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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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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棱唢r的庄园比皇宫还要大吗?真是岂有此理!

我感觉被膺飏这家伙给耍了,他一定早有准备,故意设下这迷局来牵制我们。止住身前身后的士兵,我口中默念咒语,突然把长剑往地上一插——“呼”的一声,一阵旋风掠起,眨眼间,四周的景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黑暗的花园,突然变得灯火通明。我抬眼望去,只见周围到处都是火把,如一面圆形火墙般把我们包围在中间,而正前方,高搭着一座木台,两个人正站在台上,俯瞰着火墙内的情景。

其中一人,身高八尺,浓眉虬髯,正是我恨之入骨的大侠膺飏!另一个人却身着橙色长袍,吊眉缩腮,手里擎着一柄桃木长剑。这个人低头望了我一眼,木剑一摆,“嘿嘿”笑道:“大人不愧朗山炼气士,竟能窥破我的坎离之阵。”

我心里有些发颤,但还是大着胆子,举剑一指:“恶贼膺飏,我奉天子诏命前来拿你,你敢拘捕吗?!”膺飏微微一笑,声若洪钟地回答道:“膺某不敢。膺某天性好客,四方来投,不忍拒却,岂有叛逆之心?还请大人上奏天子,还膺某一个清白。”

这家伙竟然还敢狡辩,并且还是当着我的面狡辩,他难道把陷害我的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我怒火攻心,虽然陷身重围,竟然暂时忘记了害怕,大喝道:“你这恶贼,还想活命吗?当日你将我陷在太山狱中,险些害了我性命,可想到会有今日?!”

膺飏浓眉一蹙,突然深深一揖,然后俯下身来,对我拜了三拜:“膺某自知有罪于大人,虽于国法可活,却因大人之难而不可活。然而往事已矣,只求大人放膺某一条生路。若非要与大人泯此恩仇,膺某早便走了,何必在此恭候大人?”

我“哼哼”冷笑,不知道这恶贼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只见膺飏站起身来,把手一挥,一个仆佣登上高台,奉上来一个红绸遮盖的木盘。膺飏揭开红绸,“刷”的一下,光芒四射,险些晃花了我的眼睛——原来那木盘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镒黄金!

天哪,我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黄金!就算升任太守一级官职,操劳毕生,也未必能攒起那么多黄金!这家伙难道想收买我吗?真要是得到那么多黄金,往日的恩仇不计也罢——何况我不过胳臂上挨了两刀,又没有真的被他害死……

膺飏大概看到了我眼中贪婪和犹豫的光芒,微笑着说道:“不敢求大人原宥膺某,只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上奏天子,说膺某已举家远飏,不知去向了。这里是黄金千两,先为赔罪,此后大人但有驱使,膺某赴汤蹈火,不敢请辞!”

这两句话可真的让我犹豫了。膺飏本领高强,而且侠名满于天下,知交必多,今天若真动起手来,就算侥幸得胜,后患也必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何如买放他一个人情,收了黄金,与他结交,将来宦途若有坎坷,也是个强大的臂助。

但我心里是这样想着,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更不好即时松口,让他看轻了自己。我故意又冷哼一声:“今日我必要报太山牢狱之仇!若不杀你,须将那姓硃的交出来,我亲手斩之,才泄心头之恨!”

本以为讨钱还价,我退一步,膺飏就该顺势下台,把那姓硃的绑起来送给我,谁料想他面色竟然一变,皱眉说道:“那人是膺某门客,若以他的性命,换了膺某的性命,天下人将如何议论膺某?此等不义之举,膺某所不屑为也。罢,罢,这黄金五十镒买膺某一命,若再买硃氏一命,须钱几何,大人不妨明言。”

本来我听了这话应该高兴才是,那姓硃的算什么东西,砍了他脑袋只能解一时之气,拿他性命再换个几百上千两黄金,岂不划算?可是“义”这个字听入耳中,我猛然回想起在太山牢狱中辗转挣扎的日日夜夜,想起膺飏为了救友之“义”,竟然陷害我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怒气从丹田直冲顶门,冲得我丧失了理智,竟然放弃平安和黄金不要,去追求危险和律法——我大吼一声:“你以离某为何等人耶?!”

