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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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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蒿拍拍我的肩膀:“天寒地冻,还是走起来吧,也能暖和一些。”搀着我的胳臂,从沟渠里爬出来,走上了大路。他问我为何会遭受冤屈,我就咬牙切齿地源源本本说给他听,他再问我怎样得脱大难,我不好把那妖物招供出来——当然更不能实说我竟然纵放过妖物,因此妖物才来报恩——只能含糊回答,说是几个朋友上下打点,救我出的囹圉。

事先没有打过腹稿,这篇瞎话未免漏洞百出。苹蒿不解地问我:“既如此,令友怎么抛你在荒郊野外,好衣裳也不予一件?”我张口结舌,只好继续敷衍说:“唉,一言难尽……”赶紧转变话题,问苹蒿说:“先生前日说我面罩黑气,必有大难,不知今日这黑气还在吗?可算是已脱大难了吗?”

苹蒿朝我脸上望望,摇一摇头:“黑气淡了些,然未尽退。离先生还须小心了。”我心里“格登”一下,转念一想,也对,我突然从法场上消失,这件事可不会就此了结。若在牢里就失了踪,膺飏也许另外再找个替罪羊,现在处决的命令是朝廷批准了的,冤屈不解,朝廷的诏命不会作废,我现在是一个逃犯的身份呀!不由又在心里埋怨那妖物,为何没有尽早救我出来。

算了,舟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再忧虑、害怕,也于事无补,不如想点别的,否则寒风没渗入脏腑,心就先已凉透了。我再次转变话题,问苹蒿说:“先生自称来自萦山,萦在大荒之野外,未知荒漠无边,如何可度?”苹蒿笑道:“此事原非外人所可知也……”

他告诉我说,在大荒之野南方,萦山的脚下,有一个犬人国家,据说建国在威朝末年,大概是至圣坐化在大荒之野的前后。根据犬人祖先留下的传说,他们开国的领袖,似乎和至圣也颇有交情。萦山脚下矿产丰富,犬人国家经常利用这些矿产,与我国通商——当然,能够穿越大荒之野,去到彼国的商人少之又少,而且为了保证自己得以独占这条商路,这些商人对外也都讳莫如深,不透露商品的来源,以及行商的路线——这就是大荒之野可以横度,但外人知者寥寥的原因。

苹蒿还说,修道士们内部秘传,萦山是至圣精魄所在之圣地,前往彼处修行,道德自能精进,因此经过许多代的摸索,终于和那些商人达成了秘密协议,由商人帮助他们穿越大荒之野——萦山修道士在犬人国中威信很高,和修道士搞好关系,也是商人购取犬人国特产的一大保证。这些事情,除了修道士和几位豪商外,天下很少有人知道,而因为宗门不同,互相攻讦,对于炼气士尤其是秘中之秘,不会有人透露给我们听的。

听他讲到这里,我用疑惑的眼神望向他。苹蒿“哈哈”一笑:“我这几日卜算,离先生与我宗有缘,定会舍弃炼气,从我修道,因此我才大胆讲给你听啊。”我心里又是“格登”一下——因为勾结妖物,自己被朗山秩宇宫开革,这倒是意料中事……

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寒风渐止,但没有阳光的照耀,四周显得更为寒冷。我掖紧了衣领,瞥眼望望苹蒿,他光着上身,却双颊通红,似乎一点也没有寒意。此人果非常人呀,我决定要和他搞好关系——如果最终无法在炼气门下存身,是否真的考虑改信修道门呢?可惜修道士不被朝廷承认,一旦改宗,我的宦途梦想,就此必然终结了,想想实在可惜。

苹蒿问我:“离先生下一步作何打算?你在万象城中,可有熟识的人吗?”我黯然摇了摇头。苹蒿不解地问道:“城中虽有房屋可以遮蔽风雨,有酒食可以填腹充饥,可以离先生此时情境,却未必能因此得到饱暖呀。离先生身上可有钱吗?”

