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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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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分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因为他所有关节处的穴道部已被点住。

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他已被囚禁在这里十多天。

就算他穴道没有被困住,饥饿也早已消蚀了他的力量。

荆无命在冷冷的瞧着他。

他软软的倒在角落里,就像是只已被掏空了的麻袋。

地室中很暗。看不清他的面色和表情,只能依稀分辨出他滥楼肮脏的衣衫,憔悴疲倦的神态,和那双充满了悲伤绝望的眼睛。

荆无命突然道:“这就是李寻欢?”

龙啸云道:“是!”

荆无命仿佛有些失望,又有些不信,再追问了一句,道:“这就是小李探花?”

龙小云笑了笑,抢着道:“就算是雄狮猛虎,被饿了十多天,也会变成这样子的。”

龙啸云叹息着,道:“我本不愿这样对他,可是……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经过上次的教训,我不愿再有任何意外。”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突又道:“他的刀呢?”

龙啸云考虑着,沉吟着:“荆先生是不是想看看他的刀?”

荆无命没有回答,因为这句话根本就是多问。

龙啸云终于自怀中取出一柄刀。

刀很轻,很短,很薄,几乎就宛如一片柳叶。

荆无命轻抚着刀锋,仿佛不忍释手。

龙啸云笑道:“其实,这不过是柄很普通的刀,并不能算是利器。”

荆无命道:“利器?……凭你这种人也配谈论利器?”

他眼睛忽然扫向龙啸云,冷冷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利器?”

他的眼睛虽然灰暗无光,但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诡奇妖异之力,就好像你在梦中见到的娇魔之眼,令你醒来后还是觉得同样可怕。

龙啸云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勉强笑道:“请指教。”

荆元命眼睛这才回到刀锋上,缓缓道:“能杀人的,就是利器,否则,纵是干将莫邪,到了你这种人手上,也就算不得利器了。”

龙啸云陪笑道:“是是是,荆先生见解的确精辟,令人……”

荆无命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突又道:“你可知道至今已有多少人死在这种刀下?”

龙啸云道:“这……只怕已数不清了。”

荆无命道:“数得清。”

金钱帮之崛起,虽然只有短短两年,但在创立之前,却已不知道经过多久的策划,上官金虹最服赝的两旬话就是:

“凡事凝则立,不豫则废。”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金钱帮之所以能在短短两年中威震天下,并不是运气。

龙啸云也听说过,金钱帮未创立之前,就已将江湖中每个小有名气的人的来历底细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要花多大的人力物力?

龙啸云始终不能相信,此刻忍不住问道:“真的数得清?有多少人?”

荆无命道:“七十六。”

他冷冷接着道:“这七十六人中,没有一人武功比你差。”

龙啸云只能陪笑,目光缓缓转向李寻欢,像是还要他证明一下,荆无命说的这数字是否可信。

但李寻欢却似连点头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龙小云眨着眼,忽然笑道:“李寻欢自己若也死在这种刀可那才真的大快人心。”

他话未说完,刀光一闪,飞向李寻欢。

龙小云几乎开心得要叫了起来。

但刀光并没有笔直击向李寻欢的咽喉,半途中突然一折,“当”的,落在李寻欢身旁的石地。

原来荆无命用暗器的手法也不错。

荆无命突然道:“解开他的穴道。”

龙啸云愕然,道:“可是……”

荆无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厉声道:“我说解开他的穴道。”

龙啸云父子对望了一眼,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

龙啸云道:“上官帮主要的只是李寻欢,并不在乎他是死的,还是活的。”

龙小云道:“上宫老伯已滴酒不沾,自然也很讨厌酒鬼,真正的酒鬼只有死才能不喝酒,才会令人看得顺眼些。”

龙啸云目光闪动着,道:“何况,带个死人去,总比带活人方便得多,也绝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龙小云道:“但荆先生自然不会向一个全无反抗之力的人出于,所以……”

荆无命厉声道:“你们的话大多了。”

龙啸云笑道:“是是是,在下这就去解开他的穴道。”

出手点穴的人是他,要解开自然很容易。

龙啸云拍了拍李寻欢的肩头,柔声道:“兄弟,看来荆先生是想和你一较高下,荆先生剑法高绝天下,兄弟你出手可千万不能大意。”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将“兄弟”两字叫得出口来,而且说得深情款款,好像真的很关心。

这种人你能不佩服他么?

