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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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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闲汉唐三口中描述,本案在好事者们心目中其实很明确了:郑家小官当场杀死奸夫奸妇。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各种论调都有,也有个把好事姑婆可怜画扇正是妙龄,还有五个月的身子,却死于非命。

当然,这种观点千中挑一,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了。

这时候已是日中时分,本县县尊沈老爷骑着一匹小青驴带着一干人等匆匆赶回衙门,挤得满满当当的一条街被沈老爷的队伍从中一分为二,若是从空中看下去,就好像一把刀从刚出炉的油饼中间划下去一般,整整齐齐。

而大兴知县沈榜沈老爷,心情十分之不好,黑着脸,在县衙门口下了驴,带着幕僚捕役快手仵作等人,快步走进了县衙门。

刚分开的人群轰一下又往县衙门涌去,门口八个捕役互相使了使眼色,县尊老爷刚回来,总要抖起威风来,于是挥起手上水火棍子,劈头盖脸一阵乱打,又把看热闹的人群吓退了数步,即便这样,也没吓跑无数胸中熊熊燃烧八卦之火的围观者。

按外面这些好事者的观点来看,县尊沈老爷回了衙门,那么郑家小相公应该很快就能无事从衙门出来,甚至袖中还能拢上几十两官府赏赐的银子。

所以,衙门外面先是被八个捕役打得有点冷场,接着,突然就有起哄的,大喊:郑家小官,年纪虽小,做的好大事,真勇决男儿也。

先开始,喊的人不过一两个,不过人大多有从众心理,很快,无数人鼓噪起来,给那位乳名'乖官'的郑家小官助威,'真汉子,纯爷们,英雄豪杰,好汉义士'这些词不要钱一般喷薄在县衙门口。

楼上那凶悍的范姑婆被楼下震耳欲聋的呼喝给催没了气势,她倒跟郑小相公没仇,不过从小是个走街串巷的风流人物,遇事总爱跟人唱个反调,兼之胸前两坨肉被夹的生疼,便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还纯爷们,也不知下面长毛了没有,有本事给老娘爷们一个瞧瞧。”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老姑婆也是下意识诅咒,却不想,本案果然有了反复。

苦主来了。

苦主是武略将军副千户段天涯的正房夫人,也有朝廷诰命在身,五品宜人,也就是说,她的身份比主审官本县知县沈榜还要高。

按说,这案子是不会有反复的,关键是女性死者腹中流出来的五个月业已成型的婴孩。

那个死鬼段千户身前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所以这案子一报到衙门,就有人往段府递了消息,段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段夫人闻人氏闺名师师,从这闺名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来的,她自幼家贫,被父母作价一千文钱卖给隐户。

什么叫隐户?

有官府户籍许可接客、给官府提供娱乐服务的,就叫'乐户',才子佳里面譬如'四大行首''四大名妓''四大花魁'这类词,说的就是乐户,只要你被官府点派到,入了官府的眼,你就是所谓的行首、名妓了,有时候又称为官身。

而没有官府许可接客但又提供类似服务的,就叫隐户,民间又叫私窠子。

这位闻人氏就是私窠子出身,长到十五岁,出落的桃妍柳致,桃夭柳媚,第一次接客,就入了一个商人的眼,花了雪花花一万五千两银子买了回去,拱若珍璧一般。

一万五千两白银,听起来好吓人,但实际上,当时正是'隆庆、万历大开海'拉开帷幕的时节,全世界白银开采量的一半都流入大明,而大明朝付出的是什么呢?瓷器,丝绸,茶叶。

也就是说,这时候的大明朝是一个巨大的托拉斯垄断巨头,对全世界贸易只有顺差没有逆差,大明朝的商品往全世界倾销,而世界各国的商品,大明朝根本不稀罕。

可想而知,这时候的大明朝是多么的富足,当然,这也为几十年后大明衰败留下隐患,大家都去从商,各地巡抚都上折子说当地'田畯较贾十之一''尽趋商贩而薄农桑',导致连江南这种鱼米之乡的米都不够当地食用甚至要从外省调运。

