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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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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子好大。”公子淡淡说。嘴角翘出来一点讥诮。

“只怕刹不住。按律这事不该咱们管……”

“按律,在官设贷款处设立赌坊就当斩。”公子说。他说到斩字,眉毛也不动一动。我忽然想到瓦当里人家讲的,此子心肠硬,手段辣……

“吕嘉问回来了没有?”公子正在问。

“吕大人已经将各地商税率算报来。”梓博说。

“简文浩呢?”

“也在路上。”

公子又点头,他今天显然心情轻松,双眉舒展中尽是愉悦。我在旁边立着,颇有点不自在了,公子似乎看了出来,他眼中忽然掠过一丝狡黠。

“麝奴跟我来。其余大伙儿在这里歇歇吧。”

他转身走了,长衫外另套着大幅的罩衫,衣角长过地面两尺,在他身后拂出圆径。他不回头,知道我一定会亦步亦趋。这是位被捧惯了的,习惯颐指气使的相国公子。

我走了两步,回头看,桂杨与桂喜儿的目光都注在我身上。

我们沿着那道长廊走,头顶的竹篱一道一道,阳光筛得极细密的渗透,像千万根细米针,光芒也是针尖大的芒点。过了这道竹篱,再走,就是府外,远处连绵着青山。绕过两丛灌木,眼前豁然开朗,我愣住了,煞那间一片晕眩。

大片的,仿佛蔓延到天际的花田。一离离,一坡坡,一层层,流淌了山势。各种姿态与色泽的花朵,低处如轻风细浪,高处便飞瀑泻流。身后是一座蓊郁,密匝,真正的森林,层叠的绿,磊落的金,妖冶的红,迷离的遮天蔽日,像群鸟的翅膀,组成了新的天幕。有多少种颜色完全数不清,又仿佛只有一种颜色,天地间只剩下花,涤尽了其余的色彩,只留下这大块,横笔推出,铺出,染出的纯粹,目盲的艳。

我呼吸窒住,接着便急促。如果这是个魔法,那么效果是十足十。但魔法哪有这样的丰富?这是个真正的梦境,美而神奇。连风都是梦里才有的,滑翔一般的速度。只是一千年前你才能看到这样的美景,自然,并且被规划。

“喜欢么?”他在我身边问。明显的得意在我的震惊里。

我还不能说话,再看下去我眼睛要瞎了,说实话,我真没见过这样爱植物成病态的人。我心里翻来覆去只有几个词,大地主,大庄园主,大资本家,大官僚。

公子雱轻轻笑了,他仰头站在半人高的花田里,闭起眼让阳光穿透。胸脯一起一伏,透彻的呼吸。风里满是清新的泥土和花粉味道。他站着,手掌平平推出,微风吹开草尖的浪,层层荡开,像匍匐的大动物被神的手掌抚mo,一下下顺理着毛,又逆行着,形成小小的漩涡。

“你的工作,就是那边一角。”他用一根修长手指点向西北角。风把青衫袖子灌满,扑啦啦的扇动。

这一角在山坡的背面,又搭了个长长荫棚,其间密密实实布满了长缘的绿叶,期间一串串小小的淡白苞点。

“这是豆蔻,以前种过么?”

我连忙用力点头,这时候决不能露怯。大学里的植物园里有白豆蔻,我看过园艺师傅们给它人工授粉,自己可从没试过。

“这是刚种下的,就快开了。”他举目远眺,目光悠悠放出去,飞得很远。我忽然想起边城,舞台上的边城,永远在追光之下,当他偶尔抬眼向观众席,是多么骄傲又漠然。边城真该来这里看看,在千年之前,有这么样一位公子,一样的超拔,不,更加的超拔。

