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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后雨-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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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后雨
作者:焦糖豆腐花
文案:
一个严肃的爱情故事……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小小 ┃ 配角: ┃ 其它:

正文

  1。
  “众生生来便不平等,此般不平等是逃不过的。今时今刻我笑他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有朝一日他嘲我风餐露宿流离失所。”
  ……
  “小姑娘,你信命否?”
  ……
  “你命里带煞,老夫便是竭尽毕生所能,也无法全你个圆满。”
  ……
  “切勿去求本就不属于你的事物。否则,失去的会更多,甚至是你原本就拥有的。”
  ……
  “由是,你好好珍重眼下所得罢。”
  ……
  ……
  父亲躺在床上,就连眼珠子都已不带转的时候,她耳边听见的不是抽泣,不是叹息,而是那位老者业已模糊的低沉的声音。
  母亲手里的银篦蓦然落地,砸出清脆却沉重的声响时,这几句话也一直于脑海中萦绕迂回,不曾离去。
  你命里带煞,终将从悲,由是,你好好珍重眼前罢。
  2。
  贾姨妈在明府做了大半辈子的粗使佣人,没有成家,无牵无挂,是苏母生前唯一交心的好友,也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当姨妈牵着她的手离开那座院落时,她本能的停在了门槛处,心中狂跳起来,回首张望。
  张望什么呢?一座陈旧到不能再陈旧的院落,几棵古老到不能再古老的黄槐,一张石桌,几尊石凳,一口井,几处苔。
  贤人留恋故地,是为在这舍得的情,参透的感。
  她学着书上的贤人那样,微微皱眉,望着这些,想要逼出些与“留恋”有关的情感来,挤出几滴眼泪,却发现是如此的难。因为心中好欢喜。好欢喜,终于,可以不用再珍重,不用再患得患失。就当作这一切她都未曾拥有,这样便不会感到不公平有多么伤人,不会有什么渴求。
  三年五载,春花秋月,总匆匆。
  明府的后院紧挨着明家自家的私塾,每天起床,耳边都会传入朗朗书声,有时她听不懂,却觉得好听,于是每每起得很早,纵着胆翻了墙去窗边旁听。
  教书的先生信佛,三句经纶,两句佛理,将一众明家子弟绕在云雾里。
  先生捋一捋胡须,目光从书中掠起,扫过在座的各位子弟,定格于窗边的少女。
  “佛法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姑娘以为,哪一味苦,最为苦?”
  她盯着老先生看了片刻,才“啊”了一声,讶异起来。在这蹲了数年,自己都从来当自己是空气,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先生点到。
  她细细嚼过这几个词,往事泉涌般淌进脑海。半晌,抬头道:“在我看来,这都不算苦。我所说的苦,不知先生是否认同。”
  “佛曰其为八苦,必然是人生最为苦之八苦。你所说老夫必不认同。不过,你且说罢。”
  “我曰,不得求。”
  清冽明净的声音恍若一道风景,吸引了他的目光去。
  明伏善于所有能让先生不快的事情。包括不好好回答先生问他的问题,不好好思考先生留下的问题,看着先生遇到问题时的表情幸灾乐祸。
  可是这次,他没有像平时般带领着一众明家子弟去噎先生的话。望着窗边那个单薄的身影,品着“不得求”三个字,他由衷希望先生能凭借自己的知识阅历,解释于这个少女,这不为人生之苦,更不为最苦。
  可是,就连先生也愣在了那里。
  “这位姑娘,你芳名为何?”下了学堂,一个男孩子堵住她的去路。
  她头也不抬,“我忘记了。”
  “……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你是明家旁系谁的千金?为何要站在门口听讲呢?”
  “我忘记了。”
  “……那你明天还来么?”少年放弃了追问任何她都有可能回答忘记的问题。
  少女推开他,飘然向前走去。
  “看心情。”
  明伏自认自己虽然年纪不大,但也隐隐有了玉树临风之气度,一表人才之风华。每次上街游转,吸引的少女数目都是按群来计算的。被女孩子如此打发,且最后被狼狈推开,还是生平第一次。
  所以即便是记仇,他也记住了她。
  “这位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姑娘,你姓什么,总能告诉本少吧?”
  “不能。”
  “……你告诉了本少,你也没损失啊。”
  “我告诉了你,你也无利可得。”
  “……”
  ……
  “这位如花似玉倾国倾城遗世独立的姑娘,我们暂且来探讨学术问题。本少昨天跟你跟得那么紧,你是怎么把本少甩掉的……?”
