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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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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一托就抱了起来。往她心口拍个定心静气符,触手处绵软一片,惹人遐思——不过我马上紧张地四处望望,害怕妻子就在附近。

“嘤咛”一声,小丫鬟缓缓醒转。我急忙问她:“发生何事?夫人呢?”雪念面色惨白,却满脸的疑惑,一指身旁不远处:“夫人往那洞中去了,奴婢执意跟随,夫人不允,突然一阵头晕,便倒在这里……”

我心中更为疑惑,关照她去通知其他仆役,都到洞门口来等候,自己拔出佩剑横在身前,慢慢往那洞中走去,嘴里还喊:“夫人,夫人,你可在里面吗?”

我妻八成是进了洞了。雪念怎会无缘无故晕倒在地?莫非是妻子用苹妍那一半施了什么妖法,使其昏睡?我不禁想起当年在百木村和钟蒙山中发生过的事情,使人丧魂不醒,原是她的拿手好戏。

树林并不大,紧靠着山崖,山崖上的这个洞,看似并不甚深,走进去却突然一拐,黑漆漆的,远处隐约有一点亮光,似乎别有洞天。我一边呼唤,一边谨慎地慢慢向前挪动脚步,走出不过十多尺,突然身旁人影一晃,吓了我一大跳。

睁大了眼睛,藉着远处的微弱亮光仔细观瞧,原来此人非他,正是我妻。看不清妻子的神色,但她的声音却似乎颇为凝重:“丈夫也进来了,此洞好生奇怪。”

深山里一个山洞,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笑笑问她,妻子却回答说:“我也不知有何怪异,只是似乎听人在心中呼唤,招我进洞来。料知此事非同寻常,是以迷昏了执意跟随的雪念,自己进来勘察。”我才在想,你倒先和我打声招呼呀,况且,你是主人,雪念是婢仆,你严令她不得跟随就好,干嘛要迷昏她?妻子却突然开口问道:“丈夫心疼那丫鬟吗?”

我吓了一跳,急忙分辩说:“一个丫鬟,有甚心疼的。只是此洞若有古怪,夫人孤身进来,我好生放心不下。”妻子微微一笑,牵着我的手,慢慢向洞穴深处走去。

手握柔荑,心中不免一荡,随即宁定心神,对她说:“洞中甚暗,不如出去扎个火把进来。”妻子回答说:“无妨,我尽可看见。”我心中一想,也对,她是半人半灵之体,还害怕黑暗吗?

往里又走了十几丈,远处那一点亮光逐渐接近,原来是个洞口,天光照射进来。此时四周已不大昏暗了,我心中也略微宁定了些——喜欢光亮,害怕黑暗,本是人的天性,不过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完全可以靠道法燃起一点光亮来照路的,刚才怎么没有想到?

洞外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四面皆是高峻的崖壁,阳光从谷外投射进来,显得异常昏暗。谷中败草、枯树,倒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我们两人牵着手,左右望望,好一会儿都并无所得。我有些不耐烦了,招呼妻子说:“并无蹊跷,且归去吧。”

转过身想要通过来时的洞窟回去,却见身后崖壁上只有枯藤残枝,洞口竟然不见了!我吓得打了一个哆嗦,目光沿着崖壁向左右望去,才发现洞口竟在身左十余尺外。洞是不会长了脚自己移开的,我们自从出洞,也并没有多迈过一步,难道此处竟然是个迷阵,易进难出吗?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妻也发现了这一奇特的现象,只见她轻咬下唇,紧了紧握住我手的柔荑:“既已来了,总须探个究竟。丈夫休怕,咱们且往那洞中去来。”

第三十二章 无何

古诗云:天高无何无,地厚无何有,所在天地间,得失一臧否。

※※※

妻子叫我休怕,我却不由得不怕。走进洞口,发现洞窟比来时要昏暗多了,我刚才还在想,回去的路上一样不施道法点燃亮光,这样妻子才好一直握着我的手,然而现在却完全没有这份闲情绮念,口中默颂咒语,在指尖上燃点起一团小小的火光。

