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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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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其安嬉皮笑脸:“怎样,大神医,死不了吧?”

冷哼一声,封青板着脸起身,几步消失在某一道房门之后,半盏茶功夫,一手拎个纸包、一手端着茶盏出来,将纸包掷给立在一旁的孙善,吩咐:“看着你家郡主,每隔两个时辰一服。”又自怀中掏出个玉瓶,倒了指尖大小一粒黑色药丸溶于茶盏中清水,送到叶其安面前。

“就知道……”叶其安嘟囔着,接过药水一口喝尽,立刻聚拢了五官,“赫——要死人了——”

“想死容易,想活便难了。”封青冷冷接口。

叶其安一怔,苦笑:“我知道啊——”

“你的事,我也知晓了一些。”封青掌贴于她背心,缓缓输入真气,“且少安毋躁,假以时日,安知不能否极泰来。”

“他不会原谅我了。”叶其安喃喃道,心中苦涩之极,“我也不能再回头。”

让真气在叶其安体内运行一遍,封青收了手,走到一边,负手望向远方,怅怅叹了口气:“随缘吧。”

墙头上的小包似乎睡着了,一歪一歪差点从墙头掉下来,惊醒之后四脚忙乱地重新稳住身体,不知身在何处地望着四周。

封青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那只体形已经逐渐接近成年的白虎:“这世上,为人最是辛苦。”

“你们又是怎么来的京城?”叶其安忆起重逢时被困于魏国公府铁笼之中的小包。

封青面色一沉:“那日你不辞而别,韦兄只说你走了,此后惜言如金,再不肯多说,更甚隔了两日径直不见踪影,我便带了香儿和小包四处寻你,不料遇上师妹。哼,”他冷哼一声,面上罩了凝霜,“我那师妹,却是长进了,竟相助皇太孙设计将我拿住——王侯子弟,果然无情!”

“雪儿对你一往情深,怎么会害你,别误会了她。”

封青不置可否,继续道:“然而转念一想,皇太孙自然不会杀你,但朝廷如此大动干戈寻你,你终究要回京城。不若在京城相候,好过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走。不过小包暴烈,又不肯好好待着,谁也降它不住,他们既不敢伤它,又怕将它丢了无法交待,只得将它困住,虽不得自由,苦却没有多吃。”

“不得自由,已经是世上最大的苦。”叶其安起身,轻轻靠在封青肩头,“我又连累你们了。”

封青板了脸:“与其在此胡话,不如好好想想今后如何,郡主殿下。”

叶其安摇摇头:“不想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可惜,”封青指尖挑起她鬓角一屡碎发,“这白发恐怕难以回转——小叶,苦了你了……”

隔日早朝,皇帝赐赏的旨意一经宣读,朝堂顿时大哗,惊骇的有,痛哭涕零的有,不动声色暗自考量的有……一个毫无背景、来历不明的平凡女子,一跃龙门,便高高凌驾在了殚精竭虑、苦苦挣扎着向上爬的众人头上。

而半个时辰之后,叶其安却在皇宫深处,陪伴着明朝开国皇帝,讲述那位额头有月牙的传奇官员的故事,同一时刻,小包御膳房,旁若无人地搅了个天翻地覆。

第五十三章理还乱

叶其安在魏国公府住了三天,泰半时间都在宫中,三天之后,皇帝索性于宫中拨了一处庭院,方便她留住。旁人眼中,已是荣宠极致。

或许,有人也在想,往越高的地方摔下来,恐怕越是痛吧。

七日之后,虽有种种非议,在钦天监选定的吉日,郡主府入迁。自清晨起,宫城北边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不得其门而入的百姓,只能枉自猜测是哪个富人家办喜事,这一日'奇+书+网',便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提供谈资的那些人们,无论贵贱,到府相贺的也好,在府迎客的也好,俱是貌合神离、各有心思,一刻不敢懈怠。

