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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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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还必须要在此世继续生存下去,因为素燕对我说:“你还没有明白,因此你还不能离开。何时你明白了,那时你不想离开亦不可得矣。”

于是,我离开沌山,依旧回去素邑。钟宕等郕氏家臣都欣喜地欢迎我归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似乎已经不把我当作外人了,甚至,我隐约变成了他们的领袖。我知道,这帮家伙只会舞剑弄枪而已,在没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人领导的时候,乱世中的他们就象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方向。

政治头脑,虽然我也并不丰富,但似乎比他们要好一些。

然而郕燃却并没有立刻见我的意思。她把自己关在屋中,一连三天都没有露面。钟宕有些担忧地告诉我,素君前些天派使者前来,为他刚行过冠礼的幼子向郕燃提亲,也许郕燃正在为此事犹豫吧。

素君仍想利用郕燃来提高自己的威望,并且寻找机会向彭国复仇吧。虽然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郕燃来到素邑已经三个多月了,却没有从彭国跑过一名士甚至一个平民来追随她,郕扬的人望早随他躯体的消灭而烟消云散了。在我成功劝说剧谒退兵以后,郕燃就象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

真是愚蠢到极点的素君。但对于我来说,站在郕燃的立场来说,这却未尝不是件好事情,并且我必须更加推波助澜,使郕燃在素君心目中仍保有一份位置才行。否则的话,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外国人,迟早会被扫地出门的,而即便不被赶走,遭际也不见得会更好。

在这种情况下,与素君的公子成亲,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只是,我不知道郕燃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对这桩婚姻还满意吗?——不,不管她是否满意,我所需要知道的,是她哪怕再勉强,是否可以接受这桩婚姻呢?

我求见郕燃,但她并不搭理我,依旧把自己关在屋中,一连好几天,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当时的借口是,父丧未服,不敢谈论婚姻,”钟宕皱着眉头对我说,“而按照礼法,在特殊情况下,士之女服丧只需要四个月。我相信再过十多天,素君就会派人来重提前议的。”

还有十多天啊,还有商量的时间,那我就暂且放下此事吧。沌山中所见到的那一幕,还一直在我脑海中萦回,我现在真的没有精力去照顾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当时,须厉驮着我来到素燕所居的洞窟,素燕告诉我,上人之王蒙沌有话要他传达。我还没来得及询问他究竟是些什么话,他却突然一指我的身后:“且看。”

我转过头来,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是的,什么也没有看见!包括须厉,包括洞壁、洞口,包括洞外应该隐约渗入的星光,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在我眼中,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颜色奇特的昏朦。这种昏朦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这种以灰色为基调,而在灰色深处,还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深蓝的昏朦,在彭刚的经历中,曾经见到过的。

当彭刚在萦旁得到赤红的宝玉以后,他见到了上人之王蒙沌,然后蒙沌就把他送入了一个奇特的世界。这个世界也是如此的昏朦,而那灰蓝的色调,正仿佛仙人们习惯穿着的长袍的颜色——包括在峰扬和彭刚生命中所出现过的忽荦、孤弘和空汤。

这就是宇吗?是混沌未开的宇吗?在彭刚的经历中,他看到了这空茫的宇,而在此时此刻——不,时间对于我来说,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并且相当混乱了——我所见到的却要更多。

我看到一个亮点逐渐在向自己靠近,根据以前的所见和所历,很快分辨出那是一颗星辰。星辰在向我飞来,或者我正在向它飞去——这两者似乎根本没什么区别。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四周也逐渐闪亮了起来,我看到更多的、无数的星辰镶嵌在灰蓝的底幕上。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颗最早露面的星辰也越来越大,现在我所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闪烁的亮点,而是一个不平滑的球体,仿佛未经修饰的天然的珍珠一样。在球体上,我看到有许多暗点和斑痕。

近了,更近了,球体在放大,那些暗点和斑痕也在放大,我看到了海,看到了山,看到了一片奇异的不同于人世的景色。海水是湛绿色的,山脉却是蓝色的,越来越近以后,我还看到了同样蓝色的平原。

我看到平原上有许多高耸入云的建筑,一栋栋卓然挺立,仿佛彭刚所见过的天柱一般。而在这些建筑物之间,有许多宽阔的道路盘旋曲折,并且相互交叉,许多车辆,似乎并没有马或其它牲畜的拖曳,就这样快速地在道路上奔驰着。

古书上记载说,极北之地曾有一国,国人能造一种名为“飞车”的木车,不须拖曳,呼喝即走,难道就是这种东西吗?

