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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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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两人坐在花园亭中,看着秋花绽放,吃着菊糕,饮着蜜水,十分惬意。话题不知觉间引到了皇太子身上,正是段氏想通过坤兴对自己夫君了解得更多一些。

“其实我倒不介意成婚时皇兄没回来。”坤兴道:“皇父说他是天生来救大明的,妹妹出嫁与大明又没甚太大关系。”

“你总是大明的公主,”段氏笑道,“不过想他连元子出世都回不来,定是那边走不开。”

“这倒是真的,”坤兴道,“皇兄外冷内热,最看重亲情了,只是从他脸上看不出来罢了。”

段氏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皇太子,面露讶色:“娘娘也说他是‘春寒’时节生人,带着一身寒气呢。”

“皇父皇母高高在上,又吃得那两个小的撒娇卖乖,便以为皇兄是个冷人了。”坤兴道:“其实皇兄总是大处着手,又于细微处透着暖意。譬如小妹这婚事,恐怕皇父都没他这般操心。”

段氏知道坤兴驸马傅眉是朱慈烺亲自选的,而且还因选驸马的事敲打司礼监,这在国朝的确罕见。

“而且,”坤兴压低声音道,“皇兄还为我换了个管教婆婆。”

“哦?这倒是没听说呀。”段氏有些意外。

“换了个又老又聋,腿脚不便的……”坤兴说着已经轻笑起来:“如今我就将她养在别院里,给她养老送终,她也不来管我。”

段氏也笑了,心中却对小姑多了一份同情。

大明公主的名号听起来似乎很美好,但真正生活美满的却不多见。除了选驸马这一关,还有管教女官等在后面。这些女官把持礼教,至于驸马何时与公主见面,见多久,全看驸马是否塞足了银子。

朱慈烺对这种弊政无可奈何,而且等妹妹进宫哭诉也是晚了,索性让选个根本管不住坤兴的女官过去,应个景罢了。

“这事做得真是精细。”段氏附和道。

“皇兄还给驸马写信,夸他书画极佳,定能流传于世,把驸马激动得几日几夜都睡不着觉。”坤兴掩口笑道。

“驸马如今授了何职?”段氏问道。

“如今在博物馆里任校书。”坤兴道。

“那是几品?”段氏道。

“博物馆和图书馆不归吏部管,也没品级。俸禄倒是照着六品文官拿的。”坤兴说完,又道:“其实他于做官并没甚兴趣,每日里能去看那么多珍藏宝物,成天都是乐呵呵的。”

“那就好。”段氏笑道:“只要日子过得舒畅,比什么都强。”

“正是,以前国家有事,大人还命他读兵书,习武艺,整日愁眉苦脸的。如今国家承平,也就不用做这些烦心累人的功课了。”坤兴安慰段氏道:“待四方平靖,皇兄也就能回来安生读书写字了。其实皇兄也是个喜静的人,字又是极好,并不乐意四处奔波。”

“忠君事父,奔走操劳也是人子本分。”段氏轻轻抚着肚子,突然凝眉一颤,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

“又动了?”坤兴兴奋地问道。

“嗯。”段氏道:“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之前真是拳打脚踢,像是与我有天大的仇怨似的。”

“医师怎说?”坤兴又问道。

“医师说都算正常。”段氏笑道:“也怪不好意思的,因为我这身子,让喻将军他们专门找了几十个京畿附近的孕妇,成天数这个算那个。”

为了确定皇太子妃在怀孕期间的绝对安全,杜绝隐患,杏林大学妇产科专门找来三十余位孕妇,专门养在学院里,与皇太子妃同一饮食、活动,又要记录心跳胎动、测量体温。

这些妇人多是有过一胎的,所以也知道该如何配合,更乐得在此养胎,为家里减轻负担。

拿到这三十余份样本之后,再与皇太子妃的进度比较,就能预测出大致的发育阶段,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出现较大的偏差,就要及时进行会诊,寻找原因。

这还只是为了保胎。

为了给稳婆积累更多接生经验,北京城里所有孕妇都可以免费获得接生,让那内定的稳婆累得够呛。

这都是杏林大学教授、教员以及学生集思广益想出来的,就连朱慈烺本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这点确实符合喻昌在《医门法律》里展现的思想精髓,尽可能用规范来记录各种生理和病理的反应,作为行医治病时候的参照。

“师父,找到新苗了。”程林快步走喻昌的办公室,见师父正在伏案疾书,却等不得了,当即报道。

喻昌手上一颤,仰起头道:“当真?”