我从那一片花海里好不容易拔回眼,忽然意识到公子正看着我,在飞舞着花粉和柳絮的阳光下,他的眼神也像阳光直透水底,突然的亮起来。

不知怎么,我心脏狂跳起来。

第七章、执剑为锄

以后我常常能见到公子了,果然像安管家讲的,他爱花成痴,不管多忙,每日也会抽身来这半日园一趟。来的时候通常一身轻装,随从也少带,只有日常随身的一个小幺儿。这是他每天里最轻松的时候,他总是独自在山坡上鸟瞰片刻,然后去花田里缓行或伫立,静默如石。这时候一众花匠家丁都离得远远的等待吩咐,基本不会去打扰他。他会来我这里看看豆蔻圃的旁边是一所竹舍,小小两间屋,四壁都以青竹为壁,他会在里面坐上片刻,我给他奉上茶,他会闲闲跟我讲上几句,茶是他自己发明的一种果茶,新鲜的水果去皮,去核,文火煨开,再兑以作料。他往往亲自监工,挑选器皿,难得他这样一个大忙人,对自己喜欢的事一点功夫也不省。

这是不是他最喜欢的事?我不能确知,但这时候他必是愉悦的,他浅浅啜一口,眉宇舒展平整,眼中一片静谧,有时候还会跟我开几句玩笑,

“麝奴,你头发长了,可以不戴帽出门了。否则人家见了你,以为是哪个庵里跑出来的。”

“我头发长不长,都要戴帽戴巾。”我现在每天见他,心情也放松了,“瞧这里,刚给蜂子叮出个疙瘩。”

他真的俯身来看,一根温凉的手指抚在我额上。“叫小幺儿拿药油给你,回头琳铛给你拿衣服的时候一并带来。”

我一下一下的砍着豆蔻圃中的杂草,这里杂草太多,已经影响到花根,我手里一柄小镰刀弯了刃,不好使。公子在山坡上看了一会,走过来,他从衣下抽出一柄匕首递给我。

“用这个试试。”

我吃惊的看那柄纹饰古雅,匕身狭长闪亮的利器。谁都看得出这是价格不菲之物,他这么随随便便的丢给我除草?

公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豆蔻能食用,也能做药,利器能防身御敌,自然也能除草砍苗。物尽其用,就是合适。”

我索性就拿拿匕首去除草,果然顺手,几下就齐腰砍得刷刷的。再将匕首擦净了还给他,他一挥手说送我了。我恭恭敬敬的道谢。他态度温和,但我仍不敢造次。我得记住,他的随和也许是天性,但环境使他随时危险。

我将豆蔻花圃中的杂草除去,枯萎的幼苗也拨开,泥土打松,长势好的幼苗剪下茎系做分株繁殖,学着老师的样子用竹签挑花粉涂在花柱头上做授粉。这一块豆蔻园差不多100平米,相当于郁金香小区里我家的面积大小,而这一片半日园的面积,差不多是我2个大学。我闲下来的时候就去附近的竹林,枝荫最浓处日光也透不进,是最天然的躲避所,我找了个角落,将一些最重要的东西埋进去,包括我的微波电子仪器。

常有谋士来这半日园内找公子,话题都是税利,军需,御史台,清肃。我知道相国大人自几年前大力整顿经济,实行青苗法,改进利税以来,几乎群臣反对,老大人一意独行,肃清了很多政见不合的同僚。但反对声越来越多,民间对新法的反应也不好,所以公子每日心焦,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

每逢这时候,我都竖起耳朵,我虽然对政治毫无兴趣,但这正是与边城相关的大事。

我抓紧每天难得的时间和他说话。基本是花田里的事,施肥,移植,引水,气温,他不忙的时候便独对着一天斜阳出神,忙的时候一边看卷宗一边听我说。间或交代几句,基本都很到位。

我也越来越发现公子的习惯,这是个真正有气派的人,他说话从不提高调门,语调总是柔和,但自然令人生畏。他对于身外物很随意,似乎不挑剔,但其实极其精细,细节方面毫不含糊。对于身边人的服侍,满意的时候很少夸赞,不满时也甚少指责。一应要求,自有身边的小幺儿替他一一吩咐到位。

小幺儿就像所有小说里的书童,有张天生讨喜的脸一张巧嘴巴,圆眼睛一转就是个主意。他追着我叫麝姐姐,又自来熟的问我有没有婆家。

“这府里的丫头终身太太基本都会做主,你放心,以后一门好亲事少不了你的。”

我不知怎么的脱口就问,那公子房里的丫头们呢?