近了,更近了,我已经可以看到车中和建筑中的居民了。他们并非是人,他们身材瘦弱,头颅却相对巨大,额头高高隆起,身上穿着许多色彩奇异的服装——他们究竟是谁?这究竟是哪里?是在千里以外,还是在千年以后?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形体,我只知道自己不能动,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身体和四肢,但目能见物,耳能听声。我距离这个奇特的世界越来越近,但这些奇异的生物却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我,他们只是安然地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本有宗门的达者说“天地唯一”,元无宗门的达者却说“天地无限”;本有宗门的达者说“地方而天圆,天覆而地载”,元无宗门的达者却说“天地如鸡卵,天包而地浮”。如果我此时所见,与人世是相同的话,那么元无宗门所主张的,似乎确是真理了。

然而,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宇宙中是否有真正的真,是否有永恒不变的真?我人生的经历似乎否定了一切常识,又似乎随时在将这否定也一并否定。概念本就是虚妄的,何必去孜孜辨其真伪?

我正这样无奈地想着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我发现下方的地面猛烈震动起来。那些道路开始坑陷,那些建筑开始崩塌,车辆相撞在一起,冒起冲天的火光,那些生物四外奔逃,却被从天而降的砖石顷刻间砸得粉碎!

怎么了?地震了吗?但我很快就了解到,这并非普通的地震。因为我看到有一个黑点从地平线上升起,并且飞快地向我靠近。近了,越来越近了,我观察到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球体,它如车轮一般旋转着,吞噬着经过附近的一切。在它的周围,大地塌陷,碎石飞舞,几乎所有有形体的物质都向它飞了过去,并且立刻消失在似乎只是一团黑气般的混沌的球体中。

不,它们并非向那个黑色的球体飞去,它们分明是被那球体吸引过去的,然后很快也变成了黑色球体的一分子。靠着吸取周边的物质,黑色球体越来越是庞大,它如同一个狰狞的恶魔一般,快速向我靠近。

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惶惑,我想要逃走,却并不能动。越来越近了,虽然我并没有被球体吸引过去——也许因为现在的我并没有形体——但终于,黑球来到了我的面前,并且毫不停留地,向我撞了过来。

眼前立刻一片漆黑。但这只是刹那间的感觉,随即,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向上飞了起来,并且离开了这个恐怖的球体。我逐渐远离开地面,我看到四外一片残垣断壁,无数残缺的尸体被夹杂在残垣中——这真是人间地狱!真是从所未见的恐怖景象!我看到那个黑色的球体,直径应该已经超过了百里,它突然停止了前进,却象投入泥潭的石子一般,向地中缓缓沉了下去。

我越飞越高,而那黑球也越沉越深,终于没入地中,再也看不见了。我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球体,一个有绿色的海洋和蓝色的山脉的球体,一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的活泼的球体。

但是突然间,我看到海洋无端地扭动起来,山脉也猛烈摇晃,并且互相碰撞。我看到球体就象被敲碎了壳的鸡蛋一样,表面出现无数道皲裂,并且这些裂痕在飞速延展,一道变成十道,十道变成百道……就象蛋清从碎裂的蛋壳中渗出来似的,我看到一股股黑气从地下冒了出来。

我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面前的曾经生机勃勃的球体,就象一个被摔烂的鲜果般,开始四分五裂。从地下冒出的黑气弥散开来,将球体的每一个碎片都包裹住,吞噬下去。然后,这些黑气重新凝结成为那可怕的黑色球体,这个黑色球体在令人齿冷地蠕动着,并且缩小,越来越小,最终,从我的视野中完全消逝了。

惊骇和恐惧逐渐减弱,如果形体还在,我一定会长长地舒一口气。我发现自己又开始移动了,在灰蓝色的虚空中移动,接近另外一颗星辰,一颗美丽的球体。然后我所见到的,与先前的大同小异:我看到高山、海洋,看到城市、建筑,看到奇异的生物在平静地生活着,接着,他们的生活被破坏了,灾难降临,整个球体都彻底崩溃,并且,它象一颗弹弓打出去的土弹一样,呼啸着撞向另外一颗星辰,双方在剧烈的爆炸和刺眼的光芒中,很快就消逝为乌有。

这是什么?这就是大劫吗?我所居住在世界,会不会也象这些星辰一般,在恐怖的灾难以后,就这样消失在虚空中呢?我看到,镶嵌在灰蓝色底幕上的星辰在一颗颗黯淡,有的临终前还会发出一道闪亮——也许是在爆炸吧,有的却毫无生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原本热闹的宇宙,眨眼间变得无比沉寂……

然后,上人之王蒙沌突然在我眼前出现。他还是那样,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眉高目陷,面黄如金。他冷冷地望着我,开口说道:“你还不明白吗?究竟何时你才会醒悟?你刚才所看到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一切,时间已经不多了呀!”

