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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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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还真没偷懒。”李自成咧嘴笑道:“额去瞅瞅。”
知客僧连忙躬身让道,请李大王进去。
李自成健步如飞,也不朝拜诸佛菩萨,只来到一间看管严密的僧舍前,略吸一口,大声叫道:“大哥!额来咧!”
屋里传来重重的阖书声,再没别的动静。
李自成已经习以为常,解嘲一笑,暗道:越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越大。像那些见了自家就跪下求饶的文人,能有什么本事?等这位大哥顺了天意,说不定正是卧龙凤雏一样的人物!
李自成推挥推亲随,推门而入,满脸热忱洋溢,道:“大哥,天冷咧。”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里面已经烧起了火盆。
这自然是李自成的关照,满意笑道:“大哥在看啥书咧?”
书案之后的中年人不过四十岁上下的模样,头发却花白一片,显得超出了年纪的苍老。他推开座椅,一声不吭走到了屋舍中间的蒲团上,在达摩画像前盘膝一坐,再不发半点声响,果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李自成绕道书案之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书皮,只见上面白色贴条上密密麻麻写着《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这个名字。李自成能够识字,但断不了句,对于佛经典章更是一窍不通,他的目光越过书皮,仔细端详着坐在蒲团上的中年人。
若是细细看来,这人长得跟李自成还真是有些相像。眼眶略深,鼻梁直挺,方方的国字脸似乎带着棱角。外面有人听大元帅称呼此人为“大哥”,又见此人容貌,果然有人信以为真,将这文士当做是李元帅家人的。
“大哥,论说起来,额待你也是礼数周到,你这般不声不响,似乎太不近人情。”李自成已经忘了,自己上一回低声下气好言好语求人说话是什么时候。
“乱臣贼子,不当人子!”那中年文士终于开口了,整个身体都颤动着,声音越来越响:“贼子!你何不速杀我!成全我一片忠心!”
李自成牙根一痒,心中腾起一股桀骜,偏生不肯就杀此人,笑道:“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跟额是一家人,怎说这般绝情绝义的话来?你不肯当额的兵政府侍郎却没关系,只要你帮我写一封奏章,给你们朱皇帝,我便放你回乡。”
“贼子休想!”文士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丝毫不留半点余地。
第87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3)
李自成被这人一口一个贼子骂着,心中自然不爽得厉害。十年前,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对横行乡里的豪绅下跪磕头,然而时至今日,他已然是提兵数十万,横行天下的奉天倡议文武大元帅了。
别说一个被俘的官员,就连那些天潢贵胄、太祖子孙,也得跪在他脚下磕头求饶,而且最终仍旧逃不过断头一刀。¨wén rén shū wū¨
有许多个瞬间,李自成都想将眼前这个文士彻底从世界上抹去,甚至想到了让他身败名裂的法子。这些念头一波波拍打着李自成的头脑,终于让他再没有耐心坐在这里虚耗。
一如往素,无功而返。
