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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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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笑,回答他说:“在下只是一名普通的士,既不是妖人,也不是圣人。”

翰君冷冷地问道:“如果你是圣人,为何圣人却会帮助郕扬谋逆?”政治这种事情,从来就都可以有多种解释,要想反驳自己的罪名,实在是太简单了:“在下愚鲁,听信了郕扬的谣言,以为先君确为剧氏所鸩杀,因此助他铲除剧氏,并无谋逆之心。”

“如果你是圣人,”翰君继续问道,“为何不能相助郕扬取胜,并且自己还被迫去国,四方流浪呢?”我笑着摇了摇头:“素无始是天下知名的达者,可是他也无法帮助素君,打败郴国的军队呀。”

“你的口舌倒是很厉害,”翰君双眉一竖,“难道你真的没有错吗?你真的认为自己道德至高吗?!”“外臣岂敢,”我回答他说,“外臣步步行来,到处是错。不能窥破郕扬的谣言,是为不智;不能劝说郕扬,使免起兵戈,是为不仁;又不能襄助郕扬战败剧氏,是为不勇。智仁勇三者都不具备,外臣只是一名普通的士而已。”

翰君望着我,神情逐渐变得和缓起来:“听说你在素国获得了盛大款待?素君既然赏识你,为何不挽留你出仕?”“外臣不知,”我对这一点也曾经感到疑惑过,不知道素君出于什么理由,并没有请我出仕的意思,“或许是怕得罪剧氏,或许认为外臣愚钝,不足以为素国之臣。”

'文'“如果,”翰君想了想,突然问道,“寡人是说如果,如果你襄助郕扬,灭亡剧氏,夺取郴政,你将建议他如何治国?”我愣了一下,根本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翰君看我犹豫,又补充说:“不管是否会为郕扬所接受,你治理国家的理念是怎样的呢?回答寡人。”

'人'我仔细想了想,缓缓地回答说:“我希望可以解放奴隶——就如同北方的渝国一样——不仅仅解放人类奴隶,也要解放茹人和犬人。上下一心,并力耕耘,并且强兵固武,但非不得以,不要进攻他国,不要挑起战乱……”

'书'“守不如攻,”翰君冷笑道,“你以为不去侵犯别人,别人就不会来攻打你吗?即便内部再稳固,物资再充裕,万一他国依靠兼并迅速强大起来,迟早你会被灭亡的!”我点点头,回答说:“国君所言有理。然而积聚灭亡他国的实力,需要十年,真正灭亡他国,又需要十年,稳定新领土的秩序,还需要十年……整整三十年,我励精图治,难道还比不上吗?”

'屋'“我也讨厌战争,”翰君摇头反对,“然而当今乱世,战争并非可以逃避的。天下不能一统,权威不能树立,战争永远也不会结束。难道你只想着保护一城一国的平安,就不考虑天下吗?只有战,才能止战,天下一统,战争自然消弭。”“国君所言,确实有理,”我还是以那句话开头,“然而有几个人真的抱持着以战止战的理想去兼并他国呢?兼并他国,获得了珍珠、宝玉,还有无上的权威,他的理想真的不会因此改变吗?天下一统,非一代人可以完成,他的继承者也一定会抱持有大公的理想吗?以战止战,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不过一个借口而已。”

翰君双眉一皱:“总比永远只顾自己好吧!”“外臣并非绝对反对战争,”我解释说,“如果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百姓足够安定,威望自然提升,然后天下归心,如水之就下,不必要通过大规模的战争,就可以在一代中完成统一,消弭战乱。这是外臣的想法,虽然还很不成熟……”

翰君盯着我的眼睛,许久,突然笑了起来:“你不是妖人,也不是圣人,你只是一个好为大言的废物而已。离开翰国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这种废物。”

离开翰宫,我觉得后心有些发凉,似乎是出了一身冷汗。仔细回想翰君所说的话,这才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名声,听说素君盛情款待我,因此想看看我是否值得他折节下交,留在翰国辅佐他。很幸运的,他认为我所说的都是不切实际的噫语,他认为我是个不值得注意的废物。废物就废物吧,这样我就可以安全离开翰国了。