而这位价值一万五千两白银的闻人氏,嫁为商人妇后,倒也安逸,只是那商人没过几年,死了,又没儿子傍身,孤零零寡妇一个,家产就要被同宗抢夺瓜分,她到底不是正经人家出身,不肯吃那个亏,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就敢站到大街上和先夫同宗撕扯,恰好就入了她隔壁人家段大官人的眼。

这接下来的故事就不需细说了,段大官人这种人自然是人财两得,而闻人氏嫁给段大官人也颇满意,加上她隐户私窠子出身,能识文断字,会琴棋书画,又知冷知热,再加是个桃夭柳媚的身子,把段大官人迷的五迷三道,真真爱如珍宝一般,立刻就做了五夫人,二人夜夜如鱼得水。

要说这闻人氏,也是肚子争气,进门不过一年,生了一个儿子,段天涯本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得了这个儿子,真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顶在头上才好,闻人氏母凭子贵,恰好大夫人眼热小五生了儿子,又恼又妒,居然生病死了,因此段千户立刻就把小五捧成了正房妻子,闻人氏从一个私窠子出身的寡妇,顿时成了实打实的朝廷诰命夫人,一时间也不知道羡煞多少女人。

只是,福兮祸之所伏,没两年,这段府的命根子发急病,一个晚上都没熬过去就夭折了,从那以后,段夫人闻人氏就有点神神叨叨的。

按说,闻人氏是做过一回寡妇的,深知死了男人便没了顶梁柱家门顿时便要破败。虽说,律法规定寡妇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才可以改嫁,但实际上民间守孝百日后改嫁的比比皆是,段千户的几个小妾得知段千户那死鬼被人割了头去,有机灵的,已经回房收拾头面首饰箱笼衣裳。

这果然是大限到头各自飞,不过个把时辰,下人都偷偷跑了几个。

闻人氏垂泪发呆,该不该的,那验尸的仵作偷跑过来,闻人氏这时候也拿不出什么诰命夫人的架势,只是,听了那仵作的消息,脑中洪钟大吕,魔音灌脑一般,顿时魔怔了。

还是闻人氏的贴身丫鬟春梅给了仵作一点散碎银子,仵作千恩万谢的去了,闻人氏视如不见,转身进房,从箱子底下翻出那一身诰命夫人的装扮,又叫春梅替她梳洗,她要去衙门告状喊冤。

第005章 故妾虽老

死人难道还能告状成活人不成?

死人当然不能告状成活人,但闻人氏神神叨叨的把几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突然神鬼附体一般串联了起来。

到底出身娼户,读过书见过世面,又做了两年的正头娘子、诰命夫人,闻人氏一发狠,拿出正房娘子的气势,先给手底下奴仆每人发五两银子,定家中奴仆的心,软硬兼施告诫她们这段府还有我这个朝廷五品诰命夫人在,把家宅就先稳住了。

接着她又捡得用的健妇大脚婆子,每人又发十两,也算重赏之下必有勇妇,顿时段府内外收拾了干干净净。然后这才让几个健妇拿了棍棒把几个小妾挨个儿赶到自己房间,冷着一张俏脸,告诉这些小妾说:“老爷身为武略将军副千户,被人谋害致死,我要带你们去衙门鸣冤,谁要以为老爷不在了便当我的话不是一回事……”

她一张艳若梨花的脸蛋上宛若冰霜,狠狠一拍床上的矮几,发作道:“别怪我不顾姐妹情份,喊人牙子来把她发卖了。”

大明朝的正妻对妾几乎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几个妾室面面相觑,小五成了正头娘子后还没在姐妹们面前摆过这样的威风。

“姐姐息怒。”老三萍姐儿和闻人氏关系最好,走到闻人氏身边,由于她是最先机灵地返回房间收拾自己的衣裳头面首饰的,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挨着闻人氏坐下,讷讷道:老爷被人捉奸致死,只恐怕要被朝廷夺了官职身份……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咱们这时候赶紧收拾收拾也不算错,要是老爷被捉奸这事情闹大了,这一府两县天子脚下,说不准就被上头发作,别到最后弄个毁官抄家,姐妹们被发配教坊司。

