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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与子归全+番外-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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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七递了个你真笨的眼色。“你当老六是在为老幺不平?”

  “咦?不是么?”洛十讶异了。

  “是私仇。”死鱼眼归死鱼眼,卫九向来一语中的。

  “当然是私仇。”容七优雅扇风,“五绝山被焚的那年会试,你当是谁抢了老六的风头。”

  荀八骤地抚掌:“老子想起来了!毕生耻辱的第二!老六为这个笑了三天。”

  “笑了三天,那六哥也没不高兴啊。”

  四个大掌齐齐拍向缺心眼的十一。

  “你小时候被邻居小娃欺负时,他是什么表情。”

  六哥在笑。

  “老八带着老九老十和人打群架的时候呢。”

  六哥在笑。

  “五年前,我们几个撇下六哥集体逃家的时候。”

  六哥还是在笑。

  想到过往几人的悲惨下场,十一突然觉得上官公子好可怜,六哥可是足足笑了三天啊。

  “十一,你长点脑子好不好,要是六哥已经阴了上官,现在他又何至于如此激动,简直是爽到抽风。”

  “哎?”闻言,十一眨眼看去,只见傅六苍白的脸颊染抹红云,淡色的眸子隐隐闪光,彷佛比吃了补药还要精神。

  “所以说,老六之阴险狡诈绝非为了老幺。”骚包男盖棺定论。

  “私怨。”死鱼眼总结陈词。


第六章 叵测兄妹



  江湖人最爱喜宴,一来可以白吃,二来可以听床。放眼武林,既能供得起千人吃得流水席,又能保证自家房顶坚固到百人藏身梁不断的富贵人家,除了三年前玉剑山庄,就只剩金陵上官府了。

  真是江湖一夜听风雨,何时才能吃一席,关键不是拜堂,是后续。

  媒人刚道:“新郎新娘入洞房,请各位……”刚说到“入”,还没提到“席”字,就见侠客侠女已然落座,速度之快又不见两人一座的窘况,显然是事先早有商量。无怪乎三年前玉剑公子与柳无双行礼时,师傅忙着跟人眉来眼去,原以为师傅动了春心,却没想是与众位大侠讨论座次。

  真是江湖处处有玄机,活到老学到老。

  “在想什么。”身后含笑一声,回头一看正是上官意。

  是子愚太勇,还是师兄们不堪一击,怎么瞬间就不见了“铜墙铁壁”。

  余秭归黛眉一舒,如远岫出云缓缓展开,她道:“我在想三年前你风光走进玉剑山庄,人人称你一声上官公子,真让人艳羡。”

  “秭归是在嫉妒?”上官听出味儿。

  “当然嫉妒。”他不过是意思意思就被人捧上天,哪像她被冠以银魔恶名,今日虽也是正门而入,却频遭江湖女侠的白眼。

  “秭归若想,尽可以无上风光。”

  低低一声还在耳边,她看向上官,只见黑瞳里桃花蘸水开,带抹三春色泽:“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秭归踏云锦而入上官府,足以让天下艳羡。”他诱滑说着,毫不避嫌地拦住余秭归,将她带向唯一空着的主家席。

  眼见就要落座,忽地腰上狼爪被人拍开,黑瞳一眯,他缓缓转头。

  “上官兄,贵府的下人真会指鹿为马,硬将茅房当成了喜堂,难道是想给我们天龙门另开小灶,到后院吃饭不成。”皮笑肉不笑,傅六硬生生插在两人间,朝余秭归瞟了一眼,“长幼有序,老幺你坐过去点。”

  主家席上,上座上官,而后傅咸,再然后……

  “老幺,今日列位大侠可都看见你这身春衫了?”容七画扇一展。

  某人再移一位。

  “过去,这是老子的座。”三角眼抖啊抖,像是不忍装狠,实在有违那张不用横眉就很大奸大恶的一张脸。

  她微微一笑,站起身,数过几位师兄刚要坐下,就听上官道:“秭归,坐我这。”

  眼见就能让老幺名正言顺地坐在正对上官的最远座,让他看得见摸不着,却没想人有两手身有两边,看着上官空出的右座,傅六暗道失策。

  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个空谁来填?

