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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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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伊坂幸太郎


'魔王'

男子蜷曲着背,脸颊松弛,眼皮浮肿,额头布满老人斑,稀疏的白发伏贴地往后梳。他紧握着扶把,每当地铁摇晃的时候,他纤细如木条的双腿不停抖动,好像随时都会摔跤似的,当电车速度逐渐恢复稳定时,他露出牙敌凶狠地说:“凭什么大摇大摆地坐着?以为自己是皇帝吗?混帐!”

这名老人全身皱得像颗风干的水果,竟发出如此威吓的吼声。我不禁全身僵直了起来。



二十分钟前,我走出与JR东京车站相通的美术馆,挤开杂沓的人群,总算穿过地下铁的剪票口,跳上了驶进月台的丸之内线电车。

我找了个空位坐下,正打算闭目养神时,突然听到:“你不是安藤吗?”,眼前站着我的大学同学。虽然毕业后再也没见过面,不过才五年不见,他的头发已短到几乎让人认不得。所以我才没有马上认出他来。“原来是岛啊!”

下午一点,车内并不那么拥挤,不过每节车厢里还是有几个人手握吊环站着。我旁边的座位正好空着,岛便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

“你是犯人啊?”我说。

“有人这样打招呼的吗?”

“因为你的发型啊。”我直盯着他的头发,“头发变得这么短,我还以为你是犯了罪,打算潜逃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才剪这么短呢。”

大学时代,不论身边的朋友好声好气地规劝他:“短头发比较适合你吧。”或是挖苦他:“你那头发看了就难受,拜托你剪了吧、剪了吧!”岛还是坚持留着长发。问他为什么,也只是得到“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哪能那么简单就剪了。”这种敷衍的回答。虽然如此,他的指甲,却总是剪得很短,完全是标准不一。

列车向左倾斜,加快了速度,行进声慢慢变尖锐了。那声音非常高亢,宛如激动男人的血压不停飙升,血液发出哀鸣一般。

“大约两年前剪的,”岛轻描淡写地说:“终究还是得面对现实,我每天在外面跑业务,留长发太不方便了。”

“被客户抱怨吗?”

“不,是太热了。”

“原来如此。”我说。五年前的他如果听到自己的这番话,应该早早就气馁地先把头发剪了吧。“今年夏天比以往热多了。”

“阳光又热又刺眼,惨透了。”

“实在是热翻了。”我说。事实上现在正值七月酷暑,街上的大楼和地面都快被阳光晒得焦黄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像烤鱼一样整层皮都掀开来了。

“这就是地球暖化吧。”岛喃喃自语着。接着,不知是有意还是偶然间,他注意到了车内的垂吊式周刊广告。广告上的标题写着:“众议院解散!同时举办参众议院选举。”

“不是我自夸,我从未参加过任何一次投票。”岛眼睛盯着广告说。

“不能说‘不是我自夸’,而是‘说来惭愧’吧。”

“不过啊,你不觉得就算去投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吗?”

“就是因为大家都这么想,所以才没有改变啊。”

“安藤你还是一样那么严苛啊。”岛皱着脸。“不过这次我打算去投票。这可是我的第一次喔。第一次投票唷。感觉好像回到二十岁。”

“怎么突然想投票了?”

“这个嘛,因为那个犬养还满有趣的。”

我就知道,我强忍着差点脱口而出。岛说的犬养,就是目前在野党“未来党”的党主席。

“如果是犬养,你不觉得他可以对美国畅所欲言吗?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岛继续说:“所谓地球暖化,是二氧化碳造成的吧?CO、CO。”

“是CO2吧。”

“但是美国却不致力于降低二氧化碳的排放,太奇怪了吧。”

“你说得没错,美国确实对于降低二氧化碳非常不积极。”

“一定要有人出来教训美国了,叫美国不要继续这么嚣张。对吧?现在的佐藤,他说的出口吗?”岛说得口沫横飞,提到现在的执政党主席,也就是内阁总理大臣时,更是直呼名讳。“没办法吧?那家伙净装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但只出一张嘴,光说不练的总理。”

“不过再怎么说,未来党也没办法成为执政党吧?”

