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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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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语说了一句“下午好”,心里却暗叫“惭愧”。英语好歹是学过的,日语的话,除了刚才这一句,会的不超过个位数。
那两人被唬了一跳,神色不定。金发老外似乎想要说什么,亮脑门冷哼一声,便有些难堪地闭了嘴。
叶其安板了脸。无名会意,在那亮脑门身上拂点数下,那人立刻惨叫着在地上不停打滚,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声音都叫得嘶哑,却始终不会晕过去。其余两人看得面无人色,冷汗直冒,知道眼前这些人要拿自己性命简直易如反掌,眼看无名又抬步走过来,先前说话那人立刻告饶交待。
明朝初建,政府还没有余力建设强大海防,常有海盗趁机上岸劫掠百姓,百姓们早已痛苦不堪。这三人原来便是这一带的海盗。数日前,三人所属的团伙上岸劫掠离这里不远的城镇,本来满载而归的计划却被意外出现的人破坏,团伙首领还被迫立下字据,保证再不来犯,才被放回。不过,显然这首领并未打算遵守诺言,回去后纠结了所有成员,今晨上岸,准备雪耻来了。
“果然是这样。”叶其安点点头。刚才听那金发老外一直在反对屠杀,日本人却不以为然。
观察着叶其安神色,以为事情有转机,那人立刻奴相毕露地说起好话奉承叶其安,同时将事情完全撇干净,做出纯粹被鬼子逼迫的模样,非但叶其安等人皱眉,金发老外虽然没大听懂他在说什么,也从他语气神态猜出大半,渐渐一脸鄙夷。
“你是汉人?”叶其安终于忍不住,喝断了他。
那人立刻点头,连声说是。
“既然是汉人,为什么帮着外国人欺辱同胞?”叶其安声音变冷,眼中添了怒火。也许强盗可恨、侵略者可恨,可是最可恨的,却是汉奸!
那人全身一抖,显然已经看懂了叶其安的愤怒,不禁心生恐惧,软瘫在地。
“不好!”叶其安突然想到一事,顿时慌了。老伯的家不就在通往那城镇的路上?“无名!押了他们跟来!无尘、无伤、无戒,我们走!”掉转马头,朝着小渔村疾驰而去。
还在老远,空中有浓浓的烟雾腾腾,一阵焦糊的味道已经钻入鼻中。叶其安急红了眼,更加用力催促马儿。很快,小渔村已在眼前,却是火光冲天、惨不忍睹一番景象,近了,才发现焦臭的空气中夹杂着鲜血的腥味。
“驾——!”叶其安将眼光从路边一具尸体上转回来,怒火蒸腾到鼎盛。
“救命——!”不远处一声女人的惊呼,很快淹没在男人的淫笑和辱骂中。
“无尘!”叶其安低喊中,人影一晃,身边的马背已空,无伤、无戒的羽箭也同时离弦而去,前方随即传来阵阵惨叫。
马儿驰到跟前,女人已经闭上眼睛。无尘转身迎上叶其安的视线,凝重神色摇了摇头。
地上被羽箭射中的一个强盗还在嗷嗷喊叫。
叶其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溢满杀气。
喊叫声在刀光闪过后终止。
无尘丢开倭刀纵身上马,伴随叶其安身边。无伤、无戒策马在前,一路营救盗贼刀下的村民,朝着老伯家奔去。
到得屋前,入目一片杂乱,屋门紧闭。叶其安心里发凉,跳下马来,冲到门边:“老伯!开门!老伯……”
房门突然洞开,寒光闪过,直直落向叶其安头顶。“当”的一声,却是无尘赶来以铁弓架住长剑,随后与持剑人连对数招,都为对方竟然未被立刻制服一惊。无尘冷哼一声,脚下展开步法,铁弓舞动,逼得对方连退两步。
一声喊,屋内又跃出一人,与持剑人并肩而战。
被无伤、无戒护在中间的叶其安见到后来那人,心中一动,惊叫出声:“管离?”
