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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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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节度就在城外扎营休整吧。若是朱贼攻来,你我一同御守韩城。若是他们不来……”

“休走了左贼!”远处突然传来上百人的齐声呼叫,隐约可以听见夹杂的喘息之声,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

李友抬头望去,见是一队没有旗号的人马,只看外衣却是闯营的人。

“左光先投了朱贼!”那边追赶人显然也跑得气喘吁吁,步子也抬不动,只是嘶声力竭大喊。

——曹宁这毒厮是拿我当饵!

左光先心中铮亮,当即拨过马头,大喊一声:“我们走!”他与家丁在龙门准备充分,人人都有马匹,还有些一些多余的驮马则留给了萧东楼和曹宁。这百十人虽然不明不白,有些知道自己被人当了诱饵,也有些只以为被萧、曹卖了,纵马便跟着左光先继续南逃。

萧东楼和曹宁却没有带马过来,全是步卒涌到城下,见城头已经引弓待射,连忙收刀入鞘,表示没有敌意。萧东楼捂着眼睛,上前道:“李将军!我等是左营刘将军麾下,且莫放箭!”

李友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左光先,冲萧东楼叫道:“可有凭信!”

曹宁上前道:“将军,我们两条腿追他四条腿,就只剩这些人了,凭信旗号尽在后面。”

李友脸上一板:“那要我如何信你们!”

“将军若是不信,且等等便是了。”曹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仰头道:“只恳请将军给些水喝,我们就在城外休整。”

李友抬眼望向这支“左营”人马过来的方向,果然见到一路上还有零零散散的人或走或踱赶过来,确实是长途奔袭之后常见的模样。他却没想到,天雄军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各种情形什么没见过?照葫芦画瓢哪有不像的道理。

“给!”李友从亲卫手里要过椰瓢,轻轻一晃,朝曹宁扔了下去。

曹宁连忙就上去接住,拔开软木塞便喝,好像真是渴急了一般。

“你跟我说说,前面到底怎么回事?”李友问道。

曹宁抹了抹嘴,把椰瓢递给萧东楼。萧东楼也是一阵狂灌,喝光了水还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硬是把最后几滴也滴在了舌头上。

曹宁抚了抚胸口,回道:“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龙门镇火光冲天。队长便派人去打探,这才知道原来有朱朝奸细跟左贼勾搭上了!左贼一把火烧了军粮,带人逃出来了。我营马兵都在前面追杀朱太子呢,没法子,就只有用两条腿追。这一路追一路打,就追到韩城了。”

李友只觉得越发疑惑,问道:“龙门周围数万大军,怎么就让他跑出来了!”

“数万大军都在前面呢。”曹宁道:“离龙门近的都是步营,几万人挤在一堆,又不能掉头,只好让我们追了。”

李友也是带兵打仗之人,知道龙门镇到禹门口西边是山,东边是河,并不适合展开大队人马。这回陛下想要活捉朱太子,马队都放在了前面,步营押后也是常理。大军一旦聚集,果断是不能掉头的,更不能穿营而过,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乱了阵脚,冲了营寨。

——刘芳亮这是急着抢攻吧!制将军里就他的功绩不够显赫,听说封侯有些勉强,所以急着要擒杀左贼给自己填功?

李友心中暗道,旋即又想到了自己这个威武将军。听说说帅标将领可以提一级封爵,但是又有人说这是谣传,说:权将军、制将军封侯,果毅将军封伯,威武将军凭功绩封子、男。照这样说的话,自己也只能封个子、男了。

——自己明明已经督领方面大军,却只能封个子男之爵,岂有这个道理?

李友心中一转,怒道:“左贼果然可恶!儿郎们!备马!咱们追!”

曹宁连忙道:“将军!不必,不必!我们这就去追。”

李友心中冷笑:你们倒是巴结得很,也想捞个阵斩敌将的功劳么!