未来党并非在野党第一大党。只有二十席左右的议员席次,终究只是个小党。

不过,我想到希特勒所属的国家社会主义德意志劳工党刚成立时,得票率不到一成,意大利的法西斯党在第一次选举中也吃了败仗。

所以呢?那又怎样?我问自己,但却得不到答案。

“没能力就是没能力啦,当初大家死马当活马医啊,让佐藤做了五年,但是景气一样没有变好啊,非得让执政党有所警惕不可。所以啊,我这次才想投未来党。”

电车在铁轨上奔驰的震动,使我的臀部也跟着轻微地摇晃了起来。

“犬养今年三十九岁,你知道吗?”我发觉自己的声音超乎想象的大。

“你是说他很年轻吗?年轻有什么不好?”岛说:“那些没有未来可言的老人,有能力思考未来吗?不管时空如何转变,有能力思考未来的,总是年轻人啊。”接着又说:“对政治人物来说,未来就等于晚年啊。”

岛这番话出乎意料地说得非常流利,而且总让人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你记得吗?这是你念书时说过的话啊。‘只有年轻人才有资格谈论未来!’这不是你说的吗?还有‘未来岂能沦为政治人物的晚年?’那时我们在店里喝酒,大家正在和女孩子讨论滑雪的事情,只有安藤你一脸严肃,叫我们‘用用你的脑啊’,烦死人了。不管说什么,你都要大家用脑。”

“确实是。”这一点我到现在仍然没变。我喜欢考察。如果有人夸张地说我的人生就是考察,我也愿意相信。“小时候我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主角是一名美国人叫做‘马盖先’。”

“安藤你也曾经有过那段过去啊。”

“那部连续剧叫做《百战天龙》。马盖先总是能将身边的道具变为和敌人对抗的武器,应该说他头脑非常灵活。这个主角每次遇到困难时,就会对自己说一句话。”

“说什么?”

“就是‘用用你的脑啊’,马盖先总会对自己说:‘用用你的脑啊,马盖先。’”

“想不到这个冒险野郎还满会自我反省的嘛。”(注一)

“剧情大纲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却常常想起主角这句台词。用用你的脑啊。”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有一次对我班上女生说你是热爱考察的考察狂,结果她们误以为是绞杀狂呢(注二)。”

“啊!”我不禁大叫,转向右边盯着岛说:“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我总觉得系上的女生从某个时候起便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我还以为自己太敏感了,原来大家以为我是勒颈人魔啊?”

“这有什么关系?”岛轻松地说:“像我,大家都说我喜欢巨乳、喜欢高中女生,所以女孩子总是一脸厌恶地看着我,真是凄惨啊。”

“这也是事实吧。”

“总而言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觉得你整天考察很令人讨厌。甚至可以说我曾经受到你的影响,我不讨厌你的想法喔。”

“什么想法?”

“就算是乱搞一场,只要坚信自己的想法,迎面对战……”

“迎面对战?”

“这么一来,世界就会改变。这不是你说过的吗?那时你老是嘲笑我们嘴上无毛,现在想想。其实这样也不错。人生要是少了一股想要改变世界的冲劲,就没有生存的意义了。”

“以前说了那么多大话,现在的我也只是个干劲十足的上班族啊。”

“而我只是个疲惫不堪的上班族呢。”

电车靠站了,发出空气迅速受到压缩而排出的声音。车门打开后,没有人下车,左边车门走进了一个蜷曲着背的老人。车上没有空位,老人若有所求地环望着车内,最后还是只能抓着扶把。

“刚才的话题,我其实并不是说犬养太年轻。”电车启动后,我对岛说。

“我们两个从刚才就在高谈阔论些有的没的,又是政治,又是未来的。那么久没见了,却光说这些。”岛好像已经不想讨论这件事了。不过我还是继续对他说:“三十九岁正是垒索里尼取得政权的年纪喔。”

“墨索里尼。”岛吓了一跳。我心想,也难怪他会略到。有谁会想到在地铁里和学生时代的朋友闲聊时,会突然听到这样一个专有名词呢?“很久以前那个独裁者?”

“犬养很像墨索里尼。”

哈哈。岛的笑声听起来有点刻意,接着露出了然于心的眼神。“难道安藤你感到不安吗?”