李自成心中恼火,起身就往门外走去。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推门一看,原来是个刚刚蓄须的青年人。那人面上憔悴,身着蓝色道袍,像是来寺里访古问幽的学子。李自成见了这人,精神徒然一振,大步上前道:“丘侍郎,是你来了。”
那学子见了李自成,连忙上前见礼,口称“元帅”。
李自成满面春风,上前扶起那丘侍郎,道:“侍郎今日来晚了。”
丘侍郎道:“元帅恕罪,部中有事,未敢擅离,直等办完了才能过来。”
“哦?部里有啥事?”李自成问道。
自从李自成在襄阳立下了大元帅府,便将襄阳改为昌义府,广派官员,在中央设立六政府。因为还没有建国号,也没有改元,故而文移布告都用的干支纪年。牛金星得任丞相,又有六政府侍郎分理政务。侍郎之下有从事辅助。
这套行政体制就如明廷体制的缩减删改版,实际上牛金星并没有礼绝百僚的权力,李自成也并不需要六部帮助处理什么大事,因为现在任何事都是由他一言而决。说起来,六部中除了兵、吏两政府要负责军事和选官还有些用处,其他四政府并没有发挥显著作用。
丘侍郎道:“元帅,近日传言说左贼大至,兵府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李自成眉毛拧了起来。
左良玉与他乃是老对头了,彼此之间虽然名为官贼,实则却是相依相杀。好几次危局,若不是左良玉私心过重,恐怕他只能再次上演单骑出逃的惨剧。不过如今左良玉势同藩镇,若是真的有心攻打襄阳占据两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李自成知道襄阳就是三国话本里荆州治所所在,那是诸葛亮都十分看重的地方,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
“恐怕传言不实,”李自成皱眉道,“左贼要是想来,多半是先打武昌。黄虎再不济,也不会白白让与他的。”
今年年初时候,李自成已经占了孝感、汉川和汉阳府,兵锋直逼武昌。当时左良玉未战先退,带着大军一路逃到池州(今安徽贵池)。李自成以为湖北境内官军势单力薄,定然一鼓而下,便转头将“曹操”罗汝才与“革里眼”贺一龙先行吞并,统一号令。
黄虎便是张献忠。
论实力,他远弱于李自成。不过论蛮劲,却是远胜于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谁都没想到,张献忠竟然从安徽兼程而来,借内应一举占领了武昌,抢下了这处江汉重镇。旋即又在武昌建立大西,改省城为京城,铸西王之宝;改武昌府为天授府,江夏县为上江县。张献忠自己住进了楚王府,还在门前竖起两面的大旗,一写“天与人归”,一写“招贤纳士”。
至于设六部,选官吏,开科举,重学校,一如朱明样式,只从气势上看倒不下于李自成。
这一桩桩事传到李自成耳中,自然如同割了自己心头肉一般。
他与张献忠同龄同籍,这一路打杀下来,多多少少存了一份香火情谊。尤其是崇祯十五年之前,皇明的架子尚未完全倒塌,若说要推翻皇帝老儿自己坐龙椅,谁都没有那份底气。故而李自成、罗汝才、革、左五营与张献忠,作为天下最大的几股义军势力,多是惺惺相惜,联合作战。
只是因为存了这一份香火情,李自成便没有发兵进逼,只得暂时将武昌让给张献忠。然而这到底是武昌府,天下通衢之地,即便让出去也让李自成颇为心痛。
偏偏张献忠吃死了李自成要面子的心态,命大军西进取巴蜀之地,只留下少许部队在武昌。如此一来,李自成既不肯担上弟兄相杀的恶名,又不愿被天下人耻笑乘虚而入,胜之不武,使得张献忠稳稳将武昌纳入囊中。
若是左良玉真的发兵来打,自然要挑软柿子捏。襄阳是李自成的根本之地,经营稳固,兵多将广。武昌却是张献忠的地盘,又没有大军镇守,先打谁可谓一目了然。更何况武昌的价值可是远胜襄阳。左良玉若是不打武昌而助孙传庭打襄阳,大功归于孙传庭,他最多只能分点汤水。
左将军若真的如此大公无私,也就别指望在这乱世中混出头了。
丘侍郎见李自成并不以为然,道:“元帅,兵阵之事,还需查实方可定论啊。”
李自成轻轻一笑,只是不想弱了年轻人的上进心,宽厚道:“派人查清楚些也是好的。额先走了,你好好劝他。就说额这儿还有个上丞相,他若是肯帮额,也不是不能给他。”
丘侍郎躬身道:“之陶恭送元帅!”
