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烟水遥-第3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一天,烟络被派往新筑的瓮城楼下诊治一名据说中暑晕厥的男子。

“这位先生……”一名妇人见了她格外年轻的脸,神情有些犹豫。

烟络蹙眉清了清嗓子,自诩还是学不来男人讲话的声调,于是就着自己原来的嗓音问道:“何事?”

简单的两个字教妇人脸上将信将疑的神情越来越明显。在这位军医到来前,当差的官兵已经反复掐过她丈夫的人中,仍旧不见他转醒。

“我相公连日苦干,方才昏了过去,官爷特别嘱咐过不可妄动,让他歇息一会就好。”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揽住男人。

烟络不理会她,俯身细细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男子,一手探他鼻息,一手取脉寸关,随即取出银针,利落地取任脉俞穴,素手微动,人便睁开了双眼。

妇人愣愣地仍在惊奇中,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烟络看着她淡淡说道:“很遗憾,他不是中暑,而是中风脱证、中经络。方才已行回阳就逆,却免不了他短期内四肢软瘫、不能言语。”

妇人惊愕中轻轻推了一下男人,道:“相公你没有事罢?”

男子只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妇人脸色刹白,仰头道:“先生……”

烟络拍拍她的肩膀,道:“让他先歇一会,然后找辆车送他回去,尽早开始针灸,或许能有起色。”然后在随身的乌木箱子里翻出纸笔,认真地写道:廉泉、哑门、通里、三阴交、太溪、肩禺、曲池、手三里、外关、合谷、大杼、尺泽、曲泽、环跳、阳陵泉、足三里、解溪、悬钟、昆仑、三阴交、丘墟,将它交给妇人,继续嘱咐道:“若无起色,请医馆的先生试试这些穴位。”

妇人赶紧感激叩谢过。

烟络笑着挎上药匣穿出人群,仰头望了望烈日下已初具规模的坚固瓮城,转身寻找回营的小径。

阳光比长安的要来得耀眼。

风沙也要大些。

却是爽朗干净的天际。

烟络心情愉悦地走在回营的小路上。

道路两边绿草足有半人高。

干爽的空气里有草的幽香。

忽然,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烟络凝神望去,看清是睿王爷率领的河西军的装束,继续微笑着走自己的路。

马匹居然在她跟前停住。

烟络有些诧异地盯着蓦地奔至她身前,又蓦地扬蹄收势的马匹。

碧色的草,枣红的马。

然后,一道灼热的目光刺痛她的背脊。

她一直不愿抬起头来,终于还是在他逼人的凝视下放弃抵抗,试着象往常那样微笑着仰头注视他。

视线内,是一身戎装的英朗男子,面容温和沉静,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却在明媚的日光下深邃如隐于雾中,瞳仁收紧,(奇*书*网^。^整*理*提*供)有隐忍再隐忍的心情。

烟络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民女挡着路了?”

他不说话,双唇紧抿是一抹冷峻的弧线,那本就不深的唇色在他的用力之下淡了又淡。

烟络在他的目光中,不自在地搓了搓双手,道:“那个……啊!”

他不待她说完,迅捷地俯身揽住她腰际,一用力带她上马,接着扬鞭疾驰而去。

草原广袤无际。

与碧空相呼应。

枣红色的骏马纵情奔驰在天地之间。

烟络被他夹在马背上,终于忍无可忍地挣扎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他充耳未闻,放任赤炼穿梭在青草间。

烟络捉住他的双臂,侧头看他,正要发火,却见他一脸苍白的颜色,额角是细细碎碎的汗珠,莹莹生光。

“你……”烟络刚刚开口,又噎下话去,不再挣扎。

他却猛地勒住缰绳,赤炼一声长啸,停了下来。

烟络望着突然停滞的天空,看了看他,撅了撅嘴唇,不说话。

他低眉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神情由最初的怒意渐渐挣扎转为平静,许久,他有些嘶哑地低声问道:“你……为何不在长安?”

“我要下去。”她故意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柔软无比,“烟络,你不能下去。”

“为何?”她不服气。

他浅笑,笑容却还有些苍白,“这片草地上……全是牛粪。”

烟络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这样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口里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的是叫人忍俊不禁,便问道:“王爷如何知道?”