“都是公子的。”他不假思索的说。“你不知道,喜姐儿啦,琳铛啦,她们都是过了明路的。”

我默然不语,我确实不知道那些。但喜姐儿和琳铛,都是百里挑一的出挑人物,我总是见识过的。

那个叫琳铛的姑娘,是个神针手,公子的一应常衣,乃至于荷包,绣袋,扇套,甚至屏风,都是她的手笔。她真的依公子说的,给我做了两套衣服,她厉害之处在于,不但眼力厉害,只见过我一次,便将我身段高矮都记下来,并且她不拘小节,做出的衣服,不同于一般丫鬟,也不同于一般小厮,竟是她自己独具匠心设计出来的,两者特点兼具的款式。

除了上身的窄袖小短衣,半袖旋袄,齐胯的褙子以外,她给我做的交领棉衫我很喜欢,腰上是小武士型的捍围,特意分了两层,下层比一般男款要长,正好齐靴。颜色有浅藕到深紫,淡灰与黑白,又分明又清洁,像极了我喜欢的动漫电影。我喜的缠住她,一定要她再给我做顶帽子,我把我最心仪的样式比给她看,在沙地上画了半天,喏,这样前面高一点的,有带子系到下巴的,好姐姐,我每天戴头巾不管用,尽给蜂子做窝呢。

琳铛只笑不语,翌日果然按我的要求将帽子给我,是罗巾与小羊皮的缝合,戴上俊朗无比。这样的兰质蕙心,让我一下喜欢上她。她比喜姐儿更让我觉亲切,玲珑百面,言笑晏晏的喜姐儿,是一见我就要盯牢审视上半天的。

“达令琳,”我这样叫琳铛,她的名字真像一串银铃敲击。“达令琳,你是高级造型师呀!你有婆家没有?”

她脸上微微一红,“麝奴这丫头就是疯疯癫癫的,我有没有婆家,跟你什么相干?”

“你不讲我也知道,是公子不是?”我想起小幺儿的话,存心逗她。

她将手中正缝的一条彩帕向我兜头打来,我接住,淡黄的细棉料下方绣着一枝小小的白色豆蔻,中有两点红心。公子这样喜欢豆蔻,为什么?

这你别多问,她适才挑上眉梢的娇羞瞬时黯淡了一点。她开始收拾手中的针线,公子的脚步声已响起,她答应着赶了出去。

从竹舍的大块菱格窗子里望出去,远处花田麦浪一样起伏,公子的青衫在风中舞起边裾,素面衣衫毫无刺绣,被风吹起涟漪般的皱褶,琳铛在他身边为他轻轻抚平,公子没有带巾,发髻旁的发丝也被掀动,拂上了琳铛仰起的脸,她目中含笑的看着公子,脸上无限的温柔细致。

我悄悄退了回来,这是尊贵无匹,不可一世的相国公子,他亲近的人,在外有梓博,桂杨那些,在内有喜姐儿,琳铛这一班伶俐丫头,他还有一群文采心机都出众的谋士文客。至于我,我没有资历,没有任何来历证明,我仍然是个身份可疑的古怪丫头,是他的奴。

我开始想家。被我丢到一旁的饭碗里是一大勺稀粥,两快馍,另外两道小菜,都是重盐重油,切工粗疏,看着就没色欲。我想念和那一帮损友开车去河边烧烤的日子,吊起锅子,自己配料下进各种肉菜,一锅涮中让甘冽的啤酒顺着喉管一路灌到胃……现在这饭拿去喂小麦也不够。

强烈的思念浮上来。我想我该加快速度了。

我的本子上每天增加记录,公子随口说出的人名,他提到的琐事,桂杨或者喜姐儿提到的形成安排,我全一笔不拉的记下来。我这小秘书做的!我除了记这个,我还得记豆蔻的花期和长势,我另找了个本子来做这项工作。但渐渐的,这两套东西就有点内容混淆,我记录的零碎琐事越来越多,其中不断出现的,是公子的一言一行,被我忠实的记录,晚间整理翻看,他的一颦一笑便重温了。

边城轻轻的进了我的梦中,又悄悄的退了出去……我在与几名丫鬟合住的房里辗转反侧,身边的兰姐儿发出拉风箱似的鼾声,我起身去窗前,这是内府的仆役丫鬟居住的院子,离那片花田距离甚远,但我总是嗅到花田里那一股混杂泥土的植物清香。

失眠重的时候,我会走到院子里,望着头顶那一片薄纸般的白月亮,被密簇的枝桠切割成碎片,毛刺刺的一时露出,一时藏起,光亮也含含糊糊。我搞不懂我自己,在这千年之前,我居然就此住了下来,每天乖乖的种着花,沏着茶,我还真是丫鬟命!