李自成挥了挥手,迈开大步往外走去。
丘之陶在僧舍门口站了一会儿,等看不见李自成随员身影,这才上前叩门,低声叫道:“李先生,学生丘之陶求见先生。”
屋中悄然无声。
转息之间,门却已经开了。
“快进来!”适才一脸寒霜的李先生如今却是满脸期待,似乎并不介意这位丘之陶是闯贼身边的要员。
兵政府侍郎,若是按照大明来算,那可是兵部尚书一阶的人物。
丘之陶迈步进门,回头一扫,顺势将屋舍门关闭。他正要向李先生行礼,却被李先生一把托住。
“那边可有回信?”李先生低声问道,突然之间又放开嗓子骂道:“你这反贼!你家三代受尽皇恩,你竟然从了贼!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秦督已经出了潼关,进攻洛阳,尚未有其他消息。”丘之陶也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交谈方式,一边压低声音回道,一边又大声道:“李振声,你是读书人,岂不知顺天应人?为何逆天而为?”
李振声听闻孙传庭东出潼关,两眉之间的“川”字终于松解许多。他强抑住内心中的喜悦,大声道:“住口!你这逆贼,还不速速滚出去!”
“我偏不走,你又如何!”丘之陶大声回道,一边又低声欣喜道:“先生,秦督此番率军十万,又有偏师策应,你我大约是真能看到晴天复明之日啊!”
李振声想起自己被俘以来日日夜夜所受煎熬,不由鼻根发酸,低声叹息:“我何尝不想随宋抚台同证刚烈。然而又想留待有用之躯,杀贼报君,不愿轻弃。”
“先生节烈,必昭然于天下。”丘之陶安慰道。
“你年纪轻轻,能如此不计声名,自污事贼,也足堪名教表率!”李振声双眼噙泪。
丘之陶心防顿时一懈,悲声道:“我身负家仇国恨,事此凶獠,只愿见他授首之日,便是九死亦无憾了!”他父亲丘瑜如今是礼部右侍郎,祖父民忠在宜城沦陷时骂贼而死,与李自成乃是真正有不共戴天的国仇家恨。
每日里见到仇人都要卑躬屈膝,不流露出半点怨愤,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也只有在李振声面前,丘之陶方才可以宣泄一番。两人相互依持,维系着脆弱的信念支柱。
“先生还当保重身体,未来朝廷清肃地方,必还要借先生之力。”丘之陶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望着李振声清瘦的面容,温言劝道。
“我自省得。贤弟每日里在这狼窝虎穴中行走,也要小心谨慎,不可轻忽。”李振声紧紧抓着丘之陶双臂,郑重关照。
丘之陶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让李振声帮他看看眼睛是否发红,直等面无悲戚之色,方才走出这僧舍。
外面虽没有李自成的暗探,却有不少好奇心旺盛的和尚,只要有半丝风言风语传出去,恐怕就要坏了大事。
他自从忍着悲痛担任了闯贼的兵政府从事,旋即又加为侍郎,就一直利用职权,委任私人,暗中与孙传庭取得联系。此番孙传庭硬着头皮誓师出陕,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有丘之陶这位内应,告知李闯内部虚实。
而且,丘之陶更与孙传庭相约:一旦秦兵大举压境,战事僵持,他便假传左良玉来攻的军情,骗李自成分兵回守。
孙传庭是久经战阵的能将,若是此计得售,倒是真有可能一战碾灭闯贼,平定中原。当年李自成十八骑败走商洛而能卷土重来,如今他的手下部将享受过了花花世界,怎可能吃得起当日那般苦?