我继续茫然地摇头。其实我心里也很明白,要想得到饱暖,只有尽快回去石府郡的老家。可从这里回家,千里迢迢,我身无长物,难道一路乞讨回去吗?就算那些讨来的食物,并不比前些天的牢饭难吃,我真的丢得起这个脸吗?真的伸得出手去要饭吗?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距沌山远一点,越远越好,那么妖物就敢再出来与我相见了吧,她一定有办法可以送我回去吧。

苹蒿上下打量我,突然笑道:“我倒未曾注意,离先生头上这枚玉笄确是古物,去到万象城中,定能换来盘缠。”我听了这话,不自禁地伸手往发髻上一摸,同时苦笑道:“此乃祖传之物,如何敢卖?”

苹蒿摇头笑道:“祖先是假,后裔是假,一枚玉笄,饥不能餐,渴不能饮,有什么可吝惜的?”我听他提到玉笄,心里不由警惕起来,反唇相讥道:“既然万事是假,祖先是假,后裔是假,难道你我就不是假吗?为了假的我身,舍弃假的祖传,有什么意义呢?”他讲的分明是歪理,我就干脆以更歪的道理去抵挡。

苹蒿“哈哈”大笑:“此言甚好,近乎道矣!万象城西,居住着在下一个朋友,离先生若是有意,不如我领你前去拜访他。他虽也是个穷人,但热汤还足解饥,草庐尚能蔽寒。离先生意下如何?”

我又冷又饿,听到“热汤”两个字,魂魄早已飞走,怎会拒绝他的好意?人处于这种境况下,就算把爰小姐和一碗热汤摆在面前,让我选择一样,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美丽的爰小姐踢开,去抢了那热汤来喝的——以此推想,人的yu望多么浅薄,比不过吃喝等类和动物一般无异的基本需要。

我们在寒冷的春夜艰难跋涉,直走到月上中天,才找到苹蒿提起的草庐。四周并无人家,孤零零的几间草庐,象是凭空冒出来似的。窗口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主人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苹蒿扶我在门前坐下,自己用力拍门,“嘭嘭”大响。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草庐里传来一个声音:“寒夜何有故人,非狼定是野犬!”苹蒿笑道:“纵然野犬,也是故犬。”里面的声音问道:“我当何物深夜扰人,原来是匹无主的孤犬。”苹蒿继续拍门,同时回答说:“孤犬领了匹丧家犬来,求主人垂怜。”

他话说得不好听,但确是事实,我现在和丧家之犬又有什么分别?时候不大,屋中闪起灯光,然后“呀”的一声,木门被拉开了。

第十六章 草庐

古诗云:自然合琴瑟,结庐在黄昏。四野无横脱,一季终霜繁。

※※※

草庐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如淡金,五柳长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但他没有挽髻,长发披散在肩上,如果是梦中惊醒,不是正在洗沐,也应该和苹蒿一样,是位修道士吧。

苹蒿向主人一拱手:“柏兄,深夜打扰,多有得罪。”说着一指我:“一个故友落难,求碗热汤喝。”我听了这话,赶紧上前行礼。那姓柏的主人上下打量我,皱眉说道:“热汤我是有啊,只是此人面罩黑气,大难未脱,你小心惹祸上身。”

苹蒿笑道:“总是一片慈悲之心,岂忍看他遭难,不加援手呢?”我在心里暗翘大拇指,赞苹蒿果是好人。姓柏的点点头:“你既不怕,我怕什么。好吧,那就请进来吧。”

经过打听,原来这位主人姓柏名皙自子点,果然也是一名修道士,论起辈分来,还是苹蒿的师叔呢。不过修道士似乎不很讲究辈分尊卑,只要不是同一师承,一律兄弟相称。柏皙吹旺了炉火,对我说:“寒舍无肉,只有吃剩下半锅菜汤,将就充饥吧。”