李寻欢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已无话可说,只是艰涩的笑了笑,慢慢的抬起了身旁的刀。

他凝注着手里的刀,目中似已有泪将落。

这的确是名满天下,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

现在,刀已回到他手里。

可是他还有力将这柄刀发出么?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都是世上最无可奈何的悲哀。

这种悲哀最令人同情,也最令人惋借。

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同情他,更没有人惋借。

龙小云目中闪动着狡黠的笑意,悠然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一次不知道还灵不灵?”

李寻欢抬头瞧了他一阵,又慢慢的垂下头。

荆无命缓缓道:“我要杀人,一定先给人一个机会,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明白么?”

李寻欢笑了笑,笑得很凄凉。

荆无命道:“好,你站起来吧:“

李寻欢喘息着,又咳嗽起来。

龙小云柔声道:“李大叔若已站不起,小侄可以扶你一把。”

他眨了眨眼,立刻又接着笑道:“但我看来这根本是用不着的,据说李大叔的飞刀不但能坐着发,就连躺着时发出来也同样准。”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似乎想说话。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有一个人冲了进来。

阿飞!

阿飞的脸全无丝毫血色,嘴角却带着丝血痕。

在这片刻之间,他似已老了许多。

他飞一般冲进来,但身形在一刹那间就停顿,一停顿就静如山石。

荆无命道:“你还不死心?”

李寻欢的头已抬起,目中又似有热泪盈眶。

阿飞瞧了他一眼,只瞧了一眼,就转头面对着荆无命,一字字道:“要杀他,就得先杀我!”

他说得很沉着,很镇静,并没有激动

这更显示了他的决心。

荆无命灰色的眼睛又起了种很奇特的变化,道:“你已不再关心她?”

阿飞道:“我死了,她还是能活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同样镇静,但目中却不禁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呼吸似也有些困难。

这并没有瞒过荆无命。

他心里似乎立刻得到了某种奇特的安慰和解脱,淡淡道:“你不怕她伤心?”

阿飞道:“活着不安,就不如死,我若不死,她更伤心。”

荆无命道:“你认为她是这种人?”

阿飞道:“当然!”

在阿飞心目中,林仙儿不但是仙子,也是圣女。

荆无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笑,连自己都已几乎忘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笑的。

他笑得很奇特,因为他脸上的肌肉已不习惯笑,已僵硬!

他从不愿笑,因为笑可令人较化。

但这种笑却不同——这种笑正如剑,只不过剑伤的是人命,这种笑伤的却是人心。

阿飞竟完全不懂他是为何而笑的,冷冷道:“你不必笑,你虽有八成机会杀我,但也有两成死在我剑下。”

荆无命的笑容已消失不见,道:“我说过不杀你,就一定会留下你的命!”

阿飞道:“不必。”

荆无命道:“我要你活着,看着……

这句话还未说完,剑光已飞出!

剑光交击,如闪电

但还有一道光芒比剑更快,那是什么?

骤然间,所有的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动作也会都停止。

第五十八章 英雄

荆无命的剑,已刺人了阿飞的肩呷,但只刺人了两分。

阿飞的剑,距离荆无命咽喉还有四寸。

他肩上的血已开始渗出,渗人衣服,染红了衣服。

荆无命的剑为何没有刺下去?

荆无命的肩呷处,斜插着一柄刀!

小李飞刀!

是什么奇异的魔力使李寻欢能发出这柄刀来的?

龙啸云父于的脸色苍白,手在发抖,一步步向后退,遇到墙角,他父子心里都很奇怪,李寻欢是哪里来的力量发刀的。

李寻欢已站起!

荆无命缓缓转过头,凝注着李寻欢,死灰色的眼睛中还是全无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道:“好刀!”