  天龙门六壮士齐齐握拳,只听落座一声。

  “哎呀,上官公子真是尊老敬贤,老夫上个茅厕还以为没处坐了,没想到公子事先给我留了位子。”老萝卜填坑,气定神闲。

  “师傅!”

  王叔仁挥挥手。“为师来晚了,那个阿归啊你就坐十一身边吧,我这儿还有几位少侠,来来来,大家挨个坐,挨个坐。”

  布菜的小厮战战兢兢,匆忙离开主家那席,正撞上四处敬酒的新郎官。

  “抖什么,慢慢说。”萧匡睨他一眼。

  小厮脸色煞白,颤颤指向主桌,只见红烛爆出火星,映出上官半阴半明的俊脸,身后袅袅一字烛烟,好似从他头顶升腾。

  不妙,萧匡匆匆敬了杯酒,走近就听——

  “小六,你看我下手的这位少侠如何,天一阁的少主,家大业大,我们老幺要嫁过去吃喝不愁啊。”

  “不妥师傅。”

  夹着冒烟的某人,师徒畅谈。

  “怎地不妥。”

  “家大业大也要品行敦厚,你看他瞳眸幽深,有道是黑眼坏狐狸,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不妥不妥。”

  萧匡看眼老头身侧的男子,傅六是不是不辨颜色,这位少侠分明瞳仁偏棕,哪里黑得过他家舅舅。

  “嗯,为师老眼昏花,还是小六观察仔细啊。”老头微地一顿,又道,“那你看再下手的那位天山雪莫大侠呢,他可是江湖有名的重义之人。”

  “哎,不妥不妥,他今年二十有六,配老幺年纪大了点。”

  相差七岁就大了?要是他没记错,舅舅和这位莫大侠同年啊,萧匡不免产生错觉,彷佛这两师徒言语如刀,刀刀刺向自家舅舅的心窝。

  “武当尹四侠?”

  “不妥,不妥,眼含桃花,必定出墙。”

  一刀插入,血淋淋地拔出。

  “朝云楼华楼主?”

  “不妥不妥,玩弄人心的绝非良人。”

  再一刀,一刀又一刀,萧匡听着这“不妥不妥”快成习惯。

  “那老幺左侧的这位濯风公子?”

  他刚要在心中接声不妥,就听傅六道:“堪称良配!”

  陡然,烛烟灭了。

  “卫濯风不仅性格耿直,与老幺年纪相仿,最重要的是因为老九的关系,我们对他知根知底。师傅你看这孩子看着我们老幺的时候,冰山都融开了一个角,定是个忠贞不渝的好相公。”

  这傅六不当媒婆可惜了点,顺着师徒二人略显猥琐的目光,萧匡看去,虽看不出未来舅母有红杏迹象,可卫濯风显然是动了心。明明是他大喜之日,却偏生出乌云罩顶的不祥之感,这可如何是好,他满怀忧虑,却见自家舅舅不动如山,全无先前的七窍生烟,平静得好像已经升天。

  不会吧,舅舅,舅舅?

  他以眼神暗示,就见上官拿起桌上小碟,递给他:“给你舅母送去。”

  糕点?他有些糊涂,可当看到对座的情形,这点迷惑也就烟消云散了。

  盘中的糕点只剩一块,余秭归刚要下手就被十一抢去。

  “上官府的糕点真好吃,甜而不腻,好吃好吃,哎哟,八师兄你打我做什么?”

  “打,打的就是你,你吃光我们几个就算了,抢老幺的做什么!”