我靠近灶边,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寒意顿消,舒服无比。这才知道古人所言不虚,日日肉食,一朝得了异味,还不如冬得炭,夏得冰,来得享受。不大的功夫,汤就滚了,主人盛了两碗,递给我和苹蒿,关照说:“我困倦得很,这就去睡了。苹贤弟,你照顾离先生喝完汤,自往西屋去睡吧。我这里你也熟稔,且暂充半个主人好了。”

苹蒿点头:“柏兄自便。”我接过热汤,忙不迭地喝一大口,烫得嘴唇都起了燎泡,却丝毫不觉其苦。柏皙点头离去,苹蒿和我两人把半锅菜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抹抹嘴巴,遍体通泰,舒畅无比。

然后他领我往西屋去。屋子不大,只摆放着两三张竹架,架上堆着些书籍和杂物。苹蒿熟门熟路,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条破麻毯来,展开铺在席子上:“离先生,你想必也极为辛劳了,裹着毯子睡吧。”我赶紧谦让:“这毯子还是苹先生裹上,我才得热汤暖身裹腹,足感盛情,怎可……”苹蒿笑道:“若说盛情,也是主人的盛情,与我无关。况且我说过,江湖浪迹,早不畏寒暑了,你把旧衣还给我,披在身上便可。”

嘴里虽然谦逊,可我实在想裹暖和点好好睡一觉。这条毯子虽然破旧,比起前些天在太山王牢狱中御寒的干草,在我眼中简直和锦被皮裘差相仿佛。谦让了几句,苹蒿坚辞不受,我也就老实不客气,裹着毯子躺了下来。

实在是疲倦到了极点,热汤下肚,暖洋洋的更添睡意。虽然没有枕头,可是头才一歪,我就朦胧睡去了。梦中所见,竟然是那样奇异的景象……

※※※

我梦见身处一片空旷的原野中,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往哪里去,心底只隐约感到焦虑、担忧,似乎急于要追上什么人。

近了,逐渐近了,我看到了自己想要追的人。那是一个女人,一个驾着驷马之车的女人,她长发随风披拂,身材曼妙无比——我为什么要追她?我是否希望将她拥抱在怀中呢?

恍惚中,我也驾着一乘马车——那不是高轩华盖的官车,也不是贤良上京的公车,那分明是古书上出现过的战车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如此轻松而熟练地驾驭战车。战车的速度快到惊人,风声在耳旁鸣响,很快,我就追近了前面那个女人。

这时候,那女人突然转过头来。她的相貌对我来说,是相当熟悉的,那是爰小姐……不,是钟蒙山上那妖物的相貌。然而她的神情却是我所不熟悉的,既非爰小姐的矜持、羞涩,也非那妖物的凄凉、哀伤,我发觉在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感情。那是什么?是伤心吗?是愤怒吗?不,那是失望,深切的失望……

我为她的神情所震撼。究竟什么事情,使得她如此地失望?是谁竟然辜负这天仙一般的容貌,这不似凡俗所敢仰视的尤物,竟然赋予她这种深切的铭心刻骨的失望?然而,我的心恰在这时候象被劈分开似的,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色彩。一种是怜惜,一种却是懊恼和愤怒。

愤怒的感情告诉自己,那女人如此失望的眼神,如同一股炽烈的火焰,将会焚尽我的梦想,我的野心,还有我披荆斩棘十余年来的努力。想到这里,杀意猛然间涌上心头,我跪下一条腿来,用牙齿叼住马缰,左手挽弓,右手搭箭,瞄准那女人的后心,一箭射去。

她听到了风声,微一侧身,满脸都是惊愕,挥起一柄铁剑,将箭格挡开了。但是,我并没有放弃杀死她的努力,在另半颗心的惊呼声中,又立刻射出了第二箭——这第二箭,那女人终于没能躲过,羽箭正中右胸,她一声也没有吭,就栽倒在了车厢里。