我心烦的回到房中,干脆打开柜子收拾衣服,早早的打包,什么时候不想干了,立刻拿家伙走人。

我打开柜子,愣住了,柜子里我的衣物本不多,现在却是放得颠三倒四,一片杂乱,明显被人翻过。

第八章、花事料峭

我没敢把这事声张,也没有找兰姐她们询问,反正最终也没丢失什么,我从现代家里带来的东西不多,我自己的物什都放藏在隐秘的竹林深处。现在被翻的不过是那些按例领来的棉布衣和卫生带而已。但我仍惊出一身冷汗,深似海的相国府里,有多少我不了解的危险?我从一名粗使丫头忽然得到公子提携,说不定早已招来嫉恨。

我没精打采的拖着步子去半日园,一边纳闷一边修枝,再给枝子上缠上彩线。眼下却是没工夫想这些,马上就要二月十二,过花朝,扑蝶会了。站在高处眺望,半日园以西,桃李极盛,一片粉色的锦绣云霞一般。这几天内府已经把红绳,彩缎,箔纸,丝线,坠珠等等东西送来,各色新款团扇也都做好了。半日园的花匠仆役们都日夜赶着布置,每年花朝是个大日子,现代城市还举行过几次花朝节展会,别提这1000年的的北宋了。那是春回大地、百花齐放之时,最风雅,也是最香艳的节日。不但内府的一众夫人小姐们都要来半日园赏花贺春拈香祈福,听说这回连相国也要来。都知道相国厌奢尚俭,对公子拿这么大一片田来种花一向不以为然,这回专程陪家人来过花朝,可见重视与隆重。所以大家更加小心,一针一线一花一叶都不敢马虎。

到了那天果然彩带飘飞,花团锦簇,一众轻易不出门的小姐夫人们都穿着一色的春装出现在半日园中,一路笑语喧哗的过来。我夹在人群中,只看到那些绣袄下六幅,八幅,十二幅的裙摆,百褶的,织锦,染金,绣珠,云纹的纱裙罗摺,翻成一片流云。我在心里默数,一共是4位夫人,六位小姐。加上她们各自的丫鬟奶娘,一行莺莺燕燕总有20余人,男人们还有相国的几位兄弟和侄子。相国共有兄弟姐妹八人,除了几位姑太太不在这里,其余的兄弟和家眷都在一起住。相国家其实很热闹呀!那领头的一位胖胖的夫人,就是公子的母亲,正宗的相国夫人,她穿着朴素,直领对襟的褙衣和灰色褶裙,一张满月脸,笑起来很憨厚,眉目间没有骄矜之气,不像个颐指气使的贵太太,旁边一个高个的夫人,一色金黄的半臂绣袄和罗裙,她一边满面含笑的与人招呼,一边给我们打赏,倒是又富丽又精干。我旁边的一个小花匠告诉我,那就是内府里管事的五夫人。

是了,这一位我也听说过。她相国之弟王安国的夫人。因为相国夫人不擅理家,相国基本无暇顾及内府,所以内府的管理都在这五夫人手上。

小姐们开始拿出各种香袋儿,往花枝上挂,又撷下各种花卉,舒展手腕插到发髻里去。那些玉兰,迎春,牡丹,丁香,芍药……都是修剪过的,事先缠了红绳,彩笺,再给她们环佩叮当,珠玉琳琅的一摆弄,满目都是锦绣,身畔都是香风。我捧着衬着红缎的托盘,里面是系了丝线的铜钱,也是可以挂在树上的。不时有丫鬟从我手中接过,再递过她们的小姐。

一只手轻轻捻起一串小铜钱,在我眼前晃了晃,“麝奴,发什么愣?”

