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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孤儿-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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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时,他的惊愕更是有增无已,如果先前还不算达到了顶点的话。

“你看值多少钱?”女士问的时候跟先前一样平静。

“也许一个子不值,也许值二十镑,”孟可司回答,“说出来,让我心里有个数。”

“就依你说的这个数目,再加五镑,给我二十五个金镑,”那女的说道,“我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先说出来可没门。”

“二十五镑!”孟可司大叫一声,仰靠在椅子上。

“我说得再明白不过了,”邦布尔太太回答,“也算不得一个大数。”

“一个微不足道,也许讲出来什么也算不上的秘密,还不算大数?”孟可司猴急地嚷了起来,“加上埋在地下已经十二年还有多的。”

“这类玩意儿保存好了,跟好酒一样,越陈越值钱。”女总管回答说,依旧保持着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到埋在地下嘛,不是还有些个埋在地下一万二千年,或者一千二百万年的,你我都知道,终归还是要说出些个稀奇古怪的事来。”

“我要是付了钱,却什么也没得到呢?”孟可司犹豫起来,问道。

“你可以轻而易举重新拿回去,”女总管回答,“我不过是个女人,孤身一人呆在这里,没有人保护。”

“不是孤身一人,亲爱的,也不是没人保护,”邦布尔先生用吓得发抖的声音央告说,“有我在这儿呢,亲爱的。再说了,”邦布尔先生说话时牙齿咔哒直响,“孟可司先生实实在在是位绅士,不会对教区人士动武的。孟可司先生知道,我不是年轻人了,也可以说,我已经有一点老不中用了。可他也听说过——我是说,我丝毫也不怀疑孟可司先生已经听说了,我亲爱的——要是惹火了,我可是一个办事果断的人,力气非同一般。只要惹我一下就够了,就是这么回事。”

说着,邦布尔先生装出一副果断得吓人,实则可怜巴巴的样子,紧紧握住他带来的那盏手提灯,可眉梢嘴角那一处处吓慌了的神情清清楚楚地表明,他的确需要惹一下子,而且还不只是惹一下子就够了,才做得出勇猛过人的姿态来。当然,对付贫民或其他专供恐吓的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这个蠢货,”邦布尔太太答道,“还是把嘴闭上为妙。”

“要是他不能用小一点的嗓门说话,那他来以前最好把舌头割掉,”孟可司恶狠狠地说,“别忙。他是你丈夫,嗯?”

“他,我丈夫!”女总管吃吃地笑起来,避而不答。

“你一进来,我就那样想过,”孟可司说道。他已经注意到了,她说话时怒不可遏地朝老公瞪了一眼。“那就更好了。要是发现跟我打交道的两个人其实是一个,我可就干脆多了。我不是说着玩的。瞧吧。”

他把一只手插进侧边衣袋里,掏出一个帆布袋子,点着数把二十五金镑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到那位女士面前。

“喏,”他说道,“把东西收起来。这该死的雷声,我觉得它会把房顶炸塌的,等它过去,我们就来听听你的故事。”

雷声,好像的确近得多了,几乎就在他们头顶上震动、炸响,随后渐渐远去。孟可司从桌边扬起脸,朝前弓着身子,一心想听听那个妇人会说出些什么。两个男人急于听个究竟,一起朝那张小小的桌子俯下来,那女的也把头伸过去,好让她像耳语一般的说话声能听得见,三张脸险些儿碰着了。吊灯微弱的亮光直接落在他们的脸上,使这三张面孔显得越发苍白而又焦急,在一片朦胧昏暗之中,看上去像是三个幽灵。

“那个女人,我们管她叫老沙丽,她死的时候,”女总管开始了,“在场的只有我跟她两个人。”

“旁边没别的人了?”孟可司同样悄没声地问,“别的床上没有害病的家伙,或者说白痴吧?谁也听不见,绝没有人听了去?”