  “我忘记了。”
  “……那本少今日再跟你一回可好?”
  “随你。”
  “……要不这回,本少就正大光明的跟着你走好了。”
  “那我就只有正大光明的甩掉你。如此正大光明,你可看好了,以后不要再来问我。”
  “……”
  ……
  “这位如花似玉倾城倾国遗世独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姑娘,四弟告知本少,你也住在我明府?”
  “……嗯。”
  “那你肯定是被邀请来苏杭游玩的贵族吧?本少求你了,你就告诉本少吧,你姓什么啊?”
  “我姓苏。”
  “可是徐州云龙湖畔的苏家?”
  “是余杭西泠湖畔的苏家。”
  “……嗯?……哦,一定是本少忙于功课,忘记了西泠湖畔还有一脉苏氏的贵族……那你定是应邀来府小住的,你来此多久了?要不明日得空了本少带你玩去?”
  “不用了。我忙。”
  ……
  明伏从来没有凿过毛石引过玉,这么细致且需要绝对毅力的活儿,向来被明二少爷视作洪水猛兽。然而,这一次,他却奇迹般的坚持了下来。
  她是他引的第一块玉。费了二度春秋。
  贾姨母发现她与明伏有频繁的来往,是因在整理房间时发现了明伏赠予她的及笄礼物及一封短信。
  贾姨母双手捧着着那支晶莹剔透通体雪白的碧玉钗,叫来她,让她跪下。
  “小小,这不该是属于你的东西。”
  她当时仅是以为姨妈可能是误会了她盗窃,便自然地说:“哦,那是明二少爷赠予我的。”
  姨母闻言,仍旧坐在那里,捧着簪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小小,这不该是属于你的东西。”
  “我说了,是他赠予我的礼物啊。”
  “这不该是属于你的东西。”
  “……”
  “这不该属于你。”
  “……”
  姨母收起簪子,走到她身边,在地上坐下,扶住她的双肩。
  “小小,你可知,就这样一支簪子,轻则能将你我赶出明府,露宿街头,重则压入地牢,死有余僇?”
  “小小,他是余杭明家嫡系的二少爷,而你呢?你呢?你的母亲生前以什么糊口,难道你已经忘了么?”
  “……我们只是朋友……”
  “你们能够是朋友么?你配作他的朋友么?小小,身为一个妓女的孩子,你觉得你配么?他属于你这辈子万万不可有瓜葛的阶层啊……”
  “……姨母……”她颤抖起来,看向姨母。她从未听见过姨母说这么重的话。
  贾姨母忍者眼中的泪水,用粗糙的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小小,有些东西,生来就不属于你,生来你就不得去寻求。否则,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姨母抱住她,“小小,你离开明府罢。趁着老爷夫人还没有发现,带着这只簪子,离开明府罢。就当是放姨母一条生路。就当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她又回到了苏宅。
  尘封了数年的门被重新推开。她扫去榻上的灰,蜷缩地躺上去,自己拥着自己。
  倘若说原先的自己还对命运有一丝期待,那么现在的她是真切的意识到,期待只会让自己失去更多。
  既然不得求盛夏温暖的日光,那么,就在寒冬中品尝冷的极致罢。
  3。
  文人墨客江南去,谁人不造采悦楼。
  采悦楼与其他青楼一般,镇楼之宝自然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绝色女子。可采悦楼的花魁却又与众不同,一为只卖艺不卖身,二为你便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也成不了她的入幕之宾。
  只因这位女子看人从不看钱财多少,而看此人的文笔造诣何如。即便你身无长物捉襟见肘,只要吟得出为此女子所欣赏的佳句,便有机会与之月下共饮,畅谈一番。
  千万不要让人听见你发出“那老鸨会同意么”的无知疑问。除非你想要体验被三岁小童一边扔泥巴一边鄙视你才疏学浅。因着余杭人人皆知,采悦楼是余杭明家明二少爷旗下的产业,这位少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你是想象不出,当时我母上大人的脸色是有多么精彩。”
  “只要你还存在于世上一天,她的脸色时刻都会很精彩。”
  西泠湖畔,荷风小筑,采悦楼的东家与花魁正就酒小聚。
  “……你也不要讽刺我,我虽这么回了她,她心里自然还是会记恨你的。”
  “我知道。可你能否告诉我,为何要推掉这门亲事?永安郑家的小女儿,据我所知,可是倾城之色啊。”
  “……我还不想成亲。”
  “那你这是逼着我尽快成亲。”
  明伏指节猛地一扣桌,声音高起来,“这是什么厥词?”