我驱动战车,匆匆追上前去,拦住了她的马头,同时自己腾空一跃,跳入了她的车厢——这种跳跃速度和距离,都出乎我的想象之外,我明确地相信,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看到,这无双艳丽的女子,胸口插着羽箭,无力地仰躺在车轼上,头颈软软地向后垂着,如云的长发随着风,凌乱地飘拂着。她的面孔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一抹鲜红,从她同样红润的唇边淌下。

似乎那真正我自己的心在矛盾的斗争中,终于占据了上风,我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在哭泣。我伸出手去,抚上了她的眼睑——她的双眼是大睁着的,空洞的瞳仁中,似乎还凝聚着最后一点极度惊诧和哀伤没来得及消散。我帮她合上了眼睑,然后手缓缓向下,抚mo她那柔美的面庞——这柔嫩的肌肤,很快就会僵硬干枯了,然后会腐烂……我为自己的行为,不,为了那另外半颗本不属于自己的心的行为,感到一阵深切的痛悔。

突然,那女人张开了嘴,一口咬住了我的小指,咬得是这样狠,这样深,我竟然“哎呀”地大叫了起来。想要挣脱她的牙关,但她的力气似乎大得惊人,我的努力一次又一次失败了。挣扎中,我的左手突然摸到了一个硬冷的剑柄——那是她落在车厢里的铁剑吧……

脱离我的本心,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毫不犹豫地拾起铁剑,高高扬起,狠狠挥落,斩向那女人的鼻下。我能够感觉得到剑锋切断牙齿,割入齿龈,砍开颊骨的那种涩重。鲜血喷溅了起来,泼到我的脸上,我终于拔出了小指。小指已经快要断了,血肉模糊中,可以看到白森森的指骨。我长舒了一口气,突然感觉浑身乏力,双腿一软,坐在了车厢中。

那女人就躺在我的身边,现在,她一定已经彻底死去了。我看到了她的脸,血肉模糊的脸,那高挺的鼻梁下面,鲜润的嘴唇上面,是一道深深的缺口,雪白的牙齿、深红的血、浅红的肉,全都杂乱无章地揉和在一起。这是一张多么恐怖的面孔啊,这面孔逐渐和爰小姐,还有那钟蒙山上妖物的面孔重叠在一起——这就是我受其迷惑,竟然舍弃正道走上邪路的那张美艳绝伦的面孔吗?

我的身体不能动,我的心重新合二为一,然后如琉璃般清脆地破碎,破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那究竟是谁?是谁控制了我的身体,竟然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来?我第一次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如此的懊悔——虽然杀死这个女人,其实并非我的本意——同时极度厌恶自己,懊悔和厌恶到想要去死!

※※※

我以为自己从梦中惊醒了,四周一片黑暗,浑身都是冷汗。然而没有,四下望望,这里并非我寄宿的那间草庐,这里仍旧是一片空旷的原野。我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叹息,那是足以使听者心碎的哀怨的叹息。转过头来,我又看到了她……不,那并非梦中所见的女人,从她脸上的神情,我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那是钟蒙山上的妖物。

“你看见了吧,”那妖物冷冷地望着我,冷冷地说道,“被残忍地杀死的那个女子,那正是我。而杀死我的,就是你的祖先,我曾经如此依恋和热爱的一个男子,我的丈夫……”

我的心再度抽紧。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男子,可以如此狠心地残杀他的妻子,即便他的妻子并没有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这男子是我的祖先吗?我竟然有这样的祖先,我的身上竟然也流淌着这样残忍而恶毒的血吗?!