是梳洗一新,容光焕发的琳铛姐姐。她穿着乳色的襦裙,鬓边插着一枝丁香。延续了一贯的别出心裁,与别人外罩的褙衣不同,她的是一层轻纱的圆筒,在腋下,腰下都有开叉,迎风招展起来,像好几条彩带翻飞,飘飘若仙的壁画效果。

“达令琳,好赞。”我觉得她真是好看,忍不住赞她,“密斯喜呢?”

“密斯喜”就是喜姐儿,我这样叫她,她从来不肯应,根本没有琳铛儿风趣。琳铛向后指一指,我便看见了一身簇新鲜艳石榴裙的喜姐儿,正用染了红蔻丹的指尖,纤纤拈起一个小锦囊,送到身边一人面前去……前面的人群分了分,人缝里终于露出了公子。他仍是平素打扮,一身的淡色长袍,轻衣缓带,面含笑意的接过喜姐儿手上的锦囊,再挂到一株桃树上去。不停的有他的姐妹们上前与他喁喁絮语,他低头耐心耐气的听着,不时轻柔一笑,再说上两句。

琳铛儿又将手来挥我的眼睛,“又岔什么神?今儿个老大人也要来,你得仔细点,千万别捅娄子!”

“没有啦,”我挡掉她的手,低头理着盘子,再抬头琳铛儿已经走到公子身前去了,和喜姐儿一起,两人娥皇女瑛一般的围着他。我定一定神,不能再发痴了,我不过是个小花奴,一辈子也没这机会,在他身边,与他同行絮语。哼哼,稀罕么?我是谁?我行我素的独行侠海棠,学校里多少男生追我,都不稀得看一眼的。

这时大家摆开了香案,上了花果素品,要拜花神了。忽然有人咳嗽一声,一个小厮急急赶来,说,相国大人来了!

顿时所有的声音都小下去,正在给花树灌木挂彩旗和香袋的小姐丫鬟们都停了手,一众花匠仆役也都放下了家伙。众人一起垂手肃立,倒像一群兵士在列队观摩。公子回过身,上前几步,将一位黑袍老人迎了过来。

我忍不住挤到人群前面去。真正的大人物出现了,边城论文中的主角,令我不顾死活穿越来研究的谜题,传说中的拗相公,历史上声名地动天摇的变法宰相,北宋著名的思想政治文学大家,王安石。

原来不过是个矮小的老人,面色很黑,如果把那顶漆纱帽换成顶竹笠,还真像个憨厚老农。但他的脸,使人过目难忘。怎么说呢,就像是画画,纸质太厚,所以不得不下笔用力。他的眉梢清癯,眼窝深廓,鼻子也壮硕,额上,嘴角,都有深刻的纹路。他应该不算很老,但这每一处都痕迹很重的眼睛鼻子嘴巴,使他看上去咄咄逼人。他轻描淡写看人一眼,也像是全神贯注的瞪视。

他“轻描淡写”的瞪了我一眼,我立刻觉得背心出汗。被他看着就像被200瓦的灯泡烤着。他问我,你是新来的花奴?我说是。这不过是一句简单问话,也被他说的过分专心,嘴角很用力,使得纹路更深了。他上下看我一眼,我紧张起来,一定是我这奇怪的衣着不入他的眼了吧!

公子走过来,轻描淡写的对他父亲说,麝奴负责豆蔻圃,这一片开起来,倒是好看,想必母亲喜欢。相国唔了一声。公子又对我说,这里没事了,你去花棚帮忙吧。他朝我眨了眨眼,一丝笑飞快掠过去。

我吁了口气,立刻转身撤了。一直到了花棚里,我才重新看出去,相国正与公子说着什么,郑重其事的样子。相国与公子的风轻云淡多么不一样,其实如果他不是这一副使人惶恐的表情,几乎就可以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公子似乎蹙起眉头,但他不说话,只是一躬身,相国对后头招招手,一名穿紫衫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过来,对着相国和公子,深深一揖。【小说下载网﹕。。】