  “十哥救命。”

  “好了老八,揍两下就算了,不用见血。”

  “十哥……”

  视线自玩闹的师兄弟身上撤回,只见一盘糕点推至眼前,余秭归看向糕点的主人。

  “我不吃甜食。”卫濯风道,清冷的声线带点异样,

  余秭归看眼对座的上官,任师兄师傅左右夹击,他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指尖动了动,再沉了沉,那双乌瞳便弯了弯,亮出刀刃。

  “舅母,这是舅舅让我送来的。”

  新郎官双手奉上,分明是对自家尊长。接,还是不接。

  她扫过众人脸色,尤其是对座三人,一盘糕点也成了较量。她微微苦笑,对着卫濯风道:“多谢三公子的糕点。”而后接过新郎手里的那碟。

  黑瞳荡漾,堪比三春,上官潇洒自如地为左右二人斟满美酒。

  “真相大白。”他道,怕刺激不够,他瞳眸一瞟看向颤抖老目,似笑非笑,“其实我与秭归有今日还多亏了王掌门。”

  一句话吸引了天龙门众多视线。

  “当初若不是王掌门推了秭归一把,让她向我要白银五十两,腊肉一百斤,助天龙门起死回生,又何来我与秭归之间的缘分?王掌门,不,泰山大人,多谢了。”杯盏相扣,发出清脆一声。

  “我们天龙门上下一心,岂是这等卑劣计策就能离间的,师傅你说可是,师傅?”傅咸看向老脸披汗,埋头吃饭的王叔仁,“师傅,你不要说……”

  “是真的啊。”众人齐齐看向出声的十一,“我亲眼看到师傅把师弟推给上官公子的,师傅还说。”

  “说什么?”

  纯真少年一拍脑门。“啊,师傅还说‘阿归,天龙门就靠你了。’”

  “师傅爱财如命,徒弟早就知道,可没想到……”啪地一声,老七合起画扇,露出狰狞的脸皮,“‘白银五十两,腊肉一百斤’?我临走前给你留的那些银票呢!”

  “银票,师傅每天晚上都要数一遍呢。”纯真少年继续纯真。

  “妈的,死老头!”大魔头拍案而起。

  “八哥,那是师傅,师傅啊,七哥冷静,你已经狰狞了,九哥你磨刀做什么,以一敌三,我是命苦的老十啊!”

  任他风起云涌,高手自岿然不动。

  杯盏相扣,傅咸道:“一语扭转乾坤,上官兄着实了得。”

  上官斜他一眼:“为何让秭归穿成这样?”

  “为何又不能穿成这样?”

  指腹抹过杯沿,上官垂眸道:“江湖中美人总是活不长,傅长虞你冒险让秭归扮回美人,只是为了对付我上官意?”眼中精光一瞟。

  “呵,果然被老幺说中了,瞒不过你。”傅咸饮了口酒,看向他,“上官兄可听过‘一夜春’的名号?”

  上官向来过目不忘,虽是陈年往事,也能脱口而出。“采花银贼,二十年前死于余瞻远的掌下。”

  “银贼虽是银贼,可未死。”

  上官皱眉。

  “自正月以来,江南已有多起公案,据受辱女子描述,她们不过是睡了一觉,还以为是春梦了无痕,谁知噩梦竟成真,不仅女贞不在,连胸口就被银贼刺字‘一夜春’。”

  “一夜春,爱美人,所以你让秭归打扮成这样?”上官意懒散一笑,桌下的长指停在傅咸的死穴上,只要轻轻一按。

  “老幺仍是直隶兵马,‘不语江湖事’虽列入新皇初赦,可老幺错过了辞官时机,大魏吏考三年一次,最近就在去年年末。”桌下长指停住,傅咸淡眸看着他。“所以上官意,你该知道,当我收到老幺不过京师陪你直下金陵的平安信时,我为何动气。错过了去年年末,只有再等三年,你与季君则之间怎么斗我不管,只要别牵扯到我家老幺。”

  上官眼皮一跳。

  “内阁月中有令,调顺天府直隶兵马为南直隶应天府兵马,负责一方治安,兼理东南海患,‘一夜春’不过是小小卒子,让我家老幺进退不得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啊,上官公子。”

  乌眸深沉漫漫无边,渐溶于大魏的黑夜。

  这一夜,喜宴。

  这一夜,恨无边。

  这一夜,曲终人散,城南乌衣巷的一处民宅里,只听两个叵测兄妹喁喁低语。

  “子愚真的信了?”