第88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4)
崇祯十六年,八月十三。
云台门后的平台上再次拉起帷幔,门洞正中间摆放着皇帝殿下的宝座,太子坐在下首,其余大臣各以鼓凳围坐两旁。
张凤翔与太子殿下同来,难免让人侧目。他自知同僚中有人误会,但这种事即便是被误会了也不能解释,否则便是对储君不满。他正当青壮,以天家寿命普遍较低的历史来看,很有可能成为两朝重臣,不可能自绝于未来皇帝面前。
朱慈烺却从没想过跟大臣交通。他很清楚大明的未来并不在这些元老重臣身上。若是自己能够力挽狂澜,有李邦华控制的都察院就足够了。若是自己无法改变历史的车轮,那这些人不是从贼就是自尽,或是潜逃南京,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
崇祯皇帝对这点小事却没有放在心上,他此刻欣喜若狂,时不时举起手轻拍御座扶手,声音轻快跳动,乃是数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好心情。
“督臣果然是个能臣。”崇祯第三遍夸奖了孙传庭,丝毫没有想起自己一句话将这人打入大牢,剥夺官身,贬为庶民。
如此严厉的惩罚,如此巨大的委屈,孙传庭竟然没有一丝半点的怨念,仍旧为这个朝廷出生入死。朱慈烺觉得将之归于愚忠实在过于武断,更重要的是一种潜意识惯性。一旦要某些人不再忠于一个精神寄托,恐怕比杀了他们更为恐怖。
“新近送来的塘报,”崇祯转向朱慈烺笑道,“孙传庭联络河南总兵陈永福,自带十万秦兵,已于初十日收复洛阳!”
洛阳乃古都名胜之地,华夏文气荟萃之所在。凭藉肴山与渑池的险阻,能够扼住秦川陇山要冲,为河北壁垒,可说是四方必争之地。中国若是平安无事,洛阳必然兴盛繁荣,一旦发生变乱,洛阳必将首先遭受兵灾。故而宋人李格非有言说:“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如今收复洛阳,并非是为福王收复了家产,而是预示着天下太平在即,中国安定有望。
更何况武昌洛阳这样的通衢大邑沦入贼手,实在是朝廷耻辱。如今孙传庭收复了洛阳,也算是将朝廷的耻辱洗掉了一半。
朱慈烺闻言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他知道若是孙传庭在洛阳站稳了脚,乃至能够南下攻克襄阳、汉阳、武昌……那在原时空中就只有崇祯中兴,不会是甲申天变了。
“贼闻臣名皆溃。臣誓清楚豫,不以一贼遗君父忧!”
崇祯拿着孙传庭的奏疏,大声读道,尤其喜欢这一句。他双手微颤,以一副近乎梦呓般的口吻叫嚷道:“贼灭亡在旦夕!”
尽管皇帝如此欣然,下面的大臣却少有共鸣。他们只是垂首而坐,并不参与这欢庆的场面,让皇帝陛下像是在表演一出独角戏。
朱慈烺面对自己的生身之父,实在心有不忍,故作笑容问道:“不知秦督有何彪炳武勋,竟然让闯贼畏之如虎?”
崇祯正在兴头上,也没在意太子这句话没有敬语,乃是垂询群臣,并非问他的。他抢先答道:“这孙传庭也是有本事的。当年擒住闯贼高迎祥的便是他。那时李贼不过是高贼手下小卒,想来是因此积下的余威。”
高迎祥被孙传庭俘杀时,李自成的确是在高闯王麾下。不过那时李自成已经自领一营,独当一面,乃是赫赫有名的“闯将”,绝非小卒。倒不是崇祯故意贬损李自成,而是他确实只知道李自成出自高迎祥营中,却不知道当时李自成的地位如何。
朱慈烺闻言不由感叹:打了这么多年仗,父皇被一干半吊子文官糊弄,竟然连对手的底细都没摸清楚。
“那柿原之役是谁与谁打的?”朱慈烺明知故问道。
崇祯却没有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颇有些不满道:“太子还当耐心研读兵书战报,去年的事便忘了么?”
朱慈烺没想到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还不够高,不免一噎,这些天在宫外找回的傲骨登时发作,沉声进言道:“父皇陛下,当日秦督冢头之败,丧师以千计,将校死者七十八人,后斩首总兵萧慎鼎。总兵左勷乃宿将左光先之后,幸得身免。儿臣记得此役,难道李自成就独独记不得么?”