光芒慢慢弥散开来,四面石壁凹凸不平,毫无斧凿痕迹,确实是天然生成的。这究竟是不是我们进来时通过的那个洞窟呢?这时倒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施法看清周遭状况,现在无从比较。

然而妻子却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说道:“确是来时的洞,然而是否去向来处,却不得而知哩。”这话有些矛盾,但我却很清楚她的意思,唯其清楚,更觉得背上阵阵生寒。身边的女人虽然是半人半灵之体,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然而她终究是我的妻子,在妻子面前维持丈夫的尊严,恐怕是男人的天性,若非如此,大概我早就害怕得腿脚哆嗦,还说不定转身就逃呢。

走了一阵,估计转过前面的弯,应该就可以看到来时的洞口了,然而眼前却丝毫不见天光。妻子突然吁唇“呼”的一声,吹熄了我指尖的火焰:“丈夫且看,前面依旧昏濛,不见洞口。”这我也早就观察到了,还用吹熄火焰来证实吗?指尖那团火焰虽然微弱,总算有点光亮,从淡淡的光明中倏忽再堕入黑暗,惊得我小腿一阵哆嗦。

一直以为自己的胆子还算蛮大的,尤其是这两年来经历了如许奇特的事情——大牢也坐过,磔刑也受过,大侠也斗过,乱民也战过,妖物还做了我的妻子,时空颠倒亲身所历——人世间应该没什么可怕的吧。然而此时此刻,身在一个黑暗的奇特的洞窟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到一股源自内心的深切的恐惧如浓雾般逐渐弥散开来,仿佛身在噩梦中,行进在茫茫黑夜里,不知何来,更不知何往,毫无目标,毫无生气!

恐惧越深,疑惑也越深,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洞口。虽然看不见洞口的光亮,但洞口确实是存在的——洞外究竟是什么?是如传说中仙境一日,凡尘一年,因此外面已是黑夜了?还是通向一个别的山洞,因此黯淡无光?

我感觉到手中所握的柔荑,竟然也在轻轻地颤抖,我睁大眼睛,向洞外望去,希望看到一些什么。然而没有,洞外竟然什么也没有……

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并非纯然的黑暗而使目不能视,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一些什么——一些并无什么的什么。洞外是一片昏濛,一片我似乎曾在梦中见过的淡淡的灰色,内中还隐约透出一丝深蓝。向上望去,并不见天,向下望去,也不见地,极目远望,只是一片昏濛,别无其它。虚无这个词汇,我们炼气士常挂在嘴边,然而真的身历其境,才知道真正的虚无是什么,才明白真正的虚无是如何可怕。至圣曾在梦中得见虚无,醒来战栗不已,听到这段轶闻的时候,自己还在心中窃笑:“既然空无一物,那还有何可怕?”现在才懂得了,正为空无一物,才是人间最可怕的事情!

然而岂止眼前空无一物,侧耳倾听,除了自己和妻子的呼吸声、心跳声外,竟然别无它响,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一切天籁,这般寂静,本不应存在于人世。以鼻微嗅,除了我妻身上的脂粉香味,也空无一物,没有山中熟悉的衰草的淡淡腐臭气。若非手之所触,妻子那温热的柔荑突然变得湿滑——其实不仅仅是她,我手心里也全是冷汗——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昏厥过去了,此刻目之所见无非不见,耳之所闻无非不闻,鼻之所嗅无非不嗅!