“安公子?”果然是管离。
无尘收了铁弓,退回叶其安身边。
屋中有走出几人,都是相识。王焉——应是皇四子燕王朱棣,紧跟其后是那唤作煦儿的男孩和那面容白净的年轻人,最后是老渔民。
“老伯,你没事!”叶其安看到老渔民,终于安心,“太好了!”
“多亏几位恩人。”老伯连连道谢,仍旧惊魂未定。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叶其安望着燕王,“你的伤没事了吧?”
自出现,燕王一双眼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叶其安,脸上神色深沉难测,听到叶其安问话,也不回答,眼光却更加复杂。
“是我多事了。”叶其安朝管离点头示意,随后抱拳,“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去哪里?”燕王终于沉声问,上前一步,气势凛然。
叶其安微微垂了头:“杀强盗!”
“你杀得了么?”燕王抬眼掠过无尘几人,然后回到叶其安身上。
叶其安一震,随即咬牙:“杀不了也要杀,怎能任由他们欺辱同胞?”还要转身,手腕却被牢牢抓住。
无尘身形一晃,欺到燕王身边,挥掌逼他放手。管离和那黑衣人立刻攻上。双方一掌相触后,又同时退开,各自站在叶其安和燕王身侧防备。
“你干嘛?”叶其安握着自己发痛的手腕,怒视燕王。
或许从未有人这样与他说话,燕王也是微微一愣,这一愣,叶其安已经转身上马与无尘等人一同离开。燕王慢慢眯起了双眼,眼中怒火更盛。
“管离!费恒!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便拿命来见我罢。”
“属下得令!”两条人影斜斜自两旁穿出,顷刻消失。
那面容白净的年轻人走上前一步:“主上?”
“三保无需多言,”燕王冷冷一笑,“便是死,她也须死于我手。”
第三十一章破贼
将一个村民衣服上的火扑灭,叶其安抬起头,看着无尘三人在不远处将最后一小股盗匪迅速收拾。身后几米之外,无名驭马在前,那三人被用长绳捆住拖在马后,跌跌撞撞跑着,尤其那个为海盗作向导的人,更是几乎脱气,身上衣物没有一处完好,看得人心中痛快。
将人带上前,无名一番逼问,那人便将什么都招了。
原来,留在渔村的只是小股散匪,海盗的首领已带着两千多人往前面小城。身边的这个日本人,是三首领,上次被擒负伤,因而落在后面。这金发老外是海上遇难,被海盗船所救,因为懂得医术,便留在船上作了船员。
听完后,众人都是一惊。
“两千吗?”叶其安抬头望望远方。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人连连哭喊告饶,涕泪交流。
众人冷冷看着他,一点怜悯之心也无。如果是个有骨气、有血性的人,又怎么会跑去替盗贼卖命、欺压同胞?
幸存的村民相互搀扶着,慢慢聚拢,望着在大火中化为乌有的家园,许多人号啕大哭,悲凉无比。
那金发老外渐渐面有愧色。
“上帝要你来做的事就是这个吗?”叶其安一脚踢开了那嚎哭不已的男人,望着金发老外,冷冷丢下一句,“你难道要将身心献给魔鬼,难道准备下地狱吗?”