  “为兄的本事,你还不信?枉他上官意自诩聪明,也不想想季君则至始至终都不知道你就是直隶兵马,就算知道,也以为会以为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女银魔强抢上官意’,不也是他造出的风言风语,又何谈季君则拿你做要挟?我看是他脑子进水了吧,就这样还中过会元。”

  “……”这算不算人身攻击,六哥的执念真是很深啊。

  突地兄长话锋一转,没了方才爽到抽风的模样。“你调任南直隶兵马虽是偶然,可各种凶险仍是存在。这回为兄顺了你的意,让你只身犯险诱捕‘一夜春’,今后东南海患一事,你不许插手,记住了么?”

  “……”

  “老幺?”

  “师兄你看窗外。”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师兄,那年会试你真是第二?”

  “哼,为兄怎会输给上官意,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这夜杏花如雨,秀眸清浅无月明。


第七章 芦苇啊芦苇(上)



  很多年后他想起这夜的惊醒,坚信是老天有眼,他过世已久的太子亲爹暗中助他——

  扰人清梦的的丝竹声自远处传来,十一有些迟钝的睁开眼,愣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上官府的喜乐。席上他不过是喝了一杯,就酒气上头,被架回租住的宅院。真是有够丢脸,哪像十师兄……

  他恼意转头,只见并排的另一张床上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睡过的痕迹。

  “可恶,又开小灶。”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幼年起夜他曾不止一次地看到,几位师兄背着他和师弟喝酒吃肉。初时他想要加入,十哥还哄他这是成年男子的兄弟会,小孩子家家合该早睡,再要争取就是八哥九哥齐上阵,毫不留情的痛扁……

  往事不堪回首,他好容易熬过了悲惨的少年期,还有三年就及弱冠,怎么就不能加入男人们的彻夜狂欢?

  十一跳下床,外袍都不及穿,趿了鞋子就往外冲。

  租住的宅院名杏园,原是前朝某位大官的宅邸,后因家族败落而分租给来往客商。才入金陵时,六哥便看上这角小园,说是前后有进,中间闺阁,实在是易守难攻的绝佳宝地。起先他不懂什么易守难攻,后来他们如众星拱月般分驻杏园四方,独留师弟住在园心碉堡似的小楼上,他这才明白六哥是在防谁。

  “昔日会元?哼,看得到,吃不到,馋不死你!”

  一想到六哥说这话时的阴险表情,十一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绕到了碉堡闺阁下。

  “子愚真的信了?”风里飘来兴奋一声。

  他顺着纷飞的春杏看去,师弟和……六哥?

  “为兄的本事,你还不信?枉他上官意自诩聪明,也不想想季君则至始至终都不知道你就是直隶兵马,就算知道,也以为会以为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女银魔强抢上官意’,不也是他造出的风言风语,又何谈季君则拿你做要挟?我看是他脑子进水了吧,就这样还中过会元。”

  纯真的眼破碎了。

  连昔日一同被“歧视”的师弟,都找到六哥当同盟,茕茕独立、形影相吊的就只剩他了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排挤?对他而言,就只剩抱师傅大腿这一条路了?

  身形一晃,他捂住胸口。

  不要,他还年轻,那种回想往昔、夜半数钱的事只有老头才做。他暗下决心,只见师弟朝这边看来,弯眸如月,如月冷清,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这一树杏花雨。

  满园的杏树,真的只有他藏身的这棵落英纷飞啊,难道老天都在怜他,若怜他就保佑他能加入十哥他们的兄弟会吧!