虽然认定我是废物,但大概为了向天下展示自己的宽宏大度和爱才之心,翰君还是送了我盘缠、干粮,又派一乘马车护送我们出城。离开翰邑南门,护送的士问我:“先生打算往哪里去?”我回答说:“在下预备往南方的大荒之野去。”对方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不管你要往哪里去,都尽快离开翰国吧,寡君说了,不想再见到你。”

※※※

大荒之野在翰国以南,广狭无人得知。我的真正目的是已经崩塌的仙山萦,而并非大荒之野,但这一点,并没有告诉钟宕、彻辅他们,我只是说,素燕指点我前往大荒之野,必有奇遇。

于是,我们向西南方向前进,走了七八天,离开潼水很远了,终于到达了荒漠的边缘。虽然号称是荒漠的边缘,却还没有见到黄沙的影子,只是气候越来越干燥炎热,村庄居民也越来越少,往往走上大半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家主,不能再往前走了,”钟宕皱着眉头对我说,“前面是漫漫黄沙,没有人活着从那里出来。即便是素无始的指点,家主也不宜前往冒险啊。”没有人活着从那里出来吗?可彭刚就曾经活着从那里出来过呀。这些天,以钟宕为首,家臣们纷纷劝我打消继续南下的念头,我知道,他们是不肯放我进入荒漠的。

这样也好,若是他们执意跟随我进入大荒之野,造成死伤,我的心里反而会过意不去。我决定瞒着他们,一个人单独前往。“好吧,”我对钟宕点点头,骗他说,“天快黑了,先歇一晚,等我仔细斟酌……”

睡到半夜,我悄悄地爬起来,背上早就暗中准备齐全的干粮和水囊,留下一封书简,就一个人摸出了帐篷。才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套好马车,却看到朦胧的月光下,已经有一乘马车停在帐篷门口了。车上一人轻声招呼道:“师父,弟子为师父驾车。”

那是彻辅。这些天来,钟宕等人反复劝说我打消南下的念头,彻辅却始终一言不发,大概因为他对素燕和我都充满了信心,认为既然是素燕指点的,又是我执意要完成的事情,不会是荒谬怪谈吧。我来不及多说,只怕吵醒了钟宕他们,急忙一个箭步跳上马车。彻辅轻轻地一抖缰绳,马车向南方疾驰而去。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进入大荒之野就行了。”跑出一段距离,我才开口劝说彻辅。彻辅却微微一笑:“师父若不肯让弟子跟从,恐怕您自己也难以成行呢。”我没有办法,只得轻轻叹一口气:“大荒之野,万里黄沙,酷热干旱,你是想象不到的……”

“莫非师父曾经进入过大荒之野吗?”彻辅反问我。我点点头:“彭国有一个习俗,凡遭放逐的士,必须先进入大荒之野,徘徊一日,才可重回人世。而我,在大荒之野中迷了路,跋涉了一月之久……”

彻辅感兴趣地望着我:“能在荒漠中徘徊一月,安然离开,师父果然非凡人也。”我摇头苦笑:“也许没有一个月……大荒之野中,太阳终日不落,难以计算日期……我自己怎么走得出来,我是被仙人所救,才得以脱离那苦海的……”既然要和彻辅一起进入大荒之野,不如把部分事实告诉他吧。

当然,如果告诉他全部的事实,哪怕他对我再信任,也是很难接受的。我只是告诉他说,仙人忽荦在荒漠中救了我,带我前往仙山萦,不久以后,劫难来到,天降星雨,仙山崩塌,仙人又将我送回凡世。“素无始并没有指点我前往大荒之野,他指点我再赴仙山,”我最后说道,“而要到达仙山,先必须进入大荒之野。”