李寻欢笑了笑,道:“并不很好,只不过是你先对我有了轻视之心,竟全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否则我未必能伤你!”

荆无命冷笑:“你能骗过我,就是你的本事,你就比我强。”

李寻欢淡淡道:“我并没有骗你,也没有说我不能发刀,只不过是你自己这么想而已,是你自己的眼睛骗了自己。”

荆无命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是,错的是我,不是你。”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很好,你虽是凶手,却不是小人。”

荆无命眼角瞟过龙啸云父子,冷冷道:“小人还不配做凶手。”

李寻欢道:“好,你走吧。”

荆无命厉声道:“你为何不杀我?”

李寻欢道:“因为你也没有要杀我的朋友。”

荆无命垂下头,望着自己肩上的刀,缓缓道:“但我这一剑。本想废去他这条手臂的。”

李寻欢道:“我知道。”

荆无命道:“你这一刀却很轻。”

李寻欢道:“人予我一分,我报他三分。

荆无命霍然抬头,凝视着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目中竟又有了种奇特的变化,就好像他在瞧着上官金虹时一样。

李寻欢缓缓道:“我还要告诉你两件事。”

荆无命道:“你说。”

李寻欢道:“我虽伤了七十六个人,其中却有二十八人并没有死,死的都是实在该死的。”

荆无命默然。

李寻欢低低咳嗽了几声,接着又道:“我这一生,从未杀错这一个人!所以……我只望你以后在杀人之前,多想想,多考虑考虑。”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李寻欢道:“我也在听。”

荆无命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更不愿听人教训!”

说到这里,他突然在肩上那柄刀的刀柄上用力一拍。

露在外面的刀锋,直没人肉,直至刀柄。

鲜血涌出!

“当”的,剑也落在地上。

荆无命的身子摇了摇,但面上还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连一根肌肉部没有颤抖。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瞧任何人一眼,大步定了出去!

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这就是英雄?

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

也有人曾经替英雄下过种定义,那就是:

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

当然,这都不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一种。

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又有几人?

英雄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阿飞的神情也很萧索,长长叹了口气,道:“他这一生,只怕永远也不能使剑了。”

李寻欢道:“他还有右手。”

阿飞道:“但他习惯的是左手,用右手,就会慢得多。”

他又叹了口气,道:“对使剑的人说来‘慢’的意思就是‘死’!”

他一向很少叹息。

现在,他叹息的非但是荆无命,也是他自己。

李寻欢凝注着他,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有决心,就算两只手一齐断了,用嘴咬着剑,也会同样快的,他的气若已馁,就算双手俱全,也没有什么用。”

他笑了笑,接着道:“世上双手俱全的人很多,但出手快的又有几人?”

阿飞静静的听着,暗淡的眼睛中,终于又露出了逼人的神情。

他突然冲过去,紧握住了李寻欢的手臂,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已热泪盈眶。若有第三人在旁边瞧见,一定也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只可惜龙啸云父子都不是这种人,他们正在悄悄往外溜。

李寻欢是背对着他们的,仿佛根本没有觉察。

阿飞仿佛瞧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他们父子都已溜出了门,阿飞才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还是要放他们走的。”

李寻欢笑了笑,道:“他救过我。”

阿飞道:“他只救过你一次,却害过你很多次。”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也许并不是忘了,而是从未记恨,因为他也有他的苦恼。”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也笑了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是完全不公道的。”

李寻欢道:“不公道?”

阿飞道:“不公道,譬如说,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李寻欢默然。

他很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的意义。

阿飞接着道:“但像龙啸云这种人,他一生中也许只做过一件好事,只救过你,所以你就永远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分坏的人。”

他语声中显然有很多感慨。

李寻欢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在为林仙儿不平。

他始终认为林仙儿这一生中只做错过一件,而李寻欢却始终不能原谅她。

“爱”的确是奇妙的,有时很甜蜜;有时很痛苦,也有时很可怕——它不但能令人变成呆子,也能令人变成瞎子。

龙啸云父干溜出门的时候,心里不但很愉快,也很得意。

龙啸云忍不住笑道:“你记着,别人的弱点,就是我们的机会。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就永远不会失败。”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弱点,孩儿现在已全部知道了。”