这处远看似不起眼的大宅,倚山临湖,厚重沉稳,原本是皇家一处别院,稍事修整,添了几分生机,气派而不张扬。

新主人叶其安早换了繁复的礼服,一身惯常的男装,躲在西北角的阁楼之上,远望着那些身着红袍,道貌岸然的官员身影在院中时隐时现。高楼之后的后山,小包正煞有其事地追逐着误闯入园的一只狐狸,不时有声声虎啸传来,每一声啸,便有一人或是几人呆了一呆,面色不宁。

红色官袍,意味着到府的官员至少是四品官阶,这些人会齐聚一堂,恐怕绝非因“安阳郡主”四字。

真有种临海旁观的意味,叶其安眼望着楼下众人,视线却未对焦,抿口茶,茶香溢了满口,舒服地眯起了眼。

“你这头疼病,却好得也快。”皇太孙的声音伴着木门开启的响动和脚步声传来。

叶其安微微一笑。她那时的确是借口头痛,逃离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前院,可是,没有她这“主人”在场,他们不是也自说自唱地完成着庆贺乔迁的仪式吗?

“殿下。”她回转身,给一身明黄常服的皇太孙行礼。

“罢了,”皇太孙径直走到窗边藤椅坐下,手扶了扶头,皱着眉,“在外候着。”

一直站在门边的孙善应了声,倒退着出去将门合上。

叶其安站在窗边,力图保持恭谨的态度。

皇太孙仰靠在椅背上,半眯了眼,状似随兴地问:“可还喜欢这宅子?”

“喜欢。”叶其安老实回答,“要是以前,死也想不到会有这么漂亮的大房子。如果六百年后它还属于我就好了。”

皇太孙面部线条柔和许多,扶在头上的手也放了下来:“沧海桑田,六百年,实在长了些。”

“我知道啊。”叶其安笑,“也不过说说而已,无所谓了。现在能住得上,已经很满足啦。”

皇太孙睁开眼,直直朝她望来,目光深邃,映着如玉容颜、明皇衣袍,俊美无匹,加之此刻消敛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亲近许多。

“过来。”他突然轻唤,眼中华波流转,令人难以抗拒。

叶其安一怔,抬眼看去。他也不催促,只静静等待,神色平和。她垂了眼,抬步走过去,站在他身侧偏后一些位置。

“礼数倒是懂了不少。”皇太孙看了她一眼,“这里没旁人,不必刻意,知你不惯。”

“是。”叶其安应着,却没动。

皇太孙面色沉了沉,随即微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你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

怎么会不记得?

那一切的开始……

“那时你惊魂不定,形色狼狈,一双眼却亮若晨星,明明惊恐万分,却又恍若无畏无惧。”皇太孙淡淡道,语气中带了些许回味,“至今仍不能忘。”

叶其安静立原地,心跟着乱了起来。

“你——”他侧头看来,眼瞳如无底深潭,“你当真不知么?”

不知什么?

叶其安心绪难定,突地跪下地去:“殿下——”

“罢了!”皇太孙猛然拂袖起身,怒意微显,走至窗边,许久不曾开口,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平和,“寡人知晓你仍在怪,怪寡人夺你自由,怪寡人拆散你与那人——不过寡人却不悔!”他转身大步朝房门走去,临出门时,停了一下,道:“过几日与寡人一同去狩猎。”

叶其安垂头跪着,直到离去许久,膝盖以下开始发麻,扶着藤椅站起身来,才进房的孙善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

“我没事。”叶其安摆手,活动着双脚走到窗边,陷入沉思。

……

……

华灯初上,诺大的宅院四处寂静无声。黑暗与灯光重叠,幻化出无尽的神秘,即便偶尔随风传来细微语声或是侍卫们巡游的轻响,也驱不散那抹诡异和不安。

小包独自霸占着床榻,睡得打呼噜,偶尔还发出几声带着余兴的哼叫。

白天,那只狐狸被小包追得急了,仓皇中逃进院中。一虎一狐,顿时搅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偏偏无人敢浅露不满,直至皇太孙走后,纷纷忙着托辞离去。

