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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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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和景王又说了什么,我也没有在意。
我只是紧紧盯着景王的脸,哪怕不合宫规,哪怕他再也没有看我。
原来景王远看时漆黑如墨的长发,却已经夹杂根根银丝。少年白发,不是身体孱弱便因思虑过多。从前看到这少许银丝,曾以为师傅该和爹爹一般年纪,今天再见它们,才知道同是白发,却是不同成因。
那双在木轮上纤弱的手,曾经带我飞掠皇宫的夜空。
他这般精心的掩饰自己,为了什么?那精心炼制的毒,用于何人?
我想不清楚,也怕敢去想。
眉头不由自主的蹙起。
手被轻握了一下,迎上流光关切的眼。
轻轻摇头,我以微笑示意无恙。
既然你不愿以真面示我,我又何必揭开你藏匿的一面。
旁边有一道熟悉的灼热目光,我感觉得到,但不想理会。
流光却面向那里,笑言道:“流汐代朕陪王叔多饮几杯吧,朕和皇后就不多留了,免的大家拘束,搅了你们的雅兴。”
流汐应允,起身送我们至府外。
马车在官道上行走,平稳的没有一点声音。
流光牵着我的手,纤长中指上的墨玉戒指映出我苍白的脸。
他叹口气,伸手抚上我的面颊:“笑彤,你要多笑笑才不辜负你的名字。”
我欲往后避,然身后已是车壁,没有退路,脸便在他手中染上彤色。
流光忽然笑起来,索性一转身闭目躺下,脑袋搁在我怀里,一只手仍牢牢牵住我的。
“我累了,让我靠一会儿。”说的理直气壮。
我怔怔看他,黛如山脊的眉舒展开,皎若寒星的眼遮在了长长的睫毛下,唇角一丝藏不住的笑意,表情那般无辜。
心忽然柔软起来,他当然理直气壮,他是我的丈夫。
除去锦衣朝服的束缚,便装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英俊青年。
是我三拜九叩,以为将要长相厮守的夫君。
如果他不是皇帝,或者我不是张笑彤,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观秋月,赏春花。
长相守。
在宫外,或者宫里。
“你可以天天看这张天下无双的脸,只要你愿意。”
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流光仍然闭着眼睛,却突然笑着说。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身后忽有得得马蹄声。
有侍卫上前禀报,是流汐前来。
流光微皱了一下眉头,翻身坐起,一瞬间又成为了这个王朝的君王。
垂眸暗叹,纵有夫妻之名,我们之间的距离终究那般遥远。
马车并未停下,只侍卫打起了窗帘。
流汐骑行于马车旁,侧身行礼:“臣弟不放心皇上便衣夜行,特来护卫皇上回宫。”
******
流光来用膳时,我取出两双银筷,递了一双于他:“皇上今后就用这个吧。”
“流光遵命。”他微微笑,双眼闪亮,仿佛我递予他的不是一双用膳的筷子,而是无价宝物。
不过因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又始终坦然待我,我才不希望他受到伤害,还能有什么。
他却眉眼含笑,张口让我喂他。
蹬鼻子上脸!我起身施礼:“笑彤吃饱了,皇上请慢用。”
转身出门,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
身后的流光大笑出声。
虽已夏末,雷雨却仍然很多,午后的一场大雨将我困在了彤华宫内。
收到宫人送来的一物,却是那日在荷塘流汐欲赠我的玉笛。内附小笺,只有七字:
“继王位者,为汝夫。”
不知所云,却有一丝不祥之感。
钟子琰再来时,却是支支吾吾,言辞极不爽利。
直到我好奇的看他,他终于开口:“笑彤,有件事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奇'黄昏时刻,我正为晒了一天略有萎顿的花草洒水,听得这一句便停了下来。
'书'“上次笑彤赠予子琰的《鱼戏图》,被父亲无意中送人了。”
'网'尽管钟子琰的表情已经很是忐忑,我仍是忍不住皱了眉头,虽然未署笑彤本名,但也不豫自己的画作落到不相干的人手里去。“送谁了?”