“一个人都没有,”女的回答,“就我们俩。死的功夫,就我一个人守在尸体旁边。”

“好,”孟可司专注地望着她,说道,“讲下去。”

“她谈到有个年轻的人儿,”女总管接着说,“好些年以前生下一个男孩,不单单是在同一个房间里,而且就在她临死的时候躺的那张床上。”

“啊?”孟可司的嘴唇哆嗦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吓死人了。怎么搞的。”

“那孩子就是你昨天晚上向他提到名字的那一个,”女总管漫不经心地朝自己的丈夫点了点头,“那个看护偷了他母亲的东西。”

“在生前?”孟可司问。

“死的时候,”那女的回答的时候好像打了个寒战,“孩子的母亲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求她替孤儿保存起来,可那个当妈的刚一断气,她就从尸体上把东西偷走了。”

“她把东西卖掉了?”孟可司急不可待地嚷了起来,“她是不是卖了?卖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卖给谁了?多久以前的事?”

“当时,她费了好大劲告诉我,她干了这件事,”女总管说,“倒下去就死了。”

“再没说什么了?”孟可司尽量压低声音嚷道,但却仅仅使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暴躁。“撒谎。我不会上当的。她还有话。不把话说清楚,我会要你们俩的老命。”

“别的话她一句也没说,”这个怪人的举动十分狂暴,但妇人显然丝毫也不为所动(相形之下,邦布尔先生就差远了),她说道。“不过,她一只手死死抓住我的上衣,手没有整个攥在一块儿。我见她已经死了,就用力把那只手掰开,发现她手里握着一张破纸片。”

“那上边有——”孟可司伸长脖子,插了一句。

“没什么,”那女的回答,“是一张当票。”

“当的什么?”孟可司追问道。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妇人说道,“我寻思她把那个小东西放了一阵子,满以为能卖个大价钱,后来才送进了当铺,她存了钱,或者说攒了些钱,一年一年付给当铺利息,免得过期。真有什么事情用得着了,还可以赎出来。结果什么事也没有,而且,我告诉你吧,她手里捏着那张烂得一塌糊涂的纸片死了。那时还有两天就要过期了,我心想说不定哪天还会用得着呢,就把东西赎了回来。”

“眼下东西在什么地方?”孟可司急切地问。

“在这儿。”妇人回答。她慌里慌张,把一只大小刚够放下一块法国表的小羊皮袋扔在桌上,好像巴不得摆脱它的样子。孟可司猛扑上去,双手颤抖着把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一只小金盒,里边有两绺头发,一个纯金的结婚戒指。

“戒指背面刻着‘艾格尼丝’几个字,”妇人说,“空白是留给姓氏的,接下来是日期。那个日子就在小孩生下来的前一年。我后来才弄清楚了。”

“就这些?”孟可司说,他对小袋子里的东西都仔细而急切地检查过了。

“就这些。”妇人回答。

邦布尔先生长长地倒抽了一口气,仿佛感到欣慰,故事已经讲完了,对方没有重提把那二十五金榜要回去的话,他鼓起勇气,把从刚才那一番对话开始以来就遏止不住地从鼻子上滴下来的汗水抹掉了。

“除了能够猜到的以外,我对这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邦布尔老婆沉默片刻,对孟可司说道,“我也不想打听什么,因为这样最稳当。不过,我总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吧,是吗?”

“你可以问,”孟可司略有几分惊异地说,“但我是否答复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就成了三个了。”邦布尔先生一心要在滑稽取笑方面露一手,便说道。

“这是不是你打算从我这儿得到的东西?”女总管问道。

“是,”孟可司回答,“还有一个问题呢?”

“你打算用来干什么?会不会用来跟我过不去?”