小包玩得上瘾,将目标逼入绝境却又放弃,反反复复,眼睛越来越亮,脊背的毛兴奋地竖起来。那狐狸吓得肝胆欲裂,几次装死后,终于了悟“猎手”似乎并未打算立刻将自己变成餐点,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躲进柴房再不肯露头。小包跑去厨房叼了只熟鸡,趴在柴房外不紧不慢啃着,啃得差不多,又摊开四肢香甜睡了一觉。可怜的狐狸若是会说话,恐怕早已将小包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总算,小包睡醒之后,大概已将追狐狸的事忘记,悠哉游哉地逛到别处去了。叶其安让赵哲带人将那精疲力竭的狐狸抓住,看到狐狸可怜兮兮的晶亮眼睛,心下不忍,便吩咐将它带到后山放走。

而小包逛了几圈回来找她之后,就一直睡到这时,显然是累极了。

叶其安倚在窗边,听着小包安逸的呼吸声,迎着凉风习习,望向远方未知的黑暗。孙善在一旁对着礼单,清点这一天收到的贺礼,听上去,多是不实用的摆设,珊瑚的、翡翠的、玛瑙的……若全换了银子,可是很大一笔财富。

“……顺天府尹宁常,时令鲜果百斤、米十石、骏马一匹……”

“咦?”叶其安回过头来,“你刚才说的是宁常?”

孙善仔细看看礼单,应道:“回郡主,的确是宁常宁大人。”

“原来他已做了顺天府尹么?”叶其安轻道。在礼单中,宁常的贺礼普通,甚至寒酸,却实实在在,人虽未来,心意已至。“明天早上去看看宁大人送来的马儿。”她重又回头望向窗外。

床榻上本来熟睡的小包忽然一震,睁眼抬头,盯着黑暗中某处。

空气的波动掺杂了一分异常,似曾相识的凉意夹着淡香袭来,氧气突然间变得稀薄,叶其安只觉得喉间一紧,阴恻恻的笑已自风中传来。

小包一跃而下,几步窜到窗前,前爪搭在窗台,喉咙中低吼着。

“孙善,”叶其安身子不动,低声开口,“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孙善将视线从窗口调回,也不多问,应着折身出门。

房门刚合上,屋内灯光晃动,突然间已多了个人。

“叶老板,许久不见,可还好啊?”察尔斤一身奢华的紫袍,随意坐在藤椅之上,笑得恣意。

叶其安慢慢回身,一语不发地望着他。

“我可是自冀山而来,你却没有话要问我么?”察尔斤瞥了眼接近了几步的小包,“你这只白虎倒是越发有些威风了。”

叶其安矮身在小包颈中轻拍安抚,抬眼漠然道:“若总教头无处可去,就住下吧。”

看着叶其安带了小包自若朝门口走去,察尔斤眼底笑意更浓:“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我可是受人所托,专程而来啊。”

叶其安停住脚步:“你这个专程而来,究竟又要几人替你垫背?”

“叶姑娘对在下成见太深。”察尔斤朝门外虚指,“你将那小太监遣开,唯恐在下对他不利么?嘻嘻,未免多虑,今后你我必有携手合作之需,如此见外,恐怕不好。”

“合作么?”叶其安缓缓回身,“倒是提醒了我,如今我是安阳郡主,皇上、皇太孙又宠信于我,只需向他们提个小小要求,我便能替双福报仇了,你说可是?”

察尔斤呵呵一笑,面不改色:“若是姑娘肯假手于人,察尔斤早已没有性命。”话音一转,“不过也有道理,在下还是防备些的好,呵呵。”他施然起身,朝着窗边走去,自语道,“可怜我那凤凰山之约不知得延到何时,韦门主心脉受损,又斗志全无,得好生想想法子才是……”

“察尔斤!”叶其安脱口喊道。

“在。”察尔斤微微侧头,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

叶其安低头:“他——他怎样?”

