅霜和那个讲话的少将同桌。少将正用日本话对她的的嘟嘟地说着什么,刘文蔚就替他们做翻译。李槐英站在黄梅霜身边,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黄梅霜一回头,拉住李槐英的手笑道:“小李子,好玩吧?你听见没有?小刘翻译得够多流畅!”
她不等李槐英张口,又转过脸去冲着日本少将和其他的男人女人笑道:“这是北京大学的花王——皇后皇后,你们看,是够漂亮吧?”
李槐英红涨着脸生气地说:“这是干什么呀!……”她还想说什么,却不料那个给她苹果的军官也跟过来了。他站在黄梅霜和李槐英的当中没等其他人开口,突然向李槐英把大拇指一伸,啧啧称羡地笑道:“小姐,漂亮的!不愧……皇后……”
李槐英再也呆不下去了。她走到衣帽间取出了自己的大衣,连黄梅霜也没告诉就径自走出了那个阔绰公馆的大门。她正走着,在冷清的街道上走了不远,忽然一辆小汽车飞也似的开了过来。车子在她身边嘎地停住了。而从车上跳下的人正是刚才给她苹果的那个日本人。他醉醺醺地,二话不说,含着一种野兽似的笑意,用力一把就把狂喊着的李槐英抱上了汽车。深夜里,冷落、空旷的街道上,汽车呜呜地开过去后,一切又归沉寂了。
(第二部第三十五章完)

第36章

过了一个星期。
侯瑞一早来到道静的寓所时,道静刚起床。一进门,他就拉住道静的手,说:“告、告诉你好消息!——有几个系成立了学生自治会了!”因为过于兴奋,他说话又有些结巴了。
“真的?有几个系?”道静笑着,还有些不大相信。
“国文系、地质系、经济系、外语系,四个系的学生自治会成立了,都是进步分子来掌握了。”侯瑞坐在道静的床铺上,摸摸冻红的脸,笑眯眯地说,“积极发动群众,抓住群众苦闷的心理给以启发、引导……这就是我们这几天的工作经验。你这些话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可贵的。”
“可是,理科、工科那方面同学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历史系这个最大的碉堡也不好攻破吧?”道静看着侯瑞轻轻地说。
侯瑞的笑意消失了,沉一会儿才回答:“这些学理工科的同学成天埋头在实验室和方程式中,叫他们参加政治活动,叫他们离开一会儿书桌和实验室可不容易。不过最近化学系、物理系、生物系等四五个系里,也有一些同学靠近我们,他们正在分头活动。我看成立这几个系的自治会,问题也不大。”
“可是,侯瑞,这次我们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了!”道静坐在小凳子上低声说,“学生会——全校统一的新学生自治会的成立,关系到北大今后整个学生运动的开展,关系到党能不能领导北大同学走上抗日救亡的道路。所以咱们的任务还是很艰巨的……”道静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她的忧虑超过了高兴。这一点,侯瑞也觉出来了,所以他接着说:“路芳,我说问题不大也是有根据的。自从我们上次谈话之后,首先,核心动起来了——我们三个党员都动起来了;接着,第二层——进步分子、革命同情者和那些爱国的、关心国家命运的同学也都动起来了;至于第三层——一般同学也都在新形势下,在积极分子的带动下,有了活动的意思。还没有告诉你……”他又笑起来了,两只离得远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李槐英突然变啦。她找到刘丽,哭着说她一定要改变态度,要求今后多帮助她。她忽然把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所以昨天外语系的改选工作,由于她的转变,进行得很顺利。还有邓云宣老先生也看起报纸来了。在国文系的班会上,他平生第一次举起手来赞成改选学生会。”
“李槐英是什么原因变得这样快呢?是受了什么刺激?”道静奇怪地问。
“我也这样想。”侯瑞说,“不过,是什么刺激她没有说,你也可以和她去谈谈。”
“王晓燕的情况怎么样?”道静不愿提她,但是还是要问到她。
“一天天颓丧下来,谁也不理,话也不说。”
“看吧,等到历史系改选时,叫她看看真理是在哪一边吧……”道静说到这里,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脚站在地上的,两只脚已经冻红了。她笑着一边穿袜子一边说:“侯瑞,谢谢你,咱们的工作当真有了转机。不过目前华北的情况更加紧张了。今晚,咱们就要开一个党员会,好好研究研究进一步怎么办。徐辉就要来帮助我们,她也可能来参加这个会。
地点还在刘丽的家里,可以吗?”