“你们随我后队赶来,我领马队先去追他!”李友已经打定了主意,招呼副将亲卫,点起人马就要开门追击。

第181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14)

眼看韩城大门缓缓开启,从门洞里走出全身披挂骑在马上的李友。曹宁迎了上去,道:“将军,您看我们一路跑来,连吃食都不曾吃上一口……”

李友在下楼上马的时候又想:与其将这功劳分给刘芳亮,不如自己独占更好看。他已经见了左光先的人马,又疲又累,不过百来骑,自己带出三百马兵,足以将左光先捉回来。而且对整个韩城来说,少了这三百马兵,还有两千步营,就算朱贼派兵奇袭,也断然能够防守得住。

“你们就留在城里协助守城吧!”李友大手一挥,“我们走!”

登时马蹄声隆隆响起,敲得大地颤抖。

韩城只有两纵三横五条大路,李闯驻兵之后大量居民都逃到了乡下投奔亲戚,空出许多房屋。当下有驻守韩城的老军上前,要领萧东楼等人去找地方吃饭休息。谁都不知道左光先能跑多远,时间有限,哪有胃口吃饭?萧东楼道:“我们还有许多弟兄在后面,还是在城门口等着吧。”

那老军不耐烦道:“随了你们,只是要记得,东门那边别去。”

萧东楼连连点头,心中暗道:好了,这下该去哪里捣乱也清楚了。

“还不关城门!”城楼上走下一个将官打扮的人物,脸色阴沉,见萧东楼一身普通战兵装束,没有丝毫客气。

“都老爷,”那老军上前行礼道,“他们说还有人在后面。”

那人走到萧东楼面前,在萧东楼的伤疤上扫了两眼,慢悠悠道:“我是韩城防御使,本县安危在我肩上。你们既然进了韩城大门,就得听我调遣!”

萧东楼咧嘴一笑:“凭啥呢?”

“凭我是都尉!”那人吼了起来。

萧东楼嘿嘿一声,身子一侧,扭动腰身时已经抽出了腰侧长刀,当腰横斩。那都尉朝后一跳,正要出声大喊,只听到弓弦声响,一支箭翎直入那都尉喉间软处。那都尉发出呴呴声响,被追上去的萧东楼一刀刺入心口,彻底了断。

那边黑皮也带人拔刀杀了老军和门口的士兵,声响惊动了城楼的守兵,登时有人吼道:“下面何事!”

“没事没事!”萧东楼指了指东门方向,大声笑道:“一些小误会!”

上面那人该是个军官,犹自不放心,快步下来,骂道:“闹腾什么?等李将军回来……啊!”

又是一支箭翎射中了他的喉间,将他射得跌落下来,头颅触地摔得粉碎。萧东楼这回也忍不住回头看去,原来是个新补进来的秦兵,正从箭插里又抽出一支箭,虚搭在弦上。

“好样的!”萧东楼赞了一声,旋即喝道“列阵!跟我走!”

城头上更多人被惊动了,不等他们跑下来看个究竟,已经听到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响起,一时间竟然听不出有多少人。

当、当、当!

城楼上传来了警钟声。

“黑皮!你给我守住这道门!”萧东楼喊道:“其他人跟我去东门!”

韩城只有东、西、北三个大门,别说李友已经跑远了听不见,就算听见警钟,也未必能及时赶回来。萧东楼边下令整队,一边已经摸出了火折子,准备好了放火。他跟曹宁领着一局刚跑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喊杀声,再回头一看,黑皮已经城楼上下来的人堵在了门洞里,不过也正是因此才没有吃亏,列阵挡住了那些守兵。

整个韩城都沸腾了,钟楼发出了更响亮的钟声,宣告战事来临。

“别、别去东门了!”曹宁拉住跑在前面的萧东楼:“不能分兵了,合兵一处跟他们干!”

萧东楼咬了咬牙,决断道:“那就干!谁还有猛火油的,把这房子都烧了!”