金发老外浑身一震,神色挣扎。
叶其安不再理会,要无名将那日本人点了穴丢给了村民去处置,随后与无尘等四人上马赶往前方小城。
……
……
天已近黄昏,将马拴在低处,叶其安和无尘、无名趴在城外一处高地,观察城外局势。
城门腐朽,破残匾额上依稀昭安二字,城楼上隐约有卫兵巡查,偶尔风中远远传来依稀吵嚷声,似惨叫,又似狂笑。
无尘突然捏了颗石子在手,紧紧盯着左边草丛后,不一会儿,草丛后出来的却是无戒。
“公子。”无戒矮身上前,将城中查看情形告知,“无伤仍在城中,监视盗贼首领动静,若是公子攻城,好作内应。盗贼将不及逃离的百姓困在城中各处,霸了府衙大吃大喝,所劫财物正在装载上车。四城都有暗哨明岗,盗贼虽多,不过是乌合之众,只有百余人须得提防。”
叶其安望着远处小城,沉吟不语。
“公子,若要攻城,只请公子隐蔽等候,我和无名、无戒去便是。”无尘轻语。
叶其安摇了摇头:“这些盗贼其实是盘散沙,大多是势利之徒,如无戒说的,不过是需要对付那百余人罢了。我想——没有什么忠孝仁义这些,擒贼擒王这招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看那所谓的三首领就知道……”
无尘三人忽地变了脸色。无尘护了叶其安缩到隐蔽处,无名、无戒幽灵一般地前行几步,消失在视线之内。很快,前方传来打斗声,转眼归于平静。无名、无戒再返回时,身边跟了个人。
“管大哥?”叶其安迎上去。这人一直和善,给她印象不错。
“安公子,”管理抱拳一礼,“我家主人特遣在下先行劝阻公子,不可轻举妄动。”
“你家主人又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叶其安挑了眉微笑,心里却有些着恼。
“那小镇并无驻兵,”悦耳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带着丝丝寒意,“区区数人,纵使武功再高,恐怕也难敌众,你莫非真欲去送死?”燕王下马行来,身后只跟了那面容白净的年轻人。
“几个月前也许不会,现在,却一定要。”叶其安望着一袭布衣却掩不去眉宇间摄人魄力的燕王。这位未来的君主、天生出色的统治者,他的即位,将令这个王朝的历史翻开辉煌一页,千秋万代留名,可是,即便是他,没有体会过曾经的百年屈辱留给中国人的深刻烙印的刺痛感,又怎么能理解她胸中的那股怒火。
更何况,此刻的她,又如何静得下心来?
不过——
叶其安突然折过身,和拳过顶,拜倒在了燕王面前:“如果有您相助,区区几千人,又算得了什么?”
“……我?”燕王微微眯起了眼,嘴角添了一抹没有暖意的笑容,“我一介商贾,安公子此话何意?”
“我叫叶其安,之前隐瞒姓名,是不想牵累旁人。”叶其安抬起头,“燕王爷?”
“王爷”一词出口,空气霎时紧张起来。无尘等人相视一眼,随后眼中显现了悟。的确,若是普通人,又怎会有这样的天生威仪、凛然气势。
“原来你早已知晓。”燕王声音平淡,却隐藏危险。
“知道燕王,算算已有十几年,知道你是燕王,却不过一月时间而已。”叶其安抬手后指,“王爷,那一城的百姓,也是皇家子民,王爷忍心眼看强盗作乱杀人而置之不顾吗?王爷,叶其安恳请王爷出手相助!”
燕王静静看着叶其安,沉默不语。
叶其安坦然回视,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燕王却在此时有了动作,伸手入怀,拿了一样东西抛给管离:“速去东南大金千户所请调人马来援。”管离应声而去,燕王随后望向叶其安,“待此事终了,还请叶公子赏脸随本王北上北平,见一个人。”虽说了“赏脸”,实际却没有半分转寰余地。
叶其安一怔,随即点头:“如果这之前我仍旧活着的话。”或是没有被皇帝逮到的话。
“本王若要保你一条命,恐怕尚不是难事。”燕王冷哼一声。
“那如果要杀我的是当今皇上呢?”
“噢?”燕王冷眼环视一周,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没有半分暖意,“还有一事,你只许在此地等候,不得插手。”
刚想质疑,却见无尘等人也是一脸赞同,叶其安只得默应,走到一边石头坐下,看燕王向众人下达指令。
夕阳斜照,天地抹上一轮金黄。
燕王手执枯枝,在地上点划,不时抬手遥指远方渐渐陷落阴影的小城。他语气从容、面色自若,仿佛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聊,却已将数千人的生死定夺于寥寥数语。恍惚之间,有一种不寻常的气氛从他周围向四处蔓延,凌厉而又内敛的杀气混杂其中,蔽之不去,在那镇定自信的目光中,仿佛有鹰翔九霄、龙跃四海。
矮坡下的马匹也似被这气势所激,微微骚动起来,叶其安走过去轻声安抚,心绪却激昂不定。
人与人其实根本是不同的。这世上,本就有人天生是霸者,天生要立于九州之巅、俯视天下众生……
突然,远方小城上空有一簇绚烂光华闪过。
“本门信号!”无戒低喊,“是无伤,城中情势有变。”
无尘突地拉满弓,牢牢锁定左侧方,不一会箭尖所指方向跃出人影,却是领命而去的管离。
“主上!”管离在燕王身前拜倒,高举领去腰牌,“福宁卫两千兵马早已在属下赶去之前设伏于城东,与城中内应相约戌时攻城破贼。”
“原来已有人赶在我等之前。”燕王遥望小城,目光深沉,“何人调动兵马?”