闻人氏哼哼笑了起来,笑到最后,肆无忌惮地疯狂,把几个小妾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可门外面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妇大脚婆子拿着棍棒虎视眈眈。

她们只能在心里面诅咒死了儿子的女人果然不可理喻,脸上还得推起笑,等着闻人氏发话。

这闻人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出来了,未尝不是想到了很多事情。

那仵作说的是什么呢?其实也不过就是说两尸三命,并可惜了下,因为杀人者下刀的刺激,导致女尸流下了腹中的婴孩,是个业已成型的男婴。

就是这个'流下腹中男婴'刺激了神神叨叨的闻人氏,她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自己夭折的儿子,接着便联想到许多许多。

两尸三命,这事情绝对小不了,天子脚下一府两县,这一来二去的说不准最后连皇帝都能知道,毕竟,堂堂从五品副千户,被人捉奸割了脑袋去,放在哪儿都肯定要轰动一方。

这段大官人平时在大兴县地面上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侵占田地夺人家产的事情肯定干过不少,别的不说,闻人氏本身就是段大官人使手段弄回来的,当然,一起进了段府的还包括闻人氏死去商人老公的家产。

段大官人一朝身死,保不齐,那些仇家甚至垂涎段府家产的权势人物就要跳出来抢夺,闻人氏从一个娼户出身的改嫁女子变成诰命在身的朝廷命妇,平日穿金戴银呼奴喝婢,虽说这两年因为夭折的儿子日子不甚完美,可她也绝不想再从堂堂朝廷命妇变成普通女子甚至最后变成犯妇。

所以,她要死中求活,大闹大兴县衙门,让那些眼红段府田宅财货的人瞧瞧,做好想伸手就要先准备被咬下一块肉来的决断。泼辣的寡妇才能撑得起家门,古今莫不如是,这也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反面诠释。

古代的娼户大抵学识很高,那些才子佳里面的名妓花魁们为什么常常自哀自怜?无非学识太高,作诗填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有些聪慧的甚至还要胜过那些男人中所谓才子。胸中才学和自身地位的完全失衡,导致这些女子自哀自怜,可反过来,如果不是她们的出身,也根本不大可能学到那么多的东西,一个良家小姐,学诗歌唱酬干什么?做妓女去么?

有文化又有见识,闻人氏的心思想法自然不和段府那些小妾一样。

那被杀的贱女人是郑家待年媳,郑家小相公在大兴县也算小有名气,去年十二岁入学的时候她也有所耳闻。

也就是说,郑小相公今年才十三岁。一来,她不相信丈夫段天涯口味颇重去找别人家的大肚子老婆玩弄,二来,她也觉得郑家小相公既然十二岁能进学,定然平日是个刻苦用功的。大户人家少爷在那个岁数或许懂点男女之间的事情,但郑家她也知道,据说郑小相公的老子得了肺痨,几年下来,把家产吃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也是大兴县城数代知根知底的良善人家,怎么会买个待年媳回来防止儿子以后娶不着老婆呢?这样人家的十二岁少年,哪儿有机会去懂男女之事。

心思数转之下,思路就清晰了:郑家破败,那得了肺痨的老郑头早早买了个待年媳,一来防止儿子以后娶不着老婆,二来也可以在家里面当婢女用,只是后来郑家小官突然进学了,身份不同,成了小茂才老爷,无论郑家再破败,怎么也不愁娶不着老婆了,这待年媳一事说出去毕竟不太好听,因此就按捺下去不提了。

当然,郑家或许对外声称是妾,不过,妾……

闻人氏一边笑着用手帕擦眼角的笑泪一边喃喃,“妾,妾,妾是那么好娶的么!”