“绝对不会,”孟可司回答,“也不会跟我自己过不去。瞧这儿。你一步也别往前挪,要不你的性命连一根莎草也不值了。”

随着这番话,他猛地将桌子推到一边,抓住地板上的一只铁环,拉开一大块活板,从紧挨着邦布尔先生脚边的地方掀开一道暗门,吓得这位先生连连后退。

“瞧下边,”孟可司一边说,一边把吊灯伸进洞里,“犯不着怕我。你们坐在上边的功夫,我完全可以不声不响地打发你们下去,我要是有这个意思的话。”

在这一番鼓励之下,女总管挨近了坑口。连邦布尔先生也在好奇心驱使下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大雨后暴涨的河水在底下奔泻而过,流水哗哗,浊浪翻滚,扑打着那粘糊糊的绿色木桩,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这一片喧腾声中。下边过去有一座水磨,水流泛起泡沫,冲击着几根腐朽的木桩和残存的机器零件,接着甩开了这些妄图阻止它一泄千里的障碍物,似乎拿出了新的冲劲朝前奔去。

“要是你把一个人的尸体抛到下边去,明天早上会到什么地方?”孟可司将吊灯在黑洞里来回晃动着,说道。

“流下去十二英里,外加扯成几大块。”邦布尔想到这一点,赶紧缩回去。

孟可司将匆忙中塞进怀里的那个小包掏出来,拾起地板上一个铅坠绑在上边,这个铅坠原先是滑车上的一个零件,绑好之后,便丢进了激流之中。铅坠直端端掉下去,扑嗵一声划开水面,声音几乎难以听见,不见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似乎松了一口气。

“喂,”孟可司关上暗门,活板又重重地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如果大海会把死人送上岸来的话,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它自会留下金银财宝,包括那个无用的东西在内。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还是结束这一次愉快的聚会吧。”

“当然当然。”邦布尔先生欣然同意。

“你还是在脑袋瓜里留一条规规矩矩的舌头,好不好?”孟可司把脸一沉,说道。“我并不担心你的夫人。”

“你可以相信我,年轻人。”邦布尔先生一边回答,一边点头哈腰,缓缓地退向那架梯子,显然格外有礼貌。“为了大家的利益,年轻人,也为了我自己,你知道,孟可司先生。”

“看在你面子上,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孟可司说道,“把灯点亮。尽快离开这儿。”

幸亏谈话在这个节骨眼上结束了,要不然,已经退到离梯子不超过六英寸仍在连连鞠躬的邦布尔先生准会来个倒栽葱,掉进楼下一间屋子里去。他从孟可司解开绳子拎在手里的吊灯上借了个火,点亮自己的那盏手提灯。他没再找些话说,默默地顺着梯子下去,他的妻子跟在后边。孟可司在梯子上停了一下,直到确信除了屋外雨点的敲打与河水的奔泻而外,没有别的声音,才最后一个走下梯子。

他们缓慢而谨慎地穿过楼下的房间,因为每一个影子都会把孟可司吓一大跳。邦布尔先生手里提着的灯离地面一尺,步履间不仅极其慎重,而且就一位像他那种身材的先生来说,他的步子轻巧得简直不可思议,他疑神疑鬼,东张西望,看有没有暗藏的活板门。孟可司卸下门闩,将他们进来的那道门轻轻打开。这两口子与神秘的新相识彼此点了一下头,向门外黑沉沉的雨夜中走去。

他们刚一消失,孟可司似乎对单独留下来抱有一种克制不住的厌恶,立刻把藏在楼下什么地方的一个孩子叫出来,吩咐他走在头里,自己提着灯,回到他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去了。