嘴里隐约有些发苦。眼识将空,耳识将寂,鼻识将灭,还好舌识尚在,身识尚在,心识尚在,让我了解到自己还是一个活人。眼见耳闻鼻嗅舌尝身触心想意感七识,除了意识,只有三识存留。心中恐惧得想要转身拔腿逃走,但恍如身在梦魇,只是哆嗦,却无法挪动脚步一分——估计我妻也是一样,即便半人半灵,她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奇特的境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不言不动,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恐惧无助,以往种种,都已经不再存留了,似乎生死荣辱在这虚无面前,也都变得毫无意义,以后如何,也不再去想。这个时候,我却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也能够看穿妻子的心思,因为她此刻的心思一定和我是同样无异的。

突然之间,虚无被打破了,远远的,我们看到两点可怖的暗红色在逐渐接近。那是什么?是灯光吗?灯光又岂会如此令人惊悚战栗?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两点红光,等待它慢慢地接近……

突然间,红光隐没了——不,并非仅仅红光隐没,虚无似乎也隐没了,我们面前呈现出来的是无边的黑暗。这时候才发现黑暗竟然也如此的可亲可爱,我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境逐渐平和下来。

黑暗中,突然有一个人影浮现——虽然并无光亮,我们还是很容易看清此人的形貌,他周身并不放光,但与黑暗截然分离,眉目须发,纤毫毕显。那是一个相貌清癯的老人,花白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身穿灰蓝色的长袍——看到那长袍的颜色,我的心又猛然一跳,那正是虚无的颜色,是没有颜色的颜色。

这老人正在曾在萦山上见过的那老年修道士,漂浮在空中,突然在我们眼前浮现。我发现他的目光中竟然有一丝担忧,紧紧盯着我,慢慢开口说道:“你为何到此处来?你不该到此处来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才好。老修道士的目光突然又转移到我妻的身上,冷冷地问道:“是你带他到此处来的吗?是你听到了什么呼唤,才会进入这个洞中来的吗?”“这洞……究竟是什么?”似乎为了阻止他对我妻的责难,我也开口反问,“我们现在,究竟置身何处?”

“这是无何有之乡,是无何有之处,”老修道士的目光中又隐约流露出一丝愠怒,“不属于下愚五千万天地十万万万缤纷世界,不属于表里、昨今、反正的未可名状之处。你明白吗?你能够了解吗?你只需要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不应该来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在发什么怒,发怒的应该是我呀。他说要点化我,然而所有的话不是莫测高深,就是只说一半,正如教授弟子而暗中藏私,这样弟子怎么可能领悟师父的真意?“表里是宇,昨今是宙,反正为阴阳,宇宙阴阳,万物统化,不属于表里、昨今、反正的地方存在吗?”我大声反问道,“何物不可名状?”

老修道士冷冷笑着,一指我妻:“你问她。她是半人半灵之体,然而半人半灵之体所处境遇,将如何名状?她是听到呼唤,才进这洞来的,然而何人呼唤,是何声音,将如何名状?即便是你所处的宇宙阴阳,除了这些前人生造的名词外,又如何名状?道可道而不可名,可名之道非常道,这话应该在你启蒙的时候,师父就曾教过了吧。”

这是“祖圣”彻辅《名经》开篇就提到过的话,《名经》开篇《析名第一》因为文字浅显,许多地方作为小孩子识字辩道的启蒙读物。然而文字浅显,并不代表含义浅显,我就长时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朗山学道以后,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明辨其所以然了,现在听了老修道士的话,才明白所知仍旧不过皮毛而已,更无法活用。

突然,妻子松开了我的手,屈膝跪倒在地:“还请高人指点,免我半人半灵之厄。”声音哀惋,我听了倍加怜惜,然而那老修道士却不为所动:“你之存于此世,完全是个意外,我原本并不在意,但如今看来,你会阻碍他修行之路。你想逃脱灾厄吗?逃脱灾厄的最短途径就是形神俱灭呀!”

我吓了一大跳,本能地遮挡在妻子面前,大声说道:“不可!我并不想修行悟道,高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老修道士瞥了我一眼:“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不是我要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呀。”随即双眉一立,对我妻说:“二化归一,半人半灵,你究竟想做苹妍,还是想做爰苓?你自己可清楚吗?”