旁边萍姐儿和几个侍妾互相看了看,实在不知道闻人氏想什么,当然,以她们的学识也不可能知道,不过,有一点是知道的,闻人氏腹有诗书,或许,她真有什么主意。

擦干了眼角的笑泪,闻人氏站起身子,对自己的贴身婢女春梅道:“把明大诰拿来。”在旁边服侍的丫鬟赶紧把一本蓝色封皮的书恭恭敬敬双手递到闻人氏手上。

这《明大诰》是大明开国皇帝洪武帝朱元璋亲自搞出的一本小册子,语出《尚书大诰篇》,取义'陈大道以诰天下',效力在《大明律》之上,规定每户人家必须有一本,类似后世的红宝书。

事实上,《明大诰》自从朱元璋崩后基本就没有什么律法方面的效力了,不过,朝廷一直保留着一两项关于《明大诰》的规则。譬如说你要觉得你受了冤案,你可以捧着这本书一直告到中央朝廷,又譬如说你犯了重罪,只要家里面有一本《明大诰》,罪减一等。

闻人氏把《明大诰》捧在怀中,冷眼瞧了瞧几个姐妹,“一起随我去县衙鸣冤,事成了,你们头面穿戴箱笼首饰起居婢女一切如旧,事不成,段家也不会如你们说的那般问罪抄家,给官人过继一个继子保着官宦人家也是正常,想改嫁了,总要给你们几个箱笼,总之……”

她没往下细说,只是拿眼神在几个姐妹身上扫了扫,哼了几声,那意思很明显:听我的,吃香喝辣,不听我的,扫地出门。

萍姐儿几个对闻人氏是知根知底的,晓得自家死鬼官人为何宠她,也不单单是闻人氏以前生了儿子,实在是肚子里面主意不少,很多时候段天涯也要涎着脸去问'娘子,你看这事如何处理',要不然,为什么前头几个如夫人,偏偏要把小五捧成正头娘子。

几个侍妾互相看看,自知以后想改嫁也要闻人氏发话,给的嫁妆也要闻人氏做主,怎么也比眼下被人牙子发卖了强,那个可是净身出户一钱不值,即便自恃相貌不差,被卖到别人家做妻也好做妾也罢,没有体己钱傍身,终究不是勾当。

用眼神互相交流,几个侍妾点了点头,齐声道:“都听姐姐安排。”

于是,五品诰命闻人氏带着段府侍妾健妇家奴,浩浩荡荡从段府往大兴县衙门去了。

段府人等穿街过巷,很快就到了县衙,闻人氏一身命妇装扮,真红色大袖衣,红罗背子,及地的红罗裙,红霞帔,头上花钗冠插着几根钗子随着走动微微摇晃,让围观的女人们看直了眼晃花了眼,手上高举着不知道哪一年的《明大诰》,旁边两个丫鬟搀扶着,虽不说话,气势却极重,围观者不由自主就给她让了道,眼睁睁瞧着她就这么走进县衙。

“这位想必就是那武略将军家的夫人吧!”围观者不停咂嘴,只觉得不虚此行。堂堂朝廷命妇,居然全身披挂行走在街道上,八辈子也瞧不着哇!

“这位夫人穿的是五品宜人命妇服,头上插的却是四钗,颇有僭越,实在是逾制了。”那个用《四书章句集注》语调念过《大明律·犯奸》的冬烘拈着嘴角两撇鼠须说道,此人做过几任西席,自诩才通古今,虽然明知道大明朝文贵武贱,武将家的命妇搞不清楚装备实在正常的很,甚至这位命妇是什么身份都难说的紧。

“高夫子,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靠在墙边的唐三不愧是大兴街面头等闲汉,知道的东西着实不少,“这位段夫人原本是商人妇,后来改嫁给段大官人做了五夫人,接着生了个儿子,被捧成正头娘子,得了诰命……”

说着,他低声下来,一脸诡秘,似笑非笑的样子,“众位,我听说,这位嫁作商人妇之前,乃是上厅行首出身。”