李希沂看着她的笑脸,答道:“河西之地乃我朝粮仓,这名声并非虚得。”

嘿嘿。烟络笑道:“原来粮食是这样种出来的。”

他待她笑足,才正色说道:“烟络,你为何不呆在京城?”末了,声线紧绷。

烟络止住笑意望向他,老实回答:“因为你娘担心你。”

李希沂神情一寒,闭口不再说话。

烟络调整坐姿,笑着说道:“别这样。我也想来这里看看。”

李希沂仍旧不曾展眉。

烟络拍拍他的手,岔开话题,不忘问道:“你好些了吗?”

“不妨事。”他虽不好过,嘴上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

“那就好。”烟络笑笑,指着来时的路,道,“我要回去了,要不然,许先生会骂。”

“许先生?”他闻言眉心又是一蹙。

“王爷不知道?”烟络奇道,“许先生是河西军的军医头儿。”

李希沂低眉看她,神情严肃,“你随军医出京?”

她是随军医出京,所以,她还是回到了军医里去。

只是。

那天晚归并未被严厉守时的许先生唠叨,老先生只是瞪了她几眼,终是忍不住叹气——烟络不明白他为何叹气。

然而,在尚未来得及弄明白许先生的反应之前,她就被重新安置了一顶帐蓬,不大,却整洁温暖,更加重要的是,她一个人住,不再是和那些货真价实的先生们挤在同一个帐蓬里——自从被他在草原上逮住之后,她的际遇似乎就不一样了。

日子过得意外地平静,平静得叫人几乎忘却了即将来临的战争。

终于有一天;大地的震动声终结了一切平静。

夜深,万籁俱寂。

烟络坐在帐中,埋首与医案之间。

灯火跳跃。

她伸手去拢了拢,却突然觉得有低沉浑厚的声响绵绵不绝地传来。她一惊,迅速起身,掀起帐帘,只见军营里士兵们一派有条不紊地穿梭列阵。

烟络尾随其后,来到瓮城。

坚固的城池伫立在夜色里,映着天边的红光。

烽火的光芒里,他颀长的玄色身影立在城楼上,在即将到来的杀戮里却是一身不为所动的冷冽沉静。

烟络微怔。

“小姐!”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

烟络回首奇道:“沧海大哥?你怎会在这里?”话毕,更加惊奇地盯着暮色里走出的亘木。

沧海向她微微倾身,道:“大人嘱我兄弟二人随小姐北上。”

“苏洵?”烟络柳眉皱起,“那他自己呢?”

沧海道:“大人说,与澹台先生一道十分安全。”

烟络为之语塞,道:“他竟然这样说?”

沧海颔首,又望向不远处箭镞纷飞的城楼,道:“此地不宜久留,请小姐随我兄弟二人避一避。”

烟络犹有不放心地瞧了瞧城楼上,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随他二人离去。

外面的喧闹持续近天明才渐渐淡去。

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古怪味道。

烟络被关了了一夜——她身为军医,大敌当前,他竟然让人关了她!?

终于天明,一切静去。烟络忍无可忍地掀开帐帘,却见一道玄色的身影静静立在眼前,他身后是方才露出一角的朝阳和颜色蒙淡的天际,淡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略显削瘦的身形。

烟络差点撞上他,收住脚步之后冷冷看他一眼,退开一些距离,然后绕过他向远处走去。

他任她走出几步,还是出声唤住了她,“烟络。”

烟络不回头,但是停下了脚步。

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她身后,他的声音虽尽力掩饰,仍免不去丝丝疲惫。他很久没有说话,脚步声缓缓靠近她,他的语气非常柔和,“你在生气么?”

“你说呢?”烟络仍在气头上,口气不善。

他来到她身前,略微低头望着她小脸上恶狠狠的神情,却微微笑了,“烟络,你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她怒气不减瞪住他不放。

他神情柔和依旧,浅棕色的眸子里有淡淡的雾气缭绕,“你是女子,本不应该卷入这场战乱。”

“女子又如何?”烟络仰头与他对视,道,“王爷既然觉得不妥,为何不遣送我回京?”

他闻言,神色里轻轻飘过一丝黯淡,低眉不语。

烟络在他的沉默里终是柔软了下来,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愿见她犯险,却又不舍得放开她。她所不懂的是,他的决心呢?他在成婚当晚下定的决心到哪里去了?