我将剑一指,左手一道火光直射膺飏面门。膺飏还没来得及躲避,他身边那人先跳过来用木剑一引,火光立刻寂灭。就这交手一招,我已经意识到此人道法在我之上,才后悔不该孟浪动手,膺飏先把脸色一沉:“好,离大人,此是你逼膺某,非膺某再有负于你!”把手一招,只见四周团团围拢的火墙外,探出无数人影,全都张弓搭箭,瞄准了我们。

众寡不敌,性命堪忧,此时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说不定立刻弃械投降了。可惜身边有那么多士兵,但凡逃出一个去,我堂堂秩八百石绣衣直指贪生畏死的丑态为天下人所知,脸面可往哪里搁才好?倒不怕取了膺飏的黄金,买放人情,贪财好利是官员的通病,只要不传到天子耳中,我倒并不在乎。

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求尉忌、崇则他们可以尽快逃出台上那家伙布设的迷阵,赶来救援才好。但我也不敢再刺激膺飏,只是把剑一横,冷哼道:“你敢拘捕,就不怕罪上加罪吗?”

膺飏“嘿嘿”笑道:“在下若落在离大人手中,恐怕毫无生路,左右是死,一条罪状、十条罪状,有什么区别?”他这话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正想着,若今日侥幸得胜,拿住膺飏,就当场斩杀,以免他受审时把我贪图黄金的事情上告天子。心思被他喝破,我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膺飏把大袖一挥,弓弦声响,火墙外立刻无数箭支向我们射来。两名士兵惨呼一声倒了下去,剩下的乱成一团。我急忙把剑往身后一摇:“快撤!冲出包围去!”话音才落,台上那炼气士口中喃喃念诵咒语,木剑上涌出一道闪电,疾射我的面门!

我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躲闪了开去。身后一名士兵被闪电打中前胸,大声呼痛,身上青烟冒起。困兽犹斗,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左手捏个虚化符,右手长剑一指,“刷”的又一道火光直向膺飏射去。

擒贼擒王,若能侥幸打伤膺飏,定能挫动敌人的锐气,增大逃脱的机会吧。但听台上那炼气士冷笑一声:“这点伎俩,也敢卖弄!”大袖一摆,已将我射出的火光扫落,同时又一道闪电打向我的面门。

我向旁一侧,闪电正打在长剑上,震得我手腕发麻,“当”的一声,弃剑后退——这家伙,我所幻化出来的虚影,完全迷惑不到他吗?

火圈外又一轮羽箭射来,正准备突围的士兵们纷纷惊呼,被逼退了回来。我不敢恋战——有那炼气士护卫,看起来休想伤到膺飏——转身就跑。三支羽箭飞向胸前,被我闪开一支,挥臂勉强格落一支,但第三支狠狠地楔入左肩,我“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

看起来今晚真的凶多吉少,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还没能和爰小姐结为夫妻,洞房春风一度,就要撒手人寰,想起来真是不甘心呀。早知如此,我为何要奉诏前来小晟?我应该料到膺飏是个厉害角色的,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将其擒获啊!

正在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忽听火圈外一声大喝:“大人休慌,尉忌来也!”白光闪起,人与长矛几乎合为一体,直向圈*来。

※※※

后来才知道,尉忌、崇则他们偷偷摸进膺飏的庄园,也立刻陷身那炼气士布设下的奇阵中,左弯右绕,难以脱身。尉忌比我经验丰富,更早一刻发觉形势不对,但他却没怎么修习过道法,毫无破解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

大概就在我和膺飏谈崩了,开始动手的时候,突然有道白雾出现在另外两队人的面前,他们循雾而去,竟然走出了迷阵。尉忌身先士卒,看到我被一群弓箭手团团包围,二话不说,上去挺矛就是一顿乱刺。

矛尖到处,不似血肉之躯,那些弓箭手先后仆倒在地,竟然变成不足一尺高的纸人。尉忌正杀得兴起,身后的士兵也纷纷赶到,忽听我因为中箭而在圈内“哎呀”了一声,于是急忙高叫一声,冲破火墙,进来相救。

我倒在地上,见尉忌到来,精神大振。再一抬眼,都尉崇则也舞刀冲了进来。我拉住崇则的衣襟,低声命令道:“救我出去。”然后一指高台,大声吩咐尉忌:“你去取膺飏那恶贼的首级!”