龙啸云道:“所以他迟早总要死在我们手大的。”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笑。

李寻欢笑得有些凄凉,道:“有些事很难忆起,有些事却终生难以忘记。”

阿飞叹了口气,道:“那只不过因为是有些事,你根本拒绝思想而已。”

他也许还是未经世故的少年,但对人生某些事的看法,他远比大多数人都深刻,尖锐。

李寻欢也不禁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担还有些事你纵然拒绝去想,却偏偏还是时时刻刻都要想起,人,永远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也是人生的许多种痛苦之一。”

阿飞道:“你呢?你真的只记得他救过你,真的已将别的事全都忘了?”

笑声是从对面的屋檐上传下来的。

一个人正箕踞在屋檐上,啃着条鸡腿,却赫然正是胡疯子。

他眼睛盯在鸡腿上,并没有瞧这父子两人一眼,仿佛连这鸡腿都比他们父子好看多了。

他冷笑着道:“你们用不着溜得这么炔,李寻欢绝对不会追来的,否则他就根本不会让你们走出这道门。”

龙啸云的脸已有些发育。

“他已明白李寻欢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但胡疯子也是不能得罪的。

龙啸云突然笑了,抱拳道:“这些天你破费来照顾我那兄弟。实在过意不去。”

胡疯子悠然道:“其实那也没什么,李寻欢吃得并不多,每夫只要两条鸡腿几个馒头就够了,替你守门的,又是个白痴,我每次点了他的睡穴,他都以为是真的自己睡着了。”

龙啸云暗中咬着牙,只恨不得立刻让那人长睡不醒。

胡疯子接着道:“你对我有过好处,我也帮过你的忙,我们已互无赊欠,对你这种人,我本来连话都懒得说了。”

龙啸云只有陪着笑,听着。”

胡疯子道:“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最后一句话。”

龙啸云道:“在下正洗耳恭听。”

胡疯子道:“你虽是个混蛋,上官金虹更混蛋,你若真想和他给拜兄弟,还不如自己赶快找根绳子上吊好些。”

这果然是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一个字都不说了,凌空一个翻身,已落在屋背后,眨眼就不见了。

龙啸云目送着他,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悠然道:“想不到我和上官金虹结拜的事,江湖中已有这么多人知道。”

沿着墙角,慢慢的走着。

李寻欢和阿飞都没有说话。

他们知道沉默通常都比言语更真挚,更可贵。

黄昏。

高墙内有人在吹笛,笛声中也带着秋的萧瑟。

这种乐声往往最容易令人忆起往事、也最容易引起相思。

阿飞忽然道:“我得回去了。”

李寻欢道:“她在等你?”

阿飞道:“嗯。”

李寻欢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你认为她一定在等你?”

阿飞的脸色又苍白了些,沉了许久,才缓缓道:“这次是她要我来救你的。”

李寻欢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向很了解林仙儿,但这次却很难猜得到她的用意。

阿飞道:“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最亲近的人,我希望……你们也能做朋友。”

这几句话他分了很多次才说完,说得很艰涩,显见他心里很痛苦。

李寻欢瞧着他痛苦的眼色,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怜悯悲伤。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了解爱情的力量是多么可怕。

笛声已远了,听来却更凄凉。

李寻欢忽然道:“我也想见见她。”

阿飞的嘴闭得很紧。

李寻欢笑了笑道:“若是不方便,你替我去谢谢她也一样。”

阿飞终于开了口,道:“我……我只希望你莫要伤害她。”

阿飞本不会说这种说的,因为他知道李寻欢从未伤害任何人——李寻欢伤害的只是他自己。

只有为了林仙儿阿飞才会说这种话。

猛抬头,眼前一片灯火辉煌。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回了那条长街。

这条街晚上比白天更热闹,各式各样的摊子前,都悬着很亮的灯笼,每个人都在大声贼喝着,吹嘘着自己的货物。

一串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在灯光下看来更亮得如同宝石。

李寻欢脚步突然停下。

每一串糖葫芦,仿佛都映着一张脸。

一张穿红衣服的小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一边一个酒涡。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卖包子和水饺的小铺。

“铃铃是不是还在等着?”

