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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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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柔真低声答道:“也祝你快乐,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卫英朗恋恋不舍的离了陆宅,启程南下回家过年。而陆柔真自己计算日期,发现自从祖母去世开始,到了如今果然要满三年。想到自己即将出嫁,她无情无绪的喟叹一声,也不是喜悦,也不是沮丧,只是无精打采的,感觉自己这一生便是如此交待了。
女子一旦结了婚,仿佛人生便是定了形状。陆柔真承认卫家小哥哥的一切好处,可是偶尔也要做些玫瑰色的梦,因为年纪还小,总像是前途未卜,不知道哪一步迈出去,便要走成一段传奇。
陆柔真吃过午饭,又花了一个小时来梳妆打扮。穿上卫英朗送来的羊皮小靴,她裹上一件狐皮大衣,打算去东交民巷的理发店内修剪头发;然而出门一瞧,发现家中三辆汽车竟然走了两辆,唯有一辆停在后门,汽车夫又说大少奶奶上午便已定好用车,自己不敢妄动。陆柔真心里有气,可是不好发作,只得压下怒火,不动声色的命仆人去叫了一辆黄包车来。本来想唤六妹同去的,如今没了汽车,她也懒得再去找人,索性独自出门去了。
陆柔真在理发店内耽搁了足有两三个小时,末了披着一头乌黑锃亮的发卷走了出来。这理发店是个高级地方,道路对面永远停着一溜崭新洁净的黄包车。她自我感觉良好的顶着新式发型,正要横穿道路坐车回家,哪知就在此时,忽有一辆黑色汽车翩然滑来,无声无息的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里面垂着深色窗帘,可见其中坐着要人。陆柔真以为是自己挡了人家的路,转身正要绕过,不想车门开处,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柔真。”
仿佛是一朵昙花在静夜中骤然绽放,周遭瞬间变得空白寂静。陆柔真愕然抬头,胸中顿时一片春暖花开、风生水起。
她和他相遇,仿佛两个世界迎头碰撞,激起的爆炸无人明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车内的聂人雄没有笑,单是直直的盯着她。她也不笑,睁大眼睛回望过去。忽然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依旧一眼不眨的望着他,眼珠透明清澈,像清潭,像水晶。
他的手上运了力气,可她并未感到被拉被拽。仿佛磁铁的两极终于相遇,她顺着他的力道,伶伶俐俐的坐上了汽车。聂人雄没有松开她的手,依旧是握着攥着,几乎让她感到了疼痛。
终于,他开了口,声音很轻:“柔真,我做了督军。”
陆柔真梦游似的一点头:“我知道,恭喜你。”
聂人雄神情认真的继续说道:“我想到你家去提亲。”
陆柔真忽然望着他笑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有缘无分,可是自己能够这样的爱与被爱过,也很好,也是胜却人间无数。她的眼中泛了泪光——这便是她一生中的传奇了。
“不行。”她带着哭腔告诉聂人雄:“我明年就要和英朗成婚了。”
聂人雄用手指蹭去她的泪水:“嫁谁不是嫁?你跟我走吧!”
陆柔真连连摇头,摇得满头卷子乱晃。事情哪是那么简单?她有她的亲人、家庭、名誉、身份……哪一样抛舍掉了,都是再难寻回。都说陆三小姐好,优雅娴静;可她若是跟了聂人雄私奔,那陆三小姐就成了笑话,并且会连累得整个家族都无颜见人。还有英朗——英朗没有亏待过她,卫家的伯父伯母也对她一直和善。以着爱情的名义去负心薄幸,那样的事情她也做不出来。
不料,聂人雄随即又说出了这么一段奇论:“我知道我出身低,就算做了督军,也未必能入你家的眼。不过我在济南还有个爹,好些年没通过消息了,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过两天我就过去瞧瞧。要是他活着呢,我就把他拎过来替我向你家老爷子求亲;他要是死了,那我再想别的办法。放心,我知道大姑娘最在乎名声,我不给你添乱。”
陆柔真含着泪水,十分愕然:“啊?这……”
聂人雄又补一句:“我那个爹原来做过几任京官,还算有点名气,就是一直不肯认我。”
陆柔真张口结舌:“那你……”
聂人雄忽然笑了一下:“你别担心,我有办法。”然后他转向前方说道:“开东安市场。”
汽车夫答应一声,发动汽车。陆柔真却是慌了起来:“去那里做什么?”