  不及下跪拜天,就听师弟道:“师兄你看窗外。”

  糟糕,被发现了!他可不要加入阴险兄妹组,和那个同样阴险的上官公子对峙,不要,打死不要。他小心挪步,大胆起跑,好在此时落花更甚,掩住了他大半身影,真是棵通人性的佳树啊。暗抹一把辛酸泪,他夺命狂奔。

  前院,荀八卫九合住的房间里灯火通明,浓郁的酒香和肉味顺着微启的窗沿流淌在风中。

  闭着眼十一嗅了好久,感动到几乎泪流,这就是兄弟会啊,男人该有的味道,是他该有的味道!

  “看来这次老六是不打算放过上官意了。”洛十叹了口气。

  方才的疾奔让他几乎脱力,十一抱着廊柱挪到窗下,只听容七呷了口酒,声音略显湿润:“他处于下风十多年,好容易逮着了机会,能放过?当年你还在岭南不知道,老六为了拉上官下水,连那种酒都喝了,若不是老八背他去找花娘,他还有命么。”

  “妈的,老六太折腾,都那样了还像个守身的女人似的,最后还是老子和老九扒了他的衣服,架他上床。”

  “咳咳。”

  “老九你咳个屁啊,难不成你还是童身?”

  啪地一声,桌子裂了。

  “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么,要论童身的话,我也是童身,我也是啊。”

  “老十你别拉,任他们去。”窗上落着两道身影,容七对月举杯,终于用上练习了多次的优雅,“当年逃家留你下来果然是对的,老十你不负众望,这杯我敬你。”

  “呜呜,老七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苦,天天胆战心惊,就怕等不到十一成人,就被师傅拉郎配配给老幺了。”

  他成人和师弟有什么关系?十一整个人贴在墙上。

  “这不都熬过来了么,如今就算老幺嫁不出去也不怕了,师父要再乱点鸳鸯谱,我们就把十一踢出去。”

  啪嗒,一颗纯真男儿心爆裂了。原来这就是十哥留在师门的真相,把他当种猪一样养?

  “可是,如果十一不肯怎么办。”

  垂死的某人蹦跶了下,对啊,他可以拒绝,可以反抗!

  “不肯?”容七优雅的笑声透着几分奸猾,窗上的影子回过身,对着互殴的两人道,“老八老九,老十问如果十一不肯娶老幺怎么办。”

  陡然,打斗停止,窗下他数着心跳,就听八哥震天吼:“他敢!”

  “敢就扁死。”九哥补充道。

  月穿行云,印出地上淡淡的影,临河的小门里跌跌爬爬跑出一人,仿佛身后有鬼相追逐,他迎风奔着,只听秦淮河上有伎清唱:“庭院深,夜未央,一灯孤影照谁床。知音断弦,心怀悒怏,万千愁苦化悲肠,又有何人思量?”

  这是故意唱给他的是不是,难道他还不够惨?阴险不过六哥,凶恶不及兄弟会,这世上还有谁人可依?

  难不成是师傅?

  脑中跳出灯下猥琐数钱的身影,不,贪钱的老头不可信,只要七哥挥挥银票,师傅就口软手软对他心硬了。

  还是,师弟?

  他忽然想起,当师弟还是“师弟”的时候,一次月半演武,她只轻轻一掌就把八哥“拍”进了墙里……

  “阴险凶恶不及师弟,阴险凶恶不及师弟。”他默默念着,踉跄铺地。

  长空下弦如月,风中絮飘万点,凄惨的心情无处可诉,折下一段的芦苇,他对着中空的苇身哽了哽,侥幸道:“芦苇啊芦苇,其实师弟真的是‘师弟’,对吧。”

  芦苇摇了摇。

  “芦苇啊芦苇,那让师兄们去娶不是‘师弟’的师弟。”

  芦苇再摇。

  纯真的眼开始抖动:“不是吧,难道倒霉的真是我?”