“徐辉要来了?那可好!”侯瑞笑着说,“就在刘丽的家,没问题。”
侯瑞走了,道静这才匆忙地梳洗完了,看了一会儿书,就跑出去开始她一天繁忙而复杂的工作。她不仅管北大,而且还管起中法大学。个别接头的还有几个人。这天她还找到李槐英和邓云宣谈了一个下午。
当天夜晚。
刘丽的小屋里坐了五个人——韩林福原来是失掉关系的党员,经过上级组织的介绍,恢复了关系。另外还有一个女同志梅慧也是这种情况。会还没开,有人在读一篇文章:
奠都以来,青年之遭杀戮者,报纸所载至三十万人之多,而失踪监禁者更不可胜计。杀之不快,更施以活埋;禁之不足,复加以毒刑;地狱现形,人间何世?……昔可以“赤化”为口实,今复可以“妨碍邦交”为罪名……
文质彬彬的韩林福轻轻地诵念着这一段文字。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富于表情的眼睛和声调却把屋里的几个人全吸引得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都在准备继续听他的朗诵,但是他却停止了。他眨眨眼皮向其余的四个人说:“这个上国民党六中全会书,文章写得实在好。也不知是哪位同志的大笔,它有力地揭露了国民党的假民主。”
“哼,我还有点闹不通!”刘丽郑重地反驳着韩林福,“为什么向敌人去要求民主?国民党的衮衮诸公管我们这些穷学生的什么‘宣言’、‘上书’!他们有工夫还去搂姨太太呢。”
“小刘,你还没有了解党的政策的精神!”侯瑞笑眯眯地插了话,“在路芳的帮助下我闹通了——可以向敌人去要求民主,因为这也是一种策略。这就是党中央的新精神。国民党在约法上说得怪冠冕堂皇,我们就该戳穿它。如果他们不给我们民主,那正是他们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子。我们的平津十校的宣言是非常正确而有力的!”
“你们两个一见就抬。”沉闷的吴禹平这时也插进来说,“你们猜这文章究竟是谁的手笔?我猜是清华黄诚写的。他现在是北平学联的领导人。才华、意志、工作精神据说都非常的好。他编的《东方既白》杂志介绍辩证唯物主义也很受欢迎。前几天一个同学还抄了一首他写的诗给我看。好得很。我把它背得烂熟。要不要我背给你们听听?”
“好,背吧。”小刘命令着。屋子有些热,她脱掉半旧的蓝布棉旗袍,只穿一件红毛衣。
吴禹平掏出钢笔,口里念诵,手里在一个小本上写下了一首七言诗:
茫茫长夜欲何之,银汉低垂曙尚迟。
搔首徘徊增感愧,抚心坚毅决迟疑!
安危非复今所计,血泪拼将此地糜。
莫谓途艰时日远,鸡鸣村角现晨曦。
侯瑞和梅慧、韩林福三个人,都围着吴禹平,听他带着感情低声朗诵着。小刘给他们倒着水,也听着他念。这诗确实立刻吸引住这些年轻的人们,因为它也把他们当时的心情深刻地刻画出来了。
“‘鸡鸣村角现晨曦’这句太好了!这真是‘人人意中所有,人人语中所无’……”小刘拿着一只茶杯话还没说完,道静和徐辉就走了进来。
没有寒暄,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党支部会议立刻开始了。
侯瑞简短地说了两句,道静就接着说起来。她注意把声音放低、放慢:“同志们,情况是这样:目前,随着‘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成立,冀察政委会的汉奸政府又在酝酿。亡国灭种的大祸一天比一天更加逼近了。这就给我们党、我们中国人民的革命斗争提出了新的问题。党的抗日政策提出了必须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人来抗日,来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所以我们必须把处在国防最前线的人民赶快发动起来。具体谈到北大,这个有着‘五四’光荣传统的学校,最近一二年来是落后了。C.C.、托派等反动家伙活跃着,最近情况虽然有转变,但是还很不够。根据形势的需要,我们必须要迅速想法改变这一情况。现在到了决定胜负的关头,所以我们要开这个会来研究……”
徐辉靠墙坐在角落里。她清瘦的小脸浮现出一种微微兴奋的笑容。她在想:几个月不见,林道静可变得大不同了。听她的讲话,看她的姿态作风,想起她几年前在纪念“三一八”的广场上那种局促不安、站在人群边上连口号也不敢喊的样子,她笑了。
只听道静又继续说道:“有一个消息告诉同志们:李槐英——咱们的‘皇后’,最近大有好转。她转变的原因——这简直是不能叫人容忍的!日本帝国主义的军官在北平大汉奸们的庇护下把她污辱了。我们可以想象到她的气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和刘丽找到她,告诉她整个社会不改好,个人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从这儿,她靠近了我们。从这个人身上可以证明,只要我们善于引导,广大同学都会转到革命救国这方面来。”