辽阔的草原上隐隐有风起,越来越烈。

四周不复有草的幽香,而是战争留下的难闻气味。

烟络望着他原就削瘦的身子掩在玄色的战甲里显得愈发单薄,而那玄色如墨的厚重战甲上,于胸前处竟然新添了几道深刻锐利的划痕。烟络微微一惊,见他仍旧低眉不语,眉间有浅浅淡淡的清冷倦意,不知失神在想些什么。 刹那间,她就忍不住软了心情,轻轻叹了口气。

那轻柔如消散在风中的叹息居然被他听到了。他双眸凝视着她,顺着她固执的眼神望去,看见自己胸前的剑痕,眼里顿时有了一丝笑意,缓缓道:“不妨事的。”

烟络一愣,在明白他所指之后,微微红了脸颊。

“战场之上在所难免,所以我不愿见你犯险。”他一面轻声说着,一面笑得更加愉悦,如水的眼眸也泛起丝丝涟漪。

烟络却隐去了双颊上粉红的颜色,“王爷不明白苏洵的意图么?”

话毕,他果然脸色一寒,却努力笑了笑,道:“明白。”

“王爷不觉得,不去想这么多对自己比较好么?”

他颜色浓重的紫色衣角在风中翻飞,笑容却渐渐淡定,低声道:“时至今日,好与不好又有何区别?”他早已丢失了一颗心,而结局从一开始就清晰地摆在眼前,那么,过程也许就是他唯一可以回味之处罢。

烟络深深凝视着他,忽然觉得,想要忽视他此刻眼中的情愫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坚持,也不清楚他到底会有多痛。

看她良久没有回答,他在她的注视里努力地微笑着,虽然看明白了她眼里流转的有怜惜、有心软、有不忍……却独独没有他唯一想要的那种情意。

烟络终于微笑着看向他,轻轻说道:“你明白的,是不是?”

他只有点头。

烟络继续道:“即使陪伴你一生,我的一颗心仍旧不在这里。”

“我明白。”他打断她,自始至终浅笑如初。

烟络目光柔和地望着他,“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仍旧将她的身影紧紧锁在视线之内,一字一字说得极慢,“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可好?”

此时,空气里满是战争留下的血腥与焦臭的味道。

美丽的草原上已是血迹斑斑。

而他站在这里,微微地笑着,一身玄与紫的衣裳在塞外的风中轻轻翻飞,曾经清俊恬淡的容颜渐渐清冷疏淡,唯独那双浅色的双瞳之中流转的情愫,依旧色彩浓重无比。

烟络原本忘记了,这时却突然记起重逢后他的样子。

那一天,他望向绿柳白水的庭院,幽幽地说道:“青山元不动,白云自去来。”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就起了这样执着近乎偏执的念头。

他认定了她,不惜用尽一生守候。即使明知她不可能回应他半分,他还是求她陪同着走完这最后一程路——他作为李希沂存在的最后一程路。

他,根本不求结果,只求她在他身边存在过,只是因为他是李希沂,而存在过。

这一刻,烟络突然有些恍惚——战乱又如何?江山又如何?

他心里没有的,她也没有。

于是,她点头。

他也就轻轻地笑了。

一如翠寒谷里初见的那个夏天。

世间岂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烟络很明白,却选择了在这个时候陪同他走下去。

是对是错,她并不能预料,只是心里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地做了。

第36章

烟络从来没有想象过会这样地和他相处。

夜里,无论多忙,他总会来她的帐蓬里坐一坐,他的话始终不多,但随着战事的进展,人却渐渐地瘦了下去,并且这个向来酷爱白衣的男子不知为何总是一身玄色。他本就瘦,身子裹在玄衣里愈加单薄。

有一日,她忍不住蹙了柳眉,道:“你总是这样?”

李希沂原本坐在桌前,灯火晃动,他的脸色反倒有了几分暖意,此时不解地仰头问道:“怎样?”

烟络拿起他的手腕放在他自己眼前,道:“我知道你很忙,瘦成这样,今天吃过一点没有?”

他微笑,眼眸如水,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你知不知道你脸色很差?”

“差么?”他温柔地笑,“我以为我很好看。”

烟络怒道:“你是长得很好看。”

他粲然一笑,“原来你知道?”

“这个不重要!”烟络急了,不雅地叉腰道,“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跑题?我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一怔,愈发笑意撩人,那个“我们”竟然让他有些愉快起来,于是轻声道:“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烟络见了他满足的笑脸,忽然察觉自己的情绪竟然不知为何这样不受控制地发泄了出来,心里一惊。

他看在眼里,仍旧佯装不知地笑道:“你原本想说何事?”

烟络瞥他一眼,终于还是笑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很会做饭?”话毕,禁不住有些骄傲起来。

“没有。”他倒是有些惊讶。

“想不想试一试?”烟络的笑容明显起了诱惑之意。

他顺从地点头,安静地看着她笑,最后问道:“不过,我可以在一旁看看么?”