彻辅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崇敬之色,我不禁暗自好笑。“既然有仙人护佑,就算师父进入荒漠,也不会有危险的,”他现在倒是信心满满,“仙人也不会见死不救,保护师父,却唯独撇下弟子一人吧,哈哈~~”亏他还笑得出来,他若是知道仙人们,尤其是仙人忽荦,究竟是怎样的货色,恐怕就不会这样轻松了。

第五十七章 游

史载:檀王二十一年春三月,峰扬游于大荒之野。

※※※

三天以后,我和辅彻进入了大荒之野。辅彻原来也早有准备,携带的干粮和饮水并不比我少。此次准备充分,应该比上回被逐后进入大荒之野,能多熬两天吧。可只有彭刚真正凭藉自己的力量走出了大荒之野,我就算多熬两天,又能有什么希望呢?

但如果害怕被未知的未来所击败,我也就不会坚持要进入荒漠了。现在的我,似乎对生死都看得很淡,偶尔想到,也许此次会死在大荒之野中——忽荦和蒙沌都很久都没有出现了,也许他们早就放弃了我——但却并不感觉恐惧,只有淡淡的失望。如果就此死去,等不到大劫的到来,多少有些遗憾哪。

还没有深入大荒之野,先看到前面翻倒了一乘马车。彻辅驾车凑近过去,只见驷马和车上乘者都是重伤而死的,却并非渴死、饿死在荒漠里。我跳下车,翻过那俯倒在车辕上的乘者,才看了一眼,就大吃一惊:“他!”

原来此人并非别人,乃是我的堂弟秩宇。不知道他因何身负重伤,又因何倒毙在大荒之野中。计算从这里到彭邑的路程,八百里地还不止,他是否从彭邑逃来的呢?彭邑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正在猜测各种可能性,突然彻辅指着我叫了一声:“师父,您……您的胸前……”我低下头,突然看到一片淡淡的微光覆盖着自己的胸膛。为什么会这样?一愣之间,我立刻想到了原因。

发光的,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一定是离开翰邑时,我从钟宕那里取回的三种神器——风璜、云玦和雷琮。神器发光,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可是它们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发出光芒来呢?

我立刻去翻检秩宇的衣服,果然,在他怀里发现了一个包裹得非常严密的布包,解开布包,一片青色的光芒袭人而来。“那……”我听到彻辅的声音在颤抖,“难道那是‘雨璧’!”

那正是雨璧,是世镇西方的雨璧。正因为雨璧出现,四神器齐集,才会相互感应,发出光芒来啊。可是雨璧为何会在秩宇的身上?我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彭宫内偷盗了雨璧,因此遭到追杀,一路逃亡到大荒之野,然后伤重倒毙的。

彭之六卿,都想得到雨璧,峰卿因此派秩宇前去盗窃,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这种猜测有几分真实性,现在的我,是无从判断的。我慢慢包好雨璧,揣入怀中,然后转身招呼彻辅:“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其实我大可不必将四件神器的事情告诉彻辅的,我只是认为他既然不顾危险陪我进入大荒之野,就不应该再诸多隐瞒。可以说的事情,还是都告诉他为好。但我没有想到,在大致解说了得到四神器的经过后,事情竟然有了那样令人惊愕的发展。

“传说四神器齐集,就有颠覆天壤的伟大力量,”彻辅满脸的兴奋,“师父今天得齐四器,不如用它来平定这个混乱的人世吧。”我苦笑着摇头:“那是没有用的,还缺少有圭呀。”“有圭?”彻辅凑近我,低声问道,“烨王元年,自潼水中所得的有圭?”