  她微微一笑,为二人添满月光杯,“你誓不成亲,却与我来往如此之密,虽说我是你的手下,你也打着关心下属的旗号,可在外人看来,我与你推掉亲事,还是有着不可推脱的干系的。”
  “哈哈,”他举起酒杯,狡然一笑,“我之所思我尚不可束,他人之所思就更轮不到我来束了。”
  她也一饮而尽,“所以嘛,这是逼着我来束。”
  “……小小。”他的声音忽然沉下来。
  “嗯?”
  “你就那么不愿意……与我明伏二字扯在一起?”
  “……怎么会?”她挑眉,随即一笑,“我愿为你一生知己。至于红颜,红颜多薄命,量你也不愿我沦落至此地步罢。”
  明伏闻言苦笑,“你既自诩为我的知己,又怎能不知我……”
  “听闻下月初一有踏青诗会,你带我去吧。”她利落的打断他,最后一句话,语气平和舒缓,却透露着几丝难以捕捉又显而易见的哀求。
  她在哀求什么?
  明伏待她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初入采悦楼,她是做好了步上母亲后尘的打算。秉着一副好皮囊,老鸨甚至什么都未曾教导于她,就拍出了她的初夜。
  那夜她被强行梳妆打扮,蒙上面纱,由侍女牵着,坐在了大厅中央的舞台上。她听见老鸨尖细的嗓门,喊出自己的名字,恰似集市上的老妇人叫卖自家的烧饼。透过面纱,她隐约看到了台下的人山人海。那些人嬉闹着,哄笑着,恰似在集市上掏腰包买烧饼的过客。
  钱万才是西湖一带有名的土豪,也是风月场上的熟客,与老鸨相交甚好,他坐在舞台直对着的酒桌上,闻言,连头也不抬,便叫到:“一万两。”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她知道,烧饼卖出去了。还卖了个好价钱。
  此时,明伏明二少爷恰巧也在采悦楼,只不过不在楼内,而是在楼外的纤姿湖里荡着小舟,啃着西瓜,抱着美女,听美女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姑娘,就奴家看来,投身于风月场真是可惜了。”美女剥好一颗葡萄,轻轻往明伏已然张开的嘴中一扔,“但是命数这个东西,就是如此的玄。她写得一手好字,吟得一腔好诗,弹得一手好琵琶,关键在于,相貌也无可挑剔。倘若能被哪位豪门望族的公子看上,都比沦落到此等光景要好……”
  “哦?采悦楼也有这般才女?她多大了?”明伏吃着葡萄,话不过心地含糊地问。
  美女叹息一声,“就奴家看来,她不过及笄不久。哎,其实算上今日,她来我采悦楼也才不到一个月半,本因好好□□一番才拍出去的,可谁知妈妈如此心急……哎呀!奴家忘了,小小的初夜就定在今日啊……”
  原本软在美女怀中没骨头似的明伏突然直起身来,“你说,她叫什么?”
