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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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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家人取出元宝八锭,对殷勇道:“此三百金是官项。这百金是弟少申薄敬,望乞笑纳。”殷勇道:“大宪虽然要践前言,实非治晚本意,恳将此项留赏有功。这盛情亦断不敢领。”成公笑道:“这是官给开报之项,并非私物,若殷兄不受,难道叫弟干没入己不成?殷兄竟不须推让。这百金原不足言酬,不过少表微意,若是见却,弟反增惭愧了。”刘云见他二人彼此推让,因对殷通道:“闻吾弟领有宪檄,若果系官给,成寅翁亦决不肯存留,吾弟竟从直收下。”因对成公道:“老寅翁的盛情,舍表弟自然断不敢领的了。”殷勇因在怀中取出察院公文递与成公观看。成公道:“弟已早知,不必再看,明日即当照牌申覆。”殷勇见如此说,只得将银收下,成公不由分说,将自己的两锭一并交与刘云家人收去。殷勇见情不可却,只得拜领。成公大喜道:“兄台既有限期,不敢久留。今日草酌,尽此一日之欢,又当送行。明日起程回府,数日后再图相聚。”当日三人谈心畅饮,情意交孚。成公道:“我三人籍隶三省,又都连界。你二位虽是至亲却多年不会,一朝相聚,缘分不小。将来或得与二位同事一方,亦不可定。今日我三人当效桃园故事结一患难之交,以为如何?”刘云道:“弟实有此意,恐老寅翁有所不屑,今既承不弃,实获我心。”因各叙年齿。成公三十有八,大刘云四岁,做了长兄,殷勇不必说是三弟了。成公道:“我们结义,赤心如一,不必效世俗的献祝,明晨对天八拜,倘有负心,神人共殛。”刘、殷二人大喜,道:“兄长所极是。”当日共饮至二更后方散。
次日凌晨起来,盥洗毕,在庭前设案,焚起一炉沉檀,三人对天结拜毕,就如亲弟兄一般,再无半点客套。殷勇对成公道:“弟有一事,今当禀知大哥。”成公道:“贤弟有何事故?”殷勇遂将母、妹被溺情由说知:“现今小妹尚无下落,已在六合、上元两县具呈恳缉,至今并无踪迹,务恳大哥于拿获盗贼之中留心查问,倘得凶徒下落,死生衔感不尽。”成公道:“原来吾弟有这件伤心之事,只是当时不知船户姓名,若是遭风被溺,令妹岂有竟无下落之理?其中必有缘故。愚兄当随时察访,倘有消息,即当通知。”
当日早饭后,殷勇即拜别起身。成公道:“我却不留贤弟,你须速去速来,不要过限,有负上台好意,我留住二弟在此候你到来,送你见了上台,有了着落地方,好叫他放心回去。”刘云见说,也就不忍言别,因对殷勇道:“吾弟速回,倘得早到几天更好。”殷勇道:“上台虽准假半月,我计程不出十天便可到此。但有一小事,尚须兄长为我措办。”成公道:“何事?”殷勇道:“明日去见大院,不便如此装束,必得制几件合式的衣服。”小弟家间一时不能措办,须得兄长这里与我一做。成公笑对刘云道:“早是我两个已计算及此,如今现叫裁工制作,五七日内便好齐全。贤弟只顾放心,来时包管合式。”殷勇道:“二位兄长真是无微不照。”当时家人过来回说:“牲口都已齐备了。”刘云即叫家人将行李取出,殷勇对成公道:“兄长与我留下一半,打换碎银,以便将来衙门一切使用,弟只带一半便了。”当下别了成、刘二兄,家人跟随上马。