“朝廷兵马尽退,反叛者或杀或走,无生门自然元气大伤,至于门主——”察尔斤一笑,“我方才已说了,你不曾听仔细么?哈哈……”他一面笑,一面轻巧跃上窗台,忽又转回头来,一双眼融在夜色中,勾魂夺魄,“我瞧那太孙殿下,对你极是用心,恐怕迟早迎你入宫。或许不能为后,三妃之位笃定,察尔斤先行恭贺叶姑娘了……”

叶其安怔怔望着察尔斤消失的窗台,许久不动。

第五十四章猎物

相隔转眼就要一年,叶其安首次意识到,自己初遇,原来恰逢太孙殿下巡视途中临时起意的一次狩猎,而那只死在眼前的花豹,是皇太孙的猎物。

——也许,在皇太孙眼中,猎取的不仅仅是花豹——

跟那次临时起意的狩猎不同,这一次,皇家猎场、王公贵族、鲜衣怒马,看不见往日朝堂上勾心斗角,又无需忧虑安危存亡,人人一派怡然和气,胜似郊游休闲。

然而,表面平静之下的波涛暗涌,比之明枪明箭,更加激烈凶险、更加地难以抵挡。

譬如此刻,叶其安拍抚着坐下骏马,一面无奈望着几个衣着鲜亮的贵族状似无意地策马朝自己行来——这已是第三拨前来“套近乎”的人了。

——不过是因为此前寸步不离的守顾和她头上那顶金灿灿“郡主”高帽的份上吧。

可惜,没有相似的生长环境和文化氛围,也没有参与的欲望和必要,叶其安实在无法融入来人已大为迁就的话题中去,交谈往往无疾而终,平添尴尬,连带着坐下红马也因烦闷躁动不安起来。

这匹红马便是之前宁常遣人送来的乔迁贺礼之一,也许不及皇太孙的墨麒,却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骨骼奇伟、筋肉纹理突出、一双眼炯炯有神,随着周围气氛的变化,大有跃跃欲试的劲头,可怜陷入这番文雅平静的局面,渐渐失了耐心。

叶其安却寻到了“突围”的理由,脚下不动声色地轻击马腹,在大红马如特赦般一纵而出时,歉疚地回头:“啊呀,这马……”

朝夕相处一段时日,略微知道了些红马的脾性,叶其安索兴放松缰绳,轻贴在马背上,任由红马肆意朝前奔驰。憋闷许久,突然得了自由,红马撒欢儿似的跑着,越来越快,好似要飞起来一般,很长时间过去也不见有倦怠之感,速度不曾稍减。

烈风,果然恰如其名。

叶其安微眯了眼,感受着风从脸上身上掠过,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渐渐通泰,压在胸口的沉沉大石仿佛也被风吹散,恍惚中,天地好似只剩下一人一马,没有了羁绊、没有了纠葛,一颗心变得通通透透,那样的洒脱、那样的自由自在……

她却不知,这一人一马,驰骋在天地之间,旁人眼中,恍然若不属凡尘,眼看着便要消失在虚无中……

远远的,破空传来一声高昂的马嘶,经久不息。

烈风渐渐放缓脚步,直至停息。它微微侧头,似乎在辨析那声嘶鸣中夹杂的讯息,随即人立而起,仰首向天,用声声恣意的嘶鸣应和着。

叶其安不及防备,从马背上后仰栽倒草地之上,怔怔听着两处马儿一起一落的欢叫,眼望着碧空如洗,不经意间,仿佛灵魂便要脱壳而去。

马儿嘶鸣的间歇,突然挤进来清亮的冷啸,声声直入云霄。碧空中,数只鹰隼高贵而冷傲地盘旋往复。一阵狂风乍起,霎时添了几分苍凉辽远的意味。

江山如画似梦。人,太渺小……

视线被一团黑影挡住,叶其安皱眉,渐渐拾回意识,才看清一脸焦虑的赵哲站在自己面前,不知已喊了她多久。

“我没事。”叶其安勉力起身,视线中又多了几名护卫的身影,人人如临大敌。“我真的没事。”她又补充了一句,站起身来,“殿下他们可回来了?”