  芦苇又摇了摇。

  “那……是谁?”他小心翼翼再问道。

  芦苇随风起,似雪吹岸去,目及处一方华宅,红灯高挂,喜乐飘飘,流水席延绵长街,誓要摆到天明。

  “上官府……啊,上官府!”

  ……

  这日春光无限好,沿街酒楼宾客满座,遮风的幔子一律挂起,露出百无聊赖的众人相。

  “既觉无趣,为何不去别处找点乐子。”打尖的外乡人奇怪道。

  上菜的小二笑眯眯:“客官有所不知,等不到美人,他们是不会走的。”

  “不过是美人而已。”外乡人兴趣了了。

  “客官没听过‘看杀卫玠’么,金陵人可是顶顶喜欢美人的,更何况这位不仅是美人,还是闻名天下的余某某呢。”

  “余某某?”

  “客官没听过余某某?”

  小二的表情如看到母猪飞天一般,外乡人又羞又恼:“请小二哥赐教。”

  “余某某可是……啊,她来了!”

  小二说到一半,只见沿街的窗子里挤到爆,众目撑圆恨不得自己是二郎神,头上再开一个眼。

  “哪有这么夸张。”自觉被瞧低的外乡人站起身,透过人与人的缝隙不屑望去。

  “真他娘的……”他低咒道。

  “咦,客官你说什么?”小二问。

  “真他娘的是个美人!”

  “那可不,我们金陵人的眼光可是天下第一。”小二得意一笑,“红装,今日余某某穿的是牡丹争艳服!这回赌盘,聚善堂又是全杀。”

  外乡人傻眼了。“你们还拿这个开赌?”

  小二白他一眼:“美人生意,懂不懂?余某某穿的是容氏成衣,吃的是照夜酒楼,住的是乌衣杏园,行的是金陵大路!”

  “衣食住行,果然是名动金陵的美人啊。”外乡人喟叹一声,又觉不对,“为何无人示爱?‘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昔日金陵人爱慕卫玠,不是掷果盈车,生生把美人看杀的么,怎么你们没有动作。”说着,还比了个扔香包的姿势。

  周围人纷纷回头,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还是如今不时兴这个了?”外乡人一头冷汗,求救地看向小二哥。

  “不,客官可以试试看啊。”

  此言一出,众目璀璨。“请试,请试!”

  人人力挺,煞是热情,更有甚者奉上香包,让他不做也不行了。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他接过香包,作势要扔,陡然四周无人。

  他咦了声,只听脚下有人催促道:“扔啊,客官。”

  “你们趴着做什么?”放眼望去,众人或躲或藏,就只有他一人站立。

  “为了突出客官啊,要是人人都挤在楼上,余某某哪还知道是谁扔的香包呢。”

  金陵人真是热心肠,他小小地感动了。

  “来了,客官来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

  他虽没看过美人素衣,却觉这般耀目的红正适合她。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微挑的月眸染点春风,便是颜色又染燕脂牢。

  心思一动,香包便扔了出去。

  头顶有风,美眸淡瞟。不等她动作,就听阎罗一声吼。

  “敢暗算我家老幺?!”

  邪恶的三角眼一瞪,旋起就是狠踢,香包载着内力如重拳一记击中始作俑者的下巴,外乡人身体一悬,随后重重砸向桌面。

  桌裂的刹那,地上人纷纷从上爬起。

  “可惜不是女银魔出手。”有人扼腕道。

  “若是余某某出手。”

  众目一致,看向如今南京城里最鼎盛的酒楼。

  旗幡飘飘,远望一个巨大的窟窿,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四肢奇惨的人形拓印,当日穿人而出的石墙早已被掌柜拆下,装裱整齐成为富顺楼的招牌影壁。

  从凹陷到穿空,师弟之勇登峰造极,以至于他每路过一次,信念便加深几分:他绝对绝对,绝对要成全上官公子!