聂人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便登门找你,又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所以天一亮就守在你家门前,正门后门我全派了人,生怕错过了你。好不容易等到现在,你陪我一起吃顿晚饭吧!”
东安市场是个热闹所在,人多眼杂。陆柔真自觉那里有些危险,一旦被熟人瞧见了,可是了不得。然而目光恋恋不舍的流连在聂人雄脸上身上,她知道自己做不到下车离去。梦中情景化为现实,她是这样真切的看清了对方的短发与睫毛。
暗暗横下一条心,她豁出去了,决定去和聂人雄共进晚餐。
第 15 章
聂人雄的汽车驶向东安市场,陆柔真回头望去,就见另有两辆汽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方,定然都是卫士一流。收回目光再看聂人雄,聂人雄今日穿了一身笔挺西装,除了头发太短之外,其余一切都是绅士派。陆柔真还没见过谁能把西装穿得这样好看——聂人雄高大挺拔,实在是个衣服架子的身材。
她看聂人雄,聂人雄察觉到了,然而眼望前方,故作不知。陆柔真心中暗笑,倒要看他能够撑到几时,结果他的确是撑住了,只是白皙脸上渐渐泛红,是个被人看羞了的模样。
两人进了餐馆雅间,伙计一望便知他们都是贵客,所以百般殷勤。聂人雄匆匆点了一桌宴席,随即赶走伙计。而陆柔真起身脱了外面大衣,露出里面一件绿地洒银花的夹袍。夹袍做的太合身了,纤细后腰软软的凹陷下去,小肚子那里却是微微有些绷紧。乌黑的发卷披散下来,像是波浪,衬出她的人面桃花。
忽然走上前去拥抱了她,聂人雄弯下腰去和她面颊相贴,口中喃喃说道:“胖了。”
陆柔真迟疑一下,随即抬手也搂住了他的腰:“胖了不好。”
聂人雄嗅着她的头发:“好。”
陆柔真的手臂渐渐加了力气:“不好看。”
聂人雄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对她细细审视:“好看。”
陆柔真笑出一口雪白牙齿,心里满满的全是快乐。太高兴了,已经做不到笑不露齿。聂人雄也好看,她想,大家都好看。
“沐帅是在恭维我吗?”她歪着脑袋问道。
聂人雄不假思索的说了一句实话:“自己的媳妇自己不夸,难道还等着别人来夸吗?”
陆柔真登时深吸了一口气,又笑又怒的捶出一拳:“你真是……无礼之极!”
聂人雄的胸膛坚硬宽阔,像一堵墙。满不在乎的微笑看着陆柔真,他忽然出手拦腰抱起了她,原地快速的转了一圈。陆柔真猝不及防的惊叫起来,同时却听聂人雄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聂人雄很少哈哈大笑,这便是他顶欢喜的表示了,然而听着也还是阴恻恻的。陆柔真惊魂甫定的躺在他的臂弯之中,趁机抬手摸了他的头脸。
这时门外传来卫士声音:“报告司令,上菜了!”
聂人雄和陆柔真分别落座。等到伙计把菜上齐了,他再次关上房门,然后站在桌边问道:“看看,爱吃哪样?”
陆柔真也知道自己在入冬之后有些发福,所以已然连着吃了好几天清粥小菜。垂涎三尺点了几样甜品,她决定豁出去大嚼一顿——在聂人雄身边,她几次三番的总得豁出去。
她说着,聂人雄听着。等她说完了,聂人雄伸手把那几盘甜品尽数挪到她的面前,行动之间露出腰间手枪。陆柔真抬手一指:“你怎么总带着这些东西?”