赵哲神色一凝:“殿下遇刺了。”

……

……

狩猎因皇太孙被刺而草草收场,叶其安随太孙殿下仪仗回到皇宫,又被皇帝召去干清宫,一同等候太医诊治的消息。

皇帝面色不改,望着远处沉吟不语。叶其安却看到他搁在软垫上的手有节奏地击打着,而他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

此刻的皇帝,不过是个担忧孙子安危的普通老人,那个叱咤风云的朱元璋,也抵不过人之常情。

叶其安转身倒了杯茶,恭敬奉上。皇帝望她一眼,抬手接过浅抿一口,递还给她。那叫张德海的老太监忙上前将茶杯接去,趁着皇帝移开视线,暗示叶其安劝皇帝用些糕点。叶其安在皇帝身边坐下,伸手便拿了几上一块甜糕往嘴里送。虽然对她“妄为”不是第一次见,这般举动还是让张德海吓白了老脸。她却仿佛没看见,往嘴里送进了第二块糕点。

皇帝却在这时伸指夹起了一小块糕,没有立刻吃,只是拿在手中端详,半响道:“我这孙儿,虽生在天家,却连寻常百姓孩儿不如。幼年丧父,须得独自抚养幼弟,如今不过弱冠,便又要支撑起天下,连这般祖孙二人一起用饭,也是难得。朕,实在是心痛。”

“陛下若只求与寻常百姓一样,又何必殚精竭虑,坐上这天下共主之位。”叶其安吃下第三块糕点,似乎嫌太腻,转头找水。

一旁的张德海老脸又白了一白。

皇帝眼中闪过凛然之色,随即一笑,将手中糕点放入嘴里:“不错,成大事者,必有大痛苦。鱼和熊掌又岂能兼得。不过,你这样说,未免忤逆,叫旁人笑话朕没了威仪。朕便罚你抄录佛经百篇,以儆效尤。”

叶其安抬头:“换成别的行不行?毛笔太难用。”

张德海的老脸已再不能更白。

皇帝冷冷道:“若要一心求死,光凭几句话却是不够。”

叶其安耸耸肩,端起糕点奉上。皇帝顺手又拿了一块吃下。张德海的脸色终于转了回来。

不一会儿,太监来报,为太孙诊治的太医在门外等候召见。皇帝下令撤走糕点茶水,又将叶其安撵到一旁站着,召了太医进门。

小心翼翼、三拜九叩之后,老太医将太孙伤情细细报了。皇帝神色稍霁:“既是轻伤,尔等仔细着用药便是。安阳。”

叶其安上前跪听。

“你替朕去瞧瞧太孙,若有什么,即刻来回。张德海,将年前乌思藏进贡的药品一并点了让安阳带了去。”

张德海应了,派了人伺候着,便与叶其安、老太医一同跪辞出来,领人去盘点贡品。老太医急匆匆要往御药房赶,被叶其安一把揪住袖口。

“冯太医,殿下身边还有些什么人?”

老太医狼狈甩脱了袖子,连退几步,这才中规中矩地回话,显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安阳郡主也是很发怵。

听到老太医报出的一串名号,叶其安眉头越皱越紧,等老太医说完告辞离去之后,终于叹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带了孙善,一路往东宫而去,越是接近,叶其安的步伐越是迟疑,几乎不愿挪动。偏偏平日大得离奇的皇宫,此时奇迹般地缩小,凭她再怎么一步三捱,宫门已然近在咫尺。

早有小太监头前禀告过她的到来。叶其安尽量面无表情地,从一众候在外面纷纷向自己行礼的各路宫女太监身旁大步迈过。东宫近侍前来引她入宫,孙善则加入了门外守候的队列。

一跨进门槛,一股夹杂着药味、脂粉味、熏香的气息扑鼻而来,浓腻而憋闷。若是可能,叶其安只想扭头离开,给自己的肺喘口气。

她的身影刚出现,室内十数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凤眼杏目,或端庄或明媚,映着珠翠金玉、绫罗绸缎,璀璨生辉。

皇帝说,成大事者,必有大痛苦。应该再补一句:成大事者,必享大幸福。

皇太孙斜卧在软榻之上,身上松松披着宽袍,看不到伤处。太医说他左肩被箭浅刺,只是皮外伤,不过受了惊吓,须静养些时日。叶其安却看不出一双眼亮如晨星的太孙殿下受到惊吓的依据,何况这么多人围在身边,算哪门子的静养?