引火不是桩易事。为了能够烧掉李自成的粮草仓库,朱慈烺给萧东楼备足了猛火油。这种原始的石油提炼物在东汉就被写进了书里,五代两宋时被用于守城和纵火。沈括给这种“石脂水”起了个名字,叫做石油,沿用后世。

当今之世没有钻井和石油开采,只能利从外溢的石油里提炼猛火油,产量有限。好在延安是外溢石油的原产地,所以秦中储量较大,也是孙传庭因地制宜制造火车的原因。——火车除了火炮车之外,还有载着猛火油柜的喷火车。

好些人身上还又没用完的猛火油,都是装在椰瓢里。随着萧东楼一声令下,一个个装有猛火油的椰瓢飞向了四处的民居,旋即被跟上的火箭点燃,绽放出蓬蓬火花。

黑皮那边也不是傻守,见萧东楼又折返回来,知道这是准备撤的意思。他们当惯了山匪,顺风时拼命扑杀,逆风时见机而退,实在是家常便饭一般。“放火!”黑皮叫道:“接应大当家!”

“虎!虎!虎!”左千总部一个压阵,击破了尚不厚实的闯兵阵列,正好与赶回来的萧东楼两面夹击,将闯兵打得四散。

“不行了,还是得撤!”萧东楼心中无比郁闷,原本设想里的奇功没有达成,说不定还白赔上了弟兄的性命。

“放火走人!”黑皮喊着,让萧东楼一部先出城门。

城门一直没有关闭,此刻倒是方便撤离。黑皮放完了火,也很快就撤了出来。闯兵没有了都尉防御使的指挥,乱成一团,又有人喊着救火,只有零星两哨人追了出来,却是给萧东楼填了牙缝。

两局人马足足跑出了五六里,方才停下整顿队列。

曹宁也有些懊悔道:“这下好了,非但没偷得韩城,连左光先都丢了。”

萧东楼也郁闷道:“唉,这回真是……”

轰隆!

一声炸雷,大地猛烈震动,就连马匹都嘶鸣起来。

韩城上方冒出一朵灵芝似的黑云,缓缓升腾。

一股劲风从韩城吹了过来,夹起地上薄雪,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这……他娘是什么?”萧东楼将没说完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木木地望着如同大篝火一样的韩城城池。

“等等……现在是西北风……”曹宁伸出手,试着风向。

“废话!”萧东楼骂道:“寒冬腊月里,难道还能有南风天?”

“火烧赤壁的时候就是孔明借东风……啊呸!”曹宁被萧东楼一打岔,差点歪题,硬扯回来道:“咱们走的这个是北门,东门其实就在东南方向,对不?咱们一放火,火借风势,就是往东门那边走的!”

“我问的是为啥会炸!”萧东楼怒道。

“东门那边是闯贼屯火药火油的地方呗。”曹宁哈哈大笑道:“难怪人家不让咱们靠过去!哈哈哈,幸亏咱们没去成!”

萧东楼望着烧起来的韩城,良久方才叹道:“那些没能出来的弟兄也不算亏了。”

各旗队长清点人数,此次折在韩城的弟兄也有十来个,连兵牌都没来得及抢出来,只能回去之后查名册造阵亡单了。

……

李友跑出没多远,隐约听到了韩城的警钟声。他想着城里有两千守兵,难道还守不住一座城?万一贸然回救,自己这三百人马正好撞在朱贼阵上就麻烦了。故而他只是派了两骑人马回去打探,同时仍旧率大队追击左光先。

左光先部跑过的路上还留着清晰的马蹄印,遥遥能见前方地平线上人影憧憧,李友实在有些舍不得这到嘴的肉逃掉。也就是最近朱明总兵才跌的价,若是早两年,能抓住一个总兵那足以连升三级!

不等探马回报,韩城方向传出的巨大动静让李友的心瞬间沉底。

那是大军的火药库!

这些火药都是缴获的明军火药,有一部分甚至还是北京运到西安的炮药。大顺军从郏县之后就有了大量弗朗机炮,将士们也发现火炮攻城果然比人命去填要轻松许多,对火药更加依赖。

然而现在……

李友眼前一黑,打了个晃方才在马背上稳住,勒转马头,大声道:“走!跟我回去!”