尉忌兴奋地答应一声,大步向高台冲去。台上那炼气士连放两道闪电,都被尉忌灵活躲过,眼看敌人到了身前不远处,木剑颤抖,显然慌了手脚。尉忌把握时机,大喝一声,长矛脱手飞出,从那炼气士前胸穿入,鲜血狂喷中直透后心。

长矛出手后,他又拔出腰间厚重的铁剑,对准木台的台柱狠狠砍去。木台一阵摇晃,上面的膺飏一个趔趄,立足不稳。只听膺飏大叫道:“好本领,待我来会你!”抄出一对短戟,如巨鹰俯冲般扑了下来。

尉忌向后让了一步,挺剑相迎,两人三般兵器,立刻团团斗到了一处。此时崇则已经救我离开了火圈,火圈外的弓箭手有八成被士兵们刺倒,原来都是一些纸人。那一定是刚被尉忌杀死的那个炼气士的杰作了,没想到他魂魄都已经离散了,纸人还能坚持作战,这不是临时可以使出道法,一定计划和准备了很久。

我看本方已彻底占据了上风,胆气徒旺,一边包扎肩膀上的伤口,一边吩咐崇则:“去,搜查整个庄园,把膺飏的家眷都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崇则答应一声,带着士兵向黑暗中冲了过去。我被十几名士兵围绕保护着,旁观尉忌和膺飏的战斗。

两人武艺都极精熟,三件兵器舞成光团一般,看得人目眩神迷。我虽然对格斗之道并不精通,也看得出来,两人正是棋逢对手,没有三五百合分不出胜负。

我可不耐烦等上三五百合,况且万一要是膺飏胜了,甚而伤了尉忌,可怎么好?正要叫麾下士兵过去帮忙,可是想到尉忌的性格,遇见一个好对手,怎肯不公平比斗,反让别人相助?我想了一下,双手合拢,默默念诵起咒语来。

意念到处,从膺飏的脚下破土伸出一段树根来。但膺飏的步伐实在太快,这树根没起到应有的效果。我毫不灰心,继续念咒,连续三段树根,终于绊到了膺飏的脚跟,那家伙一个趔趄,“扑”地倒了,尉忌把长剑横在他的脖颈上,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嘿嘿,这般偷袭,就连膺飏本人都不会发觉,他定要以为是无意中绊到了树根,这才落败,这是天要亡他,非关人力也!

第二十一章 乱相

古诗云:天道不紊,地道不乱。乱相既萌,人何得缓?

※※※

我这趟来得还真是巧,膺飏手下的门客,大多被他遣去别处办事了,仓促间收到我前来捕拿他的消息——果不出所料,县衙中有他的耳目——还来不及转移家人仆佣,就被我一鼓成擒。捉住的,有十几名忠诚的仆佣——其余都跑散了——还有他的妻妾、儿女,总共二十多人。可惜那个姓硃的却并不在其中。

把这些人押回县衙,天光已经放亮。我让人把膺飏用绳索和铁链牢牢绑住,还在他脑后贴了几道符咒,封印他的气力。和县令商议的结果,为怕膺飏的门客回来后试图劫人,我们必须立刻动身,押他们回都中去。

我本意想把膺飏就地正法——身为绣衣直指,对付这样非官非宦的罪人,我有这个权限——但县令却说:“此人天下豪强巨恶,陛下定想在都中明正典刑,以震慑宵小。”他的话确实有道理,但带着这样一个武艺高强,交游广阔的家伙上路,千里押回京都,路上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实在让人不放心呀。

都尉崇则建议说:“不如挑断他的手脚经脉,就算路上为人所劫,也是个废人,无能为也。”我听了这个主意,连连点头,大为高兴。可惜尉忌反对我运用这一报仇的良机,他把长矛在地板上重重一顿,大声说:“此人当世豪杰,可杀而不可辱也!大人若怕他逃走,尉某愿亲身押送,倘有闪失,自刎以谢!”