聂人雄敞开西装前襟,面对她撩起贴身马甲——原来腰间竟然还围了一圈子弹带。
陆柔真抬手向他一推:“不看,怪吓人的。”
聂人雄笑着坐回原位,同时说道:“我后天就去济南,明天我们再见一面好不好?”
陆柔真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忽然觉得在聂人雄面前矫情造作很没意思。见面就见面,反正他爱她,她也爱他!
这天晚上,聂人雄用汽车把陆柔真送回家中。她落落大方的在后门下了汽车,昂首挺胸的向内走去。若无其事的回到房中,她对着镜子照了一个多小时,小荷以为她是在欣赏自己的新发型,故而也不留意。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来了,明公正气的让仆人去叫一辆黄包车。结果向外走了不远,迎面却是遇上了苏慧之。
苏慧之知道自己昨日占了汽车,仿佛惹恼了三小姐,所以此刻痛快之余,故意分外热情,又问:“三妹既然要出门,怎么不坐家里汽车?”
陆柔真一派和蔼的笑道:“大嫂,我今日要见的这位朋友,是位很进步的女子,最是自立自强。我若是乘坐汽车过去,她定要说我是摆小姐架子。我受不得她的指教聒噪,不如坐黄包车好了。”
说到这里,她怕苏慧之再做纠缠,特地抬腕看了看手表,然后直接道别。如此出门坐上了车,她当着外面门房的面,对车夫吩咐道:“女师附中。”
陆柔真在女师附中门前下车,向前又走了一段路,然后顺顺利利的上了汽车。两人昨晚已经约定今日要找个人少的地方散步,所以汽车直开西山八大处——大冬天的,山上定然僻静。
及至到了西山,两人踩着松软积雪,开始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山上走。陆柔真腿上只穿了一层长筒线袜,然而丝毫不觉寒冷,热气会从关节中发散出来。她兴奋的有些飘飘然,忽然觉得也许聂人雄真的会有办法——自己何必那样悲观呢,他不也是说当督军就当督军了吗?
闲闲的谈到济南事情,她忍不住问道:“令尊为什么不肯认你?”
聂人雄走在山路边缘,把她护到里面:“我娘是个唱大鼓书的,和他相好一场,以为总能进他家里做个姨娘。没想到刚怀上我,他就到外国去了。”
说到这里,他那脸上神情平静,毫不动容:“后来他回了国,不相信我是他的种,无论如何不肯认我。我娘本来唱的就不大好,人又慢慢老了,穷得快要挨饿。后来在我十岁那年,我娘丢下了我,自己进了聂家的门。”
陆柔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狠心的母亲,骇然的瞪大眼睛看他:“那你怎么生活?”
聂人雄踢出一层浮雪:“我从小就是个子高、力气大。十二岁那年,我硬说自己满了十六,当兵吃粮去了。”
说完这话,两人走到一段窄窄山路。聂人雄侧过身来挡在外面,让陆柔真先过。陆柔真有些害怕,小步小步的向前挪。聂人雄正要伸手扶她,哪知脚下一滑,陆柔真就觉眼前一花,聂人雄已然消失无踪。
她吓坏了,头脑中“嗡”的一声巨响。连忙一步迈到路边向下望去,她就见聂人雄正沿着雪坡向下翻滚——皮鞋都摔飞了!
她骤然急成了面红耳赤,双腿半蹲下了山路,她沿着雪坡向下连滚带爬。忽然弯腰捡起一只皮鞋,她扯了嗓子大声呼喊:“沐同!”
雪坡低处应声坐起一人,正是聂人雄滚无可滚,已经到底。陆柔真见他活着,越发加快步伐,拎着皮鞋向下连跑带颠。气喘吁吁的跑到聂人雄面前,她一屁股也坐到了大雪地上:“沐同,你怎么样?”
聂人雄滚得满身满头都是白雪。伸手接过那只皮鞋先穿了上,他随后低头扑了扑头上短发。抬眼望着陆柔真笑叹一声,他开口说道:“我这……丢人现眼啊!”