这回轮到崇祯被噎到了,苍白的脸上变得越发惨白。
冢头之败实在是孙传庭一生中难得的败仗。那时他刚从监狱中起复,就任陕西三边总督,手中只有新兵,尚缺操练。然而开封被围,崇祯皇帝心急火燎地派出巡按御史苏京监军,催促孙传庭出关。
十五年九月,孙传庭顶不住皇帝的严厉圣旨,加上自己之前刚犯下一个大错,心中发虚,只得仓促出兵。说起来那个的错误若是他首犯,倒也不算什么,偏偏前面有个袁崇焕已经犯过了,轮到他时性质就格外恶劣。
那时孙传庭刚从狱中出来,并不知道官贼之势已经发生逆转,在皇帝召对时,信心满满道:只需五千精兵就能平贼。等他到了陕西,知道了实情,算来算去没有两万精兵是不可能完成任务的,只能厚着脸皮向皇帝请加饷。
崇祯皇帝之前被袁崇焕的“五年平辽”打击得极重,看谁都像是骗子,当下出了圣旨,大意便是:你这厮出尔反尔戏弄我,我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娃拿了饷就得出关打仗,否则别怪我无情。
在这种情况下,孙传庭只得自己吞下黄连,以总兵高杰为中军,大举出关解开封之围。
大军行到半路,得到了开封陷落的消息,只能改道南阳。
其时李自成与罗汝才联兵西向,迎战孙传庭。
十月初一日,两军在郏县大战。
孙传庭命总兵郑家栋、高杰、左勷设伏,总兵牛成虎出战诱敌。李自成中计入伏,被官军打得大败,只得向东撤走。
孙传庭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孰料官军在追剿途中见闯营丢下许多甲仗物资,纷纷争抢,阵列不战自乱,被罗汝才抓住机会,一战击溃总兵萧慎鼎和左勷两部,其他总兵也纷纷溃散,由大胜而为大败。
因为孙传庭出兵当日天降大雨,粮车跟不进,士卒只能采没有成熟的青柿子吃,故而豫人称为“柿园之役”。或许时人觉得柿园之役比冢头之败要好听些,故而柿园之役更广为人知。
如果说孙传庭因为擒杀高迎祥让李自成有心理阴影,难道冢头一败,还不足以给李自成自信么?更深些考量,当时李自成之所以会中诱敌佯败之计,不正是因为轻视秦兵,轻视孙传庭,认为官军一触即溃才是正常的么?如此说来,哪里又有“贼闻臣名皆溃”的可能性?
“陛下,”兵部尚书冯元飙出班顿首道,“贼故见羸以诱我师,兵法之所忌也。臣不能无忧。”
老尚书早已忧心如焚,见太子殿下扯出了柿园之役,自然不再将话憋在心里。反正以他的年纪,做到中枢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便日后不能入阁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崇祯朝的阁辅大多由中旨任命,完全不如嘉靖、万历时廷推出来的阁辅那般有号召力。那时候若是有人不经廷推,以中旨入阁,可是会被同僚耻笑的。
人到无求品自高,冯元飙不求那一声“阁老”称呼,自然也就敢说话了。其他人见皇帝原本喜气洋洋的容颜顿时收敛,心中不免打鼓,考虑到自己的仕途前景,无不缄口。
崇祯皇帝更是面带寒霜,抿嘴不语。
平台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已被冷风吹散,场面冷得如同冰窖。
第89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5)
“你随我来!”