“是景王殿下。昨日我不在家,父亲在我书房看到,觉着画上的荷花清雅喜人,正好要去景王府上,便带着画一起过去了。若是别人,或许子琰还可厚着脸皮索回……”
我怔了怔,偏偏是他。
轻叹口气,放下紫铜浅嘴小壶,将手擦净:“我可以重新画一幅送给子琰兄。”
子琰似松了口气,而我眼珠一转:“不过有一个条件。”
以往出宫,总是要等到天黑以后。流光不是没有给过通行牌牒,我却不想用,出宫便是为了自由行走,若是一堆人前后跟着,哪里还有自由可言?钟子琰苦笑着看我装成他的随从,低着头在一群人的眼皮子底下稳稳当当出了宫门。
出得道观,那么多事情压过来,也只有面对子琰,我可以没有秘密,全然信任。
钟子琰对京城的饮食场所很是熟悉,带我去了一处极好的馆子,环境餐食都是上乘,不知不觉就吃了十分的饱。于是在子琰的陪同下往皇宫方向慢慢步行,凉风习习,闻得到不知名的野花幽香,听着子琰说些京城趣事,渐渐放松了身心。
得友子琰,实乃幸事。
钟子琰提起一事:“齐王和皇上一向亲厚,近日却在朝堂上公开和皇上叫板,似乎与笑彤有关。子琰逾矩告知,你要小心。”
想到前几日收到的小笺,暗自心惊。
当年圆滚滚的有着因嫉妒而发红眼神的小皇子,如今已成为掌握天朝一半兵力,连麒麟白泽都透着勃勃生机的齐王,我怎能以为他还是心思单纯的弱冠少年?
流汐意欲何为?
略略分神间又走了几步,人烟渐少,离宫门已是不远。
忽觉身后劲风来袭,惊觉不妙,侧身堪堪避过,右臂已被划了一道。来人见一击不中,唰的又是一剑。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很久以前师傅教我武功时说,学了武功,至少可以保护自己。
却还是他人保护了我。
那个人,是没有一丝武功的钟子琰。
钟子琰几乎在同一时间,飞身挡在我身前,我甚至听见了剑尖刺入他身体“噗”的一声。
“子琰!”我大恸!
那人瞬间竟呆了一呆,旋即施展轻功掉头便走。
已有几条黑影急急追上,也有人飞快来到我们身旁,我只紧紧抱着子琰,看着他清澈的双眼渐渐不再明亮,看着他胸口汩汩而出的黑血,眼睛一黑便再无知觉。
******
眼皮沉重,费了极大的力气勉强睁开,渐渐清晰的视线中看到流光深深的眼。那双眼睛里满是焦灼,满是细细血丝。
顾不得难受,我急问:“钟太医如何?”
流光眼神暗了一暗,轻抚我额头,柔声道:“是我大意,你好好休息,别太难过。”
如坠冰窟。
初见时,你皱着眉头认真思索我何以知道你姓钟;
上元前夜,你陪我坐在廊子下吃馒头;
你说,你不追问我,我也不要说假话敷衍于你;
御书房里,你抢过我的书而后促狭的笑脸;
捧着我的画,你如获至宝的欣喜摸样;
而那一夜,你飞身挡在我面前,胸口汩汩而出的黑血……
子琰,你那么年轻,便已医术超群,名满天下。
你那么纯良,清澈的双眼没有沾染上任何尘埃。
你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一句遗言。
子琰,笑彤害了你!
心如刀绞。
我再度陷入无边黑暗。
我又看见了青鸾,它在青天上飞舞,清澈的眼里满溢着哀伤。
在你身后远远跟随的,模糊的影子,它的羽毛是那样华美动人,是谁?是你寻找的另一只青鸾吗?它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我没有听见你歌唱,那就不是它吧。
青鸾,你是不是也累了?想回到你爹娘身边?
我也看到我爹娘了,那么慈爱的面孔,我哭喊:爹爹!母亲!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丢下笑彤一个人?
爹娘抱住了我,他们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浓雾将我吞没。
谁在叫我?一迭连声的呼唤,那么急迫,那么恳切!
仿佛很熟悉的声音,仿佛是很重要的一个人,仿佛开天辟地这个声音就在呼唤着我,可是他是谁?
有一双沉稳的大手紧紧的握住我手,带我走出迷雾,给我沉静的力量。
好熟悉的感觉……
我渐渐平静,沉沉入眠。
昏昏沉沉之中,听得一星半句:
“为什么没有抓住活口?你们这帮废物!”
“流汐参见皇上!”
“回皇上,此毒乃几种毒药混合而成,目前只能压制……”
“笑彤醒来,流光以后陪你观荷赏月,再不让你置身危险,好不好?”