“不行!”烟络想也没想地打断了他。

“为何?”他不解。

烟络嫣然一笑,道:“因为……你在,我会怯场。”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她终于又回到了桌前。

一共三样小菜,一荤一素一汤,颜色清淡却润泽。

李希沂低眉看了看,笑道:“果真费了不少工夫。”

烟络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还行吧,军中食材不多就只能将就了。”说着,她指了指桌上,“鸡肉、灰树花、茯苓粥。”

他听了,明显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地说道:“烟络……”

“唔?”她仍旧面有得色地看他。

他欲言又止,终于问她:“灰树花和茯苓不都是药材么?”

烟络瞪他,道:“是又如何?”

他犹豫片刻,“你果然是翠寒谷的后人。”

“做药膳有什么不对?”烟络双手交叠,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的手下那里没什么好东西,何况,我做的又没有药味。”

“没有么?”他眉心一蹙。

“拿去!”烟络把勺子插到他面前,挑起一侧嘴角笑道:“试试?”

他沉默,还是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小口。

烟络不说话,只盯着他。

他想了想,双眼渐渐亮了起来,唇边笑意横溢,仰头看她。

嘿嘿。烟络侧头看着他干笑。

他低头安静地继续。

最后,他微笑着问她,“军医带了这么多药材来么?”

烟络看着他,想了想,很快点头。

他却笑道:“你骗我。”

烟络嘴一撅,“没有。”

他不理会,仍旧柔声道:“你走了多远?”

烟络原本不想理他,却还是在他的眼神里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很远。”

他轻轻叹息一声,敛去脸上些许笑意,“烟络,你独自一人出城,若是稍有差池,我该怎么办?”

烟络低眉垂手而立,也不知道怎样回答他这样的叹息。

他出神地望着灯花,语气很轻,“军中没有灰树花,祁连城外的侧柏峪里才有。”说完,他仰头看着她,脸上微微带笑,眼眸里却有些黯淡。

“你真厉害。”烟络笑。

他在她的笑容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下不为例。”

“是。”她答得格外干脆。

来到祁连城已经半月。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带兵,如何运筹帷幄,因为她从来不曾接近过两军交战之地。

所以,她其实很好奇,但却不敢多问。

夜里,他同往常一样安静地来了。不知为何,他从不唤她去他帐里,却总是不怕麻烦地日日来到她的地盘,不过只为有一搭没一搭漫无边际地闲聊几句。

“烟络。”他唤她,拉回她一直飘忽得厉害的思绪。

“唔?”她配合地笑望着他。

“在想什么?”他微笑,近日来,恬淡的容颜上倦意越来越明显,如水的双瞳之下洇开一片淡淡的墨色。

烟络笑着拉过凳子坐在他身边,瞧着他道:“咱们要离开祁连城了么?”

“为何这样说?”他眼眸一亮,微微有了些精神。

烟络答道:“我胡乱猜的。咱们在祁连城留了半月,四战两双胜,这边的突厥军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他笑了起来,眼角弯成一道从未有过的漂亮弧度,道:“你很聪明。”

“远不及你。”烟络也笑了,“我不过在猜故事结局,而你却是谋事之主。”

他道:“你很好奇么?”

烟络立即反问道,“我可以知道么?”

他轻轻一笑,身形柔和了下来,缓缓说道:“四战两双胜,这个说法倒是很有趣。”顿了顿,他侧头看向她。

烟络赶紧坐了过去,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首战于祁连瓮城。西突厥善骑兵奔袭,而我军长途劳顿处于劣势,故命百姓筑瓮城,葺毕,遣一百骑兵三千步兵出城诱敌wωw奇書网,佯败,引突厥莫贺咄叶护麾下三万兵力兵临祁连城下。”

烟络倒吸一口凉气 ,道:“你先去招惹他?”

“有何不可?”他看着她,眼神竟然十分柔和。

烟络笑道,“也就你敢……”话未说完,其中的意思他自己明白。

李希沂展了眉头,道:“我军已有八万赶赴瓜州城解围,祁连城中兵力不足两万,其中骑兵六千。还有比险中取胜更加合适,或更有胜算之法么?”

烟络也不大惊小怪了,只猛点头。

他浅笑着答道:“河西军既不宜奔袭,何妨以逸待劳?筑瓮城之意,原本在于削去突厥骑兵优势,以机关、陷阱与巷战迎敌,利于我军。”

“引狼入室。”烟络感叹,“王爷竟有如此胆识。”

他笑问:“你是在赞我么?”