他的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他把手一扬,宽大的袖子似乎掠过整个虚空:“下愚五千万天地十万万万缤纷世界,表里、昨今、反正,里世界南天一角已经坍塌,毁灭的世界超过五千万!而你们的世界,正是南天连接中天甚至表世界的枢纽,若它也坍塌,则浩浩宇宙,行将归于虚无。快醒悟吧,了解你所要完成的使命!阻止大劫的继续延展!”

“我的使命?”我在心中询问他,“我的使命就是要阻止大劫吗?是谁选中了我,赋予了我这个使命?”蒙沌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我:“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我又怎可能知道?去吧……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这恐怖的虚空突然消失了。我就象做了一个噩梦似的,猛然睁开双眼。我依旧站在洞窟中,那个见到素燕的洞窟。转过头来,素燕手扶着石桌,轻轻向我摇了摇头:“你还不明白吗?你过来,我写几个字给你看……”

第三十四章 取

史载:厘王六年夏六月,渝人伐素,取中葛。

※※※

素燕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个不大的沙盘,他用一支削尖的树枝,在沙盘上写了个大大的“缘”字。“你知道,这座山原来就叫做‘缘’,”他撩开垂到眼前的头发,笑着对我说,“缘是什么意思呢?缘的意思就是因果啊。有因就有果,万事万物都有因果,它们是互相联系着的,不能割裂来看。”

说完这些话,他端起沙盘来抖了抖,清除字迹,然后又写下了第二个字:“玄”。“我想蒙沌对你说过,”他继续说道,“你的人生和一千两百年前彭刚的人生,经纬互连,这就叫做‘玄’,玄就是无可测度……”

“您知道此事?”我吃了一惊。素燕笑笑:“我前后不过知晓一千五百年事,一千两百年前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是蒙沌告诉我的。为什么呢?你的经历为何会与彭刚的经历相联系呢?其实这并不奇怪呀,因为宇宙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的,都连接着一个‘缘’字。你和彭刚,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你们之间也有缘。”

没等我仔细咀嚼他话中的含义,素燕又把“玄”字清除,最后写了一个“元”字。“元无的元,是什么意思?元就是本源,是万物的初始。你不觉得缘、玄、元这三个字的发音极为相近吗?其实它们本是一体的呀,缘与玄都出自元,元生化出万物,相关联的万物……”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树枝指着我,大声喝道:“一切都相关联,这关联凡俗无可测度,但你必须要明白它!你还没有明白,因此你还不能离开。何时你明白了,那时你不想离开亦不可得矣!”

从沌山下来回到素邑,一路上我都在想素燕的话,还有蒙沌给我看的那恐怖的一幕。为什么这些上人、仙人,还有达者,有话都不明说,而要我自己去“明白”呢?确实他人所言,只能略加点拨,开悟还要靠个人努力吗?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但奥妙何在,却总也想不明白。

回到素邑,没容我静下心来细想,素君派来使臣,接我进宫。我明白素君是想我劝说郕燃答应和他儿子素昱的婚事,但我没料到,他竟然让公子昱侍坐,并且没说几句话就退入内室,留我和公子昱单独商谈这桩婚事。

人说丈夫爱幼子,看样子,素君果然很宠爱他这个小儿子。

公子昱才刚二十岁,上个月举行了冠礼。作为国君宠爱的幼子,没有尽早成婚加冠,要一直耽搁到二十岁,可是件不寻常的事情。我知道有许多公子,十五六岁就成婚了,婚前先举行隆重的冠礼,起了表字。只有找不到或者娶不起妻子的士族,才会一拖拖到二十岁,到真正成年才加冠的。