不及一个时辰,到了凉山周店,与兄弟殷富说了备细,大家欢喜,就要作辞店主起身回家。这周店主还要邀镇上人家酬谢饯行,殷勇道:“极承盛情,我已心领。如今系是官身,立有期限,不敢迟误。将来我兄弟到府时,诸凡仰仗照管,就感激不尽了。”店主道:“这个不消吩咐,明朝老兄若恭喜到这里来做官,我们俱叨庇不浅。”当下弟兄收拾行李,店主人必要留住午饭并管待成公家人。殷勇赏了他一两银子,又雇了一人,拉着这匹空马,跟送家丁回县不提。
他弟兄二人辞谢了周店主,叫了一个便船,迅速赶行。至次日午前,已到京口。回家同拜见了叔婶。此时殷俭亦已强壮,看见他弟兄回来,两老口欢喜道:“你们怎么就去了这好几日?”殷勇即将前事一一禀说。”殷俭大喜道:“我们这里前日也听得传言有这件事,却说是个过路客人拿住了强盗解官请赏,原来就是你!你从前原说要去投充勇壮立取功名,如今却不用投充,已遂了你的志愿。将来若再有个升迁,也与你父母争气不小。”殷勇在行囊内取出四个元宝交与叔婶收用,又将帐目一一指对清楚。殷俭道:“你如今在本省做了官,又与那县里大爷结拜了弟兄,你兄弟出去再没有人敢欺侮他了。但是这宗银子你还要到衙门去使用,还得做几件本等服色,如何不带了去反留在家里搁着?如今你也正婚取的时候,我虽一向留心,总不曾寻着一个门当户对的。这番你去,有了地方便寄信回来。我一面与你打听一头好亲事,好送到任上去与你完姻。”殷勇道:“衙门使用,侄儿自有。衣冠等件,已承两位义兄与我制办。婚姻事叔叔且慢料理。不必性急。还不知将来是何光景,且待侄儿有了地方再作理会。只是此时不能耽待,明日就要拜别起身。母亲棺木暂厝江寺,不能前去祭奠,虽然没有风雨浸淋,还得叔叔或兄弟常去照料照料。”殷俭道:“这个不须你记念,你去后我就亲自去代你祷告祷告,也叫你母亲在地下欢喜。”当时亲丁四口欢天喜地叙了半日的话,吃了半夜的酒,才各安歇。
次日早晨,一家儿起来收拾,吃了早饭,殷勇拜别叔婶就要起身。方式千叮万嘱:“侄儿有了地方,即速寄个信来,免得我两老口悬念。”殷勇应诺。当下雇人挑了行李,殷富随送到大码头,雇了一个便船。殷勇又吩咐了兄弟些家常要紧的话,分手而别。
不说殷富回家。且说殷勇开船,却值风色不顺,又是上水,当晚歇了青山。次日傍晚,才到浦江口,上岸投了客店过宿。次早,雇牲口驮了行李,取路投江浦县来。
这日到得县中,已是傍午时候。值堂吏往宅门传报,里边开了暖阁请进,却是成公的堂侄成友德迎到书房中,因说:“家叔奉委,与六合县会同踏勘地界去了。刘二叔亦于昨晚回舟照料,说今日午间必到。家叔吩咐小侄说,殷叔到来,诸凡俱已齐备,已派定家人成信跟随上省,待殷叔恭喜了地方,才着他回来报信,不必等待家叔回来。殷叔今日见过刘二叔,明日便好上省。”殷勇道:“最好,只是要你叔父过于费心了。”成友德道:“冠服等件,俱已制就。”因叫家人搬出,“请试一试身材,不知可合式么?”当下殷勇看见各色冠服袍带俱系新制,身材亦甚合式,心下甚喜,因说:“不知用了多少价值?老侄谅必知道,就与我在存银内扣除。”成友德笑道:“家叔说过,殷叔所存银两俱换成一两一绽的,并有些碎银,好另外使用,到时一并交付。这袍服家叔没有开帐,只说到日后再说。”当时即将银两一并交明,殷勇却不好再说扣除的话了,遂将物件逐一收拾停当。