  美女不明所以,“奴家说过,她叫小小,大小的小,至于姓什么……奴家记得不太……明少,明少!您这是去哪啊……”
  时值今日,两年过去,明二少爷为救红颜怒闯采悦楼上厢的事仍为百姓们茶余饭后永不过时的谈资。当年明二少爷稍稍施展拳脚,灭掉钱万才护卫三十,不顾众人阻拦,执意闯入上厢闺阁时,恰逢钱万才逼迫她脱下衣物。明伏二话不说,直接一拳出向钱万才面门,使之当场晕倒在地。事后,明伏高价买下采悦楼,命老鸨永世不得逼迫她卖身,又以重金送往钱府以致歉意,这事才算平息。
  然而,经此一事,他二人皆名声大噪,一时间流言不止。直至明伏出面做出了解释,说他是看上了苏小小的相貌与才艺,认为这样的绝世佳人只做了他人共赴巫山的同伴,自然是亏大,于是想要收此女为自己所用,借此捞金。
  其实,苏杭从不缺这般才貌双全却命途多舛的女子。她成为了幸运的那个,是因他心中有她。
  她自诩不是敏感的女子,可就算这般,她都能深切的感受到,明伏心中有她。
  然而她的心,却注定不能放下他。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
  深春踏青的好时节,她央求着明伏牵来了两匹马,一匹玄墨色的,是明伏的专用坐骑,另一匹是枣红色的小马,名叫连夕,也会是她今后的专用坐骑,是她上次于集市上挑选的,委托明伏代驯养。今日,将会是她第一次骑它。
  “……”
  她站在连夕的身侧,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抚摸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
  “……”
  她依旧站在连夕的身侧,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抚摸着。
  “……”明伏坐在马上,无语地看着她。
  “……”她站在地上,无语地回望他。
  “……所以你是有多么畏惧?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我牵来它?”明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我并不是畏惧。骑马是我思量且期盼了好久的事了。只是我听说,这般上等红马也是认人的,通常只给熟人骑它,不然,定会做出伤害驭者的事来……我是想着,它被你养了这么久,定是已经忘记了当日在集市上是我买下它的事实,定是不认得我了……如此,我又怎敢贸然骑它……”
  明伏闻言,哭笑不得。
  “这样,你骑在先,我在后面跟着,你莫走远,就按着我原先教于你的法子,轻踢马肚,在这西泠湖畔小跑一段先罢。”
  “……好,你且跟紧我了!否则……否则我就和你断交!”她赴死般喊道,迥然没有了往日淑贤淡定的模样,而后小心翼翼地跨上马背,坐安稳,执起缰绳,轻夹马肚。
  连夕起蹄,开始缓缓前进,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未等吐出,连夕像是踩到了什么尖利的物什,忽地抬起前蹄,长啸一声,而后狂奔起来。
  她呆愣片刻,惊叫一声,大喊明伏的名字。可上等马就是上等马,虽然个头比一般的马稍微低矮一些,然而跑起路来,也堪比疾风闪电。
  待明伏反应过来,已与她相隔了二里多地,只得勒紧缰绳狂奔起来,担心道:“趴下!切莫直身坐起!……”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梳妆整齐的鬓发也被风吹乱,散在她的脸颊上,遮住她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唯有闭上眼睛,将脸贴在鬃毛上,感受连夕的疾驰与自己狂乱的心跳。
  然而纵使她已然控制住了当初的惊慌,她又不得不恐惧。因在一下一下的颠簸中,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脱离马背。
  莫不是她的命运悲惨到最后是沦落到个摔死的结局?……
  连夕自然感觉不到主人的绝望,仍旧撒着蹄子狂奔着。一下又一下,终于,她的身体的重心已完全斜向左边,手也渐渐握不住缰绳。就在她已心如死灰准备赴黄泉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臂,横在了她不盈一握的腰间,猛地向上一带,将她脱离地面。
  而此时她却本能的又用手拽紧了缰绳。被大力扯向侧面的连夕受惊,奋力抬起前蹄向侧面落去,将侧面紧跟着的马儿踢翻在地。
  由是,刚才捞起她的那只手臂,又紧紧地抱住了她。
  二人被掀倒在地,向小路边的树林子里滚去。那人将她护在怀里,她闭着眼睛,感受着眩晕。
  还有眩晕中由鼻尖传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气。
  “姑娘,你还好么?”
  待二人终于停止下滚,他腾出一只手拂开她额前的发,轻拍她的脸颊。
  “姑娘,你睁睁眼。”
  她寻着那沉稳中透着一丝清越的声音,一步一步,徐徐走出眩晕。
  睁开眼,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一刻,她从那双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一个双目微睁的美人,呼吸不稳,额发凌乱,眼神中透露着余悸、迷茫与好奇。
  像是初生一般。
  又像是重生一般。
  对,重生。
  轻启红唇,她想要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需要说些什么。
  可她什么也没说。
  “姑娘,你还好么?”
  她微微点头。
  她看见他剑眉一弯,星目含笑,嘴角一勾,竟还带起两个小小的酒窝。
  “哦,呵呵,那便好。”
  ……
  “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今日来这通向灵隐的小路,可是为了踏青诗会?”