程林点头道:“是我班上一个学生,正与人辩论种痘之术,被我听到了,现在就等在门外。”

喻昌放下笔,道:“带进来。”

程林返身出去,很快带进来一个年纪在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你将之前说的牛痘术说来听听。”程林站到了喻昌身侧,对学生道。

那年轻人先向喻昌行礼,道:“学生吴兴霖,入学之前曾是山地师的全科医生,驻在湖广。”

喻昌点了点头。按照新的医疗体系,全科医生算是有开具处方的医生了,但因为术业未精,所以并未分科。在杏林大学读完五年,通过考核,便有全科医生资格。若是要到主治医生级别,则要再研读三年专业科目。

也只有到了这个阶段,才有拜师的资格。

“湖广苗民多有养牛之俗,可以说小康之家必有牛。”吴兴霖道:“学生在湖广时,便发现苗民之中甚少有天花之害,以为是水土之故。数日前,学生听同学有议论人痘术者,突发奇想,若是人痘可以拔毒,那牛比人大得多,是否能够拔去更多的毒素?苗民不受天花之害,是否因为他们已经染过了牛天花?”

“能想到牛,不容易。”喻昌称赞一声,暗道:这想法倒是与皇太子殿下相合,可见此子也确实有过人之处。

吴兴霖谢过,又道:“于是学生花了数日时间,去寻这牛痘,终于不负所望,果然叫学生寻得了。”

喻昌与程林对视一眼,暗道:自己花了不小的功夫去寻也没寻到,他却是如何寻的?

吴兴霖很快就解释了两位师长的疑惑:“从牛身上寻找痘疮并不容易,不过从人身上找就方便多了。学生在京师寻找养牛之家,凡是牛僮、牛主身上有痘疤的,其家牛身上多半会有。”

两人恍然大悟。

原本用牛痘治人痘的依据就是天花同一。既然同一,就有相互传染的可能性。牛身上有毛,而且体积大,痘疮好了之后不容易找。但人却十分明显,痘疤大多集中在面部、四肢,更何况还可以出声问一句:以前是否出过痘。

牛痘是找到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剂量。

如果剂量过重,儿童顶不过痘毒,仍旧会死,这就是人痘不为皇太子所喜的缘故。如果剂量过轻,是否能够成功起痘,这又是因人而异。人痘接种的时候,有的儿童跟患儿一起玩耍就会被传染,有的却是穿了患儿的衣服都没有反应。

“找人试试吧。”喻昌道:“先从死囚开始。”

只要没有出过痘的人都有可能感染天花,所以并不拘年纪。而且成年人抵抗力强,万一剂量重了也有希望存活。至于死囚用来做实验,却是这个时代被视作天经地义的事。而且大明终究是仁义之国,但凡参加接种的死囚,都可以免死改判流放辽东。

“你可拜师了么?”喻昌问吴兴霖。

吴兴霖道:“学生如今尚在重修全科课目,尚未分科。”

喻昌指了指自己的徒弟程林:“他便是你师父。”

吴兴霖顿时大喜,连忙拜倒道:“弟子吴兴霖拜见恩师。”

第556章 衔枚夜度五千兵(8)