到了午饭后刘云才到,见了殷勇道:“贤弟果然来得恁快。”殷勇道:“幸喜叔婶无恙,因得早来。”刘云道:“昨天大哥已说过不必等候,贤弟明日就到省。待你有了着落地方,我也就好放心起身了。”当日成友德备了一桌齐整酒席,晚间与殷叔钱行,弟兄叔侄同饮至二更后才罢。刘云仍与殷勇在书房安歇。刘云道:“兄弟初入官场,诸凡须要谨慎,此去若分防在个要紧去处,须昼夜提防,不可不懈。那倭奴肆横已极,官兵多有畏怯。且闻内地有奸细暗通线索,此事深为可虑。兄弟到那里,当审时度势,千万不可恃勇轻率。亲随伴当也要察他邪正,恩威并用才是。武官虽无牧民之责,但朝廷设兵原以卫民,贤弟须要文武和衷,戢兵保民为要。”殷勇一一领诺。刘云又道:“此去分发地方,尚不知繁简远近。一应用度,不比州县官有人公应,必须自己部署。若是得功保题,还要一切使用。我已留下几两银子在成大哥处,要时只顾到这里来取,倘或不敷,成大哥自能设凑。”殷勇道:“哥哥也太为兄弟用心了。前程之事,正如黑漆,不知将来是何光景,只据这个微未前程,要得多少用度?况兄弟又无家小,一人一口,有这二百金亦尽可过日。兄长亦有限的宦囊,我曾听三哥说,家中伯母已逾六旬,又无多余的田产,尽数带回以供甘旨才是。况如今兄长回去又非往时可比,外边应酬须增数倍,正恐用度不给,何必为弟踌躇到此?”刘云道:“兄弟所言虽是,但愚兄素常省俭,不滥交接。此番回去,除开吊行殡,事毕即闭门谢客,甘旨之供,尽足有余。若说这点宦囊,若无贤弟,莫说罄尽无存,连性命亦难存保。今日我与你既成骨肉弟兄,也不说这样报德不报德的话,但也要叫为兄的心上过得去才好。况我所分无多,只有三百金存此,以备日后升迁之用。倘有不敷,成大哥自能凑办。他日兄弟有余,为兄的多用你些也何妨。”殷勇听了,也不敢再辞,因道:“三哥此时谅已过去了,兄长回去代弟与伯母请安,并与三哥说知不能等候的缘故。”
二人叙话直到五鼓,略睡了片时,已是黎明。殷勇才待起身,成友德已推门进来,道:“二位老叔,昨夜说到几时才睡?我如今来催殷叔起身了。”殷勇笑道:“昨夜睡时已交五鼓了。”当时二人一齐起来。盥洗后早饭已齐,饭毕,成友德道:“牲口船只俱已备齐,成信跟随三叔到省伺候,恭喜得了地方着他即速回来通报,好送刘叔起身。”殷勇道:“承贤叔侄十分相爱,我也不敢套谢。令叔回来时,与我致意不及面辞了。”成友德又道:“刘二叔有三百金在此,殷叔带去不带去?”殷勇道:“存留在此,要用时来取。”当下辞谢了成友德,又与刘云拜别,只为义重情深,不禁英雄泪落。当下俱从宅门送出大堂,看着殷勇上了马,家人成信牵马搭上行李,跟随去了。
按下刘、成叔侄这边。且说殷勇这日傍晚,赶进了省城,成信即引到成公素常所寓的公馆住下。次日一早,换了冠服,备了手本履历,选往两司付总衙门禀到,后即赴察院。此时二鼓已过,殷勇到巡捕厅来与值日巡捕官施礼毕,即烦传禀。原来程公早已吩咐该巡捕,如殷勇到时,不拘早晚随时传禀,因此那官儿不敢迟慢,即刻传梆通报。少刻,里面吩咐出来,院爷着他进见。殷勇即进了宅门,与堂官施礼毕,跟随缓步进来。过了一带穿堂,就是二堂,左侧东角门内便是书厅。那堂官领殷勇进了东角门,早见程公在书厅门口站立,见了殷勇,满面堆下笑来,殷勇趋进厅门即行参叩,程公受了两叩后即用手扶起,道:“这是私见,不必如此。限你半个月,为何十天就到?”殷勇禀道:“大老爷格外鸿恩,敢不仰体?因家中叔婶无恙,禀过后即来复命。”程公道:“前日江浦县申文到来,说三百两官银已全给你了么?”殷勇道:“这是大老爷恩施,本县已照数全给,格外又送了百金盘费。”程公笑道:“他是个清廉县令,竟有百金赠你,也算破格。但是他地方有此江洋大盗拿获不着,参罚也就不小了。前日我将你移会了制宪,回文转来,要讨你去差遣委用。