这个上厅行首的称呼,大家都明白,乐户人家的女儿,色艺双全的就叫上厅行首,就好像后世演艺圈混迹都叫演员一样,至于做什么,大家都清楚。

他这么一宣传,按道理,众人要鄙视那闻人氏了,实则不然,此时西风东渐乃是事实,中国的丝绸和瓷器正源源不断换成美洲的白银,与此带来的思想大碰撞,平民阶级的抬头,市井文化的大迸发更是让大明人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大多数围观者不但没有鄙视,反而啧啧称奇,那些女子更是眼热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恨不能立刻跟闻人氏换个身份才好,要知道,乐户属于'良贱'中的贱民,一个贱民最后成为朝廷命妇,实在传奇的紧,足可当唱本传唱了。至于那位夫人逾制不逾制,却是跟她们连一个永乐通宝的关系都没。

众人盯着闻人氏背影,啧啧称奇,闻人氏则领着家仆健妇侍妾,就这么闯进了县衙,大兴县衙的衙役们拦不住,也不敢拦。

五品诰命夫人,那可是比县尊老爷身份都高啊!还捧着明大诰,谁敢拦,作死么!

这时候,高坐堂上的本县知县沈榜正头疼欲裂,要知道,杀人的郑家小官是大兴县学庠生,从名义上来讲,只要是大兴县县学的庠生,都算是他这个知县的学生。

所谓县学庠生,换句话说,大约就是官办学校的在学学生,可问题是,县学生员名额是有规定的,从嘉靖年那会子起,大兴县学每年考入新附生名额只有十五名,需要参加由县官主持的考试并且通过,才能准许进入县学,称之为'入学',并且有了生员的资格。

所以,这些生员实际上就是官员预备役,可以向官府递手本自称'庠生'或者'生员',具备高人一等的特权,而民间则称呼他们'相公、茂才老爷'。

这不,若是别的人犯了案子,在这儿得跪着,可郑国蕃现下就在堂下站着。

他昏昏噩噩站在堂下,堂上的县尊老爷可头疼死了,按说,本夫杀奸夫奸妇,又是当场杀死证据确凿,他沈老爷只要高调夸奖几句,赏点银子,和蔼地让对方回家去,方不负这一县之尊的身份,可要命的是,他是文官,杀人的是预备役文官,被杀的段天涯是武官。

这真是头疼,弄个不好,引起文武两途争执,别人或许没事,他沈榜沈老爷说不准会被上面抛出去当替死鬼。

走正常审案路线,未免得罪武官,不走正常审案路线,且先不说良心过不起,恐怕也要被同僚上司骂没文人风骨。

真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这京县知县不好当啊!沈榜头疼地想摘下乌纱帽挠头。

不过,他也是一榜进士出身,平日自诩风仪,在这大堂之上万万做不出这种没风度的事情,只好揪眉苦脸,还得拿手遮着。

正在苦恼,外面鸣冤鼓'咚咚咚'响了三声,接着,一抹红色闯进他眼帘。

他放下遮在额头的手掌,先是一愣,好个俊俏的诰命夫人,真是桃夭柳媚,接着,进士出身的沈老爷脑壳不由一疼,顿时反应过来,闯进来的这位恐怕是死者武备将军副千户段天涯的夫人。

不敢失礼,不管怎么说,这位乃是五品诰命夫人,沈老爷干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可是段夫人?”

闻人氏没搭腔,小脚儿又往前闯了几步,屁股后面段家的侍妾健妇大脚婆子紧紧跟着,颇为杀气腾腾的样子。

沈老爷一皱眉,到底是武官家的夫人,不懂尊卑上下,就有了些怒气。

还没等他开口责问,闻人氏双手一举明大诰,“妾身闻人氏,状告郑家小官妄杀我家老爷以及我段家侍妾画扇。”

由于闻人氏高举着明大诰,沈榜不得不偏了偏身子以示恭敬,这玩意儿到底是太祖爷颁布出来的东西。

不过,听闻人氏这么一喊,沈榜还是楞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幕友咳嗽了两声这才惊醒他。

“段夫人是不是弄错了。”沈老爷微笑了笑,“这……画扇姑娘乃是郑家的妾……”

他下半句没说,白净的脸膛上全是笑,意思是说,什么时候成了你们段家的侍妾了?当老爷我傻了,你们段家的侍妾死在郑家。

“郑家的妾?”下面闻人氏尖锐地笑了两声,“请问沈知县有何证据?”