在平台上回过劲来的皇帝陛下,说话中都喷着冰渣子,厉声对今日不顾皇帝威严的太子叫道。
朱慈烺只得低声吩咐身边的典玺官田存善:“让本兵等我。”
他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充斥着怒气的召见要持续多久,但从时间的宝贵程度而言,兵部尚书等候太子召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帝已经被团团拱卫着往乾清宫去了,并没有听到太子在背后的低语。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泼了冷水,虽然后来陈演出班说了一些耐听的话,但拿到捷报的好心情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
崇祯在这怒头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儿子随他过去,好像只是单纯地彰显一下作为父亲的权威。他哪里知道,对朱慈烺而言,皇帝陛下的父权尊严,比之不可侵犯的君权并强不了多少。
朱慈烺紧随其后,跟着天子仪仗进了内宫。也不知道王之心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从皇帝身边脱身走开,磨蹭到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皇爷正在气头上,若是责备的凶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朱慈烺早就见识够了“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世道,知道王之心如今讨好自己无非是因为东宫侍卫营的存在。因为有这个数千人的侍卫营,加上自己兼领的抚军差事,使得太子党势必走上大明政坛。对这些深宫太监而言,现在烧得还是冷灶。但对太子本人来说,现在才来已经嫌晚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父皇的责备无非是对孤家存有期望,焉能不放在心上?”朱慈烺脸上一板,丝毫不肯领这位司礼监大珰的情面。
王之心支吾两句,连忙逃了回去,半点不敢触碰太子殿下的龙须。
朱慈烺紧随着崇祯进了乾清宫,崇祯在宝座上落座,也不赐座,只让太子站着,摆出皇帝威严,道:“你对朕的进剿方略可有不满?”
朱慈烺恨不得大声说:“非但不满,简直是反对到家了!”当然,现实中说出来的话肯定得加以文饰,若是以心中原版放出来,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气死。
“父皇陛下,儿臣以为:秦督此战能胜,必然消耗不少。若是以疲惫之军强行剿贼,即便胜了也是惨胜。”朱慈烺小心措辞道:“秦晋楚豫之地连年天灾,又遭人祸,正是急缺民力之时,若只是惨胜,恐怕与打败仗也没什么区别。”
崇祯好歹明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常识,听儿子说得颇为在理,灵台总算恢复了些许清明。
“孙传庭自谓声名破敌,无非是坐牢坐怕了,以声名自固,当不得真的。”朱慈烺说着,抬头又道:“父皇陛下且自参详,当日总兵曹文诏、总督卢象升,都是杀得贼兵闻风丧胆的人物,他们有哪一仗不是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竟靠名声破敌?实在荒谬。”
崇祯心目中最好的剿贼督师并不是孙传庭。
后世固然有“传庭死,大明亡”之叹,然而在皇帝心中,孙传庭只是无人可用时不得以而用之。至于卢象升、曹文诏,那都是有赫赫武功的能臣悍将,又都是阵殁殉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要高上许多。如果这两位壮烈之士都不能以名声破敌,那马马虎虎的孙传庭当然更不可能让闯贼闻风而逃。
“冯元飙以为这是贼兵诱我深入之计,莫非你也做如此看?”崇祯终于从狂喜狂怒中清醒过来,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着,问朱慈烺道。
朱慈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儿臣耳目不张,无以决断。然而就用兵而言,以疲倦之兵追击南下,实在是下策。即便闯贼真的灭了,难道献贼就会坐视不理,乖乖俯首?父皇陛下,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待得孙传庭连战连捷打下了汉阳,又如何与献贼决战城下?”
崇祯心中略略一惊。他沉浸在殄灭闯贼的虚幻快感之中,浑然忘了就在距离汉阳百余里,还停着一支更为狡诈凶残的饿狼。
“可命左镇驰援秦兵。”崇祯良久方才道。
“父皇……”朱慈烺说得口干舌燥,省了尊称,见崇祯没有反应,方才道:“左良玉早就领了专剿献贼的圣旨,可如今献贼越剿越大,已经将爪牙伸向了益州之地,而左镇拥兵自重,历任督师哪个能调得动他?儿臣以为,此人臣心不纯,绝难任用。”
崇祯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慈烺,为君之道,首重用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授予大军之权而心怀猜忌,乃是昏君所为!你当慎之戒之!”
朱慈烺听了不由心头抽搐。
后人都说崇祯多疑,但对于不该信任的大臣,这位皇帝却是能够自始至终信任不疑。就比如杨嗣昌,但凡有识之士都知道此人人品和能力都在下下等,可崇祯时至今日都还将他视作的大明柱石。殊不知大明的好几次起死回生的机会,都是毁在这个“柱石”手中。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慈烺无奈道。
崇祯这才略略放开绷紧的心弦,要了一口温茶喝下,润了润喉咙,问道:“京营整肃得如何了?”