第三十九章

读者早已熟知的几个体面人物再次登场,并说明孟可司与老犹

太是如何把他们很有价值的脑袋凑到一块儿的。

上一章讲到,三位贵人如此这般作成了他们那一笔小小的交易,第二天傍晚,威廉·赛克斯先生从小憩中醒来了,他睡意朦胧地大吼一声,问现在是夜里几点钟了。

赛克斯先生提出这个问题时所在的房间不是他杰茨之行以前住过的那些房子当中的一处,虽说也是在伦敦城内的同一个区域,离他从前的住处不远。外表上,这屋子不像他的旧居那样称心,只是一所劣等的公寓即分析怎样从不知到知,从不完全、不确切的知识到比较完,陈设简陋,面积也很有限。光线只能从屋顶一个小小的窗口射进来,屋子旁边是一条狭窄肮脏的胡同。这里并不缺乏表明这位君子近来时运不济的其它征兆,家具严重不足,舒适完全无从谈起,加上连内外换洗衣物这样琐细的动产也都看不见,道出了一种极度窘困的处境。如果这些迹象还有待确定的话,赛克斯先生本人那种瘦弱不堪的身体状况可以提供充分的证明。

这个专以打劫为生的家伙躺在床上,把他那件白色的大衣裹在身上当睡衣,死灰色的病容,加上龌龊的睡帽,一星期没刮的胡子又硬又黑,这一切表明他的整个嘴脸毫无改观。那只狗伏在床边,时而闷闷不乐地看一眼主人,当街上或者楼下有什么响动引起它的注意,它便竖起耳朵,发出一阵低沉的吠叫。靠窗坐着一个女的,正忙着替那个强盗补一件他平时穿的旧背心,她脸色苍白,由于照料病人,加上度日艰难,她变得十分瘦削,要不是听到她口答赛克斯先生问话的嗓声,让人很难认出她就是已经在书中出现过的南希。

“七点刚过一会儿,”姑娘说道,“今天晚上你觉得怎么样,比尔?”

“软得跟唾沫一样,”赛克斯先生冲着自己的眼睛和手脚咒骂了一句,回答道。“来,给咱搭把手,让我从这张该死的床上下来。”

赛克斯先生没有因为生病而脾气变得好一些。姑娘将他扶起来,搀着他朝一把椅子走去,他嘟嘟哝哝,不住口地骂她笨手笨脚,还打了她。

“哭鼻子了,是吗?”赛克斯说,“得了吧。别站在那儿抽抽搭搭的。你要是除了擦鼻子抹眼泪以外什么事也干不了,那就干脆滚蛋。听见没有?”

“听见了,”姑娘把脸转到一边,硬撑着笑了一声,回答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哦。你想通了,是不是?”赛克斯看见泪水在她眼睛里直打转,又吼了起来。“这样对你有些好处,你想通了。”

“嗳,比尔,你今天晚上不是真的想对我这么凶,是吗?”姑娘说着,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是?”赛克斯嚷道,“为什么不?”

“那么多个夜晚,”姑娘带着一点女姓的温柔说,这样一来,连她的声音也变得悦耳了。“那么多个夜晚,我一直忍着,不跟你发火,照看你,关心你,就好像你还是个孩子,这还是我头一次看着你像这个样子。你要是想到这一点,就不会像刚才那样对待我了,是吗?说呀,说呀,说你不会的。”

“得了,就这样吧,”赛克斯先生答应了,“我不会的。唔,他妈的,啧啧,这丫头又在哭鼻子。”

“没什么,”姑娘说着倒在一把椅子上,“你不用管我,很快就会过去的。”

“什么东西会过去的?”赛克斯先生恶狠狠地问,“你又在干什么蠢事?起来,干你的活去,别拿你那些娘儿们的胡扯来烦我。”

换上任何一个时候,这种训斥,连同发出训斥时的腔调,都会产生预期的效果。可这一次,赛克斯先生还没来得及按照在类似场合的惯例发出几句得体的恶言,来为他的威胁加点佐料,那姑娘已经实在虚弱不堪,筋疲力尽,头搭拉在椅背上,晕过去了。赛克斯先生不太清楚如何应付这种非同小可的紧急情况——因为南希小姐的歇斯底里一旦发作,通常来势迅猛,完全要由病人死打硬撑,旁人帮不上什么忙——他试了一下用咒骂的办法,发现这种处理方式一点效果也没有,只得叫人帮忙。