管离垂首道:“据伏兵所言,有人拿了皇太孙殿下金牌,调一千兵马设伏,福宁卫因恐有误,多增一千。”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道,“属下返回时,偶然听兵士议论,说那持牌之人是一男一女,身边还随了一只似虎怪兽……”
一声马嘶,蹄卷尘飞,却是叶其安纵马奔下山坡,急速往城中飞驰而去。又是疾风起,无尘与无名、无戒已展开步法紧紧相随。
“那女人!”燕王大怒,挥手甩开枯枝,“三保!马!”
……
……
不过数十米远,无尘三人已来到叶其安左右。
“公子!”
“一定是封青他们!这次绝不能再错过!”叶其安急切地盯着前方,恨不能插翅而飞。
疾驰到城门之下,无名、无戒奔行中出箭,城楼上两名守卫应声而倒。正要再射,城门忽然被打开,无尘一手将叶其安自马背拉下,一手将骏马硬生生拽横挡在了叶其安身前,骏马嘶鸣中,门内出现的却是无伤。
突然的中断,反而让原本满满的劲力消散一空,叶其安软弱地靠在无尘身上,甚至不敢去看城门方向,只觉得自己的希望就像个绚烂的肥皂泡,也许轻轻一戳便破,更令人胆怯。
地面隐约传来雷鸣般的沉沉波动。
无尘抬头望天:“戌时了。”
“叶其安——!”燕王的怒喊也在此时响起身后,“想被千军踏扁么?还不进城!”
无尘将叶其安重又抛回马背,跃身坐于其后,握了缰绳纵马入城。无伤、无名、无戒弓箭在手,展开步法伴行左右。燕王三骑紧随在两步之遥。
一路驰行,迎面有盗贼叫嚣而来,纷纷倒于箭下,或是管离、三保踏马挥剑击退。无伤等人紧随箭后,射倒来人,又从人体上取出羽箭,再搭弓射出。羽箭源源不绝,盗贼几乎不能近身。
作战间隙,管离擦去剑身血迹:“两千人,为何这样少?”
的确,目前所遇盗贼太过零散,且几乎没什么战力。
“城内早已有人在水食中下药,大半贼人均已中毒无法行动。”无伤将搜集羽箭在地面磨转,让箭尖重复锐利。
叶其安眼中恢复光彩,双手紧紧抓住身前握着缰绳的无尘手臂。
无伤抬头望来:“若是有内应,此时必在城东祠堂。”
“快去!”叶其安急道。
此时城外官兵已经入城,盗贼四处逃窜,形势越发混乱,往城东路上,盗贼数量骤减,但身手却与之前所遇截然不同。无尘也跃下马去加入战团,与管离、三保呼应,护着叶其安和燕王步步推进。
转过街角,约数十盗贼集结在祠堂外,叫嚣不停,见到有人来,顿时分出半数一拥而上。无尘四人、管离、三保顿时陷入混战,不多时,身上衣物皆被对方鲜血浸染。
叶其安高居马背,天色朦胧,隐约看到祠堂外战团中,似有时隐时现的熟悉身影,刚要看清,却往往被拥上的人影遮挡……
“叶其安!”燕王一声大吼,合身将叶其安从马上扑倒在地,数次翻滚后,终于躲过密不透风的钢刀。“让开!”燕王趁势推她在墙角,徒手与持刀盗贼拼斗。叶其安呆了呆,随即拾起身边遗落的长刀,展开“盘云步”,跃前与燕王携手。这时又有三名盗贼抢上前,数招之后,燕王手臂被刀锋擦过,立刻溅出血来,眼看就要无可退避。叶其安惊慌失措,连连呼喊离自己最近的无尘救援燕王。
若是燕王因她而死,她便当真成了篡改历史的罪人!