崇祯二十年八月初,吴兴霖带着最新研制出来的“天花药”乘海船前往福建。与他同行的还有吴有性教授及其弟子,他们是杏林大学派往福建组建赴台医疗队的主干。

而吴兴霖只是带着天花药前往福州行辕,向皇太子报功。

一般而言,有机会报功的人总能得到一些好处,可见程林是真的将他当徒弟看待的。

朱慈烺很高兴得到这个消息,并且亲自观察了死囚接种之后微弱的感染反应,这种反应甚至不如一次伤寒带来的影响更大。而且他意外地发现明代医生的接种方式比后世更文明,并非在手臂上开创口引入牛痘,更不是拿针一顿乱戳,然后洒上药水。

吴兴霖用蒸馏水调和了牛痘干粉,然后用棉花沾果之后送入鼻腔,略微留置片刻,便宣布接种结束。

“我试试。”朱慈烺道。

吴兴霖脸上腾起一股兴奋的潮红。

这无疑代表着皇太子对他的信任。

陆素瑶本也为解决天花而兴奋,但听说皇太子要亲身接种,却是让她大惊失色。

朱慈烺不由她分说,已经走向吴兴霖,等他调配药剂了。从宁国府收集的数据显示,自隆庆以来,记录在医案中的接种人数将近九千人,但明确记载死于种痘的人数不足三十人,这还是因为用了毒性较大的人痘。

在这个时代,天花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以上,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毁容破相。越到南方,这种疾病也就越流行,因为天花最早就是东汉时候从西南传入我国,当时所谓虏疮。

东虏在辽东时应该也没见过天花。这个时空中他们入关时间不长,死于天花的人数却也不少。

朱慈烺现在的环境跟宫中完全无法比,靠卫生习惯很难杜绝传染天花的可能性。为了不去赌那百分之三十,现在赌这个千分之三明显更理智。

在接种之后两天里,朱慈烺果然出现了一次高热反应,除了冷水降温之外并没有用什么药,睡了一觉也就消退了。按照吴兴霖所言,这就已经拥有了终生抵御天花的能力,再也不用担心感染了。

——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朱慈烺心中暗道。

“从行辕书吏到军中将士,人人都要接种天花。”朱慈烺对吴兴霖道:“不过还是换成手臂开创接种更好。”

吴兴霖不知道其中医学道理,正要询问,突然想起了皇太子的身份,只好先应声领命,然后回头再自己钻研。或许他日后真的能找出其中科学原理,但朱慈烺要求手臂接种的根本原因却是方便统计和检查,与医学无关。

“天花药”的配方并不复杂,痘疮结痂后晒干磨粉而已,若是直接用痘浆也没问题,药效更强烈一些而已。然后知道牛痘治疗天花的人却不多,就连当初派出去找牛痘的人,都被集中起来,再三告诫其保守秘密。

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代,天花困扰着东西方所有文明。尤其对西方人而言,天花甚至比鼠疫还要恐怖。鼠疫是烈性传染病,但有其发作周期,而天花却是永远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如果能够封锁牛痘这一秘密,华夏除了生丝、茶叶、瓷器之外,还多了一项利润极高的外销产品——天花药。

这么一小瓶天花药粉,势必要让那些欧洲贵族付出等体积黄金的代价。

而且早在一百年前,欧洲人就将天花带到了新大陆,并有意识地依靠这种病毒进行人种灭绝。与旧大陆隔绝了一万年的印第安人根本无法抵抗天花,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当数百民殖民者冲向印加帝国、阿兹特克帝国的要塞时,里面的印第安战士已经都死光了。

有这样的战例前科,若是让欧洲人掌握了对付天花的方法,他们使用天花作为武器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基于这两个原因,在大明国内必须最大限度普及牛痘接种,而对外则要尽力保密。

为此,天花药有了一个学名:萌霜。

因为牛在地支中为“丑”,丑乃万物初萌的意思,而痘痂磨成的药粉细致如“霜”,因此命名为萌霜。若是不能顾名思义,只能说明其人学术不精,跟不上皇太子的思路。不过因为普及接种需要大量人手,又涉及器械消毒,反应观察,以及第二次接种测试效果,所以工作量极大。在巨大的工作量之下,萌霜也就理所当然被人简写成了门霜。