陆柔真见他睫毛上面带着一层薄雪,便伸手替他轻轻擦拭了眼睛:“身上疼不疼?有没有摔了哪里?”
聂人雄一跃而起,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笑道:“没事,雪地很软。”
他是铜皮铁骨了,陆柔真却是闭着眼睛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一颗心还在胸腔里怦怦大跳。
聂人雄把她扶了起来:“柔真,对不住,我吓着你了。”
陆柔真的双腿抖得厉害——真是吓着了。
西山之游到此结束,聂人雄带着陆柔真打道回府。陆柔真主动和他手拉了手——实在受不得这种惊吓了,如果聂人雄再敢跌下山去,那干脆把她也一起带上好了。
回到城内之时,天光还早。聂人雄住在六国饭店,陆柔真一个未婚女子,自然不便前往。两人略一合计,决定还是找个地方吃点喝点,消磨光阴。
因为他们依旧是不得见人,所以还是去了昨晚那家馆子。等到伙计把菜上齐了,陆柔真主动起身关闭房门,随即转身对聂人雄说道:“沐同,把鞋脱掉。”
聂人雄一愣,看着她发呆。
于是她作了解释:“鞋里有雪,融化成水多不舒服。”
聂人雄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陆柔真看不得他受罪,故意正色催促道:“不成,快点脱掉。”
聂人雄非常为难,几乎快要唉声叹气:“柔真,我……我挺舒服。”
聂人雄倒是一贯挺讲卫生,不过在陆柔真面前,他多少总是有些心虚。在对方的力逼之下,他扭扭捏捏的脱了鞋袜,赤脚踏上温暖地面。
“谢谢你。”他忽然对陆柔真说。
陆柔真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他垂下眼帘微笑:“谢谢你不嫌我。”
陆柔真没说话,自顾自的望向桌上一道甜汤核桃酪。她只怕没有机会再去爱他,怎么会嫌?
如此混到傍晚时分,陆柔真独自离开雅间,一名便装打扮的汽车夫跟在后方,要先送她回家。陆柔真心事重重的慢慢向外走,越走距离聂人雄越远,越走脚步越沉。
正是出神之际,肩头却是忽然挨了一击,她猛然抬头,就见陆柔湘正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三姐,大嫂还说你今天去女师附中瞧朋友,原来你是偷偷来吃独食了。”说完这话,她又特地伸了头向后张望:“三姐,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陆柔真和颜悦色的答道:“你这小东西,又来编排我。难道我的朋友进了女师附中,便要不食人间烟火了么?我又不是个老饕,更没有一个人过来吃大餐的道理。只是我那朋友先我一步,早已下楼上车去了。倒是你个小淘气孤零零的一个人,莫非有了约会?”
陆柔湘一挑眉毛:“许三姐的朋友先下楼了,就不许我的朋友先上楼么?”
陆柔真把脸一扬,越发喜笑颜开:“先上楼倒是没什么的,只不知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呀!”说完这话,她不等陆柔湘继续分辩,故意又道:“算啦算啦,我不问了。人家恐怕在楼上等得急了。四妹,再会哟!”
她且说且行,得意洋洋的下了楼去。陆柔湘和她相斗得久了,如今就听她句句都不像好话,越想越气,登时就没了食欲。
聂人雄的汽车夫把陆柔真送回陆宅,回来又接了聂人雄去饭店休息。聂人雄进京时间虽短,可是已经和马总长结为同盟,双方该说的也说尽了。所以一夜之后,他带着卫队登上专列,直奔济南找爹去了。
第 16 章
腊月二十九这天上午,聂人雄抵达济南。
山东省的督军兼省长亲自前来迎接——此人名叫段中天,本来也不认识聂人雄,不过因为素来惯于结交军界新秀,所以得知消息之后,便不辞辛劳的前来露了一面。
聂人雄倒是没想过要惊动山东政要,段将军这样热情,他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当晚下榻在段将军预备出的豪华公馆里面,他心潮起伏、夜不能寐。脑海中浮现出幼年时穷困潦倒的惨境,他不由自主的把手伸到枕下,暗暗的攥住了手枪。
平白无故的生出一股子杀意,他忽然想起了一句听熟了的诗:“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远的不提了,就说自从进了热河,枯的岂是只有万骨?刘二麻子号称麾下十万大军,不打不杀怎么行?不用机枪扫,不用大炮轰,怎么行?