这位东宫正主并未如同往常一句“罢了”省去她辛苦,而是静静望着她按部就班完成繁琐的礼仪。正好张德海带人送来了皇帝赐的乌思藏贡品,又是一番折腾,总算能坐下来说话时,叶其安觉得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身心俱疲。

还没落座,这些帝国身份最高的女人们中的一位立刻笑盈盈,卷着香风上前来,拉起叶其安的手,妹妹长妹妹短地一阵絮叨。被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拉住手叫妹妹——即便那张年轻的脸盖在脂粉下脱去几分稚气——叶其安心里不知叹了多少次气。

又一个女人上前来,拉住叶其安另一只手,不住夸赞她的秀丽,她的飒爽男装,状似不经意言及她脸上淡淡瘢痕和鬓角白发,顿时愁容满面,手中丝帕遮住樱口,大眼中泫然欲滴,眼看便要哭出来……

叶其安僵在原地,对生活在这群女人中间的皇太孙生出十分敬佩来。

她们唤的是安阳,怜的是安阳,看重的是安阳两字背后的皇帝和皇太孙。

而皇太孙,始终高深莫测地望着一幕“姐妹好的感人场景”,任由叶其安落在莺莺燕燕中不能自拔。

另外两个不为所动的人,一个是如今掌领后宫的宁妃,另一个,则是皇太孙妃,皇太孙结发三年的妻子。

多多少少,叶其安是将视线投到了这位即将成为皇后的女人身上。对方身上自然流露着贵族女子的恬淡高雅气质,仪容端丽无双,一颦一笑,皆是风华,与皇太孙坐在一起,相配之极,偶尔朝叶其安看来一眼,带着审读和考量,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受到重视,也不让人觉得被当作物品一样研究。

只是,那双本应属于少女的眼,在看过来的一瞬间,蕴藏着的,是老于世故、久经风霜后的成熟。

叶其安这么想着的时候,原本对她的疏离感中,就增添了几分同情。而这时,皇太孙妃的视线再投过来,却多了份凌厉。

刚好,那位宁妃发话了:“早前听说皇上封了位郡主,总没见着。我今儿瞧着,安阳的年岁应当不小了吧?”

“回宁妃娘娘,二十了。”六百年后,这个年纪或许还会被称为孩子,在这个年代,恐怕已经归入大龄青年的行列。

果然,好几双眼中震惊之后是惋惜,包括此前抓着她手叫妹妹的太孙胞妹南平公主。

叶其安装作不见,保持低眉顺目的姿态。

“是不小了。”宁妃微微蹙眉,保养上佳的脸丝毫不显老态,“按说更应谨言恭行,白的叫人笑话我天家女儿失了风范。便说这衣服,虽刚自猎苑回来,堂堂郡主,一身男人衣物,终归不好,紧着换了吧。”

“皇上却说挺好,准我常穿。”叶其安终究管不住嘴。

宁妃的脸色自然就变了,不再与她说话,同皇太孙交谈了几句,不多久便起身告辞。她一走,皇太孙妃也跟着走,皇太孙妃再走了,其余人更不敢留下,转眼间,热闹的房内只剩下了皇太孙和叶其安,还有两个近侍。

叶其安乖乖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动也不动,直至实在没了耐心,由不住偷眼去看,却望见皇太孙直直望着她的眼底缠绕着浅浅笑意。

叶其安干脆起身,左右前后绕了几圈,觉得血液筋脉通畅了,才上前几步:“我看看你的伤。”

皇太孙望着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叶其安摸摸鼻尖,终于不耐烦伸手轻轻掀开他身上外袍。外袍下还有件白色里衣,左肩处有鲜血渗透出,泛着刺目的红色。

“伤得这么重?”叶其安皱眉。这伤势与她想象中的“轻伤”失之千里。

“你担心?”