我妻默然不语。我也在心里问自己,所以不敢和她真正行夫妇之礼,也正因为她一半是苹妍,一半是爰小姐,如果单独是其中一个,我恐怕早就无法忍耐,要揽她于怀中了。然而在自己内心深处,究竟希望她是哪一个呢?

老修道士见我妻不回答,微微冷笑道:“我不管你希望自己是谁,也不管他希望你是谁,你如果仍想存活在此世上,仍想陪伴在他身旁,就最好放弃自己的灵体,忘记自己曾是苹妍,曾经背负血海深恨。老老实实做一个人还则罢了,我若发现你再使用妖法,定要教你形神俱灭,灰烬无存!”

说到这里,他又把目光转向我:“即便只欲在尘世中辗转,你也需要考虑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究竟需要一些什么,追寻一些什么?魔物已将此界打通,想诱惑你堕入沉沦,你若堕落,连我也无从施救,则最初的计划就此化为飞灰,大劫亦再难挽回。只有明了自己的本心,才有最终超脱的一日。你记住了!”

什么“魔物”?什么“大劫”?听得我一头雾水,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记住?不过我也很希望能够明白自己的本心,很希望不和什么妖物甚至魔物牵扯上关系,更不要和这个老家伙牵扯上关系,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下愚,在尘世中舒舒服服地辗转——虽然按最近的局势来看,这种希望非常渺茫——就于愿足矣。

那老修道士盯着我的眼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幽幽地叹息,似乎颇为失望和无奈。“你们回去吧,”他淡淡地说道,“休要再来。”然后对我妻说:“放弃你的灵体,便不会为魔物所惑,不会听到奇怪的声音,不会踏足奇异的境界,更不会影响到他。回去吧,若敢再来,定除不赦!”

我还在咀嚼他话中的含义,那老家伙突然把手一扬,立刻眼前大放光明,晃得我睁不开眼睛。阖上眼睑,好一会儿再睁开来的时候,却见枯树黑鸦,败草满眼,原来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奇特的山洞,回到洞口那片树林中来了。

随从和雪念就站在不远处,一人开口叫道:“大人、夫人,你们可出来了。速速下山吧,若再耽搁,恐天黑前回不了高航城。”

转头望去,我妻就在身边,脸上的神情有惊异,有疑惑,有不知所从,复杂得令人心痛。我大着胆子伸过手去,握着她的柔荑,轻声说道:“夫人,咱们下山去吧。”

我妻慢慢地转过头来,望着我,任由我紧紧握住她柔软汗湿的手掌,慢慢开口说道:“你我相遇,恐非偶然。不知是前生的指引,还是高人的安排,或者,冥冥中另有深意……”“别想那么多,”我安慰她说,“有我在此,谁也不能动你一根汗毛。”

这话也只是安慰,别说那个老修道士要取她的性命,就算普通跳出来一个妖物,我恐怕还要苹妍相助驱除呢,哪有什么本事反过来保护她?但作为她的丈夫,我感到自己有这个职责,天赋的职责,成功与否暂且不论,赴汤蹈火必不敢辞!

第三十三章 祈福

古诗云:福之可祈,天地有仁,天地无仁,孰劳我勤。

※※※

安定持统二年二月,“正纲”军于大成以北四十里外的柘阳大破王师——不,应该说是大司马崇韬的部队——继而挺进包围了京都。消息传来,我却丝毫也没有欢欣鼓舞的感觉。战端一启,延绵难平,就仿佛一个人发病似的,来时如山崩海倒,去时如抽丝剥茧,且终结不了呢。就算“正纲”军顺利地打败崇韬,杀入京都,又能如何?天下会就此太平吗?忠平、高市二王争做天子,定然又有一番厮杀,四海晏平之日,还不知道在猴年马月呢!