烟络笑着点头。

他却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却……杀戮太重。”

烟络不解。

他不看她,垂下双睫道:“三千一百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烟络沉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却自己恢复了平静,复又仰头笑问她:“你不问三万人如何巷战?”

祁连城不大,更何况区区瓮城如何容下三万人激战?

烟络道:“只怕跟煮饺子一样。”

他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排弩、擂石、滚木、火油,残兵以巷战伏之。”

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一席话,烟络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胜了就好。”

“嗯。”他顿了顿,“莫贺咄残部一万,原本于三日后与新增援兵中率先抵达的两万余会合。”

“这就第二战了?”烟络问。

他笑着点了点头,“援兵与莫贺咄接触之前,秦缜手下一名百夫长已乔装为突厥士兵至援兵军中,称莫贺咄叶护已攻下祁连,并引其至城外桃花峪。”

烟络叹道:“兵不厌诈啊。你设了伏?”

他笑意轻巧,“平原争锋,河西骑军整顿之后亦非同寻常。更何况有排弩、竹钉挫杀敌军锐气于其先,骑兵分割敌众于其中,步兵战车逐个击破于其末。”

烟络探究地看他良久,一直不说话。

他于她的眼神中不解地回望着她。

终于,烟络叹息道:“我明白了,原来……你过得这样累。”

他一怔,随即又微微一笑,心里顿时温暖了起来。

次日,大军拔营开赴瓜州城,于五日后与粱忠嗣部众会合,至此不足一月时间,睿王爷麾下河西军守祁连,解围瓜州城、常乐、玉门,收复河西道瓜州。

天朝财丰富饶,于西部各地聚集之财宝,皆贮之于瓜州,在此时,因为收复了瓜州而悉数无损。

以正合,以奇胜。

河西军继之击破各道阻拦,迅速与陇右军会合。

又是一月后,二十万余大军以不可抵挡的锐利气势一鼓作气收复陇右道,将突厥人赶出了塞外。

白天,风沙所幸不大。

草地与灌木林零星地散步在黄土之间,一片斑驳。

长河,落日。

军营里密如繁星的炊烟袅娜而起。

烟络站在营帐前,望着异样的塞外风景,叹道:“好快。”

她身侧的三人,一人着紫,一人着绯,一人玄衣如墨。

杜瑾瞥了她一眼,道:“不快些行么?”

烟络也不恼,好脾气地虚心问道:“杜将军为何这样说?”这个杜瑾看似文弱,居然也像模像样地领兵打仗。

杜瑾道:“爷耗不起。将虽在外,京城里那些人也未必会闲着。”

烟络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明白过来,又不放心地问道:“王爷出征当日,太子还来送行,老皇帝究竟怎样想?他罢了苏洵的官职,许王爷建立军功,却又放任太子行事?”

杜瑾冷笑,顾忌身侧的男子,也不多加解释。

李希沂一直很安静,这时却淡淡一笑,道:“父皇罢官一举,乃是为收回苏大人手中政权,而突厥偏偏于此时犯境,选择皇室亲征一来为顺应民意,一来可以鼓舞军心,但京城之内尚需协助主事之人,因此,本王亲征,而二哥留京。”他说得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天际渐暗,有蒙淡的灰色。

他一身素黑的玄衣显得有些黯淡,唯独身姿笔直,傲然自持,清冷疏淡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烟络听了也是沉默,许久才笑道:“王爷还要继续追击突厥么?”

他侧身看她,笑了笑,“除内忧,不过为独善其身,去外患,先灭突厥,方才是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烟络望着他坚持的身影,禁不住微笑如水。

就算这样的江山社稷保住了,却不见就是他的——他心知肚明。即使这样,他还愿意固执地选择先去外患吗?

这样的人,不做皇帝实在太可惜!