第182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15)

“额贼他娘!咱老子啥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李自成满脸焦黑,跺脚大骂。哪里有半分真龙气概,纯粹是村野蛮夫的劲头。侍卫们一个个无精打采,身上脸上也都是火烧洞,不少人眉毛头发都被火燎光了,只留下焦黄的残根。

从商洛山中出来之后,李自成的确没有吃过比这更大的亏了!哪怕是打开封时丢了一只眼睛,那也只是他个人的损伤,于全局并没有太大改变——他用一只眼睛照样打下了大西北,建国肇基。但是刘宗敏失手被抓,龙门镇粮草被焚,韩城火药库被炸,以及眼下……一桩桩都是直接对大顺霸业造成的打击。

眼下这事却要从正月十九日说起……

李自成等三日之后,黄河重新冻结,大军小心翼翼过了河,发现河津城只有零星百姓,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或者说,看起来是空城。

就在大军进驻之后的当天夜里,城中公署首先传来一声炮响。很快,整个城池接连传来炮声。正是明军撤退时留下的地雷,以盘香为引信,藏在城池各处。以这些炮响为信号,潜伏城中的东宫侍卫营肖土庚部,按照既定方案引燃了各要害处布置好的火药、火油,将整个河津城变成了一座烈火地狱。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河津城遂为白地。

想河津原本就不大,能够进驻城中过夜的都是各营长官,起码也是个武威将军。这些人带在身边的又都是本部精锐,在这场烈火之中损失惨重,逃出城去的只有半数。反倒是留在城外的炮灰、辅兵、杂系……因为没有入城的资格而得以保全。

在这个炮灰多如鼠蚁,精锐价值连城的天下,死了这么多精锐实在让李自成痛心疾首,甚至比当日带着十八骑士逃进商洛大山还要痛苦万分。

……

在这个没有《保密条例》的时代,徐惇很容易就从李闯内部搞到了许多在常人看来没有用的消息。从这些消息里提炼出来的情报,却能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比如说:龙门镇被烧之后,李自成下令全军集结过河,三日内要打下平阳。这道明发的命令,再明显不过告诉天下人:顺军粮草不足,要想后方粮草转运过来,起码是在三日之后,而营中存粮最多只能维持三日。

又比如说:韩城火药库被焚之后,李自成下令所有火药不得藏于木楼。这就是说明当时闯营是用民居存火药,甚至没有临时挖个地窖。韩城虽然被烧得差不多了,但残垣遗址仍在,还能看出被炸毁民居的数量和规模,也就能估算出闯营当时囤积的火药火油数量。

朱慈烺看了徐惇送来的旬日情报,对徐惇的工作能力有个更高的评价。能够得出这些情报并不困难,只要用心便可,难得的是他能够在数百里之外,从容完成情报的传递工作,这份组织能力才是朱慈烺更为看重的。

“殿下,吴、孙二位先生来了。”田存善不敢上前,只是在门外提声道。

“请进。”朱慈烺收好案头的情报,放在一边,直起腰喝了口水。

吴⑺锎ザ耸安浇矗齑葻R见礼。朱慈烺请二人坐定,看了一眼北京传来的小册子,乃是宋弘业收罗的山西官员情报。

这项工作是宋弘业自己动脑子找到的,并非东宫的命令。朱慈烺一入洛阳,宋弘业就开始着手做这活,但是没想到河南官员竟然连见都不见太子,所以没用上。太子在西安呆的时间又短,等陕西官员的履历送到时,朱慈烺已经在山西了。

这次山西主要官员的履历倒是没延迟,而且对朱慈烺的启发很大,故而请了吴锎ス瓷桃椤

“有什么办法能将蔡懋德调入东宫幕中呢?”朱慈烺开门见山道。

吴退锎ブ溃话悴槐砺蹲约旱南敕ǎ坏┯邢敕ǎ喟氩换嶂泄嬷芯亍

蔡懋德是一省巡抚,封疆大吏,哪有说调就调的?蔡懋德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难道是皇帝的意思?或是他本人能力出众?不是!起码不全是!