这时徐辉看了看大家,接着说道:“同志们,整个国际国内的形势,对于我们的斗争也是很有利的。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的劳动大众,正在风起云涌地起来,为民族的解放而英勇斗争。像阿比西尼亚的反意战争、埃及的反英斗争,全给我们中国人民很大的鼓舞和激励。在国内,毛泽东同志已经胜利地到达陕北,几路红军的会合和党的政策的转变,这一切对于中国当前的革命形势都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党最近还发表了告华北民众书,号召人民行动起来一致御侮。再从我们学生这一个角落来看,北平学运就已经从沉闷了四年的景况中向前跨进了一大步。通过平津十校的联合宣言,扩大了我们的活动范围,促成了平津学生联合会的成立。在许多大学、中学里,我们党的力量也都开始活跃起来。我们团结了广大同学,正把他们从闭门读书的小圈子里,一步步拉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现在说到北大。过去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知道,我们遭受的摧残是很大的。
因此许多学生都转到了埋头读书不问世事的消极道路上。但是,今天,他们已经在血腥的现实面前逐渐觉醒了,所以我们要积极地引导他们,积极地团结他们,带领他们走出这沉闷的小圈子,带领他们奔向民族解放的神圣道路。而这样做的第一步,我也以为必须首先成立全校的学生自治会。我们要把这个组织全部掌握过来,以配合全市的学生运动。”徐辉精明闪亮的眼睛向每个同志的脸上一瞥,沉了沉又说道,“不过要注意,我们现在的口号是为民族解放而斗争。我们不要再用过左的口号吓退那些还没有阶级觉悟的人。过去,我们的工作遭受了极严重的损失,因为那时的领导成问题。今天,我们有了毛主席的正确领导,情况自然大不相同了。”
大家的意见集中在如何攻破各个班上反动的小堡垒,分析各种力量,研究如何进一步扩大进步力量。最后研究到历史系学生会的改选问题时,吴禹平拿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微微一笑说:“凭着这张小纸条,就可以叫王忠这伙反动家伙原形毕露。”
“什么纸条这么神秘?!”刘丽要抢吴禹平的纸条,吴禹平把手一缩,收回去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得之不易,现在交给侯瑞,他可以用它做武器,大战一场。”
侯瑞看看纸条,笑着说:“是王忠收到国民党经费的收条。这可真是好武器。不过光有收条不行,咱们还得布置一场激烈的战斗。”
“那时,再看看王晓燕这家伙变成什么样吧!”刘丽忍不住又冲了一句。
党员同志们又在一起商讨了一下和反动学生具体斗争的步骤,就在兴奋的充满信心的心情中散了会。
道静和瘦小的徐辉走在一起,在寒冷的下着微雪的夜晚,徐辉一边走着一边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林,老江何必派我来帮助你?我看你比我进步得快多啦。”
道静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徐辉,你说哪儿的话。我还差得远哩。因为我没有经验,水平低,所以北大的工作直到最近才稍有起色。”
徐辉看看道静的脸,握住她的手笑笑,半天才说:“一个共产党员永远不会满足于他已有的成就。小林,好好努力吧,不久,北平这座火山就会在敌人的心脏里爆发。现在,咱们就准备好一切力量做个点火的人吧。”
道静感激地望着徐辉,心里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同志间的温暖。
(第二部第三十六章完)

第37章

午后,冬天的太阳用它最后的柔光投向大地的时候,王晓燕挟着一包书,无精打采地走在景山东街的马路上准备回宿舍。这时蒙着眼镜穿着灰色哔叽棉袍的戴愉,斜刺里迎到她面前截住她说:“燕,哪里去?”戴愉浮肿的黯黄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你?怎么一个星期不见你?……”晓燕睁圆了眼睛,绯红了脸,而且忍不住一阵心跳。
戴愉挨在她身边,碰了碰她的手:“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到我宿舍去?”晓燕扶扶眼镜迟疑地看着他。
“到北海去散散步。有许多日子不去了。”
晓燕点点头,戴愉拿过她手里的书,他们就并肩转向北海公园的前门去。
冬天,公园是荒凉而冷落的,在濠濮间栏杆旁的长凳上,他们紧挨着坐下来。
看看左右没人,戴愉拿起晓燕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用无神的鼓眼睛看着她愁闷的脸色。
“燕,你怎么搞的?精神越来越萎靡。不然,我们结婚吧。那样你的精神会好些……你固执得很——封建,把童贞看得那么神圣。真对你没办法!……”
“瞎说!”晓燕打断了他的咕哝,“我还没到老处女的时候哩,你总是往那上面想。”她轻轻地笑了,推开他的手小声说,“我也说不清这些日子精神为什么不好。君才,你闹错了吧?王忠不是个好人,他乱追女同学、威吓人、打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个共产党员?我可不愿叫他来领导!”