出乎我的意料,公子昱并不是一个相貌丑陋,或者身有残疾,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的青年。他五关端正,身材匀称,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有点女人气,没说话先脸红。这并不能成为娶不到妻子的理由,我知道许多贵族少女偏就喜欢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小白脸。说到了,被迫成为奴隶以前的自己,也曾经是个小白脸吧。

素君和我谈话的时候,公子昱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垂着头,害羞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等素君退入内室,他才慢慢抬起头来,望我一眼,然后俯身下去行礼。我也急忙还礼。公子昱这才开口说:“先生的风采,在下今天终于见到了。”

我急忙回答:“山野鄙夫,公子谬赞了。”这孩子的声音也很好听,柔和温婉,再尖细一些,就象年轻女子的声音一样。

公子昱向我微微一笑——这是一种非常礼貌的笑容,既不使人觉得冷淡,也不会显得轻浮——说道:“先生折冲于尊俎间,使郕小姐得以在鄙邑安居,又退去了郴国的兵马,我国的执政、行人,也没有这样好口才。”

他没事夸我干嘛?莫非想先给我灌了迷魂汤,然后怂恿我卖力游说郕燃嫁给他?郕燃终究是我的女儿,虽说为了寻找安身之地,嫁给素君之子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也要先考察一下这小子的人品和才能。如果嫁给一个蠢才或者莽夫,郕燃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于是我直接切入正题:“公子见过我家小姐吗?国君看似竭力要促成这桩婚事,公子自己的看法呢?”公子昱摇头笑笑,说了一番完全在我预料之外的话——

“先生猜错了,最先提出,并且竭力促成这桩婚事的,不是国君,而是在下。在下并没有见过郕小姐,但听说小姐风采出众,性情淑良,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家伙,不会是听了传闻,垂涎郕燃的美色吧。不过说起来,“风采出众”虽非溢美之辞,“性情淑良”这四字考语,郕燃可绝对当不起。性情淑良的女子会和父亲闹翻,跑到郴国西境去射猎吗?性情淑良的女子会把一个根本算不上是家臣的士捆在树上,用鞭子狠抽吗?

但我当然不会把这些想法告诉公子昱,我只是笑笑,既不赞同,也不表示异议,静待这小子的下文。公子昱看我不说话,略微愣了一下,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这些都是传闻,传闻也许是真,也许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在下成婚,是失去了父母、国家的郕小姐的最好归宿……”

这话不假,我不禁点头。公子昱继续说道:“郕小姐虽然失去了父母、国家,她终究是郴国贵族的女儿,而在下是素国的公子,身份相当匹配。在下希望先生可以帮忙促成这段姻缘,事后定有重谢。”

这小子,说了一些人所尽知的废话,光听这些话,除了证明他不是白痴以外,我什么也判断不出来。我想一想,小心地问道:“公子方才说,那些传闻是真是假,都并不重要。那么相信公子并不缺少可以选择的良配,为何会唯独看中我家小姐呢?”

公子昱的面孔微微一红,犹豫了一下,微笑着说道:“因为这对素国也很有利呀。虽然郕卿丧失了人心,郕小姐居于鄙邑已经数月,却没有一个郴国人来投奔她,为此,国君曾经想要驱逐郕小姐。但既然已经收留了她,为德不终,反会被天下人耻笑。如果两家能够联姻,则天下的士人都会赞叹国君之德,存亡恤孤,国内的百姓也会归心的……”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讲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我不禁有些肃然起敬了,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更加令我吃惊——

“我是末子,”公子昱眼望远方,缓缓地说道,“国君过于宠爱,兄长们都心怀不满。除了深自韬晦外,我还必须谨慎地选择妻子。娶国内贵族的小姐,会形成党羽,遭人嫉恨;娶他国贵族甚至国君的小姐,将来他人难免会编造勾连外国的藉口。郕小姐无国无家,恐怕是我唯一的良配……”

这小子,不但为人谦抑,并且眼光如此远大,这真使我惊愕不已。此刻在我眼中,他不再是一个貌似女子的小白脸,而是深谋远虑的大丈夫,如果还有宏图大志,简直是当世的英雄!不,要宏图大志做什么,宏图大志的结果,不过是再产生一个郕扬,或者剧谒,给黎民带来灾难……

我慢慢俯身下去,我已经决定要招这小子当女婿了。有这样深晓韬晦之道的丈夫,虽在乱世中,郕燃的一生恐怕都不会再遭遇灾难了:“在下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在下会尽力劝说小姐,促成这桩美满婚姻的。”