“主上——!”管离欲上前救援,苦于无法脱身。
危急中,一声尖锐的哨声突然响起,哨音落下,远方忽又响起同样哨音。管离闻之一震,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慢慢朝燕王靠近。远方哨音一声大过一声、一次近过一次,终于,数道黑色鬼魅身影出现在墙头、街角,迅速逼近,来到燕王身侧。围攻燕王的几名盗贼陆续倒地,黑衣人围在燕王四周,形成严密屏障。
“主上!”三保抢上来,察看燕王手臂伤势。
“为何擅作主张?”燕王沉声问。
三保一怔,变色拜倒在地。
“罢了。”燕王摆摆手,转身看向叶其安,却对上叶其安又惊又疑的双眼。燕王沉默半刻,之后唇角微微上扬,目中精光四溢,令人不寒而栗。“你已认出了?可惜,我本不想让你知晓。”他上前一步,衣上血色掩印中,眼底竟似双瞳,“不错,此前派人杀你的,正是本王。”
为什么?叶其安想要说话,却唇干舌燥,一时无声可发。
“为何么?哼,本王也想知道,你如何乱世,如何置我于万劫不复!”燕王转回了身,静观战局。
第三十二章风云再起
抹去刀锋血痕,叶其安摔摔酸疼的手臂,不住喘息。倭刀轻巧锋利,不过长时间拼斗,仍旧令她疲累不堪。胸口有股郁闷始终缠绕不去,往往凝滞提升的气息。
“公子小心!”无尘似欲纵身来救。
听到呼喊,一股凉风已经从颈后袭来,叶其安勉力向前扑倒,刀锋紧挨头顶擦过,转头间,一名贼寇正手举长刀又劈过来,她咬牙竖倭刀在眼前相抗,金属撞击的声音还未响起,耳中却清清楚楚听到一声虎啸。啸声未绝,一抹白影从天而降,将她面前贼寇扑倒在地。那贼寇惊惧万分,惨叫着连滚带爬后退,转眼又被迎上前来的无尘击飞数米。
“小包?”叶其安脱口而出,瞪视前方,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只纯白色的半大老虎,昏暗天色中,双眼幽然,额头弯弯的月牙儿忽隐忽现,爪上、嘴角隐约几处疑似血迹的暗痕,宣告着某种极为危险的气息。它就那样站着,即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冷了眼望过来。
“小包……”叶其安抛开倭刀,微哑了声音,“你不认得我了?”
又望了一阵,白虎终于慢慢迈开脚,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仰了头仍旧冷冷的望着。叶其安蹲下了身,伸出双臂,微笑着,泪涟涟地:“小——啊,咬我……”
小包张嘴咬着她一只手臂,不用力,但就是不松口,幽蓝的眼仍是冷漠地望着她。
叶其安胸口发酸,任由它咬住自己手臂不放,用力将虎头揽到怀中,埋头在虎颈,压抑地呜咽着——
“对不起……是我不好……扔下你这么久……”
暮色渐沉,
盗贼已没了斗志,只求自保,散作一盘沙。城南方向,数量占优势的官兵慢慢形成包围,迫使残留盗贼向城北退去。
叶其安再次丢开重新拾回的倭刀,大口呼吸恢复体力,望着官兵追击盗贼潮水般涌过。小包在她面前来回走动,不时地用冷森森的蓝眼注视着某个方向。无尘等人也陆续收了兵器,退回叶其安身边。
“小叶?”喊声中,一个身影轻飘飘落在身边,“你怎会在这里?”