“你指的不安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担心在野党如果大胜,犬养逐渐受到欢迎,会使整个国家走向法西斯政权?对不对?不可能会变成这样啦。”

“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啊。”岛笑了,“跟你说不可能啦。”

岛趁势站了起来。电车逐渐减速,并准备靠站。

“先这样了。”他向后转过头去,手举至肩膀处挥了挥。“我再打电话给你。”紧接着走出开启的车门,“你还住在那间公寓吧。”

喂!我早就搬家了。

注一:百战天龙的日译片名为《冒险野郎MacGyver》。

注二:日文中的“考察”和“绞杀”同音,读为KOUSATSU。

2

三个男人靠了过来,都想抢岛下车后空出的位置。一个是刚上车的上班族,或许是正在外头跑业务,他夹着一个大公文包,手里拿着手帕擦汗。另一个是名年轻人,身穿花俏的开襟衬衫,头染金发,嘴里像牛似地嚼着口香糖。第三个则是刚才上车那名脚步蹒跚的老人。

最后坐下的是疑似跑业务的男子,同时还发出“热死了”的轻浮叹息。他将公文包放在大腿上,匆忙地取出里面的资料。

嚼着口香糖的金发少年眼见座位被抢走了,啧了一声,立刻转过身子站立在车门旁边。老人则是紧抓着扶把,差点就跌倒了。不过我们之间距离太远,似乎还轮不到我来让座。

坐在对面的妇女摊开了早报,第一版的大标题写着“民调显示执政党支持率下降”,旁边是一篇名为“失业率创历史新高”的报导。

经济不景气原本以为已经探底止跌,没想到最近却又明显地恶化了。中东地区的冲突持续不断,使得原油价格高居不下是原因之一,加上进口蔬菜中发现不明病原菌,使得食品业界及外食产业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政府虽然提出了尚未确认安全性前禁止进口的方针,但身为出口国的美国和中国,却不接受这样的做法。表示日本无根据地限制进口,将对日本求偿。

特别是景气刚显好转的时候,冲击也特别大。这里并没有特定指谁,然而包含我在内的全体国民都显得意志消沉。刚上涨的股票又下跌、刚降低的失业率叉开始攀升。不知道该说是被泼冷水,还是冲劲受挫。每个人都露出“本来打算好好打拚一下”的不满神态,没想到最后却只是落得失望。

或许因为如此,整个国内弥漫着看破、放弃的气氛,到处充斥着叹息声。最近我一直在想,在看破及叹息之后会是什么?却只是让心情更加低落。

愈来愈接近车站了,车窗外墙壁晃过的速度也逐渐变慢。就像激动的男子慢慢冷静下来,电车所发出的声音也变小了。

月台出现在眼前。电车停止,发出空气喷射的声响,打开了车门。车门开了又关,即将启动前进。乘客上车、下车的画面再次上演。有七、八个人下车,空出了座位,紧接着上车的乘客再将其填满。

刚才那名老人附近也有一个座位空了出来,不过马上被一名男子抢走了。

原来是那名嚼着口香糖的金发男子。眼看着老人又没位置坐,我差点脱口说出“真可惜”。不过就在此时,口香糖男身旁的上班族慢慢地站起身来。

或许是金发男子嚼口香糖那股黏腻的声响让他不快,抑或对于没人让座给老人这件事感受到良心上的苛责。总之上班族起身离开了座位。

我心想,这下子老人总算有座位坐了。就在我稍感心安之际,期待却又落空了。

口香糖男张开腿,傲慢地仰靠在座位上,把隔壁的座位也占走了。一个人居然坐两个人的座位,这种行为实在极其没水准。

蜷曲着背的老人抓着扶把,摇摇晃晃地站着。

列车启动后逐渐加快速度,耳边传来了告知下一停车站的广播。仿佛是某种没有人听得懂的咒语。我不自觉地看着老人的身影,盯着老人的同时,我偷偷观察着那个嚼口香糖的年轻人。

老人啊,该是发脾气的时候了。当我这么想的同时,身旁的上班族再度拿出手帕,抱怨着“热死了”。我心想,这个站不稳脚的老人应该有权利向嚼口香糖的年轻人反击。

“如果我是那个老人……”我不由得想象,该用什么话来对抗那个年轻人呢?

我感觉仿佛进入了老人的体内,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地铁车厢内的座位,而是前面的扶把旁边。我像一张皮草似地覆盖住老人的肉体,两人身体彼此交叠。我的脸颊轻微麻痹,感到一股吹拂寒毛般的微风,皮肤就像电流通过般抽搐了起来。

大脑中的某个角落告诉我这件事有多么诡异,我却仍屏住了呼吸,在无法发出呼喊的脑中大叫:“凭什么大摇大摆地坐着?以为自己是皇帝吗?混帐!”