我点点头。彻辅突然笑了起来:“这有圭,弟子倒知道它的下落呀!”我吃了一惊:“你何由得知?”“彻氏原为天子的史官,”彻辅满面红光地回答说,“关于有圭之出现与消失,我的祖先曾有过零星记载,并根据这记载,摸清了大致的脉络……”

据彻辅说,有圭最早出现,不是在烨王元年,而是在鸿王夺取天下之时。鸿王攻入天邑,灭亡畏王朝之日,畏宫突然地裂,现出一个极大的坑陷来。彭侯刚自告奋勇深入坑陷,获得了一块黄色的宝玉,以献鸿王。鸿王为了酬劳他在战争中的功绩,将宝玉一分为二,大的一半藏入宗庙,小的一块就赐给了彭刚。

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暗笑。彭刚何曾是“自告奋勇”进入坑陷的?他又何曾心甘情愿地将宝玉献给鸿王?切分宝玉的,也是彭刚,而不是鸿王啊。不过彭刚对鸿王的敌对活动还没来得及表面化,古史记载中的彭刚,一直是忠心耿耿,甘受鸿王驱使的。真相就此完全湮没,那么细节有些出入,也就不足为奇了。

据说彭侯北往王京献俘的时候,又把那块黄色宝玉献给了鸿王。关于献俘的究竟是彭侯刚还是彭侯届,彻辅的祖先也搞不明白。但就常理分析,宝玉是由鸿王赐给彭刚的,送出去的东西怎好再收回来?但其子在父亲死后,将赏赐献还给鸿王,就比较解释得通了。当然,我很清楚献俘的是彭刚而非彭届,这块宝玉再度落入天子手中,绝对不是好来的,应该是抢夺来的。

鸿王得到彭侯所拥有的那半块黄色宝玉后,把它和自己拥有的那一半并合在一起。奇怪的事情就此开始,据说两半宝玉自动合而为一,没有用胶,竟然就粘牢了再也分不开。我听到这里,正想询问鸿王有无将五方神器都并合起来,彻辅却说:“此后还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就只有鸿王一个人清楚了。不过他就此大病不起,没半年就薨逝了,临终前说那块黄色宝玉不祥,叫人把它抛进了潼水……”

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鸿王之病,和黄色宝玉本身,或者和两半黄色宝玉的并合,究竟有没有联系呢?据说鸿王想毁掉黄色宝玉,但无论斧劈刀砍,它却纹丝不动,毫无伤损——是啊,彭刚当初是用血剑劈开的宝玉,血剑能办到的事情,凡间的其它兵器,是无能为力的。

因此鸿王秘密派人将宝玉抛入潼水。可是他死了没多久,天降大旱,潼水断流,黄色宝玉再现人间,并且被不明内情的烨王制成了有圭。至于那么坚硬的宝玉,究竟是用了什么工具才将它琢磨成器的,可就连彻辅也说不上来了。

此后又四百年,有圭一直被保存在王京宗庙里。到了薨王继位,天下大乱,犬人竟然一度攻入王京。据说薨王在城破的前夜,才偶然从古史记录中发现了有圭的历史,于是长叹一声:“原来是此不祥之物,为我引来了灾难啊!”他立刻命令当时的太史彻朋——也就是彻辅的祖先——将有圭秘密从宗庙中取出来,再度投入潼水。

“如此说来,有圭现在还在潼水水底喽?”我问彻辅。彻辅却摇摇头:“也许不……我从一些家族记载中发现,先祖或许并没有遵从天子的指示,他也许把有圭藏了起来。有圭收藏的地点,很可能就在彻氏的族庙里!”

还没等我开口,彻辅先说:“师父,弟子愿意帮助师父探明有圭的下落,并且从族庙中把他取出来。”“这是叛族的行为呀,”我本身倒并没有暗取有圭的这种想法,“你不怕受到惩罚吗?”彻辅摇摇头:“若真能将此五方神器合而为一,动摇天壤,平定这个混乱的世界,我就算身如灰灭,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家伙,他真以为神器齐集,就可以带来太平盛世啊?五方神器合一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连仙人和上人都不知道。也许就此消弭大劫?大劫在未发生前就消弭,谁能证明它被真正消弭了?也许,神器反倒带来大劫,也说不定……

但是望着彻辅坚定的目光,我反倒不好拒绝他的要求。仔细想过以后,我回答他:“好吧,如果我们走得出大荒之野……”