叶其安愣愣抬头。那人明明这样接近,她却看不真切,眼前竟然一片模糊。
“小叶!”又是一声喊,清清楚楚是封青的声音。
闭了闭眼,泪水淌出,视线终于清晰,封青的脸映入眼帘,叶其安一步扑进对方怀中,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封青还在惊喜之中,又因她的举动而有些愣怔,轻拍她肩头安抚:“无事了,无事了。”
叶其安呼地抬头,吼:“你们跑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封青一呆:“韦义庄派人报信,说你已被救下。本想待此地事了,便去找你。你不是和韦兄在一起,怎么……”
叶其安浑身一震,反而不哭了,垂头瞪着地面,随即又抬头,带泪而笑:“我失恋啦。”
“失何……”
“主子!”带着哭腔的喊声打断了封青,一个少女冲过来,朝着叶其安就要拜倒,却似乎想起什么,硬生生又站直了身,抹了黑灰的脸上,被泪水冲的白一道黑一道,依稀能看出清丽的容颜。
叶其安心里一暖:“香儿。”
……
……
叶其安搂着小包,手掌轻轻在它颈中摩挲。小包不时地转回头,在她下巴蹭蹭。旁边香儿一边给她另一只手新增的伤口换药,一边将分开后的经历告诉她。
原来这段时日,他们一直在与这支海盗周旋,寻找将之一网打尽的法子,昭安城一役便是筹划已久的陷阱,其间的确动用了皇太孙留下的腰牌,去借兵剿匪。而这一切的起因,不仅因为亲身感受沿海百姓深受海盗侵扰之苦,还因为一直暗中尾随在后的雪儿师妹曾意外被海盗掳走,幸而封青赶到及时才救回。雪儿恼恨海盗,四处寻仇,封青也只得带了香儿一路追赶。
昭安城水食中的毒便是雪儿所下,不过受了封青约束,否则的话,恐怕数十年间,这全城的水都不能再用。说到这里,香儿仍旧忍不住笑,可以想象当时情形是如何有趣。
明明急迫千钧的事,加了些许孩子气,似乎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好个封青,数千盗贼,被他当作了给小师妹撒气的物品玩得团团转,用皇太孙的令牌请调的官兵,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后招吧?
身边尽是些很强悍的人物呢。
燕王和属下在不远处休息。叶其安一直刻意去忽视周围火把光亮中那道灼灼目光。真是滑稽。明朝前三任皇帝,竟有两个要杀她,而她却居然活到了现在。
九五之尊都来挂心她的死活,实在是受宠若惊。
可是,为什么又屡次救她?
官兵们带了俘虏返福宁卫复命,困于祠堂内的本城百姓也陆续散去。
封青重新检查了城内水源、处理完受毒食物终于回来,身边跟着一身男装、眉飞色舞的雪儿师妹。
一段时日不见,雪儿更加出落得美丽,一身简单男装也掩不住倾城颜色。此时配上灵动神飞的表情、一双眼琉璃般的流光溢彩。她的出现,令四周突然变得明亮起来,许多原本流连于白虎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过去,恍若黑夜中望见了璀璨的明珠,由不得恋恋不舍。
“仍是让首领逃了。”封青板着脸快步走到叶其安身边,看看她伤口,自然地伸指搭在她腕脉,眉头同时皱紧,“你被谁伤了?竟危及内腑?”
“察尔斤。”叶其安担心雪儿误解,抬头看去,却见到雪儿呆怔原地,之前的夺目光彩瞬间暗淡了许多,以为雪儿果然生气,连忙踢了封青一脚,扬扬下巴。
封青不解地扭头看去,发现雪儿的异常:“雪妹?”
雪儿仿佛没有听见,双脚凝在原地,动也不动。封青叹口气,正欲走过去,雪儿却突然折身,朝着另一边百般不愿地前行几步,跪下去,低低唤了声:“父亲。”
“你还知有个父亲么?”冷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张开的双目,蕴着凌然气势。
燕王?雪儿的父亲竟是燕王?