“一千七百年前,我被杀死了,”那妖物露出一丝苦笑,“被自己所深爱的人杀死了。我的肉体虽然毁灭了,但这种冤屈,这种憎恨,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的……”她说着话,慢慢地抬起手来,我看到在她白皙纤长的食指尖端,慢慢地凝聚起一点殷红的血珠,然后,那血珠无声地落下,落地时,又竟然如玉石相叩般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就是这一滴血,渗入土壤中,怨恨与冤屈在血中保留了整整一千七百年,”那妖物逐渐揭开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才有了今天我的复生……”“如此说来,”我心中仍有疑惑,“你的相貌,正是那被我的祖先所……那可怜的女子……爰小姐和你如此相似,是巧合呢,还是另有什么渊源呢?”

妖物摇头苦笑:“我早已经对你说过了,我便是爰小姐,爰小姐便是我。十八年前,爰夫人途经潼河以西的那片原野,那片埋葬着我的鲜血的原野,爰小姐就是感我血所结胎而生的。她本就是我在人世的再生……”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你们究竟是……是精与神一体二化,还是根本从来也未曾分化过……”

“很难说呀,我身处离奇的境况中,”妖物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很清楚爰小姐身在何方,做过一些什么,但作为人类的爰小姐本身却不清楚。请求你的救援,向你讨取那条剑穗,当时并非我的本意,也并非想趁此机会谋夺你的玉笄。我一直想杀死你,因为你是他的后裔,虽然血缘已经很淡薄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急于知道另外一个答案:“你最终不但没有杀死我,反而救了我,是真的知恩图报呢,还是因为有玉笄的保护,你根本杀不死我?!”妖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取舍。我发誓要杀尽他的后裔,断绝他的血脉,但因缘巧合,你救了我的性命……你是真正想要救我,即便有剑穗为证,即便你当时并不了解真相,但如非真心情愿,我是无法在你玉笄中藏身的。我再度现身人世,唯一的目的就是复仇……但我不能杀你,我若恩将仇报,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我也不禁长叹一声:“那么慈运真人卜算,但有妖物化作爰小姐一般相貌……”妖物打断我的话:“那是真实的,我的意识,复仇的意识,三年前才真正苏醒过来,对于爰小姐来说,确实是她的劫难吧。然而精神和肉体终究是不同的,如果杀死我,爰小姐并不会死,甚至她将真正独立地作为一个普通人存活在世界上。你从五山真人手中救过我的性命,你若想杀死我,我无怨无悔……”

“你在说什么?!”我竟然高声叫了起来,“你也救过我的性命……”“救命的恩德,是无所谓彻底报还的,”那妖物又苦苦地笑了起来,“不,真正的我,是不会如此挂怀一段恩德的,我终究并非真正的我,我只是一滴血而已……但我现在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了,我不能杀你,也就无法完成自己复仇的夙愿,我在这世界上已经毫无存在的意义了……”说到这里,她缓缓地转过头去,如风般渐渐飘远。

我大叫一声,想要撒开腿追赶她的背影,但脚下一虚,踉跄着从梦中惊醒。依旧裹着那条麻毯,浑身都是冷汗。这个梦是真实的吗?那是妖物利用梦境来向我解释真相吗?

※※※

睁开眼睛,明亮的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天已经亮了,苹蒿却并不在身边。我长叹一声,缓缓坐了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的,那个梦,是我给你的。”

我猛然转过身来,和梦中一样,那妖物就正站在身后。我不禁叫了起来:“这还是梦境吗?你怎敢再现身出来,这里距离沌山并不远呀,你不怕……”那妖物淡淡地一笑:“不,你自己看看窗外吧。”我闻言疑惑地向窗外望去——

窗外并不是昨晚所见过的阡陌平野,窗外是我毕生所见过的最诡奇的景象!

第十七章 今昔

古诗云:今之不得永,昔之不可追。绿腻送残年,君子胡不归?

※※※※※

经历过叛反宗门、救助妖物的我,经历过蒙冤入狱、闹市被磔的我,本应该心静如水,处变不惊了。然而虽然最近的遭遇奇特而坎坷,终究仍处于自我的认知范围以内,当乍逢自我认知范围以外的情景的时候,我却仍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惊愕和恐惧。

望向窗外,我大吃一惊!