※※※

我们用沙土把秩宇草草掩埋了,然后掉头往回走。要走出大荒之野,其实并不困难,因为我们本来就还并未过于深入。如果再往南走上两三天,然后发现秩宇的尸体和雨璧,恐怕平安出去的可能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七天后,我们重新与钟宕等人会合。家臣们正急得团团转,但我留书要他们原地等候,他们也不好追随我的脚步,往南方太远处寻找。我告诉他们,计划有变,暂时先回彻邑去,于是每个人的脸上就都露出放下一块巨石似的轻松表情。

既然翰国不欢迎我们,我们只好兜个大圈子,直到当年的四月下旬,才进入彻邑。彻辅只是彻氏的小宗,家贫宅小,无法收留我们这么多人,只好借了亲戚家的大宅,暂时安排我们的住宿。和我打过招呼以后,他就每天出去,打探有圭的下落。

来到彻邑后第五天的晚上,彻辅突然秘密来找我:“我料有圭定在族庙中,明晚师父便随弟子去取吧。”我多少有些紧张,彻辅却似乎兴奋地几乎按捺不住要跳起来的样子。第二天午夜,我们两人裹着披风,悄悄接近彻氏的族庙。彻辅笑着轻声对我说:“城中饥荒,民多外流,连族庙的防备都松懈了许多,真是天助我也!”

彻氏是个古老的家族,因此族庙很大,也很破旧,木柱上到处都是白蚁啃啮的痕迹,显见已经多年未加修缮了。彻辅早就买通了守卫,我们很轻易就进入族庙深处,来到院后一片空场上。这里荒草凄凄,虫声低鸣,在夜色下显得格外阴冷恐怖。院子偏西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子,我们两人进入这小屋,掩上了门。

彻辅打着火石,燃起油灯来。我不知道这间小屋是做什么用的,没有供桌,没有排位,没有塑像,空荡荡的,只在屋角堆了一些杂物。彻辅把油灯递给我,自己用力搬开杂物,露出地上一扇陈旧的木门来。

掀开木门,下面是一条陡峭的土阶。我跟在他身后走下土阶,只见对面还有一扇木门,门上写着字:“彻氏子孙,有开此门者,不得享于族庙。”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人的手笔。彻辅笑着对我说:“应该就在这里面。我不开门,师父来开,不算违背祖训。”

这家伙,还挺机灵。我又把油灯递还给他,然后慢慢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门很奇怪地是从里面栓上的,但横栓已经腐朽,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推开。只听“呀”的一声,一股尘灰扑面而来。我以袖掩鼻,呛得咳嗽了两声,这才抬眼往门内看去。

里面只是一个小小的土洞,毫无装饰,正中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放着一个木匣。我回头望了彻辅一眼——他满脸都是兴奋和期盼。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也就不好后退。我慢慢走过去,把手放在那个木匣上。

怀内揣着四件神器,但它们却并没有得到丝毫感应,并没有放光。我心中有些犹豫,有圭真的就在这个木匣里吗?仔细观察那木匣,它由一把小小的铜锁扣着,锁已经锈蚀了,灯光映照下,绿莹莹的好不骇人。彻辅递过一柄小巧的铜匕来,我把铜匕插入锁中,轻轻一撬,铜锁就“喀嗒”一声,掉落了下来。

心情十分紧张,连双手都有些颤抖。我慢慢打开木匣的盖子,彻辅把油灯凑近来,两人四只眼睛同时向内望去。耳听彻辅倒吸了一口凉气——匣中并没有什么有圭,匣中只有一片奇特的昏暗。

这种昏暗我曾经见过的,那正是虚幻中飘浮于宇宙间,所见到的那种神秘的灰蓝的颜色。看得见木匣的四壁,却看不见木匣之底,底下只有这一片昏濛。我呆住了,愣愣地望着这片奇特的灰蓝色,逐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融化了进去,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昏濛而广阔无垠的宇宙包围住了……