那是由同乡、同年、座师、门生、朋党……织就的一张大网,将蔡懋德推向了这个位置。他坐了这个位置,同样要反馈给这张大网——因为在另外某些官员的“网”里,蔡懋德本身也是重要的经纬线。

“崇祯初年,他当过江西提学副使,现在那些士子许多都该入朝为官了吧。”朱慈烺问道。

吴懔怂闶奔洌溃骸敖魇强凭俅笫。氤氖孔痈糜胁簧佟2还呃铮敝皇褂惺讨刀拮谑χ堇鲜Π莸氖茄д歉笔埂V劣谀切┦孔印珈跄甑慕浚衷诨勾蠖嘣谖迤分拢诘胤皆蛭⒅荩诰┰蛭蓖狻⒅魇拢蚴窃谔ㄔ!

“哦,我倒不是想借重他朝中的人望。”朱慈烺道:“我是看重此人履历: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授杭州推官;后来调回礼部任主事,进祠祭员外郎。崇祯初年提学江西;浙江右参政,分守嘉兴、湖州,任上还灭了一伙强盗。然后又去井陉为兵备道,再调任宁远,守松山、修台堡还立了功。

杨嗣昌的时候举他为济南道,他一人摄了两司三道的大印。虽名济南道,我看实际和山东巡抚也差不多了。再然后升山东按察使,河南布政使,直至现在的山西巡抚。这简历实在太漂亮,让我不得不起收纳之心啊。”说着朱慈烺自己都笑了。

吴阃肺⑿Γ闹邪档溃赫饩褪潜曜嫉氖送究部腊。∪羰腔嶙龉俚模挠幸恢钡胤缴洗蜃模坑泄憬握淖世妥阋缘魅瘟浚慰鏊盎棺龉蝗翁嵫В献暧幕爸苯咏癫慷济晃侍狻>退悴蛔暧陨蕉床焓沟淖世部梢越滩炕蚴嵌疾煸毫恕

“蔡懋德此人尚算是刚正,却有些迂。”孙传庭到底是领兵的督师,不像吴敲纯推K毖圆换涞溃骸暗蹦旯吮凑氩添露际抢ド饺耍添虏豢细ㄆ识坏弥赜谩S忠蛭屑膊蝗ペ宋褐蚁挽簦蝗伺偶烦鼍2恢钕驴煽垂摹妒」贰ⅰ吨纹健范瑁俊

“这倒不曾。”朱慈烺摇头道。

“是他进言规劝君相的表疏,”孙传庭笑道,“他自己信佛,日子过得和苦行头陀一样。要别人都学他,这不是迂么?”

朱慈烺听了微笑,道:“的确有些迂。之前还因为晋王催他回去的事,弄得心中纠结。不过我还是想让这人调去山东。以他资历做山东巡抚,绰绰有余。”蔡懋德精通布政司和按察司政务。又做过兵备道,去宁远守过松山,修过炮台,而且还立过功,可见对军务也不会陌生。这样的人才在整个大明来说就算还有,也绝对不会多。

何况一旦有了自己的根据地,整肃吏治就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任用蔡懋德这样严于律己的苦行僧,总比任用才高德薄的贪污犯好。

“若是只是任用蔡懋德为山东巡抚,倒不是什么难事。”吴话炎プ×恕澳恢小焙汀把哺А鼻稹6畔驴梢猿淙窝哺В哺幢鼐褪嵌畔隆N猱‘相信凭着太子数败李自成的功绩,以及在朝中大佬的影响力,要想任命一个山东巡抚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要说服蔡懋德投入东宫,起码在明面上是不可能的。

何况蔡懋德那么迂,万一犯起拧劲来个“托疾”,到时候两相难看。

“虽说以他性子,断然不可能违拧我。”朱慈烺顿了顿:“但山东是我要住一段日子的地方,也算是个家,决不能交给一个靠不住的人。冯师孔就是例子,自诩国家之臣。虽然他证明自己的确是个刚烈忠臣,但也正是因为他自以为是,使得关中人、物尽为李闯所有!”

三人正说着,朱慈烺突然发现窗外有人影晃动,好像是田存善。他拉了拉铃铛,唤进田存善:“可有急事?”