四月十七日,是至圣的诞辰,虽在战时,那些还没被卷进血火厮杀中的百姓,依旧张灯结彩,准备过节。妻子也来对我说:“寒云宫中,年年三圣诞辰都有集市,非常热闹,平日不得见的各种货物,也都齐集于彼。丈夫且陪我去看来。”对她的话,我从来是不敢违拗的,于是乎满口答应。

做夫妻那么长时间,我依旧搞不清楚她究竟是爰小姐,还是钟蒙山上的妖物,搞不清两化归一,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境况。只是从阳濛岭回来以后,她似乎彻底隐藏了妖物那一部分素质,行为处事,都象一名真正的大家闺秀,甚至也不再随便猜测和窥探我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这对于我来说,本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隐约总会感到一丝遗憾和怅惘。

十七日一早,下人准备好了车马,我亲自驾车,陪着妻子直往寒云宫而去。为了不至于束手缚脚,玩不尽兴,我们只带了几名仆佣,前后也只有四名骑兵开道兼卫护。街上人山人海,也不知道小小的高航城中,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口——就算城外的百姓全都涌了进来,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拥挤吧。

妻子没有窥见我的心思,只是等我询问过她以后,才掩口笑说:“寒云宫中祈祷最为灵验,何止城外的百姓,就算百里外,甚至邻县、邻郡之人,也多会在三圣诞辰日涌入高航,前往寒云宫的呢。”“原来如此。”我微微点头,意识到应该先关照四门好生盘查,别让奸细利用这个机会混进城来。

暂时停下马车,招呼一名骑兵过来,叫他去传达我的命令。骑兵躬身行礼,然后匆匆离开。妻子等他走远了,才皱着眉头对我说:“丈夫此刻才想起城守要事,无乃太迟乎?”

今天出门,妻子带着面纱,只露出弯如新月的眉毛,以及眉下那一对剪水双瞳,但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仅看那两道秀眉微顰,眉间皱起细纹,我就已经心痛不已了。急忙好生抚慰说:“我岂懂什么守城?料想城上诸君,定然早有戒备,我不过关照一声,免得异日他们在丈人面前讲我诸事皆付他人,毫无主见。”

秀眉轻轻展开,妻子分明在笑:“丈夫惯会文过饰非,倒生得好一张厉口。”我也干笑两声:“夫人放心,料定无宵小之徒敢于潜入高航城中来的。”

这分明是夸口,只为了安妻子之心。我当时自然料想不到,不但有宵小潜入了城中,并且那是我毕生所见过的最宵小的宵小!

至圣的像,我见得多了,但没料到这寒云宫中的木像雕镂得如此精细,尤其眉宇间竟能表现出深深的隐忧,似乎对下愚们依旧辗转在血与火的尘世中,而感到迷惘和哀痛。比较起来,先圣和祖圣的像则要呆板得多,似乎并非出自同一名匠人之手。

趁着妻子跪在三圣像前祈福,我招手叫宫主承明过来,向他低声询问。承明是修道师的身份,不过四十多岁年纪,留着一部修美的长须,梳理得一毫不乱。他正忙着指挥弟子们把前来朝拜的百姓拦在殿外,看到我在招呼,匆忙抚着手,笑吟吟地走过来——那笑容里多少有点可厌的谄媚:“校尉大人所料不差,这先圣和祖圣的像,乃是后立的。”

承明介绍说,寒云宫肇建于景历祥福四年,最初的三圣像是名匠高棠花费十年功夫雕刻完成的,到了大公成德十二年不慎失火,把先圣和祖圣的木像都烧得焦炭一段,只有至圣的木像竟然只有很小的伤损。“正如校尉大人所见,祖圣在东,先圣在西,都遭了火,偏偏中央的至圣像躲过一劫,岂非怪事?”

任凭是谁,听说这种事情,都会认定是至圣显灵。据说寒云宫的香火因此鼎盛,四乡前来参拜的百姓,大多也都是来向至圣祈福的。不过说也奇怪,至圣如果真的显灵,不会只能保护一尊木像吧?祖圣彻辅是他的嫡传,先圣素燕曾与之共论大道,他没道理把那两位的木像弃如敝屣吧?难道这三位高人在天之灵存有矛盾,竟然乐见对方的象征化为焦土?