第五十八章 丽

史载:檀王二十一年夏四月壬巳,狼矢犯极,丽于紫微。

※※※

我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想来虚幻和真实,或许原本就是一体无二的。我置身于空濛的宇宙中,我的四肢并不能动,或者并不曾拥有过四肢。我眼之所见,或者不如说,脑之所见,只有一片空濛,无边无际,无岸无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逐渐的,在昏濛的宇宙中,逐渐亮起了几个小点。这些光亮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缓慢地凝聚起来,形成一片星辰的湖泊。我知道星辰是围绕着天顶旋转的,或者按照某些学者的说法,星辰并不动,旋转的只是我们脚下的大地而已。我所见的这些星辰也在旋转,但其旋转速度之快,却是现实中所难以想见的。

星辰的湖泊在旋转着,并且向我靠近,越来越近。很快的,这一湖泊几乎覆盖了我所能见的整个天幕。我正沉醉在这种奇丽的景象中,突然湖泊的一角黯淡了下去——

象是无数盏明灯,突然被风所吹,从一个方向开始,逐渐地一盏盏熄灭,形象化的观感,倒仿佛是明灯正在被黑暗逐渐吞噬似的。是的,这些星辰正在被黑暗所吞噬,那是真正的黑暗,而并非宇宙间灰蓝的本色,黑暗翻卷扭曲,如同巨大的蠕虫似的,正将星辰一颗颗地拉入自己深不可测的腹内。

这黑暗是有形体的吗?这黑暗究竟是气还是物?我正这样想着,却突然看到有两点红光在这黑暗中闪现出来——两点暗红色的,我并不陌生的骇人的光芒!

这是魔吗?是魔正在毁灭这个世界吗?似乎是我自己所想,又似乎确实有所听闻,就象半梦半醒间所经常体会到的感觉一样,我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说道:“大化之珠即将形成,百劫合一,灭度重生。”

心中并没有惊惧、恐慌,我似乎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高踞于宇宙之外的局外人,正在眼看着大劫的到来,宇宙的生灭。黑暗越来越盛了,星辰的湖泊的三分之一,已经都被黑暗吞噬了,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有一道红光闪起。

又是熟悉的红光啊,在我的人生中,也许从未见过这道红光,但在彭刚的经历中,它却是难以分割的一份子。是的,那正是血剑,对于星辰,那正是放大了无数倍的血剑!血剑一挥,黑暗立刻分为两半,被吞噬的诸多星辰,似乎被从黑暗中释放出来,零乱地四下纷飞。

“有生有灭,生灭是常,”我听到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悖常而行,你会受自然所谴的呀!”“生灭是常,强灭不是常!”我听到另外一个似乎带着金属振响之乐的声音说道,“你既悖常强灭,我便悖常护生!”那是上人之王蒙沌的声音呀。

黑暗才刚被割开,又逐渐合拢,没能逃逸出去的星辰,再度被黑暗吞噬。“大象无形,大常不生,”那个明显是暗红色瞳仁主人的声音说道,“数千万劫你总在奋斗,奋斗的目的就是跳出常!可是真当你跳出以后,你就不会再在乎生灭了!”

“你已经跳出常了吗?你已经不在乎生灭了吗?”我听到蒙沌在冷笑,“若不在乎生灭,何必强求其灭!”话音才落,血剑的红光又起,黑暗再次被割开。

黑暗被割开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一花,变得明亮起来。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置身于空濛的宇宙间了,我在阳光的照射下,飘浮在厚厚的云彩上。远远的,有无数黑点正向我所在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飞来。

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看到那是无穷无尽的身着灰蓝色长袍的人形——那是仙人们吗?他们的数量大到我毫无概念,就算总全天下的人口,也不会达到这个数量吧。仙人们全都面色凝重,各自举起右手,向我所在的方向举起右手。

耳边传来一阵奇特的声音,随即从我的身后冒出了一团火光——是的,虽然在我身后,我却知道得很清楚。这团火光向仙人们疾冲了过去,仿佛一枚火箭,射向它的目标。“轰”的一声,火光如同沾到油一样猛然爆开,覆盖了整个我视线所及之境,而那些仙人们就都被火光所包围着,面孔扭曲,似乎极为痛苦。

仙人们在火中挣扎着,互相挽起了手臂。很快,他们两人融作一人,这一人再与旁人融合为一……似乎有千万年那么长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无穷大数量的仙人们,竟然凝合成为了一个。这个仙人的形貌我是熟悉的,那不正是空汤吗?