“这儿怎么啦,我亲爱的?”费金往屋里张望着,说道。

“帮这姑娘一把,你还有完没完?”赛克斯不耐烦地回答,“别站在那儿耍贫嘴,冲着我嘻皮笑脸。”

费金发出一声惊呼,奔上前来对姑娘施行救助,这功夫,约翰·达金斯先生(也就是机灵鬼)跟着自己的恩师也已经走进来,他连忙把背在身上的一个包裹放在地板上,从脚跟脚走进来的查理·贝兹少爷手里夺过一只瓶子,一转眼已经用牙齿将瓶塞拔出来,先尝了尝瓶子里的东西,以免出错,随后又往病人嗓子眼里倒了一些。

“你用风箱给她扇几口新鲜空气,查理,”达金斯先生吩咐道,“比尔解开衬裙的时候,费金,你就拍她的手。”

这些经过协调的急救措施进行得热火朝天——尤其是在委托给贝兹少爷的那个部门,他像是认为自己在这次行动中的作为是一种史无前例的乐趣——功夫不大便产生了理想的效果。姑娘逐渐恢复了知觉,晃晃悠悠地走到床边的一张椅子跟前,把脸埋在枕头上,让多少有些感到诧异的赛克斯先生去对付那三个不速之客。

“哟,是哪阵邪风把你给刮到这儿来啦?”他问费金。

“压根儿不是邪风,我亲爱的,邪风是不会给谁带来好处的,我带来了一点你看见保准高兴的好东西。机灵鬼,亲爱的,打开包袱,把今天早上我们花光了钱才买来的那一点点小东西交给比尔。”

机灵鬼依照费金先生的嘱咐,解开他带来的那个用旧台布做成的大包裹,把里边的物品一件一件地递给查理·贝兹,查理再一件一件放到桌上,一边大肆吹嘘这些东西多么难得,多么美妙。

“多好的兔肉饼,比尔,”这位小绅士要他看看一块很大的馅饼。“多可爱的小兔子,多嫩的腿儿,比尔,那几根骨头入嘴就化,用不着剔出来。半磅绿茶,七先令六便士一磅,浓得不得了,你要是用滚水来泡,准会把茶壶盖也给顶飞了。糖一磅半,有点发潮,肯定是那帮黑鬼一点不卖力,成色是差一点——啊,不!两磅重的麩皮面包两只,一磅最好的鲜肉,一块双料格罗斯特①干酪,都说过了,还有一样是你喝过的名酒中最名贵的一种。”

……………………

①英国西南部城市,以出产干酪闻名。

贝兹少爷念完最后一句赞美诗,从他的一个硕大无比的口袋里掏出用塞子塞得很严的一大瓶酒,达金斯先生眨眼之间已经从瓶子里倒出满满一杯纯酒精,那位病号毫不迟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啊!”老犹太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说道,“你顶得住,比尔,你现在顶得住了。”

“顶得住!”赛克斯先生大叫起来,“我就是给撂倒二十次,你也不会帮我一把。三个多礼拜了,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混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处境里不管,你是什么意思?”

“孩子们,瞧他说的。”老犹太耸了耸肩说,“我们给他带了这么多好——东——西。”

“东西倒是不错,”赛克斯先生往桌上扫了一眼,火气略略消了一些,说道。“你自个儿说说,干吗要把我丢在这儿?这些日子我心情坏透了,身子骨也垮了,又没钱花,全齐了,你却一直扔下我不管,简直把我看得连那只狗都不如——赶它下去,查理。”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玩的狗呢,”贝兹少爷嚷嚷着,照赛克斯先生的要求把狗赶开了。“跟个老太太上菜市场一样,总闻得出吃的东西来。它上台演戏准能发财,这狗还能振兴戏剧呢。”

“别吵吵,”赛克斯看见狗已经退回到床底下去了,却还在忿忿不平地嗷嗷叫,就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个干瘪瘪的老窝主,嗯?”