  “正是。”
  “此般意外一出,诗会定是赶不上了。敢问公子身份为何?来日在下定为公子补上诗会。”
  “哈哈,那便再好不过。”
  “在下,余杭西泠,苏小小。”
  “建业桃叶渡,阮郁。”
  ……
  4。
  她从没如此精细小心地书写过一封信。
  字体。开头。称呼。措辞。结尾。落款。
  待到她满意,忽觉一个白日已然过去。
  满地废弃的纸张中,贾姨母端着燕窝满脸惊讶地站着。
  “小小,你这……是要寄予谁的书信?”
  书写完邀请函,她才发觉自己已在这一桌一椅的狭小空间里坐了整整一日,疲惫不堪。
  “一个普通友人罢了。”
  自她听从姨母的话搬出明府,姨母对她心存愧疚,时常便抽空来苏宅照料她。两年转瞬逝去,姨母也是一直看着她一路走来的人。
  “何来普通。这么多年,姨母从未见你对谁如此上心。小小,”姨母将燕窝递于她,“你可是……终于有了心上人罢?”
  她接燕窝的手僵在半空中,原本浓浓的疲惫之意霎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又何来心上人一说……?”
  姨母慈爱地一笑,“我虽不曾经历男欢女爱,但在明四小姐别院中伺候了这么多年,总归是看得出端倪的。你此时的模样,与当年情窦初开的四小姐,别无二致。”
  “……”她似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自己为何如此看重这封信,为何删删改改了整整一日,为何……
  为何这整整一日,那杂着两枚酒窝的笑容,一直都徘徊在脑海,不曾离开?
  不爱一个人,就是真的不爱,即便他待你再如何如何的好,与你趣好多么相投,你就是觉得,有一处就是不合,死命不合。至于是哪一处,你用尽毕生也察觉不了,也无从察觉。总之,你很清楚,不是他,不是他。
  爱上一个人,或许真的不必经历太多事、太多人。而是你遇到了他,且与他打过一个照面,甚至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会有灵魂归宿的感觉。
  你感到自己坚决不能放手,坚决不能错过,坚决不能。
  那日她睡得并不好,她记得很清晰。
  她想了数种与他重逢的画面,例如她在宅门前,远远看着他骑着那日的那匹青骢,缓缓向她行来;抑或她正在湖畔赏景,一回身,发现他在身后微笑地凝视着她。
  然而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当她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熬到天亮,砰然推开门准备去洗漱时,看见的却是慌张地从石阶上站起的阮郁。
  她震惊地站在原地,就那样与他对视着。
  许久许久。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近!!!”
  阮郁匆忙捂住双眼转过身。她故作愤恨地说完话后立刻重新钻进屋子里穿好外衣,梳好发髻。
  半个时辰后,两人又在旧地重逢。
  “你……为何来的如此之早?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梳妆完毕,表面淡定,心跳却快于平日,连说话声音都有一丝颤抖。虽说喜大于惊,但她却坚决控制着,希望不要表现出来。
  “……是姨母出门时许我进来的……我……担心找不准地方,于是早来了些许……”他的话语里竟透露着些许不安与委屈,琥珀色透明的眸子并未直视她,而是看向脚下。
  那你又为何不等在前厅,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几欲问出口,又觉得答案定会令对方感到尴尬,于是咽了下去。
  他的耳垂处依旧有一丝朱红。当她注意到此处的时候,脸颊也莫名的烧了起来。
  她清清嗓子,柔荑般的手向远处一指,“书房请便。”
  阮郁其实并不擅长诗歌。
  当她指着院落中一株海棠,对他说,“以海棠作诗一首,不限韵,请。”的时候,他没能像她所认识的文人雅士一般出口成章,甚至于连思考的姿态都没做出。他只是沉默着,用水亮的琥珀眸子望着她,嘴角抿着笑容。
  “我……并不善于作诗……那日前去灵隐,只是为了去见旧交一面……”
  往日的她,此时应是已然笑容可掬地送客了。然而,面对着这样的他,她竟想不出将他请出苏宅的理由。
  只因他不会作诗,不懂诗文就要将他请出门?
  不合适。
  不愿意。
  有雀鸟从海棠树上飞下,飞至书房门檐,叽叽喳喳地叫起,惊醒她的神思。
  原来不知不觉,她又那样呆呆地看他看了许久。
  “无妨,今日春和景明,难得的好天气。诗且不作,山水不可不赏。容在下尽地主之谊,邀公子同游西泠罢。”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游了灵隐,赏了西泠。清河坊的冰糖葫芦,雁荡山的十里兰溪。平湖婵娟暖色,钱塘浪涛拍堤。
  阮郁每日清晨御青骢而来,她便坐了油壁车,跟在他的马后。像是出嫁的女子,由夫君在前头领着,走过长街短巷,走过朝霞夕日,走向属于他们的日子。
  隔着那一道帘子,望着马背上的他,宽厚的肩,挺拔的背,她会有错觉,会觉得自己,真的是这样一位出嫁女子。
  其实,阮郁有何处好?