仙人们仿佛是一片草原,每个仙人都是一株小草,被火焰焚烧,草尽而火焰自然熄灭。现在只剩下空汤一个仙人了,那团火光也逐渐缩小下来,黯淡下来,只在空汤仍然朝向我高举的手掌中,凝聚起一点小小的红光。

他突然大喝一声,将那点小小的红光向我扑面掷来。我感觉一股燥热从眉间直渗入五脏六腑,浑身说不出的难受,眼前似乎产生了幻觉似的——其实我方才所见的,不都是幻觉吗——一片黄色光芒,逐渐晕染开来……

※※※

定一定神,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彻氏族庙地下的那个小土洞里,彻辅就在我的身旁,木匣就在我的面前。木匣中并没有宇宙般的昏濛,木匣中只有一块黄色的玉质祭器——“这就是有圭吗?是的,这一定是有圭!”彻辅大口喘着粗气,激动地说道。

我点点头,慢慢伸出手去,从木匣中掏出有圭。这真是一块宝玉,握在手中,温热的仿佛自身会发热一般。我想一想,把有圭揣入怀中:“先出去,再做计较。”

匆匆扣上木匣,退出土洞,有掩好洞门,我们通过那道陡峭的土阶,离开了这个神秘的小屋。然后悄悄走出彻氏族庙,天幸并没有人发现。彻辅驾来了藏在族庙附近的马车,然后悄声问我:“师父,然后怎么办?”我跳上车去:“现在可以出城吗?”

“城门守卫,与弟子颇为稔熟,”彻辅回答,“没问题的。”于是,在他的引领下,我们又匆匆离开彻邑南门,直奔出四五里路,来到一处荒僻的田埂上,我才勒住了坐骑,跳下马来,恭恭敬敬地坐到田边。彻辅明白我要做些什么,赶紧凑过来,把一方丝绢铺在我面前的地上:“不需要先斋戒沐浴吗?”

我摇头微笑:“你认为这些世俗的礼仪,真的很有用吗?”说着话,我从怀里一样样掏出五方的神器,放置在丝绢上——

首先是东方的青色雨璧,其次为北方的黑色风璜,第三为西方的白色云玦,第四为南方的红色雷琮——按照东北西南的次序,安放在丝绢的四边。我不知道这种顺序是否有用,但从来论及四方方位,都是按照这种顺序,祖先代代相传,不会丝毫没有意义吧。

最后,我取出了中央黄色的有圭。圭可以说是祭器中最尊贵的一种,它上圆下平,人君执之以奉养天地。有圭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表面平滑,没有镂刻任何花纹,这在祭器中的是非常罕见的。连四方神器上,也都镂刻有四方圣兽之形,有圭上却什么也没有。

想起来,真如古人所说的:“有心为之,而天命不至,无心顺天,万物归化。”前此我千方百计地想要找到并取得雨璧和有圭,却总是没有机会,而当我对于搜集神器已经近乎失望地懈怠了以后,雨璧却主动送到了我的手中,而有圭也轻易就盗得了。这真是天命吗?天又是什么?是蒙沌曾经提到过的自然和常吗?自然和常可有意识,是否主动在主宰人的命运呢?

瞥了彻辅一眼,那小子难以按捺兴奋和紧张,一只手抚在胸前,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在不住扭动。是啊,在这一刻,我心中也充满了期待,也极度地紧张。我深深吸了两口气,下意识地在脑中重复了一遍那句古话:“有心为之,而天命不至,无心顺天,万物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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