聂人雄这一夜没睡好,因为头脑像一台转疯了的留声机,他连上辈子的事情都快想起来了。
苍白着面孔洗漱了,他站在流光溢彩的大穿衣镜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阳光从落地窗中照耀进来,灿烂的虚化了他半边身体。一边睫毛变成黄白颜色,眼尾又有几根是特别的长,并且不合时宜的卷翘起来。
聂人雄要来一把小剪子,把那几根出众的睫毛剪短,然后在副官的伺候下穿上厚呢子军装。副官姓田,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不多言不多语,伶俐细心之极,简直像是从宫里遣出来的。从衣架上取下黑色大氅轻轻抖开,他从后方将其披上司令肩膀,随即绕到前方去系领口。因为不敢和司令比肩,所以他很识相的微微下蹲,以示恭敬。
聂人雄享受着副官的伺候,心情很好,是苦尽甘来、修成正果的感觉。
出门坐上汽车,聂人雄根据事先调查得来的线索,直奔聂宅。大年三十的清晨,冷也冷的喜气洋洋。聂人雄扭头望着窗外风景,心中毫无感情的想:“娘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现在一定也已老了。”
片刻之后,汽车拐入一条小街,缓缓停到一家宅门之前。聂人雄直接推门下了汽车,大步流星的走向院门。标枪一样笔直的站到门前,他抬起戴着皮手套的右手,在一瞬间的犹豫过后,用力拍响了门环。
门后立刻传来一声回应,还是京城的口音:“来喽!”
然后院门开了一条缝隙,一张胖脸探了出来,仿佛是准备要笑的,但在看清来客之后,那笑容就被惊愕表情压了下去:“哟!您是……”
聂人雄背过双手,心平气和的告诉他:“我是聂云龙的儿子,今天特地过来给他拜年。”
胖门房莫名其妙的瞪着眼睛:“不是……我们老爷就一位少爷啊,这怎么……那什么……”
聂人雄没空听他语无伦次。抬腿一脚踹开院门,他直接向前一挥手:“带路!”
胖门房吓得向后一跳,紧接着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扯了嗓子高喊:“老爷,老爷!外面来了个儿子!”
聂人雄加快脚步,随着门房穿过一重院落;后方的副官卫士也紧紧跟上,马靴走在青石板地上,踏出一片清晰而又杂乱的声响。
最后,聂人雄在院子中央骤然收住脚步,因为前方正房开了房门,一个红光满面的大胖子东倒西歪的挤出门口,气喘吁吁的站到了门前石阶上。
聂人雄和这胖子面面相觑,胖子着实是摸不清头脑了,而聂人雄透过对方那满脸肥肉,却是窥出了几分当年模样。抬手摘下头上军帽,他对着胖子微微一躬,同时不阴不阳的说道:“爹,儿子给你拜年来了。”
胖子皱起眉毛:“你……你是谁的儿子?”
聂人雄直起腰来,似笑非笑的看他:“我是琉璃翠的儿子。我也姓聂,聂人雄。”
胖子听闻此言,立刻大惊:“什么?!”
随即他抬起腿粗的胳膊横着一指:“来福,快去叫九太太过来!”
比较胖的门房听闻此言,立刻侧身从十分胖的老爷身边溜了出去,撒腿开跑去搬救兵。而那胖子在石阶上摆出傲然姿态,声如洪钟的怒道:“我聂某人没有你这个儿子!你既来了,我以礼相待;可是若想论上父子,那就绝无可能!”