当门霜这个名字传播开来之后,所有想从命名上探寻天花药原材料的人都走进了死胡同。

吴有性也带着他的弟子参加了接种工作,其本人更是要负责监督所有器械的消毒流程。没有人希望前手赶走天花,后手迎来破伤风。

朱慈烺在发热症状消退之后第十天,再次以手臂开创的方式接种牛痘。这回没有任何症状,表明上一次的接种十分成功。

少数的知情人被编入防疫总局这个新衙门,高薪厚禄,负责人工给牛接种,然后从牛身上取得痘疮,再制作成萌霜。

……

崇祯二十年八月十六,皇太子妃从前一日就开始阵痛越发频繁,显露出临盆之象。在郭静中把脉之后,喻昌亲自对照了其他三十余位孕妇的阵痛反应、间隔时间,最终在十六日傍晚将皇太子妃送入产房待产。

稳婆、护士等人早就在产房里等着了,所有入内侍产的人员都要严格净手更衣,头发更是包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露。

段氏终于明白了为何老人家说生产是去鬼门关前走一遭,这种剧痛几次都像是要将她撕裂两半一般。她甚至忍不住想:索性生个皇子就死了吧,也算是对得起家人和太子,再也不用遭这么大的罪。

“呼气!”

“吸气!”

“用力!”

又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段氏已经痛得神智模糊,突然间浑身一松,很快就听到一声不啻天籁的婴孩啼哭。

稳婆经验老道地抱着新生儿,用高温消毒一天的剪刀剪断脐带,然后用细麻绳缠扎,仔细折叠盘结起来,外敷软棉布包扎好,不敢沾上一点水,生怕引起“脐风”。这般待三、五日后,残存的脐带脱水干枯自然脱落,形成一个略为下凹的脐眼,便见稳婆下剪的功夫。

在民间,若脐带脱落后,脐眼外突,稳婆的赏银就要少去许多,话传开去还可能砸了饭碗。故稳婆在“交脐”时最肯下心,有些稳婆生怕剪刀太凉冷气内侵,还会以绵布相裹,用牙齿咬断脐带,或是用大麻油纸慢慢燃断。

段氏身边聚了一堆护士,或是给她用干棉斤擦汗,或是更换汗湿的衣服,清理血污。

“让我看看……”段氏刚才用尽的力气仿佛又滋生出来,硬挺着坐了起来。

“娘娘,是个皇孙。”产婆抱着皮肤发皱如同猴子一样的丑陋婴儿送到段氏眼前,只给她看了一眼下面凸起的小丁丁,旋即就抱开让护士擦拭干净,热水沐浴,然后称好体重,拓印双手、双脚的纹路。

——好丑啊……

段氏看了一眼,终于抵不住分娩的疲惫,沉沉睡去。

产婆看着助手们走完程序,又仔细看她们为太子妃清理干净,方才绕过夹墙,过了两道门出去报喜,不叫一丝风进入产房。

“恭喜皇爷,恭喜娘娘,是个皇孙,七斤二两重,如今母子平安。”刘姑姑喜气洋洋,入内报上喜讯。

崇祯和周后顿时解脱一般,连声道好,吩咐打赏。

“不知道春哥儿给这孩子准备了名字没有。”周后道。

崇祯笑道:“哪里轮得到他?朕早就想好了名字,正是给皇孙用的。”

周后也笑问道:“是甚么?”