这家伙,分明不让我报了太山牢狱之仇!虽说把膺飏押到都中,劝陛下判个大逆的磔刑,我也挤在人群里观看,足解心头之恨,然而不能亲自动手,多少会有些遗憾呀。大概县令听说过我和膺飏之间的仇恨,看我脸色不豫,凑过来讨好似的建议说:“大人押这数十人前往都中,路途确实坎坷艰辛,本县又无太多兵马可供大人驱使——既暂不取这恶贼性命,他的妻子仆佣,大人何不亲手杀了,取头去报天子?”

我一拍大腿,心情立刻变得舒畅起来。我早就发誓要杀光膺飏全家,这回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虽说膺飏的妻妾都颇有姿色,砍断她们雪白的脖颈多少有些可惜,但反正落不到我怀里,杀便杀了;虽说他的几个儿女都还年幼,最小的一个仍在襁褓之中,杀害幼童有些丢脸,可谁让他们不幸生在膺家的呢?

左右望望,崇则毫无异议,尉忌想了一下,大概考虑到带那么多人上路确实有些麻烦,于是也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我不由恶念徒生,把手一挥,就要下令——但突然间,我觉得四周的气氛不对。县令、尉忌、崇则他们都不一动不动,正面对的门外,原本随风摇曳的树枝也突然静止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除了我自己,一切活物仿佛都已沉睡……

惊惧中,忽见一道白雾在屋中缓缓升起,我猛然醒悟,开口问道:“是你吗?昨晚是你引导尉忌他们走出迷阵,救了我的性命吗?”白雾渐散,苹妍双手在胸前交叉,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我又看到这种微笑了,又看到这种淒美的微笑了,心中不由一阵抽紧。

“恭喜你今日得报大仇,”苹妍缓缓地说道,声音低沉而婉转,听在耳中,如饮纯醪,“虽然不能立刻斩杀膺飏,却能亲手杀了他的妻妾子女,能屠尽他的满门……”

我点点头:“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还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都是你的功劳呀,若非你暗中相助,别说捉不到膺飏,连我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呢。”“我回来看你报仇,”苹妍淡淡地说道,“看你如何杀尽膺飏的全家,如何亲手斩断那些女子的头颅,斩断那些幼童的头颅——其中一个还在襁褓中,脖颈想必短小,砍的时候务须小心……”

我听出她话中的不协调音来了,匆忙问道:“你不希望我杀那些女人孩子?”苹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为报千年之仇,也几乎杀尽了仇人的后裔呀——除了你,我几乎杀尽了所有的男子。我没有杀女子,大概因为自身也是女子之故,你却不必有这种妇人之仁呀。我是一个无知识的妖物,尚且杀人如麻,你是一位堂堂官员,岂可不为报仇而罪及人的妻孥?”

她分明在说反话,我不由气得一拍桌案:“你想救他们的性命吗?你不过是一个妖物呀,现今连人都无仁人,何况妖物?!你不想我杀他们就明说好了,冷嘲热讽的,当我是傻瓜吗?!”

“幼童虽然可怜,最怜悯他们的不是妇人吗?”苹妍微微一笑,身周又涌起了淡淡的白雾,“故此怜悯幼童,是为妇人之仁也。你是大丈夫,何必有妇人之仁?杀吧,亲手斩断他们短小的头颈吧,你虽是人,行事却与我这妖物一般,如是我的同类,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情吗?”说话间,那雾越来越浓,终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白雾渐渐飘散,身周的一切又都恢复了活力,包括门外的树枝都重新动了起来。但此刻在我心中,却如槁木死灰一般,准备下令的手举到一半,再也伸不出去。