李寻欢突然觉得很惭愧,他居然已将这件事完全忘了。

他眼角虽已有了皱纹,但谁也不能说他已老了。

那正和铃铃第一次到这里来的眼色一样——阿飞也从未到过这个地方。

李寻欢笑了。

看到自己的朋友还没有失去赤子之心,总是令人愉快的。

阿飞忽然道:“我们已有根久没有在一起喝两杯了。”

李寻欢笑道:“你想喝?”

阿飞微笑着,道:“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会想喝酒。”

他面上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李寻欢的心情更开朗,笑道:“饺子下酒,越来越有……我们就到那边的饺子铺去如何?”

阿飞笑道:“很好,再贵的地方,我就请不起了。”

这世上有很多种事很奇妙。

譬如说:

越丑的女人越喜欢作怪,越穷的人越喜欢请客。

请客的确也比被请愉快得多,只可惜这种愉快并不是人人都懂得享受。

饺子铺里的生意并不太好,因为生意大半已被外面的摊子抢走了,所以现在虽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店里也只有四五桌客人了。

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个白衣人。

李寻欢第一眼就瞧见了他。

无论任何人走进来,目光首先就会被他所吸引。

虽然坐在这种烟熏油腻的小店里,但这人全身上下仍是一尘不染,那件雪白的衣服就像是刚从烫斗下拿出来的。

他穿得虽简单,却很华贵。

但这些都本是他吸引人的地方一吸引人的,是他的气质。

一种无法形容的傲气。

他旁边的儿张桌子都是空着的,因为无论谁和他坐在一起,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有他在这里,别人的声音部小了些。

这正是那霓在屋檐下,以一小锭银子击断青衣大汉扁担的人,也正是手指宛如利剪,将卖卜瞎子银棍剪断的人。

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道也在等人。

他本来正在举杯,孪寻欢一定进来,他的动作也立刻停止,目光也立刻瞬也不瞬的盯在李寻欢脸上。

他对面还坐着个人,是个身芽红衣裳的小姑娘,辫子很长。

第五十九章 勇气

她随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才发现李寻欢,立刻雀跃着冲了过来,紧紧拉住李寻欢的手娇笑着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我。”

铃铃果然还在这里等着……

李寻欢有些激动,反握住她的手,道:“你……你一直都在这里等?”

铃铃点了点头,眼眶已红了,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人家都快等得急死了……”

阿飞突然道:“你真的是在等他?”

铃铃这才看到阿飞,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异怪——她当然是认得阿飞的,阿飞却不认得她。

他非但未上过那小楼,甚至连做梦都未想到过。

铃铃眨了眨眼,终于道:“若不是等他,我在这里干什么?”

阿飞冷冷道:“不等人,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若是等人,眼睛总是看着门的,无论谁在等人,都不会背对着门的。”

李寻欢从未想到他会说这句话。

他平时本来一向不愿刺伤人,现在却忽然变得很尖锐,尖锐得可怕。

因为他不能忍受别人欺骗他的朋友。

李寻欢心里在叹息。

阿飞的看法不但尖锐,而且和任何人都不同,对大多数事他都看得比别人透澈,比别人清楚。

在林仙儿面前他为什么就会变成瞎子呢?