窗外并不是昨晚所见过的阡陌平野,窗外是我毕生所见过的最诡奇的景象。此时本是寒冷的初春,但放眼望去,周围草长莺飞,似乎身处初夏的花园之中。再往远望,群山苍翠、瑞云叆叇——我意识到自己不在平原上,而在深山中。

如果仅此而已,并不会使我惊愕,更不会使我认为景色诡奇,非真实世界所有。奇怪的是,天空、地面、群山、植物……甚至花间飞舞的蛱蝶,色彩都清澈绚丽,一尘不染,如同晶莹的美玉一般。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清纯的颜色集中在一起,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如此清洁而纯粹的世界!

“这……这究竟是哪里?”我瞠目结舌地问道。

妖物在我身边摇了摇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想再用“妖物”两个字来指代她,也不愿意称她为“爰小姐”。“你有名字吗?”心境刹那间转化,我脱口问道。

“我是一滴血,我来自苹妍悲痛的心,”她淡淡地回答说,“或者,你可以称呼我为苹妍——我不知道这是何处,这似乎是六合之外的存在……”我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她匆忙地打断了:“我会尽量保护你的,无须害怕。而你,保护好自己的玉笄,千万不要落于他人之手!”

说完这句话,苹妍的身影突然湮没于虚空中,我知道,她又隐藏到玉笄中去了。轻微的脚步声解释了她这样匆忙离开的原因。我转过头,看见苹蒿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这是何处?是你带我来此的吗?”我询问苹蒿,声音多少有些颤抖。苹蒿微微一笑:“这里是我的故乡,是你不敢相信的地方呀。”我猛然醒悟,难道此处就是修道士们的圣地、远在大荒之野南方的萦山吗?

苹蒿点点头:“你猜对了。且跟我来吧。”说着话,转身向屋外走去。我有些茫然地跟在他后面。屋外是一片苍翠的草地——我原本记得外面是草芦的正厅,摆着一些杂物,墙边还垒有土灶,昨晚我就是畅饮了用那土灶所煮的菜汤,才从寒冷中复苏过来的。

然而,现在这一切却都神秘地消失了,我也再不感到初春的寒冷。出门以后,我本能地转头一望——身后并没有草庐,也没有单独的草屋,只有一扇正缓缓合拢的木门。木门合拢了,然后就象融化在水中的冰凌一般,逐渐消隐。

就算缩尺成寸之术,也无法一夜间将整间草屋都搬到数千里外的萦山来呀!就算物化消隐之术,也无法顷刻间再将这间草屋隐藏起来呀!这都是苹蒿的力量吗?他果然非同寻常哪。谁说修道士只注重道德的净化,而不注重道法的修炼的?

苹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微笑着说道:“道德为上如天,道法为下如地。人若能如鹰隼般翱翔长天,地面的一切,还会看不清楚吗?”说着,用手一指远方:“你看那座山峰。”

我抬头极目远望,只见群山苍翠中,独有一座高峰白雪皑皑。这座高峰的样子非常奇特,没有尖端,却似乎被巨大的刀斧切割过一般,留下一个看似平整的斜斜的切面。“那本是萦山的主峰,”苹蒿解释道,“五百年前,天降星雨,大地摇撼,这座山峰拦腰崩塌——这件事情,离先生可还记得吗?”