“他该是和字辈,从土旁,”崇祯道:“圭字就再好不过了。”

圭从重土,是贵重的礼器。《周礼》以青圭礼东方,说明这位皇孙的东宫身份。

“好,好,还是让人尽快报与春哥儿知道。”周后说完,突然略有失落道:“日后不能再叫春哥儿了。”儿子有了儿子,已经是彻底长大成人了,不能再以乳名称呼。

对于帝后而言,一桩心思总算了结了大半。只要杏林大学研究出来的萌霜有用,不叫皇孙染上天花,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就大了许多。从这位皇孙身体状况来看,小脚踢得十分有力,不像是体弱夭折之象。

朱慈烺是在十日后才知道的消息,这其中还有飞鸽传书的功劳,可见帝国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朱和圭,这名字有些土气啊。”朱慈烺看着家书,放入“已阅”栏中,对陆素瑶道:“医疗队和李道长在台湾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陆素瑶还在为皇太子喜得元子而兴奋,突然间被问到政事,颇有些反应不能。

“控制情绪。”朱慈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许多事只要知道一下就可以了,不要浪费时间精力。”

陆素瑶应声称是,连忙收拾心情,汇报道:“医疗队和李道长都已经在汉民村落住下了,都是施医送药,颇得当地汉民爱戴。不过台湾土民对汉民颇为抵触,目今进展不大。”

第557章 衔枚夜度五千兵(9)

在目前这个时代,还没有人知道台湾岛上的土着民到底来源哪里。不过因为政治需要,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相信他们是上古越人后裔,起码从“披发文身”的习俗上看符合古籍的记载。

然而谁都无法解释这些古越后裔为何会有猎头的习惯。

越国是夏后氏所建,立国的目的就是祭祀大禹,其所行夏礼之中并无猎头祭祀的内容。而台湾本岛土着非但有猎头的习俗,更是将之升华成了一整套的礼仪形式,从发起到组织,继而占卜出猎,然后狩猎人头而归,割头皮纪念,饮血酒庆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野蛮杀戮了。

李真虚到了台湾岛上,依仗自己出神入化的轻身隐匿功夫,跟踪了一次当地土人的“出草”。那次出草并非针对汉民,而是向另一个土着部族复仇。他亲眼看到了从猎杀到返回的过程,也看到了土人掰开死者的嘴,灌入酒水,然后从脖子处接了血酒分饮。

这次的夜行窥视恐怕是汉人最接近土着民的一次行动,而且危险性极高,可一不可再。就连李真虚本人都不确定自己若是再走一遭,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

“为师欲前往大肚国,与其国主相商。”李真虚环视座下弟子:“尔等在此间好生经营,凡有求医问药之人,切切不可轻慢。”

众弟子纷纷请求同去,为师父担负行李。李真虚却知道各个徒弟的能力,若是有事,自己或许还能夺路而逃,而这些徒弟恐怕就得留在那里被人割头献祭了。

听说有天师要去大肚国,当地的汉民却不肯让他独自前往。

有个受了李真虚救治的汉民,带着儿子来到李真虚面前,诚恳道:“道长,你是外来客,言语不通,习俗不明,怎能贸然前去?我这大儿子名叫陈念祖,曾跟着红夷人去过大肚国,在那边也有番人相识,让他做个向导也好。”

那陈念祖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只穿了一件麻衣,露出里面精瘦的身骨。一双眸子倒是漆黑,滴溜溜打转,看起来就十分灵动。

“道长,我真有熟识的番仔在那儿,正好找他带路。”陈念祖道:“若是没有当地人带进去,他们会伏在草里割人头的。”

李真虚并不畏惧,淡然地摸了摸陈念祖的头顶:“你不怕么?”

陈念祖笑道:“旁个或许要怕,我却怕什么?我去了也有好多次,算是熟人了。”

李真虚看着这对父子期盼的眼神,想想有个向导总比自己硬闯要好,便点头应承,约好了上路的时间。又出钱让陈念祖置办一些当地人看得上的礼物,这才往大肚国所在前行。

李真虚等人在魍港上岸,所住的村落也在魍港附近。从魍港南下百五十里就是荷兰人的要塞热兰遮城,北上百五十里则是台湾土民所建的大肚国,先行渡海的汉民也称之为番仔国。

这百五十里的距离足足走了李真虚和陈念祖三天光阴。

有些地方可以借路,有些地方却只能绕行,否则便要被土民伏杀。李真虚沿途听陈念祖介绍当地番人故事,心中也不免庆幸带了他这么个向导,省却许多麻烦。

陈念祖也的确当得起向导二字,对沿途村社十分熟稔,知道各家所需,毕恭毕敬奉上礼物,人家也不会为难。说起来这些住在平地上的村社都属于平埔人,也就是汉人说的“熟番”。那些仍旧住在深山里的生番土着才是完全无法沟通。