  阮郁有何处好?
  他不会作诗,不知音律。不善言谈,不喜表达。他们一同的时光,时常只有她的声音,她在谈天说地,她在感慨惊叹。他只是倾听的那个,随声附和的那个。
  有时候她都会感到疲倦,犹如在启蒙一块木头,永远都得不到回应。
  然而,就在这样的疲乏中,她渐渐地,说出了一些深藏心底数年都未曾说出过口的话,流露出了一些拼命压制多次却从未展现出的情感;她会在他面前毫无顾及的大笑,也会不明所以的大哭;会像一般闺阁女子似的撒娇,会提起裙摆在山野间疯了般的狂跑。
  而阮郁会在她大笑的时候,目光如同清暖的泉,将她包围,会在她哭的时候,用自己的怀抱锁住她的泪水;会在她撒娇时,捧住她的脸颊,轻轻抚摸,会在她狂奔时,站在原地,微笑地等候。
  成千上万的路人,不可计数的情愫。
  她看过许多,想过许多。
  虽然没有一样如当下此般,可当下,她觉得很好,很好。
  倘若有朝一日她已疯魔,成了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烈焰乱舞,祸害人间,他不会是浇灭自己的水,也不会是抬水来浇灭自己的人。他或许是唯一一个,会缓缓张开自己的双臂,走向火焰,抱住火堆的人,任由大火灼烧自己,纵使已然遍体鳞伤,也要轻柔的拥抱住她,平息她的怒意的男人。
  这样的他,就够了。
  这样的爱情,就够了。
  那日夕阳正好,西泠静水流深,波光粼粼。她跳下车,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跳着脚,避开泥泞,恍若一只归燕,向着松柏下已束好马的阮郁行去。
  她的肤色尤为白净,在夕阳的投射下,柔和而朦胧。一直向上弯着的唇,此时如一弯细细的红月,勾着他的心思。
  她抬眸,阮郁正巧伸过手扶住她,一边扶额,一边稍有羞涩的说:“我本不善于舞文弄墨,但心里似憋着一首诗。”
  她闻言大笑起来,“阮公子今日是受了什么委屈,他物不憋,竟把诗憋在肚子里,哈哈哈……”
  他用扇子轻敲她的头,“你莫取笑我。我只想好了两句,剩下两句……”
  “你说你说!剩下两句,我们一起想。”
  “嗯……此般甚好。”
  “快说吧。”
  “先说好,你莫取笑我!”
  “哈哈,好说好说,我不取笑。”
  “……我不信你。”
  “……你只能信我。”
  “……我还是不信。”
  “……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说说说……”
  “快!”
  “好。”
  于是他轻轻念道。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他说出这样的句子,她瞧见漫天的烟火。
  芙蓉帘帐探春深,红烛暖光照情痕。
  歌管楼亭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那一轮春晓秋冬,他与她一同走过。
  她一向觉得苏宅冷寂,没想到,她此生的温暖之最,是在这感受到的。
  5……
  阮郁又收到了一封家书。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家书便接连不断。刚开始,他还会书信以回,而渐渐,他也只是读完,而后烧掉。
  她从不曾要求去看家书的内容,正如她从不曾过问他的背景,他的家世。
  倘若阮郁想要告知她,她想,不用她去要求,他便会这么做。
  实则,她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去过问,去要求。
  即便在这场恬静温馨的爱情里,即便知道自己被爱得深切,她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这般记着,记得越牢,就越能控制住自己,记得越牢,就越知这份幸福来之不易,就越加珍惜。
  她将家书递于阮郁后转身离去,阮郁看着信笺,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而后叫停她的脚步。
  “小小,我一直都未能告知于你,其实我……”
  “我在厨院忙活了一上午的梅渍子姜,方才偷闲,叫玉琳儿给我煨着呢,我还是不放心,且去瞧瞧先。”她笑着打断他。
  他终是准备好说了。
  然而,她却忽然什么都不想听。
  他是何种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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