这只是就事推论,我可丝毫也没有对三圣不敬之意。这样想着,多少有点心虚,偷眼瞥看承明,他只是谄笑着,似乎等待我是否还有别的询问,再转头望一眼妻子,她正在抛掷神爻卜占,似乎也没有偷窥我的心思。我长舒一口气,摆摆手请承明离开——或许就是因为我不小心腹诽了圣人,此后才会发生那么多倒霉的事情吧。不,不,不,圣人怎会和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若认为他们会挟怨报复,那才是真正的亵du呢。

用过素斋以后,我们夫妇即离开了寒云宫。正当未初,仆佣和卫兵们在宫中炼气士的协助下阻隔潮水一般的人群,分开一条通路,我扶着妻子上车,一边询问她占卜的结果。妻子皱了皱眉头,轻声回答说:“连占三爻,都是凶兆,不知应在你我还是父亲大人身上……”

所谓爻占,就是抛掷三枚贝壳,观其落下后正反面的排列来预测吉凶。贝壳内面为阴,表面为阳,二阳一阴是为吉,二阴一阳是为凶,三个皆阳,是吉将转凶之相,三个皆阴,是否极泰来之意。据妻子说,她第一掷得了吉而转凶,后两掷则都是凶,只是天意难测,不知道会应在家中何人身上。

人世若如此简单地凶凶吉吉,并且靠扔几枚贝壳就可以预料,那么我们这些炼气士都该焚尽古书,归隐山林,再没有用武之地了。爻占之法,本就是把古老、神秘并且复杂的蓍占之法简单化,用来蒙骗愚民的,不敢说毫无应验,但就和纯看星相以占天时,纯察水文以决地理一般,误差太大,根本不靠谱。因此听了妻子的话,我淡淡一笑,安慰她说:“爻占不确,且待回家后我沐浴更衣,蓍占了来核实一番……”

话才说到这里,妻子已经上了车,而我还在车下,突然驾车的两匹马不知道受到何种惊吓,一齐喷鼻长嘶,然后撒开四蹄,疯了似地朝人群里直冲过去。我大吃一惊,竟然没来得及扳住车辕——照理说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那两个畜牲久经训练,别说现在围在旁边的都是一些无害百姓,就算战场上万马千军,武器上都滴着血,人人杀红了双眼,在那种情况下,它们都不应该受惊才对。然而这也不过照常理来推论,虽说这两匹马曾经上过战场,但我没有跟着,也不知道它们当时的表现是否真的正常。

原本拥堵的人群,都忙着挤进寒云宫去祈福,就算用鞭子也驱赶不开,现在看到马惊车奔,“哗”的一声立刻让开通路,仿佛大石落池,池水分开似的。可惜并非每个人的动作都足够迅捷,还是有几名妇孺被马蹄碰到,车轮擦过,哭叫着摔倒在地上。寒云宫外,刹那间乱成一片,这也直接阻碍了我追赶马车的步伐。

如果我的道法足够高深,或许心念一转,行动立现,可以立刻阻住马车,但普通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之时,思维都会有刹那间的停顿,再等回过神来,马车却已经跑得远了。如果马车上空无一人,我或许还有心情担忧被撞倒的百姓,但现在妻子还在车上,我心急如焚,都忘了关照部下去维持秩序,救护伤员——那本是身为官员,尤其是身为一城留守自然该做的事情——只是口中诵念符咒,然后撒腿猛追过去。以我的脚力,即便有风部法术加护,也跑不过疾驰的马车,但在惊慌担忧之下,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别的可行的方法,只管毫无助益地拼命狂奔。

还好跑出两箭地后,人流逐渐稀疏,妨碍我前进的阻力渐渐变小,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高声呼叫:“拦住前面的马车!有能拦住的,恩赏千金!”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而所谓勇夫也不是可以瞬间集聚的,我的呼喊许诺没能产生什么效果,眼看着马车越奔越远,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