田存善正是分不清这事算急还是不急,苦着脸道:“是山西巡抚蔡懋德求见殿下,他说有紧要事,但看那样子却又不像……奴婢也有些吃不准。”

朱慈烺心中一乐:说曹操曹操到。

“让他进来,”朱慈烺微笑道,“这种学了佛陀法的人就是这样,天大的事都是幻象。”

田存善这才彻底轻松下来,应声而出。

蔡懋德进了东宫书房,也吓了一跳,原来故阁老吴囟剿锎ザ荚冢馊盟皇辈恢朗欠窀弥毖浴

“云怡公所为何来?”朱慈烺以别号称他,展露善意。

蔡懋德连称不敢,看了看吴退锎ィ讲庞值溃骸暗钕拢跏质樵偃叱蓟故 3疾桓胰玫钕露来ο盏兀仪氲钕缕鸺荩沙蓟に偷钕氯ヌ伞!

朱慈烺笑道:“平阳不要了么?”

“臣已命副将陈尚智留守平阳。”蔡懋德道:“只领抚标回去。”

朱慈烺对吴、孙二人笑道:“云怡公分明是想借我的侍卫营嘛。”

孙、吴二人也笑了,蔡懋德却因为心思被皇太子一语道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见识了东宫侍卫营的骁勇,谁还敢小瞧东宫麾下的军力?若不是李闯十余万大军压在头上,这样的一万精锐也足以横扫数省了。

“可以,明日出发。”朱慈烺道:“跟陈尚智说一声,若是守不住,就不用死守了。将平阳的存粮运走,运不走的就地分给百姓,保留军力回守太原。如今咱们就是以空间换时间,以城地换将勇,待李贼势尽力竭,再予反击!”

第183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16)

崇祯十七年,从开年就没有透着一丁点的吉利。

正月初一,北京城内大风震屋,飞沙走石,咫尺不见日光。时人都以为不祥,更有流言随风而起,说:此风从乾位起,主暴兵破城,臣民无福。

崇祯皇帝一大早起来,敬拜天地,朝服冠冕,前往皇极殿接受群臣朝贺,然而殿上只有一名值殿御史。上朝的钟声早已响过,却不见一人上朝。崇祯当时脸色就是一片惨白,嘴唇发青,心头一片空白,只以为群臣已经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那御史与皇帝陛下面面相觑,良久方才反应过来,进言道:“陛下,定是外面风大,群臣不曾听见钟响,以为圣驾未出。请再令鸣钟,开启东西长安门。”

崇祯这才缓过劲来,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可”字,旋即又道:“钟声常鸣,不准停歇。”

过了片刻,文武官员方才陆续从东西长安门而入,却见皇上已经坐殿,天颜正视之下,惶恐不敢从中门而过。于是文官直接闯进武班,从螭头下面蹲伏身形,躬身进入东班。武臣也只能照样学样,从文班蹲行到西班站定。原本只是缓一时尴尬,结果外面却又疯传说文武不臣,百日内必有凶灾。

正月初九日,兵部收到了李自成派人送来的通牒,上书大顺永昌年号,约定顺明决战,并且宣称三月十日大军必然抵达军师。崇祯皇帝为此心急如燎,几天吃不下一口饭。如此又兴起了御驾亲征的念头,在阁臣几经劝导之下,方才渐渐平复下来,却总觉得阁臣中有人学周延儒,故意欺瞒于他。

正月十九,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黄河之滨送到了崇祯手中,里面是河上之战的捷报,也提到了焚烧闯贼粮草数万石。在紧跟着的太子家书中,又提到了韩城之战,炸毁闯贼火药之事,以及火烧河津城,“李贼精锐为之去半”。——这固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不过也算是聊慰圣心。

然而,崇祯此时已经被闯贼日夜逼近折磨得近乎疯狂,冯元飙再难以“不以一城一地论胜败”来宽慰圣心,只得因陕西、黄河失守事,引咎辞官。

崇祯帝在罢免了冯元飙当日,回到内宫,坐立不安。从来少言鬼神的皇帝,也只能寄望天灵,让宫中道士扶乩占卜。谁知那道士不知是真有本事沟通上天,抑或是有心要让帝王心中更堵,呈上真仙乩语,却写着:

“帝问天下事,官贪吏要钱。

八方七处乱,十灶九无烟。

黎民苦中苦,乾坤颠倒颠。

干戈从此起,休想太平年。”

崇祯接连受到打击,在晚饭时又拿到了兵部送来的急报,说是李贼大军逼近平阳府。平阳守将陈尚智退守泥源山,平阳知府张璘然开城降贼。

平阳陷落。

太原彻底暴露在闯贼兵锋之下。

坤宁宫中,张后、周后与袁妃三人相对无言。

周后双眼红肿,日夜哭泣。前线传来太子打了胜仗的消息,她要喜极而泣;传来闯军步步进逼的消息,她又要为儿子担心受怕,就连梦中都会哭醒。朱慈烺出征这些日子以来,周后已经脱了人形,就连崇祯都不忍心看她。

“娘娘!皇爷来了。”宫女急急忙忙进来通报:“已经在宫门口了。”

“知道了。”周后抹了抹眼泪。

张后与周后都是可以不出迎的,袁妃只得独自迎将出来,还没走到门口,险些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崇祯帝撞到。

崇祯将红本(奏疏)扔在周后面前,勃然大怒道:“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朕的好太子!闯贼已经打到了太原府,他节节败退不说,还敢谎传捷报!”皇帝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果然是咆哮如雷霆。

周后打开奏疏一看,原来是山西巡按御史汪宗友弹劾山西巡抚蔡懋德弃河不守,乃至于闯贼轻易渡河。虽然没有对朱慈烺破口大骂,却也算是郑重其事地指出皇太子殿下“既不知兵,也无奋战之心”。

“朕就说,天下哪有一仗仗接连打胜,却步步后撤的道理!”崇祯大怒,(W//RS/HU)要不是张后坐在堂上,真恨不得将这坤宁宫拆了!

周后一个妇道人家,自然说不出“以空间换时间”的话来。这话即便由冯元飙来说,也已经没用了。现在外廷有风言风语争论南迁或是太子去南京监国的事,也有人提议调关宁铁骑入关,保卫京都。种种议论,落在崇祯耳中,无不是亡国之言。

“陛下有什么好怒的!”懿安皇后柳眉倒竖,一手按在抽泣不已的周后膝上,怒道:“难道皇帝只信外人,却不信自家人么!”

崇祯刚宣泄出来的怒气被张后一语堵了回去,心中火烧一般,又是迷惑茫然:到底谁在骗朕?是所有人都在骗朕!朕不负天下人,为何天下人皆要负朕!

皇帝再难呆在宫殿之中,转身跑了出去,仰天长号。

大内宫中的这场小小风波,不出两个时辰,已经书写成文,踏上了前往山西的道路。

……

朱慈烺坐在晋王府的正殿上,看着下首的蔡懋德。之所以选择这种接见方式,也是有原因的。简单来说,蔡懋德拒绝了朱慈烺的招揽,执意要留在太原。

“你已经被免了山西巡抚,何必要留下!”朱慈烺实在有些难以理解这个执拗的苦行僧。

因为汪宗友的奏疏,崇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蔡懋德解任听勘,以郭景昌为山西巡抚。照理说,即便郭景昌没到太原,蔡懋德也不能再以巡抚之职视事,只能妥善准备好政务交接的工作。

然而蔡懋德却闷声不响地在太原誓师,要与太原城共存亡。

朱慈烺很少有看得上眼的官员,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巡抚,竟然却是宁死不走,这让他如何能心平?用君臣尊卑的接见方式,正是朱慈烺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够用皇权之威来压迫蔡懋德跟他走。

蔡懋德却只是垂着头,心平气和地说道:“臣当死封疆。”

第184章 吹沙走浪几千里(17)

看着油盐不进的蔡懋德,朱慈烺突然有种错觉,总觉得像极了前世狗血电视剧里,高富帅以家势压迫贫穷美少女,而美少女宁死不从地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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