铃铃眼圈又红了,眼泪已炔流了下来,凄然道:“你若也在同一个地方等了十几天,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对着门了。”

她悄悄拭了拭泪痕,幽幽的接着道:“开始的时候,每个人走进来,我的心都会跳,总以为是他来了,后来才知道,你等的人若不来,就算将眼睛看着也没有用的,用眼睛盯着门,只有令你等得更心焦,若再不转过身,我简直要发疯。”

阿飞没有再说什么。

他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铃铃头垂得更低,道:“若不是那位吕……吕大哥好心陪着我,只怕我也会发疯。”

李寻欢目光一转过去,就立刻和那白衣人的目光相遇。

李寻欢微笑着走过去,道:“多谢……”

白衣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你用不着替她谢我,因为我留在这地方,并不是为了陪她,而是为了等你。”

李寻欢道:“等我。”

白衣人道:“不错,是等你。”

他笑了笑,笑容中也带着种逼人的傲气,缓缓接着道:“世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值得我等,小李探花就是其中之一。”

李寻欢还未表示出惊异,铃铃已抢着道:“我并没有告诉你我等的人是什么人,你怎会认得他的?”

白衣人淡淡道:“你若想在江湖中走动,若想活得长些,就有几个人是你非认识不可的,小李探花也正是其中之一。”

阿飞突然道:“还有几个人是谁?”

白衣人眼睛盯着他,道:“别的人不说,至少还有我和你!”

阿飞瞧了瞧自己的手,目中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缓缓转过身,在旁边的桌上坐下,道:“酒,白干。”

店伙陪着笑,道:“客官要什么菜下酒?”

阿飞道:“酒,黄酒。……”

会喝酒的人都知道,一个人若想快醉,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酒来下酒,用黄酒来下白干。

只不过这种法子虽然人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用,因为一分人心里若没有很深的痛苦,总希望自己醉得越慢越好。

白衣人一直在很留意的瞧着。

他锋利的目光渐渐松弛,甚至还露出种失望之色,但当他目光转向李寻欢时

瞳孔立刻又收缩了起来。

李寻欢也正在瞧着他,道:“阁下大名是……”

白衣人道:“吕凤先。”

这的确是个显赫的名字,足以令人耸然动容。

但李寻欢却没有觉得意外,只淡淡的笑了笑,道:“果然是银戟温侯吕大侠。”

吕凤先冷冷道:“银戟温侯十年前就已死了!”

这次,李寻欢才觉得有些意外。

但他并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吕凤先这句话必定还有下文。

吕凤先果然己接着道:“银戟温侯已死了,吕凤先却没有死!”

李寻欢沉默着,似在探索着这句话的真意。

吕凤先是个很骄傲的人。

百晓生在兵器谱上,将他的银就列名第五,在别人说来已是种光荣,但在他这种人说来,却一定会认是奇耻大辱。

他绝不能忍受屈居人下。但他也知道百晓生绝不会看错。

他一定毁了自己的银戟,练成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武功!

李寻欢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早该想到银戟温侯已死了。”

吕凤先盯着他,冷冷道:“吕凤先也已死了十年,如今才复活。”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是什么事令吕大侠复活的?”

吕凤先慢慢的举起了一只手,右手。

他将这只手平放在桌上,一字字道:“令我复活的,就是这只手!”

在别人看来并不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皮肤也很光滑,很细。

这正很配合吕凤先的身分。

你若看得很仔细,才会发现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肤色竟和别的地方不同。

这三根手指的皮肤虽然也很细很自,却带着奇特的光采,简直就不像是血肉骨骼织成的,而像是某一种奇怪的金属所铸。

但这三根手指却又明明是长在他手上的。

一只有皿有肉的手上,怎会突然长出三根金属铸成的指头!

吕凤先凝注着自己的手,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恨百晓生已死了。”

李寻欢道:“他不死又如何?”

吕凤先道:“他若不死,我倒想问问他,手,是不是也可算做兵器?”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今天才听人说过一旬很有趣的话。”

吕凤先道:“说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他说:只有杀人的,才可算做利器。”

他接着又道:“手,本来不是兵器,但一只能杀人的手,就不但是兵器,而且是利器。”

吕凤先沉默着,仿沸并没有什么举动。

但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却突然间就没人了桌子里。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杯中盛得很满的酒都没有溢出,他手指插入桌子,就好像用快刀切豆腐那么容易。

吕凤先悠然道:“这只手若也能算兵器,不知能在兵器谱中排名第几!”

李寻欢淡淡道:“现在还很难说,”

吕凤先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一件兵器要对付的是人,不是桌子。”

吕凤先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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