“大人以为如何?”县令看我没有反应,于是凑近再问了一遍,“若是赞同,下官这便去提膺飏的家眷来正法。”我长长叹了口气:“且再商议吧。”

※※※

准备休息准备一天,明天一早就押送膺飏等人往都中去。晚间我伏案写了封奏章,先派人快马呈给天子。奏章中除去叙述擒拿膺飏的经过外,我还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妻子仆佣之罪愆,在家主约束之不严也;家主之罪愆,岂妻子仆佣所能逆阻,而所忍告首者耶?臣闻圣人执法,但罪首恶,不及妻孥;故请至尊,宽怀宥从,吞舟是漏。自然仁德布于天下,宵小面缚舆前……”

这段文字写得很涩,毫无文采。写完了搁下笔,我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道:“暂时宽宥了膺飏的妻子,未能完成自己屠灭他全家的誓言,究竟是苹妍那番话使自己良心发现呢,还是不忍拂了苹妍之意?我是一时仇恨填膺,但终于天良未泯呢,还是仍被妖物的美色迷惑着呢?”

左思右想,当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启程,县令拨了五十名士兵帮我押运人犯。膺飏的仆佣家人们都用绳索捆住腕子,前后连贯成一列,他本人则五花大绑地被推进了囚车。尉忌跨马挺矛,紧跟在囚车旁边,一步也不轻离,马鞍上还挂着一个小木匣,里面装着那个为虎作伥的炼气士的头颅。

本准备原路返回,但才走到郴南郡治东剧城的近郊,突然一匹快马驰至,马上骑士递给我郴南太守的亲笔书信。我展信一看,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原来今夏临渊大疫,无数百姓背井离乡向北逃亡,结果被安远县令堵在关外,不放他们进入郴南。这种举措也在情理之中,天晓得流亡的百姓中谁已经感染了瘟疫,若在郴南蔓延开来,他可怎么向上司交代?百姓不得入关,愤怒鼓噪,也不知道是哪个恶徒从中煽动,竟然攻破关门,进而冲入安远城,把县令一刀砍了,掀起反叛的大旗。

郴南连续几年收成都不好,今夏又是大旱,眼见田里禾苗枯焦,走投无路的当地百姓也有相当多跑去安远,投靠了乱民叛匪。据说他们现在已经啸聚了上万人,一路向西北方向杀来,很快就要接近东剧了。

因此太守劝我不要就此南下涟河,最好先往西去绕个圈子,经虚陆郡返回都中。我把书信给尉忌看了,尉忌轻叹一口气:“近十年来,天灾地变不断,捐税又重,百姓难以为生,怎不铤而走险?原本只是啸聚山林、抢掠过往,此次竟然攻占了县城,还待来攻郡城,莫非天下真的要大乱了吗?”

然而叹息过后,我却从他目光中发现了一丝兴奋和欢喜。这家伙,定是想趁着乱世博取功名——否则以他这种寒门出身的士人,本领再强,是不会有什么光辉前途的。况且,或许武人都会盼望天下纷乱,好从中渔利吧,我可只想安安稳稳回到都中,和爰小姐喜结连理,在宦途上一帆风顺地走下去。

于是停止南下,掉头往西。第三天黄昏,我们来到郴南和虚陆交界处的怀化县境内,正绕过一座小小的高阜,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喊声。尉忌策马奔上高阜,远远一望,匆忙过来禀告说:“是乱民!”

我大吃一惊:“乱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尉忌摇摇头:“足有八九百人,衣衫不整,都用青巾裹头,削竹为兵,不是乱民是什么?”这个时候,如果单独打马狂奔,一定可以逃脱虎口的,但还带着那么多犯人,押着囚车,行进速度慢了两倍还不止,势必天黑前就会被追上。我左右望望,吩咐尉忌说:“往阜上去。”

本想那些乱民未必是特意前来追我的,暂时逃上高阜隐蔽,放他们过去,可保平安。可没想到乱民来到附近,竟然分散开来,把高阜团团围住。只听他们杂乱地高呼着——“上面有兵,还有官员!”“未知是贪官是好官?”“天下乌鸦一般黑,管他什么官,‘喀嚓’一刀了帐便是!”