……
再次醒来,天空只极薄极薄的青色,分不清黎明还是傍晚。我的手被一个人紧紧握住,|Qī|shū|ωǎng|身后靠着一个温暖的怀抱。转头看过去,那人黛黛双眉皱成了高耸的山脊,双颊似乎削去了一些,下巴上有淡淡青茬,这样不经任何修饰的面容,是第一次看见。
心中漾起一丝暖意,梦里那个牵我走出迷雾的人,是他。
“笑彤,你醒了?”感觉到我的动作,流光睁开了眼睛,憔悴的脸上满是惊喜。
我微弱的扯开一个笑容:“谢谢你。”
旋即,我落入了他宽阔的胸膛。
“谢谢苍天!你终于醒了!”
听到他略有些急促的心跳,感受他扑面而来的气息,有一种东西牢牢侵入心房。忘了他是皇上吧,现在,他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流光,如果不能地久天长,请许我贪恋这一刻辰光。
******
虽每日服下太医配置的汤药压制体内的毒素,人却一天天憔悴下去,恹恹没有气力。偶尔下床走动几步,大部分时间却是呆在床上。流光虽然政务繁忙,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却都在彤华宫陪我,日子似乎平静而安详。
却风雨欲来,波涛暗涌。
钟子琰的血,让我再次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夜,漫天遍地的殷红和充斥鼻端的血腥,那一夜的月色蒙上红雾,那一夜的星光黯淡无影。
那无色无味却侵骨入髓的毒如今已在我体内了吗?师傅,笑彤的性命是你给的,你若是要拿去,只管取了便是,何必这般复杂,连累我的子琰兄?
一轮细细的月牙儿悬于夜空,似蒙着一层轻纱,再如何使劲也透不出多少的光亮,纤瘦的让人心疼。我靠着床边看对面悬挂着的母亲画像,怔怔出神。风很轻很柔,吹着青纱帐悠悠飘起,如烟似雾,遮了我的视线,画中的母亲却似乎动了起来,仿佛要走下画纸,来到我的身旁。
取出一方丝绢,轻轻抚过母亲的面容。爹爹一定寻到你了吧,你们在天上是否幸福?
挂了这么多年,画轴的边缘已有了一些破损,心疼的摩挲过去,指尖感到一丝异样。
画轴是空的。
却藏了一张发黄的薛涛笺,上有极好的簪花小楷,陌生却清丽动人。
心咚咚跳。
定了定神,方才细看。
“……你是我永不能追逐的影子,我们的孩子,就叫他逐影吧。他注定不能成为阳光下的皇长子,但请你善待,我惟愿他平安长大…… ”
手猛烈的颤动起来,无力握住这薄薄纸张,它便打着旋儿轻悠悠,翩翩然落在了地上,恍若一只优雅的蝴蝶寻到了芬芳的花朵。
“父亲要了她,却不怜惜她,生了我,却不承认我,是不是有些可笑?”师傅那夜的醉语还在耳边回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爹爹发现的秘密吧!
为了这一个秘密,继王位者,为吾夫。
为了这一个秘密,张府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为了这一个秘密,景王装病避世,暗夜谋动。
他才是真正应该继位的皇长子!
如此,七年前的那一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张府?
心被一把无形的大手死死揪住,我不能移动,无法呼吸,仿佛又落入了上元夜寒冷的河流,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冰凉刺骨,彻头彻尾将我湮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踉跄着扶着窗棂,跌坐在椅子上。
天边最后一丝月华也已被乌云笼罩。
异样的静。
连一丝秋虫的声音也无。
死寂中却仿佛孕育着什么,一种噬人的恐惧席卷而来。
慢慢回头,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具。
我轻笑起来,然后不可遏止的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还是不能止住。
“笑彤……”
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诧,更多的是温柔。
我扑进他的怀里,泪珠还在脸上,笑容却依旧明媚:“师傅,你终于来看笑彤了,你是来带笑彤走的吗?回长生观去吗?”
师傅举着手,却似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然后,他的手轻轻的落在了我的背上。
手轻颤着,伸出去。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掀开了他的面具。
他的眉毛很长,眼睛也很长,狭长美丽的丹凤眼,倾落人间所有颜色。
那双眼睛正注视着我,那里有多少复杂情愫?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一把推开他。
退后,再退后。
摘下墙上的逐影剑,真是好笑,我怎么没有想到剑名即你名?
手腕翻转,将剑柄递了过去。
“七年前,你就应该杀了我,景王殿下。”
他双眉紧蹙,眼里闪过分明的伤痛。
我的泪水涔涔落下。
“我曾经以为,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最大的心愿,是永远跟在你身边,在长生观,白云关。那里有属于我的红梅,你亲手为我种下的红梅,我还曾想,你会带我回去,以后我就在红梅旁种上万亩荷花,和你一起观荷赏月……
“你养我长大,难道是为了让我今日面对这些痛苦?”