聂人雄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阶下抬头看他:“爹,儿子现在挺有出息,认你是给你面子。你活了一把年纪,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胖子登时气结:“你——”
正当此时,九太太一路跌跌撞撞的跑来了。
原来这胖子姓聂名云龙,青年时代乃是一位苗条的俊杰,从欧美留学归来之后便进了外务部,曾与袁世凯颇有交情。他在外务部时结识了如今的九太太、当年的琉璃翠。双方正是如漆似胶之时,他却是被派去了纽约领事馆。及至几年后回了国,他荣升中国银行总裁,紧接着又连续担任了几处衙门的总长督办,真有烈火烹油之胜。不料袁世凯闹起复辟,他也随之坏了名声;待到袁世凯一死,他竟是落到了流亡日本的境地,直到风头过了,才能悄悄回国。从此他算是灰了心,一点上进的志气都没有了,回到济南老家开始提前养老,渐渐养成了如今这副福相。
再说这九太太当初因要饿死,不得已狠心抛了亲生儿子,进入聂家。她虽然做了狠事,可也是无奈之举,这些年一旦想起儿子,便要悲从中来。此时忽听来福说儿子来了,她连大衣裳都顾不得穿,颠起两只小脚扶着墙往外跑。远远看到院中站着个墙高的小伙子,她那眼泪立刻就涌出来了。
及至到了聂人雄面前,她仰头望去,见他虽然成了大人,可眉眼还是当年的模子。双手扶住对方的手臂,她涕泪横流的唤道:“我的儿啊……”
聂人雄面无表情的审视着她,发现她也是胖。当年母子二人分开之时,琉璃翠饿得脖筋都挑起来了,所以如今面对着这个胖墩墩的半老徐娘,聂人雄并不动情,只觉陌生。
“你胖多了。”他开口问道:“日子过得不错吧?”
九太太听了这冷淡的话,心里疼得刀绞一般:“儿啊,娘对不起你,娘当初是……”
聂人雄一抬手:“我不记恨,不用提了。”
然后他继续转向聂云龙,公事公办的说道:“放心,我有钱,不抢你的家产。这次过来,是想让你跟我去趟北京。”
聂云龙很警惕的看着他:“去北京干什么?”
聂人雄答道:“我看上了陆克臣家的三小姐。你出个面,替我提亲。”
聂云龙把头一扬:“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去!”
聂人雄一掀大氅拔出腰间手枪,举手向天打出一枪。枪声震得聂家众人一起哆嗦了一下,然而聂云龙也是经过见过的人,不为所动:“我不去!”
聂人雄抬手推开哭天抹泪的九太太,同时手中枪口慢慢向下,最后瞄准了聂云龙。聂云龙登时面目失色:“你敢行凶?”
聂人雄笑了一下:“我敢杀你全家!”
说完这话,他甩手一枪。伴着枪声响起来的,是来福的惨叫——子弹穿透了来福的大腿。
院中立时大乱,聂家仆人吓得四散奔逃。而聂云龙见此情形,不禁长叹一声,知道这是孽障登门,自己逃不脱了。
聂云龙家中只有一个独子,如今还在欧洲。命人把来福送去医院之后,聂云龙不情不愿的留下聂人雄,让他随着自家众人吃了顿团圆饭。
聂云龙的大太太是早亡了,如今身边剩着八个姨太太,全是胖得珠圆玉润,团团一张大脸。九个胖子围坐一桌,把聂人雄衬托得既像一根大刺,也像一张相片。九太太坐在他的身边,看不够似的看他,不停手的给他夹菜,又偷偷的碰他袖口衣角——其实是想摸摸儿子,可是不敢。
聂人雄不大理她。他理解亲娘当初想要求生的心情,不过理解归理解,他十岁就像孤儿一样自己去讨生活,这辈子都做不成琉璃翠的孝子了。
大年初一上午,聂人雄和段将军热热闹闹的喝了顿酒,顺便拜了把子。到了下午,他亲自把聂云龙押上专列,心旷神怡的回北京了。
第 17 章
聂云龙身躯既肥胖,心情又郁闷,进京路上无可派遣,只得拿着黄油面包坐在大沙发椅上,对着窗外一块一块的揪面包吃。聂人雄住在隔壁包厢,也不出声,单是默默盘算自己的婚姻大事。
如此到了北京,聂云龙千辛万苦的挤出火车,又死去活来的挤上汽车。在六国饭店内休息了几日之后,他赶在大年初六这天,像大山成精了似的,气势恢宏的压向陆宅,去给他的伪儿子提亲。
陆克臣在家中过了个很闲适的新年,正是心情愉快;忽听聂云龙来访,他在错愕之余连忙迎接出去,开口便唤:“聂公?哎呀聂公,你我上次天津一别,算来可有六七年了啊!”