我只觉得小腿有些哆嗦,手下只有五十名士兵,扔到乱民堆里,是十死无生的。尉忌虽然本领高强,可若乱民们一拥而上,他未必还有余暇保护我的安全。我虽是堂堂朗山炼气士,可在那么多乱民面前,和手无寸铁的孺子没什么区别!

心中大叫“苹妍救命”,却毫无反应。想到她前几次出手,都是在我最危急的时刻,再晚一步,我就必然血溅当场了,看起来没到生死关头,她才懒得出现呢。我一边在心里咒骂这个不近人情的妖物,一边拔剑出鞘,愣愣地问尉忌:“怎么办?”

尉忌手端长矛,看表情也有一些担忧。他注目往下望了一望,突然转头对我说:“咱们且弃了这些罪囚,尉某杀开一条血路,保护大人冲将出去!”看起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可就此舍弃了膺飏,实在心有不甘。我把长剑一抖,走向囚车:“本待押你回都中正法,不料路遇这样凶险。若放你在这里,也必为乱民所杀,不如我先送你启程吧!”挺剑就往囚车中刺入。

膺飏这厮果然好本领,虽然被绑得象个粽子似的,还是把腰一偏,躲开了我的长剑。他向我“嘿嘿”咧嘴一笑:“大人休口是心非,我非官非宦,那些乱民如何会杀我?往事已矣,不如大人放了膺某,膺某助你厮杀出去,如何?”

我怎么会相信这家伙的屁话,把剑一收,准备再次刺下,手腕却被尉忌抓住了。尉忌问膺飏道:“你的家人子女都在这里,乱民无理可讲,便不杀你,难道毫不损伤你的家人吗?我劝大人放你出来,你果能不计前仇,助我们逃出去吗?”

“你……”我还没来得及阻拦,膺飏先昂首笑道:“离大人奉旨前来拿我,他与我何仇之有?若能因此宽放膺某,反是膺某的大恩人。汝以为膺某何如人也?忘恩负义是宵小所为,汝以膺某为宵小耶?!”

我正在心里恨骂:“你就是个宵小!”尉忌转头对我说:“大人,尉某以性命担保,膺飏虽是朝廷钦犯,却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料不悔约的。”是啊,普天下都传扬膺飏那厮一言九鼎,扶危救难,仗义疏财,就算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真放了他出来,想他不敢恩将仇报。可对熟人就有信有义,对个陌生人就可以陷他于死吗?我实在理解不了这些所谓豪侠的行为标准呀!

然而既然尉忌坚持,我总不好再加反对,当下冷哼一声,提着剑走开去了。身后传来打开囚车的声音,接着是膺飏一声朗笑……

第二十二章 家室

古诗云:音婉动徐,宜我室家;既安且谧,宜我家室。

※※※

听到膺飏的笑声,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背信反水。转过头来,只见他舒展一下四肢,向尉忌伸出手去。尉忌倒仿佛和他惺惺相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拔出腰间的佩剑递了给他。膺飏接过剑,抱拳问道:“还不知壮士姓名?”尉忌回答:“洡阳尉忌。”

膺飏点头赞道:“久闻大名,果不虚传。”说着话,迈前两步,铁剑一抖,面对正要冲上来的乱民,大声喝道:“太山膺飏在此,不怕死的就来吧!”

他的名声果然天下知闻,那些乱民闻言尽皆耸动,不敢再往高阜上冲来。隔了片刻,只听一个声音向上叫道:“真的是膺大侠吗?”膺飏又迈前两步:“既知我名,怎还不退?!”

只见乱民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头上戴冠,身上穿袍,分明不是百姓,而是一名士族。他向膺飏一拱手:“在下怀化靳贤,曾遭牢狱之灾,幸蒙鷹大侠相救,您可还记得吗?”膺飏上下打量此人,点了点头:“你是怀化缙绅,如何杂在乱民之中?”