我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车厢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地铁摇晃的声音。附近的乘客全抬起头来,眼光看向某一个点。他们看的对象不是我,而是老人。

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老人一字不漏地咆哮出我刚才想象的句子了。

3

老人发出的并不是虚弱的低吟,而是铿锵有力又果决的言语。

就在我惊讶得合不拢嘴时,口香糖男站了起来,往隔壁车厢移动。不过我想驱使他起身的原因并不是羞耻或愤怒,而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吧。

蟋曲着背的老人若无其事、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坐在空位上,仿佛正为了有座位空出来而感到幸运。当我和他的眼神交会时,一度担心会受到老人的斥责,赶紧移开视线。

当时的我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对于心中的台词与老人偶然发出的怒吼居然一模一样而感动不己。

直到隔天,我才感觉到不寻常,于是研究起自己所拥有的“能力”。

星期一早上十一点,当时我在公司,坐在电脑前。“你看到这个新闻了吗?”坐在左边座位的同事满智子探出身子,推了推我的肩膀。满智子大我一岁,留着一头偏茶色的大卷发,高贵的外表看起来就像家世良好的千金《小说下载|wRsHu。CoM》,散发着超龄的前辈风格。

我看向右边,确认课长不在座位上后,便歪过身体,把脸凑到满智子的计算机屏幕前。“中国东海水质污染恐将难以复原”几个字马上映入眼帘。原来是网络新闻。

“你不觉得很夸张吗?”

这是一则中国在东海引发纷争的后续报导。

几年前中国便在东海中央进行天然气的开采工程,将开采基地设在紧临日本海域边缘,并将输油管钻入海底地表不计任何后果来撷取资源,可说是非常聪明而厚颜的做法。之前就有专家指出,虽然这些油田设备在日本领土之外,抽取的却是日本领土内的天然气。但却没有人能证明中国的手段违法,即使能够证明,面对态度蛮横无理的邻国,日本也不曾拟定任何提出严正抗议的政策。

佐藤首相今年曾经拜访中国,但是却只得到了安抚小孩般的对应,甚至一度差点遭到驱赶。对此佐藤首相表示:“日本是一个谨慎且有良知的国家。”

小孩吵架以体型及人数决定胜负,所以中国以辽阔的面积和人口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几个星期前,东海发生了意外事故。中国设置在海上的设备突然起火崩塌。未能研判究竟为石油或是其它化学物质的燃料流进了海里,海面上飘满了大量的受损机器,使得东海受到严重的污染。

“原来满智子对这种新闻有兴趣呀?”

“哪一种?”

“就是这种国际新闻。”

“我很在意环保问题的。”满智子高耸的鼻尖凑上前来。“不过啊,日本再不以坚决的态度生个气是不行了。”

“坚决的态度?”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持有武力,所以才被人瞧不起?”

“我想应该是面积和人口输人一截。”

“就算只是吵架,日本还是占下风啊。”或许满智子只是故作幽默,我却不禁大力表示赞同。满智子接着说:“看来没有武力还是不行啊。”。

这么说是没错啦,但我对此持保留态度。

“你想想看,一个男人不管再会赚钱、再认真,一旦出事了,还是要站出来和人对抗才行啊。现在的日本就好像家人被邻居欺负了,爸爸还一脸提不起劲的样子。”

“也对。”我小心翼翼地提出反对意见:“不过,我觉得这样举例有点不妥。”同时我已经预想到满智子一定会问我“具体来说有什么不妥?”

果然,满智子马上接着说:“具体来说有什么不妥啊?”

“嗯……”我歪着头,试着说明自己感受到的不协调感。用用你的脑啊,马盖先,我不自觉地念着。“比方说,如果隔壁邻居跑过来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爸爸的确应该跳出来说‘居然到我家来放肆’。”

“所以呢?”

“我的意思是,这样才正常啊。如果这个时候爸爸什么都不傲,而是对太太和小孩说‘去吧,去和敌人对抗!’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是不行啊,这还用说吗?”