我瞪大了眼,料不到在这里竟会见到他,瓦当里的英俊大叔,和我有一面之缘的气派绅士,吕惠卿。

在不怒自威的相国和翩然若鸿的公子面前,吕惠卿依然保存了不凡的气度,他不卑不亢的行礼,隐隐听得他说,盛世逢春,天和人祥……其余听不清楚,也知道他定然措辞文雅,妙语成珠,在称赞天气或者环境的美丽。他看看花田又看看天色,对着一众女眷行礼却绝不抬头正视,怎么看都是一位谦谦君子。

相国脸色舒展,显然对这一套很受用。公子自见到吕惠卿,便一直蹙着眉,也不多话,显得甚是冷淡。他不喜欢这吕惠卿。为什么?

相国似乎对公子瞪了一眼,看起来是不满意。但吕惠卿并不在意似的,仍是面带微笑,说了一会话,躬身告辞。

我不知道是哪个念头窜进了脑子,回身就溜出花棚。绕过这一片,我的小麦正栓在圈里,现在骑驴赶上去,吕惠卿定然没走远,赶得上。

街上今天也比往常热闹,到处都有买彩缎和丝绣的摊子,很多人挑挑拣拣,准备带到花神庙去。我好不容易的赶着小麦分出条路。过了一个街口,果然看到他,慢悠悠骑着匹马,两个随从跟在后面。我想了想,又拨转驴头进了旁边一个胡同,从这里岔过去,可以赶在头里,和他来个正面相遇,绝不像是从相国府那条路过来的。

我加了一鞭,小麦疯跑起来,我对着迎面的吕惠卿冲过去,一边叫,都闪开啊,这驴疯了啊!

我演的一定不错,主要也是小麦肯配合,一头驴玩激情,也能吓得两旁人纷纷抱着担子后撤,倒了一个摊子,一大盒彩珠子滴滴答答撒了一地。我一转眼已来到了他的马前,却有两名卫士一起上来揪我,揪小麦。

“没长眼?看不到大人在这里?!”

两个卫士都是好手,小麦被勒得仰起了头,一掀,我还没反应,已经一个倒葱向后倒去,慌乱中揪住一样东西,小麦又是一声长嘶,我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下,才看清手里揪的是小麦的尾巴。

尾骨剧痛,腿好像也错了筋,我咬着牙,慢慢的想挪起来。地下还滑着被小麦撞翻的坠珠,滚的到处都是,一时站不起来。两位卫士已到了我面前,其中一人举着鞭子,就要迎头击下来。

“住手!”

鞭子在我头上顿住。我坐在地上看看那骑在马上的吕惠卿大人,他果然认出了我。

“桂兄弟,果真是你?”

一只手从马上伸下来,伸到我面前,我搭住,他微微一笑,将我提了起来。

“多日不见,你倒还是那个莽脾气。”

我们坐在街边的小馆子里,点上糖醋熘鱼,木桶烧鸡,香油水煎,清汤笋菇肉,还有店家自酿的甜米酒,我吃的头也不抬。

吕惠卿好笑的看我开荤,把他面前的一碟琥珀肴肉也移到我面前来。“多久没吃肉了?馋成这样?”

我顾不上理他,我好久没有吃的这么爽过了。我埋头大嚼,心里却在细细算计,怎么开头?跟他说什么好?我的记录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每天鸡婆一样絮絮叨叨记的都是花事。这么下去就是白穿越了一回,就算回去,也没脸把那本子掏出来显摆。但这姓吕的不是凡角儿,他是王安石手下第二大变法要员。若能跟他挂上钩,必能打通其中若干窍门。前提是,他不怀疑我。

吕惠卿轻松的谈天说地,他也是一线大员,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又有一副好口才,什么平淡的小事被他一讲,都像加了作料一样有趣过瘾。亲和力是没话说。他问我最近在哪里谋事,我随口编个地方。他问我不在相国府干么?我忍不住问他那天怎么看出来我在相国府。

他一笑,“你的驴身上有标志。相国府的人,衣服上都有黑色丝绣,连驴的鞍辔上也有。”

我一惊,回头看小麦。还好,小麦自从正式跟了我,我就给它换了副鞍辔,眼下却是没有什么标志。这人眼光好毒,连驴也不放过。但话里隐隐有讽刺,他是在暗讽相国府中人与驴一样么?