你随处俱可立功,明日我与你一角公文,内中另有书函荐你。你去投见,必有重用。但你初历仕途,诸凡必须谨慎,不可自恃勇力,临事急躁,须知彼知己,计出万全。这制宪性情最急,御下最严,应对之间须要检点,作事须要三思,切记不可任性。”殷勇叩谢道:“大老爷天高地厚之恩,训诲之言,当铭心版。”程公吩咐堂官陪他酒饭,又道:“今日有了公文你即速前往,不必再来禀辞。”这是程公格外的恩宠。这堂官见上面如此看待,也就与殷勇诸事周旋,陪待酒饭后,代禀谢了。
殷勇即辞谢堂官出来,到了官厅内。这些辕门上的官儿也都分外恭敬。不及一个时辰,里面值堂官赍着一角公文出来,外火票一张,交与殷勇道:“大老爷吩咐,叫你即日起身。这火票是恐你于路迟谈,因给你在本汛支应塘马二匹,逐汛更替,计四日可到苏城,叫你不必再禀辞了。”殷勇接了文票,不敢迟延,即谢别了众官回到寓所,一面着成信赍了火票到坐汛守府处挂号,支领营马,一面收拾行李,俟马匹一到,即刻起身,无分星夜,兼程而进。正是:
欲将忠义酬恩宪,宁忍蒸黎遭逆倭。
不知殷勇如何去见总制?且听下回分解。
第21回 识英雄海疆当险要 遇弟妹湖畔诉衷情
却说殷勇感程公知遇之恩,不敢迟延,昼夜兼程,逐塘更换马匹,有了操江火票,并无阻滞,第三日傍晚即到了苏省,就在制宪衙门左近觅一寓所住下,整顿冠服。此时因未曾受职,只以武士装束。收拾一切停当,只等次日投文参见。
且说这总制黄公讳炯,表字宪南,北直顺天府人氏。为人端直,不喜阿谀,只是性情刚愎、御下极严,未免多招尤怨。由都御史总制江南,与操江程公寅好甚笃,惟兄侯巡按行止乖张大不快意,几番欲动弹章,却是程公再三劝阻,说他恃有内援,况限满即去且不必与他计较,因此黄总制只得忍耐。那侯子杰也知道黄公气色不足于己,遂托故往庐凤、淮扬一带巡视去了。后因倭奴作乱,黄、程两公商议连名具疏,请将总制移驻苏城弹压,并请招募民间勇壮,计功升赏等情奏闻。奉旨交阁部会议,后蒙议覆,大概云:倭寇连年肆扰各处,沿海地方不能宁谧,必得非常之人歼除此寇。恐民间有智勇足备者,僻居草野,不能上达,实为可惜。自古立贤无方,可否着山东、江、浙、闽、粤沿海各省督抚、操江衙门,准其招募勇壮,另立一营交与各该督抚总操管理,果有英材,计功优叙。并请颁给总督、总制衙门空头扎付各五十道,自守备以下等弁,许便宜补用:凡巡抚操江衙门招募者,仍移送总督、总制衙门验实给扎,分发委用;如无督制兼理者,许该巡抚、操江按名造册,报部给扎委用,俱不得滥行填补。倘有冒功徇私等弊察出,将各该管官照彻庇律革职。如此则抱负者不致沉埋,滥冒者亦可杜绝,庶真才迭出,积寇歼除,伏乞圣恩俯准云云。奉旨依议。这却大半是内阁程公之力。凡沿海各省督抚制操衙门俱照例遵行,内中虽也遴选了几个真实本领的人,却也便宜了许多纨绔子弟。这操江是分节巡狩衙门,因许一例招募,凡有投充之人,验看的实,填了姓名、籍贯、年貌清册,仍移会制宪复验,然后给扎分发委用。这殷勇是程公心上最得意的人,原要自己委用,不意黄总制为倭奴猖獗巴不得要招几个胆勇出众的人,以收指臂之效。今看见程公移文书扎上说得殷勇胆量十分出众,如何不喜?因必欲向程公讨来亲验委用。程公亦为么事起见不好推辞,只得将殷勇送去,又吩咐他许多要话,还恐制台不肯重委,又写一封切实书函保举。你想一个白身人得大宪垂青,又兼自己本领出众,那怕不成就了功业?这闲话慢表。