“对吧。”

“这样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极权主义,应该比较接近这个意义。”

“诶,安藤啊,话题怎么变成极权主义了?”她皱了皱眉头说:“你女朋友一定觉得你满嘴理论吧。”

“半年前分手的女友曾经这么说过。”

“下一个女朋友应该也会这么说唷。”我想反驳,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这时课长回来了。课长一如往常走路大摇大摆。满面油光而皮肤黝黑,看起来魄力十足。他对下属的工作态度要求非常严苛,只要发现有人偷懒,就会生气地大吼“你给我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没有一个下属知道他说的心理准备到底指什么,但是只要被课长用低沉的声音这么一吼,大家都很想默认地说:“我的确什么心里准备都还没做好。”

“平田。”传来了课长的呼叫。

“是。”平田坐在我左斜前方,他哑着声应答后,走到课长的座位前。“有什么事吗?”

哪里会有什么事?看课长那么不高兴的样子,一定是要被骂了。

平田是公司里的老前辈,年约四十出头,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身子不怎么高。他的脸上戴着一副度数颇深的银框眼镜,几乎整副陷进鼻梁里了。五年前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平田是有妻室的人,现在则是单身。

“我都没听说!”过了一会见,课长大吼一声,旁边的满智子身体跟着抖动了一下。

我不由得地窥看了一下,只见课长和平田正面对而视,周遭的人包括满智子。都压低身子装作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但其实都在偷听两人的对话。

“我上个星期也向课长您报告过。”平田像往常一样显露出懦弱的神态,看起来十分惶恐。

“上个星期?”课长明显地非常不悦,“你报告了什么?我又回答了什么?”语气像是在警告平田如果没有一字一句重现当时的情景,就要给他苦头吃了。

“我向课长报告研发组的时程太紧迫了,课长听完后指示那还是先请对方暂收,至于部分成品检测则另定时程进行。”

“我说你呀,在这种状态下先出货,你以为客户会答应吗?”

“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是课长您……”

“我怎么样?”

“呃,这个……”平田被课长的气势压倒。“课长说这个部分您会出面处理。”

“平田,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你。”课长刻意叹了一大口气。“开口闭口课长、课长的,难道你就没有责任感吗?”

课长每次愈是想要说话蒙骗人,想要强逼折服对方时,声音就会愈大。他总是未加深思就妄下豪语,愚弄下属,等到发生问题时再拉高嗓门大喊:“我不记得说过这些话。”接着再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不是交给你全权负责了吗?”

“平田,你最好给我做好心理准备。”课长果然说出这句话。

办公室里只听得见断断续续传来大家无意义地敲打着键盘的声音。

回过神来,才发现满智子眼睛直盯着计算机屏幕,一边把手伸到我的座位左侧,遍了张纸条给我。我接过纸条,满智子工整的字迹写着“平田这次应该完了吧”。我心想,“完了”还真是抽象的表现方式啊,不过我完全能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我拿起桌上的原子笔,迅速在下面空白的地方写上“把事情搞砸的是课长”。

满智子马上就又传回纸条。“不过,平田也太没用了”。

我忍住已经溢到嘴边的瞒咕,平田或许真的很没用,但是我不认为我们有资格批评他。我再度看向平田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我居然看到他的肩膀不停抖动。

“但,”平田突然音调变得异于平常的尖锐。“但是,”接着又马上低声重复:“但是,课长这么指示也是事实。”

“你这家伙,”课长的叹气声充满了污辱,“不但不会做事,连反省也不会吗?所以才会这么没出息。”

我无法想象课长接着还会说些什么,只见平田听着课长的训,就像失去战斗力的残兵败将,士气低落到谷底。

“日本的国民,”我想起某本书上的文章。那是一本讲述关于法西斯主义的书,里面提到:“日本的国民由于充分接受了必须遵守规矩的教育。所以过去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暴动。”此时一字一句浮现在我脑海。第一次看到这些文字时,我赞同地想:“我们的确像是驯养的动物。”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一直盯着平田的背影,将自己重迭到个头娇小又瘦弱的平田身上。我想象自己是平田,并幻想进入平田的体内。我想要籍由他的嘴来痛骂课长一顿,好好治一治他的劣根性。我的脸颊和太阳穴传来阵阵抽动,不知不觉屏住了气息。我在心里默念:“课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有胆再说一次看看!”

没多久,平田也跟着说:“课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有胆再说一次看看!”