戴愉用脚踏着地上的枯草,闷闷地说:“王忠是该批评。可是燕,你不懂得地下工作就是这样的,组织不能够监督得太严……怎么样?你找到林道静了吗?和她的关系怎么样?”
“不要说这些了!”晓燕烦恼起来,“她不在北大了,哪里去找!”她不知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其实她是碰见过林道静的,只不过还是彼此谁也不理谁罢了。“君才,以后不许你再提她了。为你……我相信了你……”她侧过脸去,怅惘地望着结了薄冰的白茫茫的河水。
“不对!晓燕,你这样凭私人感情用事怎么能够称得上党员!林道静她为什么不在?你是故意装糊涂!告诉你,她不但在,而且最近还在活动。北大的一些自封的进步分子不但拉拢落后同学,像李槐英这样的人,他们都在笼络。有些同学也真的在他们虚伪的抗日救亡、统一战线的口号下受了欺骗。这里面恐怕就有林道静的作用。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它的危害性?你真的不负责任地听任他们来迷惑纯洁的青年?”
“我看他们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害处。”晓燕轻轻地咕哝着,“君才,是不是你搞错喽?我看你倒是越来越糊涂了。每次,我想见你,可是又怕见你。你知道我心里多痛苦……”她低下头去,摆弄着衣角,一滴泪水滴在戴愉那被尼古丁熏得焦黄的手指上。
两个人全缄默着。戴愉用打火机点着香烟,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慢慢吸着。一支烟快吸完了,太阳在烟雾缥缈的西山上只剩下了半个橙黄色的圆圈,这时他把烟头一丢,转过脸来瞅住晓燕阴沉地说:“燕,我必须严正地警告你,你的思想表现得太危险了。没有政治警惕性——不明是非——没有组织观念!这样,你会自己毁灭自己的。你不知道,我用尽所有心血来帮助你、爱护你,你反而怀疑我——这真是岂有此理!如果你不信任我,那么,你就向林道静这个叛徒去告密吧!统一战线是什么?这是完全错误的投降主义的路线。向敌人去告饶,向军阀、官僚和资产阶级去伸手,这正是林道静这些人所信奉的主张。可是,燕,你怎么也信了起来?所以,我说你的思想真是太危险了!”
王晓燕越听,神色越严肃。她被自己的爱人、也是政治上的领导者的滔滔议论和批评慑服了。她低着头,凝神注意地听着,最后,她抬起头来这样回答他:“君才,你知道我是非常幼稚的。靠近革命才不久,许多问题分析不清……你放心,以后我会改正的。”
“好的。”戴愉拉起她的手笑了。他那黯淡的眼仁里闪过一丝阴谲的得意的笑意。这老实的温顺的女孩子又被他征服了。“走着谈好吧?”他挽起晓燕的胳膊沿着河岸向后门慢慢走去。
“燕,从思想上你必须提高警惕。”一边走着,戴愉一边热切地告诫着王晓燕,“一定要防止这些人利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号来拉拢、欺骗幼稚的同学,现在各个班上都在酝酿成立学生自治会,这都是那些反动学生在搞争权夺利的把戏,你一定知道了。所以,我们必须站稳无产者的阶级立场,同一切资产阶级的思想作殊死的战斗。”
晓燕没有出声,好像在沉思。最后当他们快要走出大门了,她抢先靠在一棵大树下招呼着戴愉:“嘿,你过来。”
戴愉挨着她站住了。
“才,告诉我实话……你、你是不是真……真爱我?”
那双鼓鼓的金鱼眼睛惊异地瞪着晓燕。
“怎么!你怀疑我?”
晓燕低着头不看他,用力摆弄着一条素花的手帕。
“我发现你有许多事瞒着我。”
“什么事?”