回到居处,钟宕他们都围上来,询问素公召见我的用意。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他们说:“见到了公子昱,是小姐可托付终身之人。”他们还想追问,我却推托说头痛,自己回屋休息去了。

几天以后,突然传来消息,“北伯”渝国大举侵素,夺取了边境城邑中葛,正挥军深入。素国贵族和士人有主张坚决抵抗的,也有主张向郴国求援的,都邑内一片混乱。

想不到渝国的势力膨胀这么快,竟然开始向东方伸手了。进攻素国,无异是在向郴国挑战,而夹在渝、郴这两大强国间的素国,日子将更加难过。不过也很难说,如果素国折冲得法,说不定可以利用两大国的矛盾,在夹缝中寻找崛起的机会。素君会不会请我为使,去渝军中谈判呢?我开始仔细研究谈判的手段和辞令。

但素君终于没有再请我。也对,我并非素国的大夫,而只是一个流亡的士族,前此剧谒来侵,因为事情牵涉到郕燃和我,所以用我为使,这回却没道理再起用我了。想好的一套说词就这样憋在肚子里,多少有些难受。

不过,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外交任务吗?难道我真的具有这方面的天赋吗?竟然不自觉的就站在使者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想到这里,我有些无奈,也有些自嘲。

素君最终决定一面向郴国求援,一面发兵抵御,素邑中的通衢大街上,每天都有战车驰过——那是各家贵族在集合兵马。公子昱和郕燃的婚事,就此耽搁了下来。钟宕他们对此都松了一口气,我却感到有些可惜。

前往沌山,见到了素燕,他似乎什么都明白,却又似乎什么都不肯说明白,我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本来打算要再往渝国去寻找深无终的,但放心不下郕燃,还是回到了素邑。如果郕燃可以和公子昱结婚,终身有靠,也许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吧。可惜好事多磨,竟然又要等待。

素小渝大,如果郴军没有及时来援的话,失败是无可避免的。最怕素君不够明智,被失败吓破了胆,着急和渝国签订盟约。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招致郴国的愤怒,剧谒再度发兵来攻。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恐怕素国要永无宁日了。

本来素国是兴是衰,是存是亡,都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但既然郕燃留在素国,并且有可能成为素国公子的夫人,我就不能不多为素国考虑了。素君太不聪明,他也未必会见我这个流亡的士族,反复考虑以后,我决定去见公子昱,向他指出素国即将面对的危机。

可惜公子昱并不在府中。他的家臣说,既然已经行过冠礼,成了年,他们的主人就必须负起作为一名士的责任,因此公子昱也率领着两乘兵车,一早到城外集合,准备开往前线去了。

我在心中为公子昱祈祷。战场上刀剑无眼,希望不要伤害到他,否则,我为郕燃所设计的未来,就要彻底落空了。

回到居处,钟宕突然来传话,说郕燃想要见我。这孩子,我回来了将近十天,她把自己关在屋中,谁都不见,更不肯见我,现在怎么突然肯露面了?莫非听说我已经和公子昱见过面,因此想要打听可能成为她夫婿的人的情况?

她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我和她的接触时间太短,完全不了解这孩子的想法。她当初为什么不肯答应这门婚事呢?我对公子昱的描述能够使她满意,并改变想法吗?

整顿一下衣冠,在钟宕的带领下,我来到内室,见到了郕燃。和离开前相比,她显得憔悴多了,本来就白皙的皮肤上,竟然不见一丝血色。这个样子,倒使我想起了她的母亲惋,作为一名奴人,惋的皮肤也是这样苍白到不见血色的。

她的眼圈是黑的,似乎好多夜都没能睡好。我端坐在她对面,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礼。终究,我不是她的家臣,并且,我实际上是她的父亲——虽然不可能向任何人泄露这个秘密。

“你见到素燕了吗?”她的目光并不望向我,却望向窗外庭院中的花草。我点点头:“是的,终于见到了。”“他没能解开你心中的谜吗?因此你又回来了?”郕燃依旧不疾不徐地问道。

第三十五章 犯

史载:厘王六年夏六月壬巳,狼矢犯极。

※※※

我知道,郕燃突然提出要见我,绝对不是询问我往见素燕的事情,这孩子对道德、道法素来就没兴趣,顶多借此询问我是否还想离开。果然,又随便问了几句,她慢慢开口问道:“那么,你今后作什么打算?”