聂云龙革命之时,陆克臣还是个小字辈,所以尽管他如今已经退出政坛,但是派头依然不减:“陆老弟,可不是有六七年了?不过你风采依旧,还是当初那个面貌!”
陆克臣看他胖成这个样子,简直不知对他从何夸起,只得沉吟着谦逊道:“哪里哪里,我是比不得聂公有福气啊!”
双方且说且行,共同进入客厅落座。一团和气的叙了寒暖之后,陆克臣不明他的来意,故意笑道:“聂公这次进京,可是有意在此长住了么?要我看来,进京也好。老兄弟们都在这里,互相见面谈笑也方便些。”
聂云龙立刻摇头,吞吞吐吐的说道:“陆老弟,不瞒你讲,我这一趟来,是要代人向你提亲。”
陆克臣略略心算了家中四小姐的年龄,随即放心大胆的问道:“哦?是代哪一位?”
聂云龙把一张胖脸憋成紫色:“呃……我的一个儿子。”
陆克臣听到这里,越发轻松:“我记得令郎十二三岁便去了欧洲,如今已然学成归来了?”
聂云龙长叹一声:“我说的不是他。是聂人雄。”
陆克臣登时露出困惑神情:“聂人雄?哪个聂人雄?”
聂云龙鼓着一脸胖肉,硬着头皮答道:“就是当下的热河督军,聂人雄。”
陆克臣微微张嘴,做了个惊讶的深呼吸:“这……聂公,我倒不知道他是您的儿子。”
聂公冷笑一声:“哼,我也不知道。”
陆克臣彻底糊涂了:“那……”
聂云龙仿佛是要破罐子破摔,老着脸继续说道:“聂人雄看上了你家三小姐,还说他当初欠了你家五十万元。若是亲事成功,可加倍奉还一百万元。就是这件事情,我说完了。”
陆克臣在沙发上换了个坐姿,目瞪口呆的看着聂云龙:“聂公,这话是从何说起?小女早已和卫清华家的二公子订婚了啊!”
聂云龙一听这话,当即把两只胖手一摊:“那就是不成啰?”
陆克臣深深点头:“聂公,卫家连彩礼都送过来了,所以此桩亲事肯定不会再有变动。”
聂云龙气运丹田站了起来:“好极了。陆老弟,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你给答复就好,算我没有白跑一趟。”
陆克臣莫名其妙的送他出去,口中胡乱做出挽留。直等聂云龙乘车远去了,他才猛的反应过来——聂人雄怎么忽然惦念上了自家三女?
聂云龙铩羽而归,倒要看看这个伪儿子还能闹出哪样。不料聂人雄毫无诚意的向他道了两句辛苦,然后就派人把他送上火车,放他回家去了。
聂云龙再有面子,也不可能轻易拆散人家定好的亲事,况且他失势已久,也没什么面子可言。聂人雄只是想把他推到人前亮相,给自己的出身镀一层金。
陆柔真作为一名千金小姐,若是同个名门少爷私奔,可以演成一段佳话;若是同个草莽军头私奔,那就成了丑闻。佳话与丑闻之间,只隔着一层纸。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把那层纸戳破。
他是在琉璃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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