大军继续北上。

八月初八。

粱忠嗣部最终于库山击败逃至吐谷浑的一部分突厥军残部,烧尽野草,轻兵入碛。

此后,军中诸将认为,马无草、疲瘦,不可深入。唯独中书令杜瑾、兵部尚书候靖主张应乘其大败、人心离散之机,协力进取。

睿王爷李希沂果断地采纳了他二人意见,分兵两道追歼。一方面,亲率秦缜等部由北道切断其通往祁连山的退路;并迂回至其首府伏俟城;另一方面,以杜瑾、侯靖等部由南道追截南逃的突厥军。

随后,北道大军先后于曼头山、牛心堆等地连败突厥军,俘斩其叶护、名王十余人。南道大军历经无人之境两千余里,于乌海大破咄西吉叶护部,俘其叶护,余众西逃。李希沂遂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追至且末。杜瑾部闻莫贺咄叶护逃至图伦碛,即率精骑千余直趋图伦碛,袭击其牙帐,终俘莫贺咄于且末西,歼数千人,缴获甚众。最后,两路大军于且末会合。

他果然一心要灭了突厥。

烟络跟随在军医的队伍里专心地走回军营,一面感叹。

这里的风土很像是她那个时代的新疆,一片戈壁不说,气温也是白天高,夜里低。

他近几日大概染上了风寒,所以不到她的帐蓬里来讨骂挨。

她会知道,是因为秦缜和杜瑾此时正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她面前。

烟络倒了茶水递上去,问道:“两位将军打算怎么办?”

杜瑾犹有不甘地盯着她,还是秦缜答道:“请……过去一趟。”他突然不知该怎么称呼眼前的女子,爷成婚当晚没有要她,他也听说了,不知爷在此事上到底做何打算,他也不好用一般的称谓来唤她。

烟络见他话语打了结,明白他的犹豫,想道秦缜虽忠诚有余,却不似杜瑾心思多,果然只适合他亲帅。烟络起身,挎着乌木药匣,嘴里答道:“好。”

夜深,千帐灯。

天空是墨蓝的颜色,塞外的星空总是特别清朗。

军营内此刻灯光熠熠,一眼望去,竟有群星落地的错觉。

风是干爽的,吹在脸上冰凉,有些刺痛。

烟络站在他的营帐外,仰望着繁星璀璨的天空,安静地等着秦缜的安排。

秦缜退出营帐,示意她进去。

烟络点点头,正要上前却被秦缜又隔在身前。她仰头看着他青色的战甲,问道:“将军还有何事?”

秦缜神情里有些不自在,却刻意压低声音道:“这个……爷正在忙……”

“将军不曾通报?”烟络奇道,很快明白了秦缜的顾虑——他既然三日不见她,必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不医治,却急坏了一拨忠心耿耿的人。而可怜如她,为何总是被派去做箭猪?

秦缜略微紧张地等她回答。

烟络笑着温言道:“将军放心,烟络一定尽力试试。”

秦缜坚毅的脸庞有了一丝柔和的弧度,暗夜里他眼底辉映着星光,缓缓道:“多谢!”

烟络粲然一笑,伸手就要去掀帘帐,听见身后秦缜叹了口气,声音迅速隐没在风声中。

烟络置若未闻,掀开帐帘入内。

一眼望见灯花下的他,埋首军简之中,不见他的脸。战盔犹自放在手边,黑发沾了些许沙尘,稍有凌乱。身子裹在玄色的战袍里,比起上次见他时,愈见清瘦。手指血色很淡,握笔的姿势似乎有些吃力,仍在努力批阅什么。

烟络叹气,视线微微一转,便看见他置于几边的玄色战甲。战甲上血迹斑斑,新添的剑痕触目,有几处极深。她想象不来那样的力道劈在他身上的样子。

眼帘里的那个人却还是于几前手持文书,正在出神思量,浑然未觉她的到来。直到帐帘外一股寒意猛地袭来,他胸口一紧,不禁接连咳嗽起来。咳毕,这才惊觉身前的目光,抬头一看,手里的笔明显一顿。

烟络静静地笑着,缓缓走上前来,轻声道:“你有三日没来了。”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女子如月下昙花般淡淡的笑容,一刹那恍然失神,心绪流转了百千回——多希望她就那样静静地暖暖地笑着,从未离开。

烟络道:“很忙么?”

他终于笑着放下纸笔,“他们要你来?”

烟络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告诉了我,我自己要来。”

他笑得更加开怀,“这么说,我拒绝不得?”

“拒绝不得。”烟络轻轻地重复一遍。

“好罢。”他将军简置于一侧,伸出手来。

烟络上前在他手腕下垫了垫子,专心取脉。

他一直在看她,目光过于专注,且不加掩饰。

烟络耐着性子诊完,笑道:“好在我定力高。”

他笑着附和:“是很高。”

烟络侧身去写方子,他还是不曾将视线挪移半分。然后,烟络转身要走,他叫住了她,“烟络,交给他们不行么?”

烟络停下来想了想,道:“你要做什么?”

他见了她脸上刻意戒备的神情哑然失笑,道:“陪我坐坐。”

烟络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