大肚国就是一个平埔熟番组成的部落联盟,共有二十二个村社服从大肚王的管辖。如今的大肚王已经年过四十,国姓甘仔辖,名叫阿拉米。即便他们自己人也不知道这是第几代国王,而且真正能够统领的村社也只有其本人出身的大肚社。

“仿佛华夏上古之时。”李真虚略一对照:“想来其国王在众人中颇有名望。”

“番仔都叫他勒伊恩,若是翻成汉话,便是太阳之主的意思。”陈念祖道:“倒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蛮荒之地,眼界不开,故有夜郎自大之事。”李真虚抚须笑道:“我等入乡随俗便是了,没必要在这虚名上计较。”

陈念祖暗道:这位真人的确识时务,我们过去人家地盘总是要低一头的。

两人一路走走说说,倒也不觉得无聊。第三日晌午,李真虚二人走到了一条宽河沿岸,河对岸有一座大山,如百雉高城一般。

陈念祖奔向那河流,掬水洗了把脸,又拨了拨水,取出一个葫芦装了清水,递给李真虚道:“先生喝水。待过了这河就是大肚国属地。那山就叫大肚山。”

李真虚接过葫芦却没有喝,道:“如何联络你那故友?”

“这个倒是简单,”陈念祖道,“他家就住在河对岸,待我泅渡过去,找他借了竹排再来接先生。”

李真虚点头,自己寻了块河边巨石坐下等陈念祖回来。

此时正是台湾最热的时候,陈念祖脱衣下水,片刻之间就已经游到了对岸。再往深处走了没多远,隐约便见一座简陋村落。房屋皆是茅草、蕉叶所造,周围又以杂木插在地上,像是篱笆,只是标明地界,却什么都防不住。

陈念祖到了村子外面,也不贸然进去,只是喊道:“他巴托!他巴托!”

不一时,村子里出来几个男子,都只有十五六岁上下,脸上还没有纹身,表明他们没有猎过头,尚未成年。领头那人见了陈念祖,面露喜色,叫道:“念祖,你来了。”说的却是闽南语。

陈念祖也不再说绕口的官话,只以闽南话与他寒暄。

这他巴托虽然年纪不大,但在伙伴之中最为强健,隐隐有头领之势。不过大肚国以女子为贵,男子虽然可以任国王,但说穿了只是战士的首领,族中大事还要女子们决定。也是因此,陈念祖准备了不少女子喜欢的东西,比如布匹、银钗、还有李真虚带来的玻璃镜。

先送了礼物给他巴托的母亲,陈念祖理所当然受到了全村人的欢迎。他巴托也友善地带着伙伴过河接了李真虚,然后在村中招待二人。

李真虚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热情好客的番人,总算常年修行,心性坚定,并无惊异之色。他这份淡然也让当地人为之钦佩,乐得与他亲近。有陈念祖这个翻译,李真虚也正好询问了许多土民之中的习俗、信仰、禁忌,欣喜地发现土民之中果然有古越遗风。

这些土民崇信祖灵,祭祀先祖,相信祖先会庇佑或者惩罚整个部落。同时他们也有各种自然崇拜,相信万物有灵。从信仰上来说,土民显然与华夏并无冲突。

“祖先的身体不在了,但神灵必然永存。”李真虚道:“所以我们敬奉他们,就应当视他们还活着一般,好让祖先庇佑我等子孙后裔。”

陈念祖将这话翻译过去,村社中几位年纪大的祖母纷纷动容,道:“原来汉人中也有懂事理的。”