  “师兄,在想什么?”

  十一陡然回神:“没……没什么,我在想陪护师弟的人怎么越来越少,昨天是少了九哥,今日又缺了七哥。”偷抹一把汗,他暗赞自己反应机敏。

  余秭归不好意思地瘪瘪嘴:“你也知道我这个武林盟主根本是挂名的,江湖上的事多半是卫三公子在担着,借着萧匡大婚,江湖人齐聚金陵,三公子麻烦不少,九师兄也是担心,至于七师兄……”

  “老七是铺子里有事。”洛十接口道,见余秭归看来,他沉稳一笑,“当然不是坏事,我们老幺见天一件的,成衣铺子的生意好到忙不过来了。”

  这自然不是实话,老七生意遇阻,在家坐镇的老六虽猜出是何人所为,却没想到是有人投敌。照说容氏成衣铺的机密,除了老七信任的几个管事,就只有他们几个兄弟知道。

  内鬼究竟是谁?目光无意识一扫,定在十一身上。

  “师兄,你怎么了?”见十一冷汗铺面,余秭归关切地问。

  纯真的眼急得猛眨,见不仅洛十,连凶猛八哥都朝他看来,十一更是冷汗如雨下。

  “我……我肚子疼!”突然大吼一声,立手成刀,他转身就跑。

  “看来真是很疼啊。”

  望着街上卷起的尘土,洛十叹声道。

  穿过大街没入小巷,佝偻的人影在南京城里走出重重叠叠的行迹,最终止于不起眼的小后门前。

  叩,叩,叩,敲环的指节有些发白。

  “谁啊,不走大门!”打开门闩,小厮傻了眼,风尘仆仆,头上的尘土足有两斤厚,这人是……“小舅爷?”他不确定地叫了声,就见厚厚的尘土下,圆润的嘴皮掀了掀。

  “我身后有人么?”

  小厮一愣,朝他身后瞧了瞧。“没。”

  “房檐墙角呢?”

  “也没。”

  紧绷的娃娃脸陡然松弛:“还好我多绕了几个圈。”

  “舅爷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合上门,小厮道。

  “不……是,不是……”

  听他语无伦次,小厮有八成肯定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年少时他也曾对武林无限向往,可在上官家的几年他的梦彻底碎了,再清高孤傲的侠女也会为几两银钱折腰,再风流倜傥的侠士也会像小舅爷这样,为躲债避祸弄得灰头土脸,江湖江湖,玩得不好就是一团浆糊,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一个小厮的好。

  “小舅爷。”推开临湖的小室,他欠了欠身。

  “咦,有茶有点心,还有画笔?”看着桌上的摆设,十一惊喜了。

  “这些都是林管家吩咐的,‘小舅爷若来了,就领他来画室,文台的笔,一得斋的墨,夹江的纸,样样都是上好的’。”

  “好好,非常好。”笔尖掭墨,迅速勾出一朵白云,熟悉的手感让十一差点流出泪来,要知道当细作有这等待遇,他早就当了,就算被师兄们扁死,他也要抱着上官公子的大腿含笑九泉。

  “林管家还说,‘如果小舅爷有雅兴,不妨多画几幅美人图’。”

  “哎?美人图?”笔管一滞,他抬起头。

  “前几天舅爷不是画了两幅么,舅爷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装裱起来送到当家的书房去了。”脸上带抹暗红,小厮边说边在回味,好像想起什么绝代佳人似的。

  不会吧,十一瞬时傻了眼,那两幅……确定是美人图?明明一副阴险坐看杏花,一副凶恶拍穿石壁,奇技惊心堪比胸口碎大石,合起来恰是阴险凶恶不及师弟图,笔笔惊心,勾画似血,尤其那第二幅,是他亲眼所见富顺楼人形影壁形成的前因后果,遁逃上官府心肝俱颤所作,怎么就成了美人图。

  是人家春情荡漾的不是地方,还是他画功一落三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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