叶其安惊诧莫名地看向封青,却见封青初时惊诧,接着便露出了那时船上同样复杂的神情。
“还不随我回去!”燕王起身便走。雪儿没有了平日一丝飞扬神采,垂首跟在燕王身后。经过叶其安身边时,燕王顿了一顿,侧头看来一眼:“叶公子,莫忘了你我约定,此地事了,便随本王北平一行。无需多虑,本王已改了杀你的主意……”
燕王一行慢慢走远,雪儿走在燕王身后,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一步一步似有千钧重,微弱火光中,泪意盈盈的,终于走得看不见了。
“那人原来是燕王么?”封青突然说。
叶其安吃惊的望着身边的人:“你也不知道?”
封青转过头来,淡淡一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雪妹是燕王府的郡主,自小体弱多病,拜入师傅门下,学艺为次。我虽曾到过燕王府,却从未见过燕王——果然如传闻所言,龙凤之姿……”
望着语气有些萧索的封青,叶其安好似有些明白了他执意忽视雪儿的心意并非是因为没有感觉,那常常出现的复杂神情,原来是另有缘由。
“燕王所说改了杀你的主意、北平一行,是何意?”封青说着,手上同时递过来一颗药丸。
叶其安皱皱眉,无奈一笑,接过药丸丢进了嘴里:“说要我去见一个人。”
“见何人?”
“不知道,只是看起来很重要的样子。”
“那你如何打算?”封青将掌心轻贴在叶其安腹部,用内力助药力化开。
“记得我跟你说过,除了皇帝,还有人想要杀我吗?”
一旁的香儿听到这句话,顿时变了脸色,又急又忧的看过来。
“记得,”封青点头,“怎么?”
“杭州城遇到燕王那夜,以为我们只是意外撞见燕王被仇家追杀才被牵连。也许真是巧合撞在了一起而已——燕王被人追杀是真,不过后来出现的那些黑衣人,他们要杀的人,似乎是我,今晚他们又出现,却已变成燕王身边的卫士……”
封青和香儿都是一惊。
“不错,燕王身边那几人的身法,与那夜蒙面人的确如出一辙。”封青面色凝重,“如此说来,竟是燕王?”
“可是,他又几次救我。”叶其安望着此前燕王曾经呆过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错的感觉,我总觉得,眼前老是笼罩着一层雾,解不开也散不去。燕王似乎认为我去见了那个人便能解开他心里的某些疑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想去试试看,见了那人,能不能也找到我所需要的答案?”
“既已拿定主意,”封青收回手,“那便去罢。”
话音刚落,一阵尖叫声突然从祠堂附近传来。与叶其安相视一眼,无尘惊鸿般朝声音起处掠过去。不一会儿,无尘的背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正与什么人交手,却是连连招架,不见反击。隔他稍远些,两个倭人打扮的男人手持短刀,各挟持着一个女人,一步步走过来。本欲上前相助无尘的无伤,见此情形,立刻终止了行动。
无伤、无名、无戒各据一方,手中的铁弓拉得饱满,隐隐残留血迹的箭头牢牢指向来人。
那两人将劫持的女人挡在身前,神色慌乱,眼光闪烁不定,见封青朝前走了两步,立刻大声威胁,竟是语言不通。其中一人手中短刀用力,割破女人颈上皮肤,女人顿时哭喊连连,另一被劫持的女人虽未出声,却早已面无人色。
封青停住脚步,藏在身后的右手中拈了一颗药丸,这时,无尘步法移动,刚巧遮住封青动作,封青手腕一动,药丸急射出去,击在左侧一人手臂。那人惨叫一声,短刀落地。几乎同时,小包一声呼啸,跃起身来。趁人惊愕抬头之际,无伤手中羽箭离弦,穿透另一人颈项,女人惊喊声中,那人重重倒下地去。无名随即抢上,将那女人拉了起来。
被击落短刀那人急急弯身去拾,封青纵身而上,挥掌迫他后退,另一只手抓了女人手腕将人夺过来。突然得了自由的女人惊叫着,扑到封青怀中。缓了这一缓,那人已后退数米。封青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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