打算?我是准备往渝国去找深无终的,但此时并不想告诉她真话。我只是随口说道:“暂时没有别的打算,存身之处也只有这里,因此我回来了。”没等她再提别的问题,我抢先问道:“听闻,素君有与小姐联姻的意思?”

我没有得到回答,这孩子竟然装模作样地又望望窗外,打岔说:“多美的花呀。来到素邑好几个月了,一直没能出去走走……你陪我去郊外散散心吧。”

我吃了一惊,急忙说:“以你的身份,离开城邑,恐怕不大好吧。”郕燃冷笑着说:“现在素邑内忙着发兵御敌,谁有功夫来管我?你若是不想去,那就算了!”说着,站起身来,自顾自去做出门的准备。

没有办法,最终我还是和她一起出了门。我们乘坐同一辆马车——就是用钟宕驾来的那辆战车改装的——钟宕为御,大摇大摆地出了素邑南门。士兵们都在北门集合,果然没有人来查问我们。钟宕驾着车,在郕燃的吩咐下,一直向南方驰去。

这孩子,不会想趁此机会逃走吧。可是她又没有带长途远行的必备物品,也没有携带其他家臣,应该不会行此下策吧。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就算有钟宕这样的勇士保护,又能走得了多远?

马车驰出四里多地,终于停了下来。这里是一片田地,阡陌纵横,因为时近黄昏,农民和奴隶们都在收拾工具,准备回家了。偏西有一片小小的树林,林边有道小溪流过,景色倒还看得过去。郕燃坐在车上,以手支颐,望着小溪潺潺的流水,竟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旁边只有钟宕一个人,我想了想,再次问道:“素君想公子昱与小姐成婚,你可愿意吗?”郕燃并不正面回答,良久,才缓缓地说道:“我若不愿意,就可以违抗吗?虽说婚姻要有父母之命,但我父母已故,唯一的亲人只有在彭国的叔父,没有叔父的指示,可以不理会任何求婚,可是身在素国,我可以违抗素君的命令吗?”

“素君并非命令,只是请求,”我真想向他宣布父亲的身份,然后要她“听从了吧”,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绕着圈子劝说,“可也难说最终会不会变成命令。何必走到那一步呢?你若愿意,那是最好,若不愿意,可说出理由来,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我想等她提出并不了解公子昱的人品、性情等理由,那时候就可以把和公子昱见面后的观感对她详细陈述。然而这孩子却并不按照我的预想回答问题,她只是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来帮我想办法?谁都可以帮我想办法,但你恐怕不行啊……钟宕那些粗蠢的家伙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钟宕有些尴尬地笑笑,叹口气说:“弧增若还在世,他也许可以有对策吧……”我实在不明白郕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继续绕圈子问道:“那么说起来,你是不愿意喽。即便我不能为你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说出理由,心里也会舒服一点吧……”

话还没讲完,突然一支羽箭呼啸而至,狠狠地钉在车厢上,距离郕燃露出车外的胳臂不过一寸距离。我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一扯郕燃,拦身在她身前:“什么人?是士兵,还是盗贼?!”

除了我和钟宕腰间所佩的防身短剑外,我们没有携带其它有效的武器,如果是士兵驱赶我们回城还则罢了,若是遇见盗贼,可就万分危险了。钟宕摘下车厢上挂着的备用车轮,又挡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了,那些家伙包巾短衣,不打旗帜,一定是盗贼!”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十几个衣衫破旧,手持弓箭、长矛的盗贼正涉水而来。我急忙拾起缰绳,用力一抖,同时对钟宕喊道:“保护小姐,我来驾车,赶紧回城去!”

这时候,钟宕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短剑。我突然觉得腰部碰触到了什么东西,原来郕燃徒然伸手,也把我的短剑拔去了。“你老实缩在车厢里,小心盗贼放箭!”我的话才喊出口,又一支羽箭钉在自己身边。

第一箭很明显是警告,第二箭却是真的攻击,不是为了射马,就是为了射驾车的我。我惊得打了一个冷战,急忙驳转车头,向着素邑的方向驰去。

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呼啸,斜眼去看,就见树林中冲出几匹战马来。遭了,盗贼若全都徒步,不用多久就能把他们甩远的,他们若还有马匹,在田野上驾车,就很难逃脱了。

四周阡陌纵横,绿油油的谷茎下,看不出是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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