沈榜一窒,接着脸色就黑了下来,你一个五品夫人,跑过来捣乱不成?

“段夫人还请自重身份,死者画扇姑娘是郑家的妾,证据确凿……”

“郑家小官年未舞象,何来有妾?”闻人氏步步紧逼,男子年十五谓舞象,意思是可以上战场了,成人了。

沈榜冷笑,“郑家自有画扇姑娘靠身文书在……”他还没说完,下面闻人氏抢白道:“那个只好说明画扇以前发卖给郑家,我只问沈知县,年未舞象何来有妾。”这次却是用的肯定语气而不是疑问语气。

堂上的沈老爷一榜进士出身,这时候文官虽然还没发展到明朝末年七品文官斩杀三品武将,但文官瞧不起武官是肯定的,沈榜忌惮判案会引起文武之争最后自己说不准会被抛出去当替罪羊不代表他就怕五品武官家的夫人。

被闻人氏这么一抢白,沈老爷脸上未免就有点挂不住,哼了一声,道:“本官判案,自有决断,却不需劳段夫人分辨。”

堂下闻人氏看着旁边站着发呆的郑小官,笑了笑,“沈知县是要包庇郑家小官么?也是,本县县学庠生,日以三纲八目为径路,四端五典为基址。以书子史为户牖,周程张朱为阶梯。日后说不准也能进国子监,过殿试。”

沈榜大怒,探手取过惊堂木,狠狠一拍,喝道:“段夫人,公堂之上,以言辞搅乱民心,意欲何为?”

“不敢。”闻人氏嫣然一笑,然后福了一福,“《礼记·内则》曰:故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我还是想问,郑家小官何来有妾?”

卧槽泥马勒戈壁。

沈老爷目瞪口呆,完全忘记了进士风度,虽然刚才段夫人闻人氏张口三纲八目闭口周程张朱,但他也万万没想到闻人氏能提出这么刁钻一个理由来。

第006章 毛也无一根

这堂堂县太爷沈榜被段夫人闻人氏问住,以他一榜进士出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些衙役不知道为何自家老爷突然脸色难看一言不发,老爷旁边的幕友那是极得老爷信任的,也皱着眉头捻着胡须。

什么情况?

衙役们面面相觑,不单单是他们,闻人氏带来的段府人等也觉得不可思议,这……这就把堂堂县太爷问住了?这可是本县县尊,一榜进士出身,那是天上星宿下凡的人物啊!就这么被大奶奶给问住了?

沈榜和他的幕友揪胡子的时候,闻人氏的问题就从衙内传到了外面大街上。

唐三挤到那冬烘高夫子身边,拿肩膀拱了拱这位,“我说,高夫子,这是……什么意思?里面怎么就突然没声音了?”

那高夫子苦笑,虽说自身只是个西席,一辈子连举人都没考上,可自诩也是腹中锦绣的,却不曾想,连一个上厅行首出身的女人的问题都回答不来。

“喂!高夫子?高夫子?”唐三看冬烘不语,伸手摇了摇他,“魔怔了?”

被唐三这么一摇晃,冬烘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那位段夫人用礼记责问县尊。男子在妾室五十岁之前,每五天必须和妾室行房一次,否则就是于礼不合……”他看唐三不明白,解释了下,“礼记乃九经之一,为我名教立身之本,读书人的行为准则。”

卧槽泥马勒戈壁。

唐三也被震惊了,张大了嘴巴,“每五天必须和小老婆睡觉,不睡不合礼,高夫子,是这个意思罢?”