我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记得五百年前的事情?书籍上也并从看到过有关萦山主峰崩塌的记载。也许这对于修道士来说,是常识吧,但我又并不是一名修道士。

苹蒿的目光似乎有些失望。他停止讲话,只顾低头向前走去。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脚下踩着软软的青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格外舒爽惬意。

※※※※※

苹蒿带我来到山中的一潭泉水前面。泉水清洌,中有金红色的小鱼穿梭游弋。我们所面对的,是一片平整的山壁,有几道细细的流水,飞珠迸玉地汇合为瀑布,从山壁上垂挂下来,注入清泉。

泉水上方,有一个人凭空盘腿而坐。那是一个老年修道士,披散着花白的长发,穿着灰蓝色的长袍——这长袍的颜色,与我曾在梦中见过的虚空的颜色非常近似。老人闭着眼睛,直到苹蒿禀报说:“师尊,离子请到。”才睁开眼睛来,和蔼地望向我。

我注意到苹蒿用了“子”这个古典词汇。子,可以用现代常用敬语“先生”来翻译,但它无疑比先生更增添了尊敬和推崇色彩。为什么用这个词汇来称呼我呢?倒好象我是一位道德或者道法高深的超凡脱俗的奇人似的。

泉水上方的老人就这样盘着腿,象会飞似的,平稳地向我们靠近。他双目炯炯,似乎可以看穿人心:“离子吗?你并非一位达人,但你具备达人的资质,拥有达人的宿命——你看到萦山了,你了解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己彻底忽视了的一片天地。你有意加入我们的修行行列,成为一名修道士吗?”

是的,我曾经想过成为一名修道士,尤其在叛反宗门,并且含冤受曲以后。人世间已经没有我的存身之地了,就算五山真人可以原谅我的背叛,就算太山国相不会通缉我,我的前途也彻底黯淡了。我不可能再在炼气士的修行道路上继续前进,也不可能再举贤良方正,踏入宦途——谁会接受一个宗门秩序和国家秩序的破坏者呢?也许除了成为一名修道士,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况且,这里的景色确实不坏,能够来到此间,也算人生的一种非凡际遇吧,能够长留此间,定能陶冶身心,忘却诸般烦恼吧。

老人突然摇了摇头:“你想忘却诸般烦恼,正说明你尚未放下这些烦恼。苹蒿对你说过吧,此世本是虚妄,你又何必留恋什么炼气,什么宦途呢?”

“如果说要放下烦恼,便能放下烦恼,这世间也就没有诸般烦恼了,”我向老人稽首行礼,“我也明白此世本是虚妄,也知道自己的生命是虚妄,但处此世中,虚中有虚,怎能开悟?让先生失望了,实在……”

“你不明白,”老人继续摇头,然后突然向我伸出手来,“你看这是什么?”

在他手掌中,托着一个拳头大的泥球——萦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啊,这个看似随手捏拢的泥球,竟然也洁净纯粹,泥土中似乎没有一丝渣滓。“这是一个球呀。”我不知道老人究竟有何用意,是否想打什么比喻,于是诚实地回答道。

“你错了,”老人突然两手合拢,把那泥球捏了捏,抟成一个立方体,“它不是球而是方。”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您是说,这个世界也如方才的球体一般,只是一个表象吗?它是会流转、改变的吗?”

“不,你也看到了,它并没有流转、改变,”老人微笑道,“是我使其流转、改变的。自我改变,并不是假,可被他人随意改变,这才是假。”“谁又能改变这个世界呢?”我笑了起来,“即便有莫大神通,可以颠倒天壤,运转日月,也不能算改变了这个世界,由圆变方呀。”

“那么,如果改变其宇,甚至改变其宙呢?”老人沉声问道,“如果四维颠覆,今昔倒转呢?”我大吃一惊:“谁人有如此神通?!”老人摇摇头:“谁说是人有如此神通?”说着,望向苹蒿:“时机未到,离子未悟,你还是先送他回去吧。”

苹蒿作揖道:“谨从师尊吩咐。”说着,向我举起了他的左手。我还没来得及询问,突然间,就象从梦中猛然惊醒一般,身周的景色、情境,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耳边有熟悉的鼓声擂响,我眼前一花,看见身前不远处是密密匝匝的人群,还有一个头缠红布的彪形大汉,手握一柄晶亮的小刀,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我大吃一惊,想要有所行动,却突然发现手脚都被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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