“我离开伦敦有一个多礼拜了,亲爱的,去办了件事。”老犹太回答。

“还有半个月又怎么说呢?”赛克斯刨根问底,“你把我丢在这地方,跟一只生病的耗子躺在洞里似的,另外那半个月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没法子,比尔,”老犹太答道,“当着人面我不便详细解释。可我实在没法子,我拿名誉担保。”

“拿你的什么担保?”赛克斯用极其厌恶的口气吼道,“喏。你们哪个小子,替我切一片馅饼下来,去去我嘴里这味,他的话真能咽死我。”

“别发脾气了,比尔,”老犹太依头顺脑地劝道,“我绝对没有忘掉你,比尔,一次也没有。”

“没有?我量你也没有,”赛克斯带着苦笑回答说,“我躺在这地方,每个钟头又是哆嗦又是发烧,你都在想鬼点子,出馊主意,让比尔干这个,让比尔干那个,只要比尔一好起来,什么都让他去做,再便宜没有了,反正比尔够穷的了,还非得替你干活。要不是这姑娘,我早就没命了。”

“比尔,你瞧,”费金赶紧抓住这句话作挡箭牌,“要不是这姑娘。除了苦命的老费金,谁还能帮你弄到这样好使唤的姑娘?”

“他说的倒是实话。”南希连忙上前说道,”随他去,随他吧。”

南希一出面,谈话就转了一个方向。两个少年接到处处谨慎的老犹太递过来的一道诡谲的眼色,开始一个劲地向她敬酒,可她喝得很有节制。这功夫,费金强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逐渐使赛克斯先生心情好了一些,费金假意把赛克斯先生的恐吓当做是插科打诨,接下来,赛克斯多喝了一些酒,也给了他面子,讲了一两个粗俗的笑话,费金直打哈哈,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

“事情倒是蛮不错,”赛克斯先生说道,“但你今天晚上非得给我弄几个现钱不可。”

“我身边一个子儿也没有。”老犹太回答。

“可你家里多的是钱,”赛克斯顶了一句,“我得拿一些那儿的。”

“多的是钱!”老犹太扬起双手,大叫起来,“我还没有多到可以——”

“我不知道你弄了多少钱,而且我敢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可是得花很多时间去数的,”赛克斯说,“反正我今天要钱,废话少说。”

“行,行,”老犹太叹了口气,说道,“我回头派机灵鬼给你送来。”

“这种事你才不会干呢,”赛克斯答道,“机灵鬼机灵过头了点,他不是忘了带,就是走迷了路,要不就是碰上警察来不了了,横竖都有借口,只要有你的吩咐。还是南希到那边窝里去取,一切稳稳当当。她去的功夫,我躺下打个盹。”

经过多次讨价还价,费金将对方要求的贷款数目从五镑压低到了三镑四先令又九便士。他连连赌咒发誓说,那样一来,他就只剩十八个便士来维持家用了。赛克斯先生板着面孔说,要是没有多的钱了,也只好凑合着用了。于是,南希准备陪费金到家里去,机灵鬼和贝兹少爷把那些食物放进橱里。老犹太向自己的贴心伙伴告别,由南希和那两个少年陪着回去了。与此同时,赛克斯先生倒在床上,安心要睡到姑娘回来。

他们平安到达了老犹太的住所,托比·格拉基特跟基特宁先生正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打第十五局克里比奇,几乎用不着说,这一局又是后一位绅士失利,输掉了他的第十五个也是最后的一个六便士银币。他的两位小朋友一看都乐开了。格拉基特先生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被人撞见他竟然拿一位地位和智力远远不如自己的绅士寻开心,他打了个呵欠,一边询问赛克斯的情况,一边戴上帽子打算离去。