我不动声色的找话题,话题与话题都没关系,说到最近的米价,家里赋税难交,找活干不容易。不如回老家。这都是平时听那些花匠闲谈知道的,我照搬来打开局面。果然吕惠卿听得认真,然后说,青苗钱确是难还,不过相国大人已经奏请圣上,可以青苗钱视各家状况而定,绝不强贷。而且相国最近的免役法,非常的得人心啊!

他讲话滴水不漏。要从他口中套话,想必比才进府那时见公子还难。

我沉吟着,小麦在外头嘶叫,我丢一口水煎包子给它,它吃着不吭声了。吕惠卿问我今日是去哪?

我说去花神庙,灵机一动,又说,相国家在花神庙那里开粮济民,我怎么得也要去抢两升米。大家都说,这时候幸好有相国,满朝的官儿,只有相国是为百姓想的。

我说完就紧紧盯着他,他神色不动,但我分明看到他眼中,针尖一样的光色一闪。然后他提议,如果不弃,可以去他的府上,必有好差事适合我。

我说家道不济,母亲催我回去,这京中虽好,还是不能常住,回去老实务农,胜于在京中瞎混。就要征兵了,我去入征,就免了交税。

他忽然说,他日我若为相,便将这一条免了,岂不是好。

我真的惊了,这人对相国谦恭有礼,怎想得到却包藏了这份野心?他已经不多说了,似乎纸灯笼包住的火,火舌一吐,立刻又下去了。

看着吕惠卿低头品酒,雍容斯文的举止,英俊的欧式鼻梁和平和的微笑,我只觉得一股寒气漫上后背,料峭的春寒,又悄悄随黄昏而来,挟住了我。

第九章、步步为营

今晚的半日园也和平日不同,各处都挂了彩灯,明晃晃的像一场烟花会。白天的姑娘们早回内府了,花田里还漫着人声,这是各种管事家的媳妇,和邻近村子里的姑娘,因为公子交代过,难得的花朝节,可以让附近乡邻都来半日园。所以这时处处笑声,倒比半天更显热闹。

我蹑手蹑脚溜进竹林,找到我的记事本,就着不知何处射进的灯光,将这一出记下来。吕惠卿,相国的心腹,一向器重的门生。变阵营里肩负重任的人物。这人一面帮相国做事,一面想着自己取而代之,难怪公子对他态度冷淡,想必早有察觉。但相国必不以为然。想到吕惠卿那从容潇洒的派头,我只有叹气,实在看不出他是个奸人。

小麦挨着我,对我磨头蹭腿,好亲热的样子,它今天受了委屈,倒不跟我一般见识。我解了它,出了林子,牵着遛弯儿,却看到公子那匹叫做逐月的骕骦马,正放在一边自如的吃草。

这是一匹只有在传说中才能见到的马,极神骏,通体灰寒,纯粹匀细,如霜纨。

我忍不住走过去,抚着它的颈项,它冷电般的大眼睛优雅的看着我,然后低头吃一口我手心里的食。小麦在身旁蹭着我,小叫一声,我摩挲着它的脖颈,在它耳边说话,它乖巧的低下头去。

“你在做什么?”背后的声音问我。

公子衣袂飘飘的站在风里,眼睛如一泓清波,脉脉流淌在浓汤般的暮色中。

“和它聊天……”我说。我相信我喂他的马,和小麦说话,这些都被他看在眼里了,他语中带着分明的笑意。

“你和它讲什么?”

我说我告诉小麦,东西不能吃太多,会长胖;晚上也不能多叫,会挨刀。

“它能听懂?”

我说动物比人可靠。你看它的眼睛。

小麦有一双温顺的美目,长长的眼毛,又羞涩又文静。公子果真对它凝视了一会。

“我的逐月,也听得懂我的话。”

“它听得懂你说什么?”我问他。

“我说,我骑着它打瞌睡的时候,要放稳步子,别摔下我。”

我们一起笑了,我真喜欢这时候的公子,柔和安详,白天的疲惫,冷峻都一扫而空。

“这时候不回房里去,还在这里傻玩什么?”

“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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