我说不下去了,而面前的那张绝色脸庞也苍白异常。
“笑彤!你先吃下这个药丸,能缓解你所中之毒……”
挥掌拍落,我只冷笑。
“既想毒杀我,为何又要来救我?让我活的更长久些,再多承受一些痛楚吗?”
他的拳头紧紧攥起,似在竭力克制。
“笑彤,你所受的苦,我会补偿你……”
“如何补偿?”
我逼视他。
他突然转身,一掌拍向窗棂。
“这皇位,这天下,还有你!原本都应该属于我!齐王的兵符已交我调用,我只是要取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我震惊,想起流汐灼灼目光,想起他捎来那张小笺,与流汐的几次会面于是闪过脑海,而上元夜最初的交集,是师傅带我出宫门。
心中惨痛,几乎站立不稳。
“师傅,原来,那无色无味却侵骨入髓的毒,是你下给皇上和齐王的,而我,就是你那缕从心底里萃取出来的毒!”
逐影飞快转身,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却很快恢复了坚定。
“你也早就已经是我的毒。笑彤,过了今夜,我要你和我一起站在宫墙之上,接受全天下的朝拜。”
“以再一次的血流成河,成就你多年夙愿?”
他沉默以对。
那个在晨曦微露时的竹林中吹笛,引来百鸟相和的人哪去了?
那个亲手雕出桃木簪,为我挽起少女发髻的青年哪去了?
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院外传来喧嚣声响。
逐影抓住我手飞快地来到大厅,却急促的顿住脚步。
院子里灯火通明,黑沉沉围了几重的人。
******
当中并肩站立的,是流光和流汐。
旁边缚着钟祁连,五花大绑,狼狈不堪。
逐影脸色发白,却镇定站立。
白光一闪,一柄秋水寒剑已架在我的脖子上。
“住手!”流光大喝,眼中再不复平静,“放过笑彤!你不要一错再错!”
“让他们退下!”逐影冷冷喝道。
流光手一挥,侍卫军士均退到了院外。
“流汐,没想到我错看了你!”
流汐傲然:“杀君弑父,罪无可恕。逐影王叔以为我乃是非不辨,昏庸不分之人?”
“放过笑彤,我可以既往不咎。”流光沉声说道。
“既往不咎?哈哈!”逐影笑的惨然,“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一定不会相信自己会既往不咎!
“我的一生,从来就活在阴影里,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任何我应得的东西。我想过,好好辅佐你的大业,或者隐退山野,寻得内心的平和。可是先帝,看似那么疼爱我的先帝!他给了我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拿到他的遗诏吗?那份遗诏,哈哈,那份遗诏!是给你的!是让你将我逐出中原,永世不得回京!这就是他对我的疼爱!伟大的帝王之爱!”
他转过头:“笑彤,师傅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在我的心里,你比长生观的红梅美上许多倍,我想着有一天,我有能力给你世上最好的,永不凋谢的红梅,就像它们!”他伸手指向旁边璀璨华美的琉璃屏风,那上面,点点彤色梅瓣在火光的映衬下兀自绝艳。
“我不要你在长生观清苦一生,你的双脚,本应站在这个王朝的最高处,站在我的身旁!”
泪水早已打湿青衫。
“师傅,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杀了这个贱人!”
钟祁连嘶哑的吼叫在夜空中格外可怖。
“要不是你的画,逐影不会动摇,我不会杀你!要不是为了你,我唯一的爱儿子琰不会死!要不是你中毒未愈,逐影不会提前出兵,以致布置不周,功亏一篑!你早就该死,'奇+书+网'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住口!”流光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逐影,放过笑彤,我可以即刻给你手谕,国土之内,任何地方由你自选!”