“啊?”我不禁低声叫了出来。平田一字不漏地说出了我脑袋中所想的话。每个同事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平田,并露出困惑的表情,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我边想着“不会吧”,同时却又有点期待并预感将会发生的事。我依照刚才的方法,再次盯着平田的背后,想象自己进入平田的身体之中,屏住气息,默念着:“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不愿意负起责任的主管,凭什么资格当主管?”

不知道该说一切就如我所愿,还是该感到惊讶,平田居然又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他的声音听来一如往常,但我从没听过他说话这么大声。

所有的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吓得一动也不动。就连课长也被这股气势摄住,只是像鲤鱼一样嘴巴一开一间的。直到满智子传过来一张便条纸,我才回过神来。便条纸上只写着“奇迹发生了”几个字。真的是奇迹吗?

4

“Good bye!”

当我推着脚踏车走在住宅区的人行步道上,正打算回家时,在路上遇见了安德森。住在木造平房的他经营了一家英语会话补习班。我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应该是下课时间送学生到门口吧。步道四周满暗的,只剩下平房里的灯火泛出微微的亮光。安德森站在门口对着几个身穿制服的中学生挥手。

“拜拜,安德森。”染了一头咖啡色头发的女学生从他身边跑了出去。

“明天要去学校喔。”安德森高声说。

“I hope so!”女学生头也不回,只是挥了挥手。

“不要以为说英文就可以敷衍我喔。”安德森的日文说得非常流畅,甚至还有一点流里流气,听起来很好笑。

“英语会话补习班的老师可以说日文吗?”我站在他身边笑着说。

“安藤桑。”安德森说在美国时常游泳,所以虽然和我同年,但体格比我健壮,还比我高一个头,肩膀应该是我的两倍宽吧。或许是因为皮肤白皙,再加上一头柔软的金发,简直就是典型的海军形象。

“生气的时候说日文比较好。”他的牙齿在夜晚的街头显得闪亮。

“那孩子都不上学吗?”

“应该没有孩子喜欢上学吧。”

安德森几年前因为工作的关系,从美国来到日本。“我的春天终于来了”是他喜欢的说法。之后他和日本的OL坠入情网,结婚之后便辞掉工作,开了这家英语会话补习班,并且申请归化日本籍,于一年前成为日本人。日本政府规定他用姓名发音取了一个日文汉字的名字,但是附近邻居没有人记得起来。

讽刺的是,就在他取得国籍的半年后,他太太却意外从天桥上掉下来,头部重创而过世。因为意外来得太过突然,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不过后来他还是继续留在这个城市,一如往常经营着英语会话补习班。他曾经对我说过:“‘安德森’的发音和‘安藤桑’好像。”我是真心喜欢这个人。

5

“大哥的表情看起来总是好严肃喔。”吃饭时坐在对面的诗织说。她抱黏住身旁的润也,像是只软体动物缠绕着身体。“对不对?”诗织窥看着润也的脸色。

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多了。

餐桌上放着诗织做的炸鸡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虽块旁的高丽菜丝也一样堆的很高。混合油香的美味气味弥漫着整个家里。

润也指着高丽菜丝小山,神情愉悦地说:“哥,你看,岩手山。”

“什么岩手山?”

“这个高丽菜丝啊,很像岩手山吧?”

“一点都不像。”

润也很喜欢岩手山,他总是说:“庞大却不跋扈,看起来很清爽。”

“我哥他呀,总是喜欢把所有的事情想得有点难,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所以才会一脸严肃。”润也对诗织说。“就像鲔鱼不游泳就会死掉一样,哥如果不思考的话,就会死掉。”

“和鲔鱼一样?好厉害!”诗织强大了嘴,佩服地说。

诗织和润也交往后,这一年多来经常到家里来玩。她和润也同年,个性天真无邪,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有点无知。不过我偶尔觉得那是她的伪装,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从我们小时候开始,”润也放下模子,拿起酱汁罐,打开盖子后淋在眼前的炸鸡块上。他小心翼翼地淋着,淋到每一块炸鸡块都看不见面衣了,一股甘甜又浓稠的香味随之扑鼻而来。“我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哥哥那时念国中,常常盯着那个东西猛看。”

“那个东西?”

“就是那个啊,零食里面都会有的,叫做干燥剂是吗?”

“那种上面写着‘不可食用’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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