且说殷勇到了次日早晨,整顿衣冠,赍了察院公文,竟到辕门上来。此时尚未二鼓,见有许多文武官员伺候禀见。殷勇寻着了巡捕官,施礼叙了来历。那巡捕见是操江衙门到来投文的,不敢轻慢,道:“兄台且在这里少坐,待各官禀见后,与你投文。这忙乱之际,恐有差误。”殷勇道谢了,就在巡捕厅内坐候。
少刻,只听三通鼓乐已毕,放炮开门。大小文武官员照例禀见。先是司道大员到后堂会话出来。然后府厅州县副参游守等官禀见。此时因倭寇肆扰军务倥偬,也有传进说话的,也有不见的,纷纷不一。直到已牌以后,各官才散。殷勇即将公文烦巡捕官递进。未及片时,只听得里面吩咐值堂官:“着来差进见!”殷勇即跟着内巡捕打从角门进去。对得二堂,只见上面虎皮交椅上坐着黄总制,生得面如满月,一部长髯,猩袍玉带,甚是威严。殷勇上前参叩毕,起来躬身站在一旁。黄总制见了殷勇这表人物先自欢喜,且又有程公保举之书,已有心重用,因问了一遍当日获盗的情节。殷勇不慌不忙,朗朗的对答。原来制宪自招募以来投充者不少,大约其中有一半是情分荐举的,不过射得几枝箭,使得几路刀棍,不是人材不限便是膂力平常,并无出色人物。今日见了殷勇真才实学,如何不喜?暗想,若非此人,如何能力敌众盗?胆量勇力,不问可知,因道:“这里现今沿海一带地方倭寇出没无常,肆行劫掠。本院招募日久,并无一个捍御之材。如今都宪举荐你有十分本领,现在有一个最紧要的去处委你去把守,你敢去么?”殷勇跪禀道:“大老爷不弃鄙劣施恩委用,愿图竭力报效,岂敢有违钧旨?”黄总制大喜道:“有材技者,必有胆量。”随令值堂官吏取一道空头扎付当案填了殷勇姓名、籍贯、年貌,给与殷勇,道:“本院如今且填你做一个把总,却委你去署留河守备的事,这是太仓、崇明等处最要紧的海口,那倭寇时常出没的去处,你须用心守。若有功劳,即行升赏。”又拿库内取出一副盔甲赏他。殷勇一并叩谢了。才侧身出来,未及数步,黄总制又叫上去吩咐道:“那个海口非同小可,从前往往失事。你去须要不分昼夜上紧提防。你本管游击驻扎太仓,也是个要地。恐仓卒有事一时救应不及,我与你令箭一枝,倘有紧急,一面飞报本院,一面许你在本营各汛调兵接应。倘有疏虞,不但你自身军法不贷,且辜负都宪与本字重委之意。你须刻刻在心,勉图上进。我看你汉仗膂力胆勇俱有,但你初登仕版,这弓马武艺未必精熟。若只恃勇力,便非为将之道。你须上紧演习武艺、讲究战阵,不可一刻苟安!”殷勇叩谢道:“大老爷恩训,当刻刻在心。”黄公随取给令箭一枝,着即刻起身赴留河防守,替回那防地备别有差委:“待平静之日,再去见你本游击不迟。”殷勇领了令箭即叩辞出来。所赐盔甲已有人搬送寓所,因复到巡捕厅来辞谢。这些辕门上都守、千把等官都来道喜。不一时,值堂官赍出一张委牌带封套交与殷勇,系委署留河守备印务,着即刻起身无误。众官道:“这是大老爷格外的恩典,老寅兄不要轻看了。”殷勇谢别众官回到寓所,当下就有同寅官荐来伺候的人,殷勇俱各留下,见上台如此垂青,又闻留河地方紧要,不敢少怠,当即吩咐成信道:“我这边的事你已尽知,可即日回县报与两位老爷知道,我也不及写书。”因取了四锭小银与他作盘费,成信当下叩谢去了。殷勇就着从人收拾衣甲头盔行李,有了制宪令箭便即日驰汛前往留河署事不提。