“没有人来过,托比?”老犹太问道。

“鬼都没有一个,”格拉基先生将衣领往上扯了扯,回答说。“没劲,同喝剩的啤酒一样。你是得弄点什么看得过去的东西酬谢我,费金,我替你看了那么久的家。我他妈的像陪审员一样无聊,要不是我脾气好,有心替这个年轻人解解闷,我已经睡觉去了,睡得和在新门监狱里头一样沉。无聊死了,我要是说瞎话,让我不得好死。”

托比·格拉基特先生一边发出这样那样属于同一类型的感慨,一边神气活现地将到手的钱橹到一起,塞进背心口袋里,似乎他这么个大人物根本就没把这样小的银币放在眼里。钱放好了,他大模大样地走出了房间,风度翩翩,仪态高雅,引得基特宁先生朝他穿着长靴的双腿频频投以艳羡的眼光,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打住。他向众人担保说,只花了十五个六便士银币结识那样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认为一点不贵,他才不把自己的小指头一弹输掉的钱放在心上。

“你可真是个怪人,汤姆。”贝兹少爷让这一番声明逗乐了,说道。

“一点也不怪,”基特宁先生回答,“我是不是很怪,费金?”

“你非常机灵,我亲爱的。”老犹太说着,拍拍他的肩膀,朝另外两个徒弟眨了眨眼睛。

“格拉基特先生是一位名流,对不对,费金?”汤姆问。

“这绝无问题,亲爱的。”

“而且,跟他结识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对不对,费金?”汤姆追问着。

“可不是嘛,真的,伙计。他们就是爱嫉妒,汤姆,因为他不给他们这个面子。”

“啊!”汤姆洋洋得意地叫了起来,“是那么回事。他让我输了个精光。可我高兴的时候,可以去赚更多的,我行不行啊,费金?”

“你肯定行,而且去得越早越好,汤姆,你马上把输的钱赚回来,就别耽误了。机灵鬼!查理!你们该去上班了。快走。快十点了,什么事还没干呢。”

遵照这一暗示,两个少年向南希点了点头,戴上帽子,离开了房间。机灵鬼和他那位乐天派伙伴一路上都在寻开心,讲了很多俏皮话,拿基特宁先生当冤大头。平心而论,基特宁先生的举动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或者说与众不同之处,要知道,都市中有一大帮劲头十足的年轻人,他们为了在上流社会出人头地付出的代价比基特宁先生高得多,也有一大帮正人君子(构成这个上流社会的正是他们),他们创立名气的基础与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非常相似。

“听着,”等两个徒弟离开房间,老犹太说道,“我去给你拿那些钱,南希。这把钥匙是小食品柜上的,里边放着那几个男孩弄来的一些零碎东西,亲爱的。我的钱从来不上锁,因为我没有弄到什么非得锁上不行,亲爱的。哈哈哈!没什么需要上锁的。这是一份苦差使,南希,而且不讨好,我不过是喜欢看见年轻人围在我身边而已。什么我都得忍着,什么都得忍。嘘!”他慌里慌张地说,一边把钥匙塞进怀里。“那是谁?听!”

姑娘双臂交叉坐在桌旁,像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似的,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进来出去,管他是谁呢,这时候,一个男子的低语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一听到这个声音,她闪电一般敏捷地扯下软帽和技巾,扔到桌子底下。老犹太立刻回过头来,她又低声抱怨起天气炎热来,这种懒洋洋的口吻和刚才那种极为慌乱迅速的举动形成鲜明的反差,不过,费金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他刚才是背朝着南希。

“呸。”老犹太低声说道,像是感到很不凑巧。“我先前约的那个人,他下楼到我们这儿来了。他在这儿的时候,钱的事一个字也没别提,南希。他呆不了多久,要不了十分钟,我亲爱的。”

一个男子的脚步声在外边楼梯上响了起来。老犹太将瘦骨嶙峋的食指在嘴唇上接了一下,端起蜡烛朝门口走去。费金和来客同时到门口,那人匆匆走进房间,已经到了姑娘的面前,却还没有看见她。

来客是孟可司。

“这是我的一个学生,”老犹太见孟可司一看有生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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