“你、你就从来不肯告诉我你的住处;你说你不喝酒的,可是我闻过你身上的酒气;而且……”
“还有什么?”
“你身上还有粉香、香水香……而且不止一次。才,如果你另有所爱,你明白告诉我,我不会怎么样的……”晓燕的脸像河上的冰一样灰白了。
戴愉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他用手在晓燕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挨在她耳边说:“痴心的姑娘,真是个书呆子。你完全忘掉我们都是些什么人喽——白区的地下工作者嘛。我负着这样重大的任务,住处当然是极端机密的,而且是无定的。这是铁的纪律,谁能违背?只好连你也不能告诉。你该原谅我。至于酒气和粉香——燕,你真是太天真太简单了!除了你——我的爱人以外,我还必须和一些女同志来往。她们要化装,有时,我们要装做爱人挨得很近。至于酒嘛,为了麻痹敌人,有时还要装做酒鬼。燕,这一切你、你真不明白吗?”
晓燕笑了。虽然她的笑带着一种凄凉的勉强的意味。
和郑君才分别之后,她回到家里去。
她心情不安,在院子里碰到正在散步的父亲,她瞅瞅他就往自己的屋里跑。教授微微一怔,追上去喊道:“晓燕,晓燕,又怎么啦?”
晓燕只好站住脚,勉强向父亲笑笑:“爸爸,没有什么。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蒋介石在五全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你看到没有?”
“看见啦!这些卖国求荣的家伙又在放那些骗人的空炮:什么‘和平未到绝望时期,绝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不轻言牺牲。’难道现在还不到牺牲的最后关头?……”教授兴奋起来了,他郑重地看着女儿滔滔地议论起来。
但是满腹心事的晓燕今天却没有心绪去谈这些,她撒了个谎说身上不舒服,丢下教授就跑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一进屋,吓了一跳,只见小俞淑秀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把大梳子对镜梳妆。她一见晓燕,放下梳子,就跳上去抱住她的脖子。
“王姐姐,你可回来了!差点连你也见不着了!知道吗?今天夜里我就要走啦,要离开北平啦。”
晓燕握住小俞的手,问她:“到哪儿去?怎么这多日子不见你了?”
俞淑秀拉过晓燕和她一同坐在床边。
“功课忙,加上课外又有好多工作,就谁也顾不得找了。林姐姐也是好久不见她了。你最近常见她吗?你问我到哪儿去吗?你猜不着,组织上答应了我的要求——不念书了,要到工厂做工人工作去了。你听明白没有?我要到工人当中去了!”她东一句西一句兴奋得语无伦次地唠叨着。
“去哪个工厂?在什么地方?”晓燕见了小俞,暂时把心上的烦闷丢掉,温厚地笑着问。
小俞这孩子可鬼头。她向晓燕把眼一挤做了个鬼脸,然后摇摇头回答说:“不能告诉!谁也不能告诉。反正我要参加工人的队伍去了,多高兴呵!”
晓燕拍了她一下子,笑着又问:“你爸爸妈妈叫你去?放着书不读,娇女不当,真要去做受苦的工人?”
“瞒着他们呀!今晚上我就偷着跑了。他们找也我不着了。你看,我来看看你,向你道道别,偏你不在,我正要打电话叫你回来,可巧,你自己回来了。王姐姐,只要组织分配,我做什么都高兴。现在,我真高兴极啦!”
晓燕凝神瞅着小俞,只见她那明净俊气的脸上带着一种果决的气概。这颗青春的火热的心激励了晓燕,使她不觉忘掉了多日来的烦恼。她挨着小俞嫩白的颈脖温存地笑道:“真是有出息的好孩子,我应当向你学习!”
小俞一下子蹿起身来,向梳妆台上拿过那把深红色的精美的大梳子,然后跑回晓燕的身边说:“王姐姐,你向我学习什么呀?你向这把梳子的主人学习吧。你知道它是谁的吗?林红姐姐的!她在牺牲前把这把梳子给了我,从此以后,我一见这把梳子,就想起她来。一想起她,我身上就像长了翅膀,就长出了无穷的力量。所以我一遇到困难,一遇到难受的不顺心的事,我就把这把梳子拿出来。我一拿起它,我一拿它往我的脑袋上一梳,我就好像变成了林红姐姐,我就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烦恼了。今天,我要走了,要离开家了,心里有点儿难过——你知道,我妈只我一个女孩子,她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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