且说成公自公出回署,知殷勇已经上省,因与刘云道:“三弟此去,不日即有好音到来。”至第二日,却得了总制要去的信息,又闻给塘马星夜前往,二人计议:此必因倭寇紧急之故,到时即有差委,只不知是何去处,算来总不出十天即有定局。原来成信也是星夜赶回,到第九日午后已回到县,进书房来禀了前后的话。二人大喜,刘云又赏了他二两银子,因与成公道:“三弟蒙两位上台刮目,将来未可限量。只不知那留河地方如何?”成公道:“若说那留河地方却是一个最险要的去处,从前胡只有一把总防守,后来因两番失事,才改了守备,添兵弹压。以三弟的本领镇守,定当从此立功显达。”刘云道:“若论他的胆勇,实人所不及,所虑者是少年恃勇,急躁从事。兄长须随时打听,频寄音书,免弟挂念。弟明日就拜辞起身。”成公道:“贤弟为先人大事,已经耽搁有日,愚兄亦不敢再留。明日早饭后即送贤弟起身。三弟那边我自理会,倘有要事当专差相闻。”当晚,弟兄二人直叙饮到更余,一同安寝。成公又吩咐家人连夜备席。
次日凌晨,起来盥洗后即摆上席来,成公叔侄各敬了刘云三杯。又共饮过数巡,刘云道:“此番别过兄长,后会未知何日,彼此须常通信息,以慰相思。”成公道:“这不消说。若有要务,便当专差,寻常信息只用官封递到吉水县署转寄与贤弟,但髯贤弟在本县关会他一声。”当下匆匆席毕。刘云已封了四两银子赏了书房伺候的家人,格外二两赏了厨役。成公却命侄子赍出二十四两一封奠仪来,道:“我也不送贤弟的程仪,这是代我与老伯灵前一觞之敬。”刘云不敢推辞,叩谢领了。外边职事人役俱已吩咐齐备,成公必要亲送到船,刘云阻辞不住,别了友德,一同上轿起身。已牌时已到凉山,成公到船上又坐谈了一回,道:“贤弟途中保重,到家后即与我一音。”刘云应诺,只为情深,不禁洒泪分手。
刘云随送成公上了轿,看着导从去远才转身进舱,就吩咐鸣金开船,一路无话。不止一日,到了九江府,进得鄱是湖口。这日适遇大风骤起,白浪掀天,大小客船何止数十号,都收在套汊内避风。这风自辰牌时候发起,直到未未申初才渐渐矬下来,已是开船不得。
原来这日刘电的灵柩船亦在其内,你道为何如此凑巧?原来刘电自八月初一日在尚义村起程,中秋前两日到扬州,雇了一只大船,中舱安放灵柩,后面官舱留与雪姐、梅嫂,刘电自在前舱安歇。因要送雪姐回家,故不走仪真,意出荻浦。这日来到,把船泊在码头,刘电上岸来访问到许公家里,见大门上锁,因问看间壁周老人。这老者把许俊卿如何没了姑娘几次要寻短见,后来他舅子如何接了他回去同住,不多几时因他舅子的叔父选了江西大庚县的知县,举家同到任上去了的话,与刘电说了一遍。刘电听了,暗想:如此不凑巧!今既不得相分许么,也就不提送雪姐回家的事,遂别了周老人回舟,一一与雪姐说知。雪姐闻言,十分伤感,因道:“父亲与母舅都挈家而去,无处可住,从前恩父原与我说,当同三哥回家,今日果然验。”刘电道:“如今妹子且安心同我回去,到家后即当专人送书往大庚县去通知许伯,便可相会。只是从此回家路途尚远,还得梅嫂作伴同去才好,且到岑贤弟家再作计较。”梅氏道:“我到家与老头儿说一声,自然要送姑娘同去的。”刘电道:“甚好。”当下就叫开船,放到观音门来,访问到岑公子家。到得门前,见大门上封皮封锁吃了一惊,往问邻居说:“自岑公子与老夫人去后不多时,被侯巡按说他祖父做官时有欠他官银八百两未珲,把他老家人岑忠逐出,将房屋官封变卖,到如今虽没人敢买,已是无人居住了。”又问岑忠下落,这邻人说:“他搬了家什箱笼出来,气出一场大病,亏得他兄弟来,搬他回湖州碧浪湖村家里养病去了。”刘电听了这个信息,见两处俱无着落,心下好生动气,待要寄信往山东这途路中又无可托之人,看这邻居又是个少年人,难以相托,若不寄信又恐蒋公与岑弟悬望。左右思维,固想那个周老人是许公重托他的,却是个至诚长者,不若托他寄信,谅无差误。主意定了,即辞别邻居回到船中,把这事说与梅嫂、雪姐得知。