高夫子皱起眉头,这话说得也太糙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礼记规定,妾室洗干净自己的身体,穿很少的衣服,散开头发,脱掉鞋子,那么,男子就要主动去和妾室行房,否则便是于礼不合,会受到谴责。”

“这个……读书人也太幸福了。”唐三听了这番话,口涎横流,两只眼睛几乎放光,脑海中顿时勾勒出一个美貌女子,从木桶中跨出来,浑身就一件白沙,丝丝缕缕贴在胴体上,指若削葱管,轻轻捏了一把秀发,声如黄鹂,轻轻柔柔说道'老爷,奴要五日之御'。

瞧着他这番丑态,那冬烘先生手一紧,接着唇上一疼,却是掐断了一根胡须。他好不容易养起两撇胡子,虽然不甚美观像是老鼠须一般,却也爱若珍宝,一看被掐断了一根,气得伸手就拍了唐三一巴掌,一巴掌就把唐三脑海中的美女给打散了。

唐三哎呦一声,醒觉过来,发现高夫子对他吹胡子瞪眼,赶紧赔不是,接着谄笑道:“夫子,你瞧瞧,我可还有进学的机会么?”

高夫子心疼他那一根胡须,这统共才数的过来的几十根,就这么被掐断一根,当下恨恨道:“就你也想做名教中人?”

别看高夫子貌不惊人,两撇鼠须甚至有点猥琐,可他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可以穿长衫,结一根长长的儒绦衣带,可以穿靴子,可以戴帽子,帽子后面还能插两根小翅,走起来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就像官老爷,俨然高人一等。像是唐三这等闲汉,只好穿长度只到膝盖的短衫,只能戴帻头,只能穿高帮鞋子。

所以即便唐三一根手指头就能把高夫子给按倒,即便高夫子很穷,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唐三也是下意识就矮他一头,讪讪笑笑,心里面却发狠,卧槽泥马,我一定要当读书人。

他紧紧攥拳,指骨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先不说唐三发下誓言要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读书人,他和高夫子的话很快就被旁边的人口耳相传出去,话语一个传一个,没一忽儿,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段夫人说的意思就是:郑家小官既然没睡过画扇,那画扇就不是他的妾,既然不是他的妾,杀人,就要偿命。

这真是翻天覆地,原告变被告,一句话,居然就把铁一般的事实给驳成了一张废纸。

这段夫人闻人氏可真了不得哇!怪不得,能从上厅行首变成堂堂诰命夫人,众人窃窃私语。

那高夫子也小心翼翼揪着胡须,叹息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一个诰命夫人。”

众人长太息。

'乓'一声,范婆子家的窗户又被推开了,方才被夹了奶梆子的范婆子探首出来,老鸹一般一阵笑,“我就说了,杀人要抵命的,唐三,你倒是给老娘说说,杀人要不要抵命。”

范婆子这会子可得意了,推着窗户在楼上一阵骂,把唐三骂得面红耳赤,偏生无法反驳,没办法,没瞧见县尊老爷都哑口无言了么。

实际上,大明律跟后世的律法比起来,漏洞比比皆是,大多数情况下,官员办案凭的是自身经验和个人好恶,同一件案子,很可能在官员甲手上是徒二十年杖一百,到了官员乙手上,就变成了罚款一百两银子了事,这种情况绝不少见。

所以,就算闻人氏的理由刁钻,本县县尊沈老爷真要判郑国蕃无罪,案例送到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毫无任何问题,当然,判有罪,案例送上去,引经据典说明,也正确,没有问题。

这时候,主要就要看当官的了,明朝的地方官判案,大多喜欢捣糨糊,譬如说一件男女通奸的案子,大多数标准的大明官员会呵斥一翻,然后冠冕堂皇说:这种事情,你们宗族处理罢!退堂。

宗族处理也就是说原案发回,自己家亲戚朋友讨论讨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问题这种案子告到官府的,肯定就是宗族处理不了,大多数情况是女方娘家势力比较庞大,这才告到官府的。

历史上的大明朝有过一件通奸案连续驳回宗族处理十三次,整整打官司打了三十几年。

楼上的范婆子越骂越起劲,最后抖着手上的帕子,大声道:“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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