虽然明知没有结果,我还是继续狂奔,只希望那两个畜牲回过神来,可以慢慢停下脚步,希望妻子只是受点惊吓,而不会受伤。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车翻人倒,万一妻子……我根本不敢去想车翻后的结果,此时才后悔刚才没有跨上卫士的坐骑,如果骑着马,预计在马车奔出城门前就可以将其拦住。

是的,马车狂奔的方向,正是城市的南门,这条街道南北笔直,直通城门,一般情况下,发疯的畜牲在还有路可行的时候,是不会想到拐弯绕路的。时正午后,加上四方百姓都进城来庆祝至圣诞辰,城门应该是敞开不闭的,如果城门守卫没能拦住马车,等马车一出城,可就难保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然而我的担忧竟然变成了现实,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城门口时候,只见卫兵们乱成一团,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被马车撞伤的百姓。我当时立刻下令斩杀门官的心都有,但仓惶间还是放了那人一条生路,只是大喊着:“牵一匹马来,快!有延误的,立斩不赦!”

大概门官也知道自己犯下了何等不可饶恕的罪行,早就准备亲自骑马去追,听到我的喊叫,匆忙跳下马背,把缰绳递到我的手里。我一把把他推翻在地,然后纵跃上马——即便体力充沛的时候,我也从未如此敏捷过——同时高喊:“是笔直出门去了吗?一直往南去了?”

“大人所料不差……”卫兵们的回答被我远远抛在身后,我风一般驰出南门,跑出三箭多地,才突然看见马车就停在前面道路上,那两个畜牲竟然还有心情低头啃食道边的野草。我奔到近前,没等胯下马停稳脚步,匆匆翻身而下,结果被路上石头一绊,差点跌了个嘴啃泥。站稳脚跟后,我急忙探头往车厢里看,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妻子竟已不知何处去了!

脑袋“嗡”的一声,脚下发软,我差点就摔倒在地。妻子究竟哪里去了呢?难道已经被疾驰的马车甩了出去,现在正卧在道边某处吗?然而我一路奔来,不停地四下观察,却并没有看到她的踪影呀。我不知所措地跺脚转圈,心中尝试安慰自己:“定然无虞的,虽然她现在是爰小姐,不是苹妍,终究一体二化,性命攸关的时候,苹妍怎可能不苏醒来保命?但苹妍在,谁能伤得了她?”

然而这种有逻辑却无根据的安慰,根本不可能使自己的心情转佳,况且最郁闷的是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寻找妻子才好。是骑上马往来路去搜索呢,还是就在这附近扩大范围查找?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呀,苍天是否有灵,是否能保佑我妻呢?

正在团团转的时候,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大人勿忧,夫人无虞。”这声音就在我身后不远处响起,我急忙转过头去,定睛观望,不禁大吃一惊。

第三十四章 雅俊

古诗云:居而是为雅,侃侃曳长裾,行而是为俊,琼瑶投盈车。

※※※

我所以大吃一惊,是因为有一名男子正抱着我的妻子,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虽然妻子闭着眼睛,不知生死,但我目前最惊愕忧虑的却并非这一点——当然也不是害怕那男子会对妻子不利,他刚才所讲的语句和所表露出来语气,已经证明了并无不良企图。我所惊愕的,是那男子竟然如此之美,简直并非凡间人物!

看他年龄,也不过二十岁上下,肌肤雪白,长发乌黑,五官端正,目有灵光……古书上描绘美女的词句多如牛毛,描写美男的却几乎没有,就算偶尔能发掘出几句,也都是根本无法传达意向的空泛溢美之词,并且如述妖怪,丝毫不见其美。比如“眉分七彩”,毛色不纯之人,何可见其美?再比如“目若朗星”,人类双瞳之光,何可与星光比类?若如天星般烁烁发光,其非妖物而何?

这男子虽然年轻,眉宇间却颇有成熟之味,他梳髻无冠,身披白色长袍,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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