梅氏听了十分气苦,因想:如今在途路之中,若回湖州路途又远,况这雪姑娘是老夫人再三托我陪伴的,岂有半途抛撇之理?因道:“三相公也不用心焦,如今只要寄封信到山东去免得那里记挂。我情愿陪伴姑娘到吉水。待日后姑娘恭喜了,我再陪送姑娘回来,岂不是好?”刘电听说大喜,道:“梅嫂说得极是。”当下即在舟中将两家情事备细写了一封书,封固停当,叫把船仍放顺荻浦来。幸喜相去只有二十来里江面,一时便到。刘电遂称了二两银子和书函包好,一直竟到周老人家里来。周老人一见便问:“客人为何去而复返?”刘电道:“为有一件要紧事特地来拜烦。”因将书函取出道:“这是一封紧要书信,外有盘费银二两,烦老丈觅一的当妥人寄往山东沂水县地方,封面上居址姓氏逐一写明,寄收到日再谢酒二两。那边与贵邻居许公有些瓜葛,因知许公与老丈又是紧邻至好,故敢奉托,千万不要迟误,日后小生还要到来奉谢。”周老人道:“一封空信,有了这些盘费何愁不得寄到?只是老汉与许先生相好多年,并不知他山东有甚么亲友。”刘电道:“只烦老丈把书函寄到,日后自然知道。”周老人看了信面写得分明,因道:“刘客人放心,这封书包与你寄到。若有回书,我存在这里候你就是了。”刘电打恭称谢,又再三叮嘱而别。彼此才放下了这条心。回到舟中与雪姐说知,当即开船前进,于路无话。这一日恰恰船到湖口,遇了风暴,也在套汊内避风。
及至风定,已是申牌时公,秋江易晚,不及开船。刘电吃毕饭上岸来闲步,见前面一只大船,桅上扯着“曲沃县正堂”的旗号,心中惊喜道:“莫不是哥哥也在此?”因走到船边。却值老家人刘用走出舱来,一见刘电即叫道:“那不是三相公来了!”刘云听得,急走出舱来。兄弟突然见面,悲喜交集。这刘电遂进舱来拜见了哥哥。刘云即问:“父亲棺木何在?如何此时才到这里?”刘电惊问道:“哥哥如何晓得我搬柩的事?”刘云道:“我本不知,因遇了殷家兄弟方才知道。”刘电惊喜道:“可是殷勇兄弟么?”刘云道:“正是他。”刘电急问:“哥哥在何处与他相会?”刘云道:“说来话长,且拜了父亲灵柩,慢慢再说。”刘电道:“船上还有一个义妹在那里,却就是殷勇兄弟的义妹。”刘云道:“这又奇了,殷家兄弟说他只有一个义妹,已经同他母亲不在了,如何还有他妹子在这里?”刘电道:“这话说来一发长了,哥哥且过船拜了父亲灵柩,我们兄妹三人见面再叙。”此时他弟兄两个心下都摸不着头脑。
原来两船相离不远,刘电引哥子到了船中,刘云见了父亲灵柩,想起自己做了官父亲不曾安享一日,不禁一阵伤心,扑翻身放声大恸。刘电、雪姐又一齐哭将起来。邻邦船上尽都吃惊,问起缘由,才知道是个丁艰的官长在这里刚遇着了他父亲的灵柩,因此伤恸,当时刘电劝住哥哥,暂且收泪与妹子相见。正是:
泪从心窍流将出,喜自眉梢引上来。
不知他兄妹如何相叙,且听下回分解。
第22回 识小妹征桌解离愁 得娇女慈帏添喜色
却说刘电劝住哥哥,拭泪同到后舱,却见雪姐一身孝服,哭泣未止,见刘云进来已知是做官的长兄,口称“哥哥”倒身下拜。刘云以小妹相见,只回了两礼,一同坐下。梅氏过来叩头,刘云抬身道:“你是客边,莫行此礼。”便问雪姐道:“闻妹子与殷家伯母在江中遇害,怎的又与我兄弟相分?”雪姐未及回答,刘电接着说道:“哥哥不知,说来却是一段创古奇文。”因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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