“废话。”话音刚落,叶其安就愣住,想收却已收不回来。

皇太孙却是一笑,侧头轻道:“下去罢。”

两名近侍闻声跪辞。

叶其安要退开,却被拉住手腕。

“别去。”强势而又温和地声音近在耳畔,“不过想你陪我坐坐。”

想要挣扎,又怕动到他伤口,叶其安犹豫片刻,索性放弃,在他软榻边上坐下来。两人姿势暧昧之极,一瞬间,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了几分。他身上的药味、血腥味夹杂在一起,充斥在鼻尖,叶其安的心不知为何就软了下来。暗自叹口气,她轻声道:“你知道,我们之间是没可能的。”

皇太孙却未似往常一样发怒。握在她腕间的手紧了紧,他后仰靠着头,眼光深邃迷离,久久不语。终于,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底澄澈宁谧:“我知道……”

叶其安吃惊看他。

“……方才见你看她的眼色,我便知晓了。”他视线移向她,“这宫城,关不住你。寡人,关不住你。只是,我却仍是不愿放手!”

“殿下——”

“罢了,”他拦住她,“我不再逼你,只等你心甘情愿那日。”

既已见到他妻子,不能“心甘情愿”的理由便有了世上最充足的一个。

更何况——

叶其安垂下头,黯然不语。

“其安。”他唤。

“是。”叶其安抬起头。

“你为何不问寡人是谁的刺客?”皇太孙语气平淡。

叶其安的心脏却如同战鼓般激昂擂动起来:“……谁?”

“你却希望是谁?”皇太孙冷冷道。

第五十五章红豆

叶其安自皇太孙处返转干清宫,中途却遇上去替皇帝复诊的封青和香儿,脚步便慢了下来。香儿和孙善稍稍落后,叶其安与封青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皇帝的病情究竟怎样了?”叶其安问这句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

封青没回答,微微摇摇头。

“是吗?”叶其安却已明白,“他最近精神很好,所以我以为有你在,也许——”

封青瞥她一眼:“你当我真能起死回生,能常人所不能?”

“不过,皇宫这么闷,你都能呆得下去,也是能常人不能了。”

“大内御药房可非人人能来、时时能来。既来了,自然不可急着走。”

“但凡遇到医药二字,你其实可以六亲不认吧?”叶其安调侃他。

“我自晓事之日,除去师父,再不知六亲为何。”封青说着本应很感伤的话,眼底眉梢却尽是笑意,丝毫不见伤楚。

反倒是叶其安似有所感,眼望前方,叹了口气。

“我说我,你却跟着唉声叹气做什么?”封青收起笑,转开话题,“今日皇太孙被刺,可知是何人所为?”

叶其安摇摇头:“皇太孙吊足了我胃口,结果只说了两个字——漠北。”

“蒙古人?”封青面上添了几分凝重,“本朝建朝以来,北方战事不断,边疆百姓凄苦难言,只盼能早日停息……”他侧头看着叶其安,“小叶,此乃政事,你是女子,还是莫要过问的好。”

“你是要说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叶其安撇撇嘴,“我又不是后宫。再说了,我想过问也没法过问,因为这些国家大事、阳谋阴谋的,我根本就搞不懂,也就没兴趣去关心。”

“你倒确是个不爱操心的人。”封青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似的,自怀中掏出个玉瓶,“在宫中有个好处,盛药的器皿倒是有不少好的。一日一粒。”说着,将瓶子递给了叶其安。

早在他往怀里掏时,叶其安已皱起了脸,这时无奈接过玉瓶,一面说:“话说我这药得吃到何年何月啊?——你其实一直记恨我将你守了十年的老参毁了,对不对?”

封青不说话,仰天一笑,大步朝前走去。

……

……

还隔着老远,就看见张德海站在宫门外,满面焦急地不住踮着脚朝这边张望,一见他们,立刻急步上前迎过来。

“哎哟,小祖宗,怎么才来?”比寻常男人尖细的声音此刻越发刺耳,“路这么远,也不兴打发车轿送。皇上都问好几回了!”

“有事吗?”叶其安稍稍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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