李真虚笑道:“汉人都懂事理。只是有些汉人离家太远,没有了家教,让人恼怒。还有些则是因为各家风俗不同。譬如我汉人到友邻家中,要问候其父母大人,也要敬拜其先祖,若是在这里,就不知道是否算是冒犯了。”

几个祖母听完翻译,面露喜色:“只要不犯禁忌,我们也是乐见外人来祭拜先人的。”

祖灵崇拜都会衍生出“视死如生”这一特征,这是因为这种信仰本身就是基于祖灵与后人同在的基础上。不尊重别家的祖先,可能引起战争。同样,尊重别人的先祖,也会赢得好感。

陈念祖不知道李真虚的用意,只以为那是江西地方的风俗。按照福建某些风俗,各家祠堂都只有有辈分的男子才能进去祭拜,哪里轮得到外人去祭拜?而且就算是拜见朋友的父母,那也得过命的交情才行,否则人家的父母怎肯轻易见你?

李真虚这么说却是带着试探的引诱。

引诱这些番人同意自己祭拜其先祖。

若是番人不同意,自己也没甚损失;若是同意,则是一个传教的大好机会。

道教的支柱之一就是科仪。

科仪的目的说是与神只沟通,但真正的作用却是借音乐、形体、舞蹈,用艺术和神秘让观者心生敬畏。有了敬畏,才有了依止,从而才能产生信仰。

李真虚没有携带乐器、法器,但对他这个层次的高真而言却丝毫不成困扰。问清禁忌之后,李真虚长吟一声,将所有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提神醒脑。旋即踏罡步斗,身形翩翩,仿佛云鹤,口吐咒言,像是吟诵。若是换个舞台,打上灯光,足以堪称歌舞艺术。

无论是文明还是蒙昧,人的气质就是灵魂的脸。

李真虚心存清静,身上自然流淌出自然之气。一套临时草创的祭拜礼仪完成之后,旁观土着无不心生仰慕,暗自惭愧:原来我们之前祭拜祖先的方式真是简单得近乎简陋啊!

第558章 衔枚夜度五千兵(10)

人性中有些根源的本性是不分民族和文明的。

比如对自己的不自信,又比如攀比心。

李真虚正是利用了这两点,在小露一手后重新入座,对刚才的事闭口不谈,仿佛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番人当然也不会纳头就拜,求李真虚传授这等繁杂而富有美感的祭祀仪式。然而出于自己都觉察不到的自卑,以及攀比,一颗小小的种子已经在这些番仔的心中扎了根。

到了这个大肚国外围村社,李真虚反倒不着急赶路了。

他在这个友好的村子里呆了数日,两次施展了神奇道术,最终等来了大肚王阿拉米的使者。这完全是因为道术口碑传到了大肚社,而太阳之王阿拉米正好被“鬼寐”折磨,想请这位汉人道士驱鬼。

陈念祖此时对李真虚道长的神通已经深信不疑,自告奋勇为李道长准备法器。李真虚只见了阿拉米一面,就知道这位番仔王其实是肝郁气结,湿热困阻,故而整日没有精神,昏昏欲睡,晚上又容易做噩梦惊醒。

这是因为原住民久居湿地,又喜食生冷蔬果,所以很容易被湿热困扰。至于肝郁气结,则是另有外因刺激。

这刺激便是来自南面的红夷番。

一六二五年,荷兰人被明军赶出澎湖之后,在大员一鲲身建热兰遮城,开始作为统治台湾的中心。

一六四二年,时任巴达维亚总督将军的安东尼?范?迪门派兵驱逐了台岛北部鸡笼(基隆)的西班牙人,并将西班牙人所建的圣多明哥城改为安东尼堡。

荷兰人取得了南北两个据点之后,将自己视作全台的主人,并派兵南下征服原住民部落。在两年前,也就是崇祯十八年,耶历一六四五年,荷兰人进攻大肚王国,并在三个月后彻底征服了这个部落联盟,至此统治了整个台湾西部地区。

阿拉米作因此受到的羞辱足以成为他犯病的诱因。

他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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