靳贤喟叹道:“天地不仁,灾异层出,天子无德,赋税如山,百姓活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在下不过相帮他们讨一个公道而已——膺大侠如何在这里?大侠仗义执言,不如与我们一同往怀化去,请县令开仓放粮,以救百姓……”

膺飏笑道:“‘请’他开仓放粮?恐怕不是‘请’吧。”转头望了我一眼。我没想到他竟然能和乱民攀上交情,如果现在悔约,带着乱民杀将上来,我们可就万无幸理了。想到这里,全身都不禁颤抖起来。

膺飏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有些轻蔑地一笑,转头对靳贤说:“膺某尚有要事在身,不得相随君子。你们且撤围往怀化去吧,料异日定能重会。”靳贤深施一礼,挥手招呼说:“且赶路,那官员料是膺大侠的朋友,自然不是贪官。”

我听了这话多少有点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松了好大一口气。时候不大,那些乱民们鼓噪着蜂拥而去,逐渐离开了视野。膺飏回到我们身边,把剑递还给尉忌,然后一指被串成一列的他的家人们。我还没发号施令,尉忌这小子先走过去,把绳索砍断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好做个顺水人情——虽说实在不想纵放了膺飏,更不想和他讲什么信义,但尉忌已经开始放人,我又能多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究竟谁是主人,谁是仆从!我面无表情地向膺飏一抱拳:“后会有期。”

膺飏点头笑道:“我险些害了你的性命,今日又救了你的性命,你擒拿我一家,今日又纵放,恩仇终于可以了断了。若有后会,再叙契阔吧。”我转身就走,心里却说:“恩仇了断?想得倒美!你这恶贼,我会记你一辈子的!”

※※※

怀化也去不得了,我们只好往北绕一个大圈子,八月中旬进入虚陆郡治虚陆城,一看城上满布士兵,旌旗招展,防卫得极为严密。进城拜见太守和郡尉,他们告诉我说,现在整个郴南都是乱民,虚陆受到波及,也有小辨模的乡民骚动。“已经上奏天子,请发大军前来剿灭乱民,”太守叹了口气,“只怕远水救不得近渴,因此请韬郡尉招募壮士,严密防守郡城。”

尉忌不放心,请我再往北绕一下,去太山国看望爰太守的母亲。回到京都,我就要和爰小姐成亲了,那么爰太夫人也就变成了我的祖母,这种骚乱纷扰的时候,不去探望关照一下,确实说不过去,反正路途不远,我也就同意了。

现任太山国相是曾经救过我性命的绛通,我趁此机会再次致谢,并大概叙述了捉拿膺飏的经过。当然,其中添加了许多水份,既没提因为苹妍相助才得以擒获膺飏,也没说他最终是被我放走的,只说:“路遇乱民,那厮逃亡得不知去向,实在可恨!”绛国相嗟叹一番,然后请我把他新写成的一份上奏呈报给天子。

拜见过爰太夫人,休息一晚,我让随行的士兵返回郴南,然后和尉忌两骑快马,直奔京都。八月底进京复旨,发现天子的面色极为难看。“绛通昏聩,竟然要朕处斩安远县令,派员安抚乱民,”天子看完绛国相的上奏后,狠狠一拍桌案,“那些目无君上法纪的乱民,怎可用抚?!朕已诏勇毅将军国岸统领大军前往征伐,必要尽殄丑类,平靖地方!”

这些军国大事,我是不大懂的,以秩八百石的官职,也不敢多说废话,只好诺诺连声,退了出来。走出金台门,尉忌不知道从哪里“嗖”地跳出来,对我说:“小姐上月已到京都,暂居中安门外老爷一位故交家中,知道大人已归,特遣人来问,不知何日举行婚礼?”

结婚是件幸福的事情,可也是件麻烦的事情,如果在家乡结婚,自有父亲帮忙主持一切,我大概要轻松多了,可现在独自在都中为官,相关事务都要自己操办,想想就觉得头疼。我拍拍尉忌的肩膀:“你去请位高人来,卜算一下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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