“就算你不杀她,她也活不过三天!钟氏独门毒药唯一解药,刚刚已经被我销毁。你就等着给我们陪葬!”钟祁连歪倒在地,双眼却死死盯着我,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容。
一瞬间再没有人说话,只听见秋风扫过天空,院中竹叶唏嘘有声,如歌似泣。
我凝视这流光黑漆漆伤痛的眼,心里却变得十分平静,也许我早就知道将会有这一天。只是对不起,流光,我刚刚明白我对你的爱,却不得不将要离开你去往另一个世界。
不要为我悲伤,在我有限的生命里,遇见过你,我已经满足。
“对不起,笑彤……”
逐影在我耳边颤声低语:“我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伤害到你,可是,我终究是伤了你……”
他的声音里有绝望,有苍凉。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脖子上,似曾相识的滚烫,灼痛了我的心。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师傅,”我轻轻的闭上眼睛,“山中的岁月,是笑彤最爱的时光。师傅和笑彤都曾拥有过这世上最美的江山,可惜的是,我们都失去了……”
“笑彤……”
逐影摇着头,带着我一步步向屏风后面退去。
脚下一个踉跄,我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一把。
哗!琉璃屏风斜斜的往地上倒去,顷刻间化做一地碎片,似流珠溅玉,红泪遍洒。
任它华美如斯,终究一朝倾落。
我呆呆的还在兀自跳动的晶亮碎片,腕上却一阵锐痛,猛抬头,逐影滴血的手腕已经和我的紧紧贴在一起!
逐影剑在寒光中跌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久久回吟。
“把我的血给你,你就不会死了。”
他定定的看我,黑漆漆的双眼一眨不眨。
“不!”我拼命的想推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动。
大颗大颗的泪不断涌出我的眼眶,逐影渐渐苍白的脸越来越模糊。
“师傅!我不要你死!我们回去长生观,我们谁都不要死!”
“笑彤,我今天才明白,原来我追逐的,始终是一场虚幻的繁华。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多希望我们没有走出长生观……”
“王叔!”流光和流汐冲了上来。
流光一把抱住我,一手紧紧握住了逐影的手。
“流汐,你要好好辅佐流光,兄弟同心,才能天下安定……流光,我对不起笑彤,我把她交给你,你要好好待她,给她幸福,和她长……相……守…………”
“你放心,我们会做到,你要保重,我们想办法救你,王……兄。”
逐影的脸上闪过一丝虚弱的笑容:“谢谢,我已生无可恋。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生在平凡人家,能够做你们的好兄长……”
夜空,一颗闪亮的星星划过长长的天际,无声坠落。
******
一年后。
春分刚过,山脚之下一片葱荣。
绵延绿意,是一汪醉人的翡翠,淡淡娇嫩,碧透无双。
从白墙青脊的小院出来,跟随我脚步的,是陌上花开,蓝紫橙红,春色无边。
一树桃花,灼灼其华,摇曳在微风里,倒映在溪水中。
那个身影站在桃树下,轩轩如朝霞举。
我微微一笑:“来了?”
“来了,”他注视我,眼睛里染上滚烫的春意,“不走了。”
“你的江山呢?”
“江山自然在山里。”
“没有柴煮饭了,你去砍一些吧!”我指指身后的青山。
“遵命,娘子!”他呵呵一笑,“不如娘子先吃一些软玉糕?这可是有人巴巴的让我带过来的呢!”
扬眉轻笑:“是嘛,哎呀今天不要吃饭了,就吃软玉糕了!”
他揽我入怀:“只许你偶尔吃一点点,我以后每天给你砍柴担水,让你天天吃到这世上最香甜的饭!”
远方,一群飞鸟掠过天际,洒下悦耳啁啾。
流光突然说:“笑彤,你听过青鸾的故事吗?”
心咚的一跳,我用眼睛示意他讲下去。
“传说青鸾的叫声,美妙无比,但是青鸾,却从来不歌唱,她寻觅再寻觅,只为遇见另一只青鸾,然后和他一起在山林里鸣唱。可是她寻觅了上千年,始终没有遇到另一只青鸾。
“只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只美丽的凤凰,她发现她终于可以鸣唱。
“青鸾一直以为自己要找到另一只青鸾才可以鸣唱,其实,青鸾遇见凤凰,才会鸣唱出世上最清丽婉转的音符。鸾凤和鸣。”
眼睛里涌上热热的湿意,何其有幸,我也终于觅得我的凤凰。
“不要听这个故事,你再另外给我讲一个。”我软语相央。
“这样啊,我想想……”
流光笑了笑,轻拥着我,继续用他清醇的声音娓娓讲述:
“从前,有一个姑娘,牙长得好。有人问她,姑娘你多大啦?十七。住哪里啊?翠湖西。爱吃什么菜啊?辣子鸡。后来有一天啊,姑娘摔了一跤,掉了两颗门牙。又有人问她,姑娘你多大啦?十五。住哪里啊?翠湖。爱吃什么菜啊?麻婆豆腐。……”
青山隐隐,碧水潺潺,一树桃花笑春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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