“经过筛汰,堪用者不过三千余。可上阵杀敌者,十不足一。”朱慈烺老老实实回报道。
崇祯差点被自己刚分泌出来的口水呛到,震惊道:“整个京营堪战者只有三百!”
“的确如此。”朱慈烺道。
若是按照孙传庭的标准,诸位国公给太子凑出来的这三千精壮之中,能用的起码有两千五。
按照左良玉的标准,这三千人简直都是虎贲精锐。
然而按照东宫侍卫营的体能体测结果,这三千人中,真正能够直接选为战兵的,的确只有三百人。
这三百人还是凑了个整数说,实际人数是二百七十六人。
即便日后营养和训练跟上了,这三千人中也最多只有一半能够补充进入战兵序列,其他人只能从辅兵做起。
国家军制本来是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的。然而大军在外,必须要有民夫服役运送粮草,属于标准的人民战争模式。
时至如今,民众已经疲于战乱十五六载,谁还能老老实实服役?但是军队行进,许多粗活重活不可能让士兵去做,只好强拉当地民夫充入营中,作为杂役兵员,俗称辅兵。
与之相对的,上阵杀敌的便是战兵。
辅兵名为兵,其实仍旧是民,手中能有一根棒子就算了不得的装备了。
在孙传庭手中,这些人是用来当苦力的,在左良玉手中,则变成了自己的佃农和冲乱敌阵的马前卒——炮灰。
朱慈烺在东宫侍卫营之外独设一支辎重营,里面除了很少的战兵保护,其他都是辅兵编制。辅兵不被纳入东宫军衔体系,只有等他们考核达标,才能在侍卫营中补充为火兵。若是在担任火兵时候立功受赏,在两名军官的推荐之下,才能成为正式的战兵。
辅兵、火兵、战兵之间的差距,对于下面的兵士来说一目了然:辅兵能吃饱,火兵能吃好,战兵能吃肥!
只要当了战兵,顿顿都有鸡鸭鱼肉,大白米饭,就算是寻常小户人家,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吃这么一顿。
如此待遇自然有人羡慕嫉妒恨,但看看人家战兵的训练强度,站在那里的威势,光是眼神就能把人捅个对穿。更别说现在有了个新教官,累得半死还得站在校场上动也不能动,偶尔还要被当沙包一般摔来摔去。
这口饭可不是人人都能吃的。
而且……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朱慈烺朗声道,“既然秦督屡屡催讨援兵,说是良局难逢,儿臣愿意率领堪战兵勇前往洛阳助战!”
第90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6)
太子领兵出战并不是没有先例,不过一般都是进行城防战。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守城有既定套路。华夏从三千年前开始筑城,时至今日在城池攻防上已经形成了套路,只要不是对军事一无所知的庸才,或者碰上不世出的天才,要想攻破城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二是因为明初之时,皇帝与太子之间,皇帝往往具有更直接的军事体验。
比如成祖之于仁宗,仁宗之于宣宗。
然而目今的情况是,皇帝希望秦兵能够继续南下攻打闯贼,太子去洛阳守城就等于束缚了秦兵的手脚。原本洛阳并非守城之局,也会因为太子的原因变成非守不可的局面。这对于崇祯来说不是件好事,对于孙传庭来说也足以头大如胀。
可秦兵此战消耗之后,多次移文兵部希望得到京营的补充。如今京营的兵员数量的确极少,一部分随着周遇吉去了山西,一部分随黄得功去了庐州。故而太子说堪战之兵三百,崇祯虽然震惊,却也不觉得是太子危言耸听。
若是派三百兵去增援一位督师,即便不顾时人的讥笑,也难逃后人的嘲讽。皇帝从来被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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